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当下诗词亦有唯美华丽之追求者。
今人诗之俗雅常分两极,过于强调与时俱进,现实生活入诗,常落鄙俗低格;厌之而反,则或偏重用典而致晦涩,或执一己小资而无病呻吟。当然,或许唯其如此,诗呈绚丽多彩。但我更爱其中庸者,能于人间烟火,出诗之高贵。从比喻修辞一隅以观:
一则崇尚锤炼之唯美。古人讲炼字、炼句、炼境,“吟安一个字,拈断数茎须”。今人诗不乏读来妥帖耐人寻味的字句,若非唯美锤炼,如何能得?李伟亮《后桥绝句》有一明喻:“高楼回看瘦如针,久坐班车力不禁。”触目呆住,楼影比于针,今古没有,久坐力疲,欲睡昏昏,回看远影飘渺,或也如针,亦不失恰切。曹初阳《游庐山西海柘林湖》有句:“千岛连珠随浪涌,一云排雁与天齐。”连珠喻千岛,排雁喻云,对喻套用缩喻,极富动感和形象感,画面绝美。邢涛涛《衡山古南台寺晚归》:“松馨幽若缕,月色白成冰。”上下句对喻套用上句明喻、下句暗喻,并兼用通感,一“幽”一“白”,极尽清幽寂谧之感,造语雍容。杨逸明《游龙泉下樟村》:“泉飞如剑白,岩耸似瓷青。”对喻套用两个明喻,且用“青”“白”二色相对,远村之景跃然而出。正所谓,“诗家虽率意,而造语亦难。若意新语工,得前人所未道者,斯为善也。必能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然后为至矣。”(欧阳修《六一诗话》)严于锤炼者,必是唯美之人,其诗则流溢唯美之态。
二则不失联想之华丽。曹丕《典论·论文》说:“诗赋欲丽。”陆机《文赋》说:“诗缘情而绮靡。”皆强调遣词华丽,描写细致。庖丁话则以刀俎鱼肉,渔老言则舟楫网罾,陋人陋想,雅士雅辞。粗俗一类,于当代文学中占据江山已久,存在即合理,暂且不谈。诗词回归典雅华丽,或也是国人期待已久了罢。试另摘些比喻句来把玩:
“回首来时春暖处,少年心事似荼蘼。”(李海彪《四月十六日》)明喻,以荼蘼花作喻体,比心事。荼靡花多美,然而荼蘼花开春已末,古诗中常作伤时意象,这少年的带着一种哀伤的美丽心事,不着一字,而摇曳迷离。“山笋五花肉,云泉一斛春。”(李海彪《闲人》)缩喻,食山笋如食肉之味美,掬泉则满斛春风,散逸山林,惬意不说惬意,然读之已尽得其闲适之状。“心湖潋滟拈来句,句与东方一样红。”(韩保汇《新春寓怀》)诗句美成朝霞的红,甚是瑰丽,请君放开想像吧。“应是秋宵月一弯,烟光浅淡水轻寒。清幽恰与倚栏看。/ 一种深情成雪色,十分惆怅近眉边。于无人处最阑珊。”(崔杏花《浣溪沙·纳兰词》)将纳兰词暗喻为带着幽寒惆怅的秋宵月,太过灵动华美,却又如此恰切妥当,令人叹服。这些句子无不引人进入廓大华美的联想空间,却又无不质朴自然。华丽与自然朴素并不矛盾,如钟嵘《诗品》所说:“骨气奇高,词采华茂;情兼雅怨,体被文质。”文质与词采兼修,通达于自然美者乃为上乘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