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品与成就的不匹配往往使我们难堪。不知从何时起我们就养成了这种习惯:名人都应该是君子。后来发现不是那么回事,便有些不习惯,认识分裂后便容易采取这种行为:要么一概否定,要么隐蔽不见。
譬如严嵩,他是明朝六大奸臣之一,“惟一意媚上,窃权罔利”,其形象经过史籍和民间传播早已深入人心。但当我们稍作了解之后却发现,原来严嵩不仅是个奸臣,还是个不错的书法家和诗人,“笔力雄奇博大,字体丰伟”,其诗“在流辈之中乃独为迥出”。这就有些不习惯,或拔高或贬低或忽视,总之都得采取一个态度。董其昌是明朝的大书画家,其作品“宁静深邃,绝无尘垢”,但他却是个大恶霸,劣迹斑斑,六十岁了还强抢民女,惹得民众暴动,一把火烧了他的豪宅。
人品与成就的关系到底如何?虽然孟老夫子早说过知人论世,但我是一直表示怀疑的。人品好叫做有德,成就大叫做有才,德才皆备当然好,但那是一种理想状态,德才不匹配才应该是常态。宋之问的诗自是好的,但他那人品却不咋的,不说因诗杀人这节,其趋炎附势,行贿受贿,攻讦告密当属确凿无疑。晚近的如郑孝胥,其诗和书法乃是近代一大家,但他赴日筹划溥仪复辟,起草伪满洲国国歌和建国宣言,担任该国国务总理兼陆军大臣、文教部总长,笃定的大汉奸。
从小的教育容易先入为主,我们一旦接受下来就会终身不渝,而这些教导往往是有问题的。历史是胜利者书写的历史,历史的真相扑朔难明,这就有了很大的活动空间,以致于谁都可以凭借自己的知解架构历史,谁都以为自己知道历史的真相。争论在所难免,结果是历史成了一团迷雾,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还有一种节俭的倾向,是人就有节约成本的要求,他会把复杂的事物尽量简单化,以减轻自己头脑的负担。例如政治人物,本就是根据现实利益与需要行事的,分什么善恶好坏?又不是善男信女,释迦耶稣,还是回归政治本体为好。但是奇怪的是,对于他们,虽然八竿子打不着,我们仍然会怀着强烈的爱憎,常为之争得面红耳赤,不亦乐乎。
以前读陆游的《钗头凤》《沈园》等,曾为他那一份忠贞的爱情而感动,后来读书,发现不是这样。此人见一个爱一个,不仅多次纳妾,还始乱终弃,为这事他还被朝臣弹劾过。这就具有颠覆性,当时很不适应。后来知道,这不怪陆游怪自己,是自己太简单化了。人是多么复杂的一个事物,人是目的性最强而行为最难预测的动物,哪能黑白分明,一清二楚?执两用中,理解了还要做到,看人不能老是处于两个极端:不好就坏。人的品性哪能那么简单?人的心迹多么隐晦曲折,哪是一眼可以穿透的?是自己头脑简单把他看得简单了。世上不止有好人坏人,多数人都位于好人坏人之间,这叫幂律分布,这才是真实的世界。
德、才、成就匹配的少,不匹配的多,它们本不是一种线性关系,有德无才,有才无德,有名无实,有实无名,以此类推,这样想就释然了。对我们来说不在其好坏而在其成就,他虽然是好人,但尽干蠢事,不值得效法,他虽然是坏人,但才力卓越,做出了成就,值得我们学习。总不能因为牛顿品行不好就不学牛顿定律吧?品行不好是他个人的事,牛顿定律可是全人类的财富,不学是你的损失,至少你拿不到毕业证。
“孔雀虽有毒,不能掩文章。”河豚虽有毒,但河豚肉却很鲜美。
[格老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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