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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文質彬彬 于 2018-11-19 11:02 编辑
语象 · 物象 · 意象 · 意境(一)
蒋寅
我曾在《说意境的本质及存在方式》一文中曾感慨,虽然已有无数论文发表,但意境仍是个模糊的概念。现在我又不得不再次感慨,意象虽经许多学者讨论研究,它也还是个意指含糊的概念,其所指在不同学者的笔下有很大出入。最近,有些学者提出以意象为核心建构中国的文艺学理论体系,又有学者以意象、典型与意境共同构成三元的艺术至境论,都显示出正在走向成熟的理论思考。然而,在意象的基本问题没弄清楚之前,一切理论体系的构想都只能是空中楼阁。鉴于学术界在意象含义理解上的歧异,近年出现了陶文鹏、曹正文、成镜远等先生辨析意象、意境概念的论文,可我觉得问题还是没有解决。因为这个问题的关键不在于意象的含义如何理解,而在于如何规定。
我们知道,从意象的语源及其本义来说,它应该有两个基本含义:
(1)以具体名物为主体构成的象征符号系统的总体,源于《周易·系辞》“圣人立象以尽意”;
(2)构思阶段的想像经验,源于《文心雕龙·神思》“独照之匠,窥意象而运斤”。
但在漫长的文论史和批评史上,古人运用“意象”概念又不这么简单。有时指诗中一个局部情境,如唐庚《唐子西文录》评谢朓“寒城一以眺,平楚正苍然”一联:“平楚,犹平野也。吕延济乃用‘翘翘错薪,言刈其楚’,谓楚,木丛,便觉意象殊窘。”这里的“意象”指眺望中的“平楚正苍然”之景。
杜甫《虎牙行》“壁立石城横塞起,金错旌竿满云直”一联,刘濬《杜诗集评》卷六引吴农祥评:“二句画秋风妙,画乱离之秋风尤妙。公诗有‘万里飞蓬映天过,孤城树羽扬风直’,意象相同而不如此二句之精炼。”这里的“意象”指“金错旌竿满云直”、“孤城树羽扬风直”两句旌旗迎风飘扬之景。又《奉先刘少府新画山水障歌》“得非玄圃裂,无乃潇湘翻。”《杜诗集评》卷五引俞瑒评:“中间得非、无乃等字意象缥缈,故以风雨鬼神接之。”他谈论的是“意象缥缈”,而所举的诗例却主于虚字,说明他理解的意象是包括虚字在内的一个完整陈述。
在许多场合,“意象”又与“意境”相通混用,诗论家使用时只取其一。如清代嘉庆年间方元鲲撰《七律指南》,就屡用“意境”,而绝不用“意象”。这种历时性的用法差异,似乎不是有内在理路可寻的有规律的演变,而是诗论家们相当随意的差遣。因此今天当我们整理历史上的诗论资料,排比“意象”的含义时,就只能用罗列的方式,举出它在不同用例中的不同意指。这在古典诗学研究固然可行,但问题在于“意象”并不只是个历史的概念,它至今活跃在我们的诗歌乃至整个文艺批评中。
作为日常批评中的工具概念,我们更需要的不是关于它历史含义的描述和说明,而是一种规定性的界说,使它与意境一样,成为拥有众所承认的稳定含义的通用概念。出于这种考虑,我想根据诗歌文本在组织层次上的实际单位,引入语象和物象两个概念,尝试在与这些相关概念的辨析和比较中重新定义意象的概念,使诗歌理论和批评能得到一个方便实用的概念系统。
*蒋寅,1959年6月生,江苏南京人。1988年获南京大学文学博士学位。现为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博士生导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致力于中国古代文学研究,早期以唐诗研究为中心,90年代以来主要研究中国古典诗学、诗学史,进行清代诗学著作的考索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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