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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宋时代,作者与读者是不隔的(借用王国维施主的术语),那时候没有格律书籍的普及和明确的格律的要求(试帖诗除外),所以作者的写作状态是自由的——当然也不是随心所欲的自由,因为李白就因为律诗不如古体更自由而少作律诗——起码头顶不用晃动着紧箍咒的影子,他们不用去背平水韵(各地诗人用方言押韵的也有),不用记词谱,也不用做出毛坯后再放在模子里继续加工,一个字一个字的打磨修饰。没有人在等着挑他格律上的毛病。格律是依附于诗而存在的,每一首诗都是后人格律的依据。虽然也有贾岛等施主有“吟安一个字,拈断数根须” 的苦吟,但这是他们对诗歌音乐美的自觉追求,根据自己对语言的感觉,对韵律的主动探索,而不是被动的束缚。不是为了符合哪个既定的格律。也没有人指责他违反了哪条戒律。
而贾岛最好的作品《寻隐者不遇》(小僧以为这首是唐代五绝最好的作品之一)现在却被排斥在近体五绝这个范畴之外。在最好的唐代五绝作品中(小僧自己认为,未经权威认可),享受这个待遇的还有孟浩然《春晓》、李白《静夜思》(虽然未曾违犯韵的要求,但平仄不合)、王维《鹿柴》《竹里管》《杂诗》(君自故乡来)、柳宗元《江雪》等等。没法自圆其说了,又弄了顶古绝的帽子。无论你长了个什么头,反正帽子是可以现配的。可是唐代的精品五绝除去这些还有多少?(宋代只想到范仲淹“江上往来人,但爱鲈鱼美。君看一叶舟,出入风波里。”一首)基于这些,和尚以为:现代的近体诗格律理论起码关于五绝的论述是大有问题的。在此并非认为古绝的身份就比律绝低,只是感到帽子师傅解决问题的方法麻烦。
清代初期的文字狱催生了大量的学问家。也催生了许多天知地知你知我不知的作品,教人读起来莫测高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目的是保住自己的头脑。学问做大了不免就想找出一条终极真理,一顶帽子扣尽天下的和尚。但天下尽有一些棱角的秃头,出现一些凿枘。于是帽子师傅就煞费苦心,把帽子剪口的剪口,剪洞的剪洞。棱角的头颅套进去了,规矩的头颅更是没问题。
学诗这个概念什么时候出现的,小僧学问浅未有考据。但诗竟可以学,倒教和尚想不通。和尚以为诗之不可学就像生孩子(和尚打嘴)不可学一样,必须心中有诗,否则也不过是学做木偶。也或许学的是优生学也未可知。反正在近代的书籍中经常看见学诗这个字眼。连大名鼎鼎的钱钟书也跟陈石遗学过诗。在格律之外,学的或许是眼界和胸怀吗?陈石遗的一段话倒是发人深省:“三十年来,海内文人治诗者众矣,求其卓然独立自成一家者盖寡。何者?治诗第于诗求之,宜其不过尔尔也。默存精外国语言文字,强记深思,博览载籍,文章淹雅,不屑屑枵然张架子。喜治诗,有性情,有兴会,有作多以示余。余以为性情兴会固与生俱来,根柢阅历必与年俱进。然性情兴趣亦往往先入为主而不自觉。而及其弥永而弥广,有不能自为限量者。未臻至境,遽发为牢愁,遁为旷达,流为绮靡,入于僻涩,皆非深造逢源之道也。默存勉之。以子之强志博览,不亟亟于尽发其覆,性情兴会有不弥广弥永独立自成一家者,吾不信也。”
据说对格律的掌握能够培养人的语感。有时候形式能够改变人的思想。当你熟透了一种形式后,与那种形式相应的思想渐渐就会印入心中脑海。比如基督教的忏悔机制,和尚打坐念经,机关的开会。即使你有口无心,即使充耳不闻,但渐渐地心中就有了相应的念头。莫非学诗也是如此?
我们现在的作者与读者之间的关系是大大地改变了。作者的写作状态是不自由的,时刻有一个拿着帽子的和尚在头顶上(可不是拿紧箍咒的玄奘师傅)。做完之后对着韵书词谱进行检查,打磨修饰,不像艺术品而像做一件工艺品。当然,有人说你的道行尚浅,尚未入门,在登堂入室之后,就会熟极而流。是的,做熟了手艺自然就高了。可是那还是作诗吗?唐宋人也是这样作诗吗?也需要入门登堂入室之后才能作诗吗?和尚以为他们是根本就没有这个藩篱的,他们直接就在门外作,他们的诗不是在书斋里做出来的——作诗不是做学问——所以才能有如此的活力。
而现在的读者圈子相对过去是大大地狭窄了。是的,现代人文化程度是提高了,传播速度是快了,传播手段是多了。可是关键是没有多少人对这个感兴趣,没有人拿着这个太当回事。还有接受上的障碍,用王国维的话来说就是隔。古典诗词的抒情太程式化,该说的都让古人说了,现代人说来说去,还是古人那些意思,不过变了个强调而已。人说唐后已无诗,而且又加上宋元明清浩如烟海的作品,欣赏现代人的古诗还不如欣赏古代人的作品呢,精选的东西都看不过来,谁愿意去披沙拣金?在这生活节奏如此迅速的时代?大家在在孔方大施主的门下忙碌,能有几个人怀着士大夫的闲情逸致去品味风花雪月的闲情与闲愁?
所以只剩下了作者的圈子。作者圈就是读者圈。但是这个圈子也不小了。作品看不过来。所以要挑拣。格律自然是一件最趁手的工具。先用这帽子套一遍,不合格的先拣出来。再就是,看活着的人的东西,同样都是做手,阅读时不自觉就带有一种较劲的念头,话都是古人已经说过的,变个样再说出来,料也没什么大问题,主要看和尚头上有没有虱子。基于以上原因,作者首先要把硬件做硬,让人挑不出破绽。然后在更小的圈子里,你吹我捧,上追××啊,有××之味啊,古人的唾沫吃多了还没消化吧!
国人对于诗词格律的探索由来久矣,王力的《汉语诗律学》更是现代人学诗的敲门砖。审美有个三人成虎的原理,事物无论是非,只要有人说它是好的,有人信,有人跟着走,最后就形成了审美的标准。正如世上并无路,走的人多了,就成了路。在如此局面中,再谈什么唐宋的方法,寻找唐宋人的足迹,亦无异痴人说梦矣!
但人总是一种有思想的动物,只要还活着,头脑中不免要想些事情。“千夫诺诺,不如一士之谔谔。”如果没有了思想,还要这个秃头干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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