读诗与评诗

尘与沙

诗有题，所以标明本意，使读者知其为此事而作也。古人立一题于此，因意标题，以辞达意，后人读之，虽世代悬隔，以意逆志，皆可知其所感，诗依题行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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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史：蔡居厚鄙薄晩唐诗无风骚意味，称其浮艳无足尚，气韵甚卑。然又主西昆，杨亿语云：钱惟演、刘筠首变诗格，得其格者，蔚为佳句。并称许唐僧多佳句，其酌句法，有比物以意而不言物，谓之象外句。称用事琢句，妙在言其用，而不言其名。

尘与沙

瑶溪集：诗之六义，后世赋别为一大文，而比少兴多。诗人之全者，唯杜子美时能兼之。如新月诗：光细弦欲上，影斜轮未安。位不正，德不充，风之事也。微升古塞外，已隐暮云端。才升便隐，似当日事，比之事也。河汉不改色，关山空自寒。河汉是矣，而关山自凄然，有所感兴也。庭前有白露，露是天之恩泽，雅之事。暗满菊花团，天之泽止及于庭前之菊，成功之小如此，颂之事。说者以为子美此诗，指肃宗而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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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山诗话：辍耕录赵魏公云：作诗用虚字殊不佳，中两联填满方好。才使唐以下事便不古。然则明七子诗法直从松雪来耳。

尘与沙

退之硬语，前无古人，所谓字向纸上皆轩昴也。然诗之高处又不在此。诗高亦要性情不凡耳，若专求硬语，则亦纸上功夫。

尘与沙

李长吉诗源无足取，惟天若有情天亦老七字，真是空前绝后。比老子天地不仁语，蕴藉许多，比诗经吴天疾威等语，精妙许多。七字外多添一句、属一联，皆为无谓。真是匪夷所思，真是得未曾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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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人极肯服善。如少陵以四杰为万古江河，退之滕王阁记以名列三王之后为荣，韩白极尊李杜，舒元舆以阳冰比李斯，此类是也。而极不肯做人弟子。退之曰：世无孔子，不当在弟子之列，李翱、张籍与韩书，气凌韩上。皇甫浞稍逊，然于韩亦无请业之证。虽退之自亢而无如何也。宋人则不然，极不服善，又极愿为人弟子。

尘与沙

唐人极肯服善。如少陵以四杰为万古江河，退之滕王阁记以名列三王之后为荣，韩白极尊李杜，舒元舆以阳冰比李斯，此类是也。而极不肯做人弟子。退之曰：世无孔子，不当在弟子之列，李翱、张籍与韩书，气凌韩上。皇甫浞稍逊，然于韩亦无请业之证。虽退之自亢而无如何也。宋人则不然，极不服善，又极愿为人弟子。

尘与沙

庄子山木：孔子左据槁木，右击槁枝，歌炎氏之风，有其具而无其数，有其声而无其宫角，木声与人声，犁然有当于人心。据此则古时之歌正不必若后世有一定之腔板。盖古乐不如今乐之悦耳，则歌法也不如后世密。

尘与沙

曾文正曰古之成大功者，多在四十五十之后。杜诗有之曰：男儿功名遂，亦在老大时。惟宋陆持之说不然，曰自古兴事造业，非有学以辅之，往往皆以血气为锐堕。故三国两晋诸贤多以盛年成功名云云。持之，象山子也。

尘与沙

善诗者譬之于酿蜜之蜂，必渣滓尽化，芳润融液，然后贮于脾者皆成蜜。如食叶之蚕，必内养既熟，通身灵瑩，而后吐出口者皆成丝。此吴草庐语也，所谓至精至微矣。

尘与沙

小子何莫学夫诗，诗是儒家事也。唐宋名家多以释老语入之，后世遂以为儒家语不宜入诗，而儒者遂有谓诗可不作者矣。三代圣王无不用乐，诗则儒家乐也。世人以儒家语入诗则难工，此儒未通于乐也。用儒之意而以开元声韵唱之，何不可乎。唐人惟退之不羼杂释老语，何尝不是好诗。宋朱子诗不恶，惜少唐音。

尘与沙

太白诗：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此春草池塘心法也，一生得力在此。少陵云：平生性僻耽佳句，语不惊人死不休。矜张太过。一生受病在此。

尘与沙

郭功甫为东坡读所作诗，坡笑曰：三分来是诗，七分来是读。似乎好诗不在读也。此实不然。世人作诗不工，只是不能读耳。唐人好诗只是耐读，宋人诗不及唐人者，只是不耐读耳。意思深长则耐读，浅则不耐读。耐读则音长，不耐读则音短。能作七分来读，诗必好也。

尘与沙

陶诗：天岂去此哉，任真无所先。此二语大之可以论道，小之可以论文。上句即中庸第一句也，有天在焉，古人安能限我？世人终身学不见道，宜其所得终身在古人脚底下。所以然者，不任真也，任真则见天矣。渊明所以前无古人者，只是一真字。

尘与沙

遯斋闲览：苏子瞻尝自言平生有三不如人，谓着棋、饮酒、唱曲也。然三者亦何用如人。子瞻之词虽工，而多不入腔，正以不能唱曲耳。

尘与沙

文有似拙而实妙者，史记也。诗有似拙而实妙者，乐府也。拙忌其俚，妙忌其纤。宋俚也，元纤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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谪星说诗：六经学字，没有作摹仿解者。有之，是后儒解论语，学之谓言效始，其语陋矣。学者，博闻多见之谓也。我辈学诗，不过多读古今诗集，以启发我之才力心思而已，不必影响字句，形模、篇段之为学也。笨人之言曰：学文当学某人，学诗当学某人。夫文章有性情焉，有骨气焉。人心不同如其面，何必我之性情气骨同于古人之为得哉！盖自以学字作摹仿解，而学之意失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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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家链句，不论深奥奇古，终须归入一个稳字。稳者非他，立得直之谓也。

尘与沙

咏明妃诗众矣，余独许王介甫意态由来貌不成，当时枉杀毛延寿二语。痛赞明妃，较诸家尤为出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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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诗必须毋固、毋必。而断不可毋意、毋我。不能毋固、毋必，便是黄山谷恶相，不能毋意、毋我，便是王李之乞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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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恶滞为沉雄，以庸烂为神韵，以芜秽为绮丽，以枯窘为有不尽之意，以粗鄙不可耐之词，谓其类青莲、玉局，此终身由之而不知其道者也。

尘与沙

七古不可作仄仄平平平平仄句。哑句最多，此为第一不堪入听者，如长夜漫漫何时旦一句，便是哑句之祖。后世诗家如此颇多，不胜枚举，可及此推之。声调谱忌用的句法颇多，独不见及此。

尘与沙

咏物诗状其景象甚难，言其身份却易。堆砌故典尤不足尚。状物之景象，易陈易泛。

尘与沙

尝与人论诗，余谓诗之佳不佳，试以色喻，有衣服华鲜而肌理不佳者，有肌理细腻而五官位置不佳者，有位置端正而只觉滞气难耐者，美之一字，必有超乎其外者，知此可与言诗。

尘与沙

清真雅正，老生常谈也。余谓作诗不可无清真雅三字，正字且可徐议。清则畅，真则自然，雅则韵。

尘与沙

古文原本说话，诗词原本山歌，古文能如说话之畅达，而去其浅俗。诗词能如山歌之浑成，而去其鄙俚。便已得其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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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支凑诗，不是至宋而始也。与八代、初唐、杜、韩集中拙诗相似。宋人多学少陵，故破滞处大相类。

尘与沙

李五古，音调高古浑成。杜五古音繁促，不得作诗之法，其格遂下。总之词句有自然、勉强之分而已。

李杜俱有肤处，然李肤而明，杜肤而滞。

尘与沙

李天性豪爽，故言无支离。其格调去古不远。故一切细事琐言，即事即景，不入其笔端。后人多合杜而不合李，其故亦半由此。以后人诗与杜近，与李则不近也。要之，读李诗者取其豪朗，去其肤浅，则善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