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欣赏漫谈 文/穿越梅嶺 六 陈与义是北宋诗人,自号简斋。他在诗法上,开始是推崇黄庭坚、陈师道的。也就是说,陈与义是江西派,在江西派的 “一祖三宗”中,他占有一席之地。一祖是杜甫,三宗分别是宋代三位著名的诗人黄庭坚、陈与义和陈师道。 江西派既奉杜甫为老祖,在师承上,他们自然以老杜为学习榜样的。这倒不是他们故意抬出杜甫这块牌匾来装点自家门面。陈与义虽然很推崇黄庭坚和陈师道,他的诗却并没有完全走江西派的路数,他只不过通过学习黄陈作为学杜的阶梯而已。他前期的作品固然深受黄陈的影响,特别是古体,而他的近体诗却能从黄陈的风格过度到杜甫的风格。他早年作品多抒写个人感情的喜忧,着重表现个人情绪,流连光景,很难见忧国伤时的作品。 宋室南渡,他个人在经历了辗转流离后,风格发生了大的变化,写下了大量感时伤乱之作。像《登岳阳楼》、《再登岳阳楼感慨赋诗》一类诗作,都写得悲壮苍凉,老劲沉郁,深得老杜气格。 《登岳阳楼》 洞庭之东江水西,帘旌不动夕阳迟。登临吴蜀横分地,徒倚河山欲暮时。 万里来游还望远,三年多难更凭危。白头古风风霜里,老木沧波无限悲。 《再登岳阳楼感慨赋诗》 岳阳壮观天下传,楼阴背日堤绵绵。草木相连南服内,江湖异态栏杆前。 乾坤万事集双鬓,臣子一谪今五年。欲题文字吊古昔,风壮浪涌心茫然。 《登岳阳楼》一首,就连论诗苛刻的纪昀对此也不得不以“意境宏深,真逼老杜”许之。对于一贯为江西派做吹鼓手的方回,遇到这样的诗,怎么会吝啬赞美之词呢:“简斋《登岳阳楼》凡三诗,又有《巴丘即事》一诗,皆悲壮激烈,如‘晚木声酣洞庭野,晴天影抱岳阳楼。四年风露侵游子,十月江湖吐乱州。’又如‘乾坤万事集双鬓,臣子一谪今五年。’进逼山谷,远诣老杜。”《再登岳阳楼感慨赋诗》是一首拗律,用的是杜甫《白帝城最高楼》诗格,在二、四、八句的后面三字都用了平声字,也即俗谓的“三平尾”,音节特美。诗人在岳阳楼上凭栏而眺,自身的谴谪之恨、国家的兴衰之感都一起涌上了心头。 这个时期的陈与义,诗风已经完全转变,也摆脱了江西派的一些恶习。这说明,他已经看到了黄庭坚他们在学杜过程的误区,这是自觉的意识,并最终走出来。钱钟书在说他“杜甫律诗的声调音节是公推为唐代律诗里最弘亮而又沉着的,黄庭坚和陈师道费心用力的学杜甫,忽略了这一点。陈与义却注意到了,所以他的诗尽管意思不深,可是词句明净,而且音调响亮,比江西派的讨人喜欢。靖康之难发生,宋代诗人遭遇到天崩地塌的大变动,在流离颠沛之中,才深切体会出杜甫诗里所写安史之乱的境界,起了国破家亡、天涯沦落的同感,先前只以为杜甫“风雅可师”,这时候更认识他是个患难中的知心伴侣。”(《宋诗选注》)。这时,陈与义自己也说“但恨平生意,轻了杜陵诗。”所谓“轻了”,就是忽略杜甫诗的深刻内涵,陈与义之所以在江西派中学杜的成就逼黄庭坚、陈师道高,正是因为他悟到了杜诗的精髓所在,也即钱钟书《宋诗选注》中所言。 说到这里,我们须明白学杜甫究竟学他的什么?这点,黄庭坚们没搞清楚,扛着“诗必盛唐”大纛的明七子们没有搞清楚。钱钟书在“万里来游还望远,三年多难更凭危”这句就这样注道“要是明代的七子作起来,准会学杜甫的《送郑十八虔》、《登高》、《春日江村》第一首等诗,把‘百年’来对‘万里’。”这几乎是后世一切学杜甫的通病,困在杜诗的作法、句法、对法、字法上出不来,以为这样就是学杜,而没有像陈与义那样,看到杜诗中对于国破家亡的那种沉痛。 至今日,依然有很多人在学杜,可是,他们依然只能在作法、句法、对法、字法上讨生活。从学杜而自成一家的李商隐、陈与义、元好问等人的作品中,我们无不感受到杜甫的忧患之怀,贞固之心,沉郁之气。所谓的作法、句法、对法、字法,都不过是为了要把这些表达出来的手段,不是目的,如果学杜,只是把这些当做目的,窃以为是只学了杜甫的皮毛,而那些扛着学杜招牌以壯门面的,甚至都没认真读过杜甫几首诗,遑论学。(2018/6/1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