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说历史II乱世佳人还作贼 1937年8月中下旬,蒋介石准备从南京前往上海一带视察,于25日晚决定第二天搭乘英国大使许阁森的车前往上海,至26日,蒋临时变卦未与许同车,谁能料到,许的车在经过无锡一带时,遭日本人袭击。由此,挖出了隐藏在政府中时任行政院机要秘书主任黄濬、黄秋岳,父子都是汉奸,多次将重要机密泄漏给日本人,给当时的抗战造成极大的阻碍。 时隔十年,1947年春,陈寅恪读黄濬所作《花随人圣庵笔记》,有感于此事,写有《丁亥春日阅花随人圣庵笔记深赏其游旸台山看杏花诗因题一律》。 当年闻祸费猜疑,今日开篇惜此才。 世乱佳人还作贼,劫终残帙幸余灰。 荒山久绝前游盛,断句犹牵后死哀。 见说旸谷花又发,诗魂应悔不多来。 这是我们今日所见的版本,诗中对黄濬沦为汉奸致死,由开始的疑信参半,到最后对其才华的怜惜。陈非但是近代著名的史学家,诗也有渊源,其父陈三立散原,近代著名诗人,是活跃在晚晴至民国时期的重要诗人。 此诗吴宓当年的抄本有多处不同之处。 当年闻祸费猜疑,今日开篇惜此才。 乱世佳人还作贼,随花圣解幸余灰。 法严一死终难贷,名毁千秋倍可哀。 太惜旸谷春又动,游魂应悔不多来。 与前诗相比,吴宓抄存稿表现了对黄濬卖国求荣,身败名裂的强烈声讨,立意颇高。于诗味来说,自是前诗胜。前诗原有作者 陈寅恪先生诗毕还题短跋于其后:“秋岳坐汉奸罪死,世人皆曰可杀。然今日取其书观之,则援引广博,论断精确,近来谈清代掌故诸著作中,实称上品,未可以人废言也。”这段话,三联书店在其出版的陈寅恪集中未录。 汪辟疆曾效清人舒位《乾嘉诗坛点将录》体例作《光宣诗坛点将录》,将抗战期间的两大汉奸梁弘志、黄秋岳都点了将。梁鸿志列为“地佐星小温侯吕方”,黄秋岳列为“守护中军马军骁将二员”之一的“地佑星赛仁贵郭盛”。因两人的汉奸身份,在当代出版的《光宣诗坛点将录》中已经不见。我手头目前有三种汪的点将录,一种是程千帆先生的整理本,地佐星小温侯吕方以袁思亮替代了梁弘志。地佑星赛仁贵郭盛以陈祖王替代了黄濬。 由上述版本的变化,可以看出,梁弘志、黄濬作为汉奸出卖国家民族的利益之不得人心。 章士钊先生曾经作有论诗绝句数首,分论点将录中之人物,他人俱在,独惜梁、黄二人因世事之替代而难得一见。1956年,章来广州,陈以其著作数种相赠,章赋一律以报。 岭南非复赵家庄,却有盲翁老作场。 百国宝书供拾掇,一腔心事付荒唐。 闲同才女量身世,懒与时贤论短长。 独是故人来问讯,儿时肮脏未能忘。 其中况味,恐只有个中人能味了。 黄濬能让一代大家为其文采惋惜,却也不是无凭的,黄为近代同光体的倡导者石遗先生弟子,其诗才早为石遗老人所赏,在其所著《石遗室诗话》,随处可见陈衍对黄秋岳诗歌的评价。陈衍说:“秋岳年幼劬学,为骈体文,出语惊其长老。从余治说文,时有心得。世乱家贫,舍去治官文书,与同学梁众异(即梁鸿志)、朱芷青最为莫逆,相率为五七言诗,遍与一时名士唱和。惜久居都门,不能多得江山之助也。”《聆风簃诗叙》云:“秋岳为朝官,困王城中,不废啸歌。间岁出游,求江山助,悽惋之作,都千百篇。付刊将成,叙以勉之,不足为不知者道也。”然石遗先生初不料其后来竟以佳人而作贼也。 汪辟疆也说他“秋岳诗工甚深,天才学力,皆能相辅而出,有杜韩之骨干,兼苏黄之诙谐,其沉着隐秀之作,一时名辈,无以易之。晚乃私淑于三立,气体益苍秀矣。”“黄秋岳如凝妆中妇,仪态万方。”那么,黄秋岳的诗究竟好到什么程度呢?我们姑录其《大觉寺杏林》一诗。 旧京无梦不成尘,百里还寻浩浩春。 绝艳似怜前度意,繁枝犹待后游人。 山含午气千塍静,风坠高花一晌亲。 欲上秀峰望山北,弱毫惭见壁碑新。 全诗写景真切,造句清新,颔联寄意遥深,真不愧是同光大家。惜其有始不能善终。同为石遗高足的钱钟书亦有诗以咏其事,其中爱恨之复杂心情,真是难以以言辞形之。 良家十郡鬼犹雄,颈血难偿竟试锋。 失足真遗千古恨,低头应愧九原逢。 能高踪迹常嫌近,性毒文章不掩工。 细与论诗一樽酒,荒阡何处酹无从。 (梅嶺2108/1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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