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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邦彦詩詞賞析:西河·大石金陵》
宋代:周邦彥
佳麗地。南朝盛事誰記。山圍故國繞清江,髻鬟對起。怒濤寂寞打孤城,風檣遙度天際。
斷崖樹,猶倒倚。莫愁艇子曾系。空余舊跡郁蒼蒼,霧沈半壘。夜深月過女墻來,傷心東望淮水。
酒旗戲鼓甚處市。想依稀、王謝鄰裏。燕子不知何世。入尋常、巷陌人家,相對如說興亡,斜陽裏。
譯文:
南朝金陵興盛的情景,而今誰還能記憶呢?江岸環繞著髻鬟似的山峰相對聳立。長江的大浪長年累月撲打這座孤獨而寂寞的古城張著風帆的船正向遙遠的天邊駛去。
臨水的陡峭山崖上的樹好像倒下來靠在崖上.莫愁姑娘或許曾在這裏系過艇子吧!壹切只剩下陳跡了,但只見郁郁蒼蒼壹派青色,還有那濃霧中露出的半截城壘。夜半更深,月亮從女墻上升起來,而賞心亭東望著秦淮河。
那酒旗飄揚、鑼鼓喧天的熱鬧景象究竟到休息去尋找呢?想來就是東晉時代王謝家族的府居所在。燕子不知道這是什麼世代。燕子在夕陽裏喃喃細語,好像也在相互訴說這裏的盛衰興亡吧。
註釋:
西河:唐教坊曲。
佳麗地:指江南。更指金陵 。用南朝奇謝眺《入城曲》詩句“江南佳麗地,金陵帝王州”。
南朝盛事:南朝宋、齊、梁、陳四朝建都於金陵。
髻鬟對起:以女子髻鬟喻在長江邊相對而屹立的山。
莫愁相傳為金陵善歌之女。
女墻:城墻上的矮墻。
燕子不知何世:劉禹錫《烏衣巷》:“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譯文:
看著金陵這樣繁華美麗的地方,有誰還記得南朝的繁華盛世?青山環繞,綠水蜿蜒,這昔日的故都盡是壹片生機,環形的山峰相對而出。洶湧的波濤寂寞地拍擊著這孤獨地城池,小船揚起風帆,靜靜地駛向遠方。
那絕壁上的老樹,仍然倒掛在山崖之上,莫愁湖裏的小船,是誰把它系在岸邊的?如今,這裏只剩下往日的遺跡,只剩下郁郁蒼蒼的樹木,濃重的霧氣遮住了半個城墻。深夜,月亮越過城頭上的矮墻,照到金陵城裏,詞人傷心地看著東面的秦淮河。
酒旗飄揚,鑼鼓喧天的熱鬧街市如今在哪裏?回想過去,王謝兩大家族曾經生活在這裏。那飛翔的燕子不知道如今是何年月,它們壹如既往地飛到巷子裏,飛入尋常的百姓人家。夕陽的余暉中,燕子壹邊飛著壹邊嘰嘰喳喳地叫個不停,仿佛在述說千百年來,這裏興衰變遷的故事。
註釋:
(1)西河:詞調名。《碧難漫誌》卷五引《脞說》雲:“大歷初,有樂工取古《西河長命女》加減節奏,頗有新聲。”又稱:“《大石雕·西河漫》聲犯正平,極奇古。”《清真集》標明西河入大石調的此詞,當即按此詞填寫。此調共壹百零五字。分三疊,第壹、二疊各四仄韻,第三疊五仄韻。
(2)佳麗地:金陵古都是江南最好的地方。暗謂此地曾為封建帝王定都之所在。語出南朝齊謝眺《入朝曲》: “江南佳麗地,金陵帝王州。”
(3)南朝:即吳、東晉、宋、齊、梁、陳。
(4)盛事:盛極壹時的都城繁華。
(5)山圍故國:劉禹錫《石頭城》詩:“山圍故國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山圍,指被群山環抱。故國,指南京城。
(6)清江:指長江及秦淮河。
(7)髻鬟對起:有如婦女髻鬟壹樣美好的山巒對峙地聳立在清江兩岸。
(8)孤城:指金陵。
(9)風檣:指船頭桅桿上順風張開的帆,此代指船。檣,桅桿。
(10)斷崖:臨水的山崖。
(11)莫愁:傳說莫愁女在今南京水西門外莫愁湖畔住過,曾住湖中蕩舟采蓮。樂府詩雲:莫愁在何處?莫愁在城西。艇子打兩槳,催送莫愁來。”(《舊唐書·音樂誌》引)此詩為此處描寫所本。據考證,樂府詩中的莫愁女故鄉石城,不是作為金陵別稱的石頭城,而是今湖北漢江上的竟陵(今湖北鐘祥縣)石城。但是,不能據此就說詞人根據有誤,因為宋時就有莫愁住在金陵的傳說了,更何況詞人是在寫詞(為藝術創造)而無需拘泥於照搬歷史。
(12)舊跡:差括曾為莫愁系舟之處在內的壹切古跡。
(13)郁蒼蒼:指樹木茂盛。曹植《贈白馬王彪》:“太谷何寥廓,山樹郁蒼蒼。霖雨泥我途,流潦浩縱橫。”
(14)壘:堡壘,軍事防禦性建築。《大清壹統誌·江蘇江寧府》寓:“韓擒虎壘在上元縣西四裏。”“賀莫弼壘在上元縣北二十裏。”上元縣,今屬江蘇省江寧縣。
(15)女墻:城墻上呈凹形的小墻。杜甫《上白帝城》有詩雲:“城峻隨天壁,樓高望女墻。”
(16)淮水:指秦淮河。劉禹錫《石頭城》詩有句雲:“淮水東邊舊時月,夜深還過女墻來。”這兩句便是隱括劉詩而成。
(17)酒旗戲鼓:酒樓、戲館等繁華的場所。
(18)甚處市:哪裏的街市。
(19)依稀:仿佛,大概。
(20)王謝:東晉時,金陵烏衣巷壹帶(今南京市東南)住有王謝兩大豪門望族。
(21)鄰裏:宅第相連,比鄰而居,故稱。
(22)巷陌:街道的通稱。劉禹錫《題王郎中宣義裏新居》有句雲:“門前巷陌三條近,墻內池亭萬景閑。
賞析:
詞作上片寫金陵的地理形勢。開首即以贊美的口吻稱之“佳麗地”。“南朝盛事”,點出南京古來即有盛名,扣題。起二句為總括。“南朝”,指從公元420年劉裕代晉到580年陳亡,建都建康(金陵)的宋、齊、梁、陳等朝代。以“誰記”提起,加以強調:“南朝盛事”已隨流水逝去,人們早已將它遺忘了。
“山圍故國繞清江,髻鬟對起”,可是,金陵的山川形勝卻依然如故。這兩句主要寫山,水為陪襯,描繪出金陵獨特的地理形勢壹群山環抱,聳起的山峰,隔江對峙;且以美人頭上的“髻鬟”形容山巒,以“清字形容江水,不僅形象,而且顯示出金陵山清水秀的美好景色。如今,舊時王朝的都城,卻“怒濤寂寞打孤城,風檣遙度天際”,當年“豪華競逐”的金陵,而如今卻是座“孤城”,潮水的拍擊聲正反襯出環境的寂靜冷漠,天際的風帆給人壹種空曠落寞之感。詞人通過景物描繪,極力渲染這些歷史遺跡的冷落,正在被遺忘,與上文“誰記”相應,抒發了深沈的懷古之情。
詞作中片寫金陵的古跡。開首以景出,“斷崖樹,猶倒倚”,著壹“猶”宇,強調景色依然,使眼前實景,帶上歷史色彩,下面又追加壹句“莫愁艇子曾系”。這裏化用了古樂府《莫愁樂》:“莫愁在何處?住在石城西,艇子打兩槳,催送莫愁來”,點出古跡。接下繼續寫景,“空余舊跡郁蒼蒼,霧沈半壘”。“郁蒼蒼”,謂雲霧很濃,望去壹片蒼青色,埋沒了半邊城的營壘。結尾二句點明時間是“夜深”,地點在“賞心亭”,即夜深時分,詞人仍站在賞心亭上,觀覽莫愁湖和秦淮河的景色,不禁發出景物依然而人事已非的喟嘆。這兩句起到束上啟下的作用,即上面所描繪的景色,皆是由此觀覽到的,又引出下片懷古的感慨
詞作下片,寫眼前景物。“酒旗戲鼓甚處市”,這是詞人眼前見到的景色:酒樓、戲館,壹派熱鬧景色,不禁發出“甚處市”問語,這是何處的繁華市面呢?前面兩片所寫多是景物依舊,而人事已非,這裏則寫連景物也變了。當然,酒樓、戲館並非純自然景色,而是包含人事在內的。這情況引起詞人的猜想。“想依稀、王謝鄰裏。”是說這些酒樓戲館所在地,仿佛是當年王、謝兩家比鄰而居的烏衣巷,也就是說,貴族住的烏衣巷如今換了主人。至此,詞人不禁產生人世滄桑之感,於是結尾發出“燕子不知何世,入尋常巷陌人家,相對如說興亡,斜陽裏”的興亡慨嘆。燕子是不知人事變遷的,依然飛進往年棲息過的高門大宅,而今已成為尋常百姓家的房舍。然而詞人看到夕陽余暉中成對的燕子,卻認為它們有知,且正在議論興亡大事!這當然是詞人內心的興亡之感賦予了燕子而已。這片從眼前景物引起對金陵古都朝代更替的無限興亡之感,從而表達出詠史的題意。
本篇為詠金陵舊跡,感慨歷史興亡的名作。上片總寫金陵形勝,境界曠遠,雄壯中蘊含落寞。“寂寞”二字透出歷史變遷,人亡物移,故國繁榮與孤城幽寂的荒涼。中片糅合當地傳說,扣緊金陵景觀抒發物是人非之感,“斷崖”“舊蹤”“霧沈”等為景物塗上了壹種蒼茫的色調。下片以何處尋得當年“酒旗戲鼓”的繁華街市的感嘆發端,側重寫“王謝鄰裏”的豪門舊跡難以尋覓,只可依稀辨識,抒發人世滄桑之思。燕子相對說興亡於斜陽之中,意象極巧,感傷殊深。全詞強化了景物描寫的清峭、冷寂而又悲壯、蒼涼之情韻,境界開闊,內蘊深遠。 宋代以來,曾經先後出現了壹些懷古名篇:從王安石的《桂枝香·金陵懷古》到蘇軾的《念奴嬌·赤壁懷古》,以至周邦彥這首《西河·佳麗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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