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界遐思录
为了做一次拖了好长时间的小手术,去年暑假在医院里呆了半个月,这是相隔二十年后我第二次住院:时令虽已入夏,幸亏连日阴雨,天气并不燥热;只是突然间不闻喧嚣唯见洁白,脑子里难免空空荡荡。不少怪念便因此乘虚而入,有时甚至会想起潘长江的喜剧小品来。 手术之前,医生照例要估计几种意外情况事先制定应急措施,并向病人家属说明,要求签字画押。这当口我越是义无反顾视死如归,妻却越忧心忡忡犹豫不决;最后只好征得医生同意,由大儿子出面代签完事。眼看我不肯临阵脱逃回心转意,妻又去菜市场买只小母鸡炖来我吃,说是为了增强明天在手术台上的耐力。术后则每天猪肝汤荷包蛋花样翻新,分明送来了平日里难得的一份温情。新医院离家三四里,一日三餐往返六趟也真不易。这苦差基本上由老大上下班捎带承包,少不更事的老二就懒得多;至于平日一口一个“爸”的老三呢,这会也许正端坐电视机前早把''嘴上的“爸”忘了。 上了手术台,只看见无影灯和医生的眼睛,只听见刀剪钳盘碰撞空调电扇低吟。麻醉的下半身毫无知觉已非我有——“任人宰割”的时候到了。瞧他们那磨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模样,只希望这几位“庖丁”快点为病牛“切中肯綮”。 手术后当了半天“植物人”,接着连吊几天盐水瓶。要没有《成吉思汗》伴我神游分忧,真难耐眼瞪输液瓶那“一日三秋”! 每当楼下产房传来初生儿啼,我庆幸又一个新生灵坠临大地;再瞥见太平间又去一具遗骸,便顿悟新陈代谢乃不可抗之自然规律。而这种生与死的接力,其起点和终点无疑都在这里;所以与其说红十字是人生岔路口的标志,倒不如称医院为“阴阳界”来得干脆。 从这儿往东有太阳升起,人们正热火朝天奋斗不息;从这儿往西是月明星稀,人们曾来自何方又回归何地;阴阳界就在这岔路口的“十字”林里,走累了不妨进来休息休息。你到了这里妻更温柔儿更孝顺,朋友更知己同事更和气;从前那千嗔万怨也许不用再提,迎接你的将是一场血或火的洗礼。而你若靠神效的药物和高明的医术康复了病体,也还凭壮实筋骨顽强意志加亲情友情的魔力。尽管有别人难逃大限撒手归西,但起码这一回还没轮到你。不治者已溘然长逝从此解脱,痊愈了要继续拼搏鞠躬尽瘁......阴阳之界毕竟是界,信马由缰终究有缰;到此打住,有诗为证:病榻半月卧,优待受许多;况成《遐思录》,这刀挨得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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