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许传刚 于 2017-11-7 15:07 编辑
我的这四篇文章,因为对赋大不敬,有的赋家恨得我牙痒痒的,可惜他们多只会写赋不善写文,对我只好无可奈何了。
门外论赋:赋的俗、讽、雅、情 赋界朋友喜欢夸赋是中华国粹,是文化中的正统,是典雅高贵的文化,甚至以为地位高于诗,就连康熙皇帝都认为赋的功劳太大了。本文试图通过赋的发展历史,透过皇帝的新衣,正确的认识赋这种文体。全文从俗、讽、雅、情四方面来论述。文章又长又臭,诸君耐心读哟。^_^ 一、俗 赋的出生与词曲一样,都是出身低下的,都是文字游戏。赋出生、生长在俗中,俗的社会功能就是娱乐。古代在没有出现参军戏这种形体艺术前,最先出场的便是语言艺术的赋。 为什么说它俗呢?它的俗有如下特点,一是表演形式的俗,通常的形式是有猜谜语,说笑话,编故事。第一篇赋是荀子的,便是猜谜语。宋玉的《高唐赋》《神女赋》都是编写无中生有的故事,《大言赋》《小言赋》是说笑话,《登徒子好色赋》相当于古代的丑角表演或现在的舞台小品。二是语言形式的俗,通俗易懂的民间语言,没有过多的华丽词藻。除了宋玉的《高唐赋》《神女赋》,初期的赋文质朴素。有人指出《高唐赋》《神女赋》未必是宋玉写的,因为原始的《高唐对》,文采并不怎样。有没有这么长篇的《高唐赋》《神女赋》,真是个疑问。三是篇幅的俗,一般都短小,在三百字以内,长的在五百字左右。相当于我们说的小品。宋玉《高唐对》只150来字,《大言赋》155字。篇幅较长的《风赋》,也不足500字。《钓赋》《登徒子好色赋》字数500多一点。较长的作品还一直被人们怀疑真伪,如《风赋》《登徒子好色赋》,就有人指出是出自后人之手。四是选材的俗,由于是说笑,所以供选择的材料多是日常小事。宋玉选择的材料有风、笛、钓鱼、跳舞。汉初有贾谊的云、枚乘的柳、刘胜的文木、孔臧的杨柳、羊胜的屏风等。五是写作方式的俗,多含有游戏的味道。比如宋玉与登徒子辩好色,正当锋芒毕露时插进了一段章华大夫溱洧艳游,把好色化成一种意淫,成了孔夫子解释的“食色性也”,游戏中化解了矛盾。《七发》在治病中写垂钓、琴歌、游乐、狩猎等娱乐活动,最后才来一段“论天下之精微,理万物之是非”,全文被游戏文字包围。《子虚赋》更是,“选徒万乘,畋于海滨。列卒满泽,罘网弥山。掩兔辚鹿,射麋脚麟。”本来已是一场声势浩大的狩猎活动,却把它扩大到云梦的狩猎,“若雷霆之声,闻乎数百里之外。”最后才归结于“然在诸侯之位,不敢言游戏之乐,苑囿之大”,同样是在游戏文字包围中显讽谏。虽然那时的赋都强调讽谏,但因为讽谏的对象是君王,要在不知不觉中达到目的,便不约而同的选择君王的娱乐活动,在游戏中解决问题,很有点像小学搞愉快识字法。活动是游戏,自然文章也含文字游戏了。正因为是游戏文字包围着的“劝百讽一”(《史记·司马相如列传》:“扬雄以为靡丽之赋,劝百而讽一,犹驰骋郑卫之声,曲终而奏雅,不已亏乎?”),便出现“雕虫小技,壮夫不为”(杨雄《法言。吾子》载“或问:‘吾子少而好赋?’曰:‘然,童子雕虫篆刻。’俄而曰:‘壮夫不为也。’”),赋被瞧不起的现象。 为什么赋这么俗呢,原因就是赋的服务对象。赋娱乐的对象最初是君王,通过赋这种形式的娱乐,使君王愉悦。最早的赋是荀子的《赋篇》,请王猜谜语,纯粹是娱乐娱乐。宋玉写《大言赋》,是楚襄王要面前的一伙臣子吹牛皮取乐,楚王自己也参加。往大夸张了一阵后楚襄王又要面前的一伙臣子牛皮往小里吹,于是又有了《小言赋》。吹得楚王心花怒放,于是臣子们得到“赐以云梦之田”的奖赏,很有点今日明星获得四万元出场费的味道。因为是为君王服务,所以赋一开始就显出了拍马屁的工夫,宋玉的《风赋》说:“此独大王之风耳,庶人安得而共之!”大吹大拍了一阵“大王之雄风”,再嘲贬一顿“庶人之雌风”,虽没说宋玉得到“赐以云梦之田”的奖赏,估计楚襄王肯定是乐得屁颠颠的。宋玉的《高唐对》《高唐赋》《神女赋》,也是胡编个“先王游于高唐,怠而画寝”梦神女的故事,哄楚襄王开心,老干体的酵母在这时已造出来了。 既然是拍马屁,自然是有关君王事就得往好里说,往大里说,往气派上说,于是形成了赋的大气。像上面说到的《风赋》,说到君王“雄风”,那是“飘忽淜滂,激飓熛怒。耾耾雷声,回穴错迕,蹶石伐木,梢杀林莽”,气势多大呀。要表现出大气来,通常要有陪衬物,因此对比是赋中最常见的写法,雄风对雌风;大言对小言;“尧、舜、禹、汤之钓”对“夏桀、商纣不通夫钓术”;“东家之子,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对登徒子“妻蓬头挛耳,齞唇历齿”。 既然要往大里说,往气派上说,于是形成了赋的铺叙,这种铺叙,就显出了赋的文学性,也正因为有这种文学性,赋才在以后的文学界争得一席之地。像宋玉《高唐赋》中写高唐之景:“惟高唐之大体兮,殊无物类之可仪比。巫山赫其无畴兮,道互折而曾累。登巉岩而下望兮,临大阺之稸水。遇天雨之新霁兮,观百谷之俱集。濞汹汹其无声兮,溃淡淡而并入。滂洋洋而四施兮,蓊湛湛而弗止。长风至而波起兮,若丽山之孤亩。势薄岸而相击兮,隘交引而却会。崪中怒而特高兮,若浮海而望碣石。砾磊磊而相摩兮,巆震天之磕磕。巨石溺溺之瀺灂兮,沫潼潼而高厉。水澹澹而盘纡兮,洪波淫淫之溶裔。奔扬踊而相击兮,云兴声之霈霈。”岸、石、雨、水,何其伟何其美,有了这种美景的铺垫,才会有《神女赋》先王的美梦。 赋因为俗,因为小,因为娱乐,因为文字游戏,所以不为人重视,写赋之人常被君王当成弄臣。别看宋玉吃香的喝辣的,《大言赋》因为写得好还请上坐,《小言赋》写得好还得“赐以云梦之田”,可在楚襄王眼里,就是个弄臣。你会说不对吧,宋玉的官职不小呀,怎么会是弄臣呢?这没有什么奇怪的,后唐时那些中央剧团的戏子哪个不是将军?就是我们这个时代的文艺兵中中将少将大校一抓一大把,官职不等于在帝王心目中的地位,因此楚王常拿他开刷,登徒子攻击宋玉好色,楚王就出他的洋相:“宋玉呀,大家都说你是好色鬼,你来为自己洗涮吧,辩得清就留下来,辨不清呢,对不起,你就要被炒鱿鱼了。”为了那个金饭碗,于是宋玉就开始辨白,说我怎么是好色之徒呢?天下之美女在楚国,楚国之美女在我的东邻。东邻美女爬上墙头看我宋玉,我“不为之心动”。何其坚强呀,怎么能说是好色呢?他反过来倒打登徒子一棒,造成了登徒子好色的千古冤案。描写出一个历史上文学作品中最早的丑女形象,她蓬头垢面,难看得很,兔唇,暴牙,那时又没有整容,不懂什么“韩潮”,登徒子居然能一直“忍受”着他的夫人。更好笑的是夫人浑身都是疥疮,还有痔疮,走路时歪歪倒倒地爬行,奇丑无比。你看登徒子好色到这种地步。这场丑妇的夸张(我以为这绝对是冤枉、有意丑化的,登徒子的妇人肯定是个绝色美女),让楚王大笑不止:“先生暂停,先生暂停,你可以继续留下了。”这种演说很像戏台上演丑角,确实有股弄臣腔。更委屈是西汉的东方朔。东方朔是个才子,也有政治头脑。武帝即位,征四方士人,东方朔上书自荐,诏拜为郎。后任常侍郎、太中大夫等职。他性格诙谐,言词敏捷,滑稽多智,常在武帝前谈笑取乐,“然时观察颜色,直言切谏”(《汉书·东方朔传》)。武帝好奢侈,起上林苑,东方朔直言进谏,认为这是“取民膏腴之地,上乏国家之用,下夺农桑之业,弃成功,就败事”(《汉书·东方朔传》)。他曾言政治得失,陈农战强国之计,但武帝始终把他当俳优看待,不得重用,于是写《答客难》、《非有先生论》,以陈志向和发抒自己的不满。官也当得不小了,也得武帝信任,又多次显示了自己的政治才干,可是在武帝眼里他就是个弄臣,甚至在史书中也常常把他塞进弄臣传里去,相信他在地府中还常常为此跳脚呢。枚乘的儿子也出现这种尴尬。枚皋比父亲更有才华,他可以文不加点、出口成章,献了很多的赋,很受汉武帝的器重,但是我们看看《汉书·枚乘传》附枚皋传中有一句话,说枚皋 “好嫚戏”,就是写的太快,游戏文章,所以被“俳优畜之”,拿我们现在的话来说就是包养戏子,是被国家一号人物专门包养的俳优。为什么他比父亲有才华,历史地位却不如枚乘呢,原来武帝去请枚乘时枚乘已死去,儿子是来代替的,父亲逃避了被包养的命运,自然就神气多了。一直到《七发》出来前,赋的地位就是这样的低下,在帝王的眼里,赋相当于参军戏、丑角的打科插诨,顶多也就是戏子名角。《七发》以后,赋的地位慢慢提高了,赋便从俗中脱颖而出,像乡下人进城,住久了,就有了城里人的雅气,脱却了乡下人的俗气。 但这种俗也不是说就断根了,在民间,俗赋还绵延不绝,充实着俗文学。一九九三年三月《神乌赋》出土于江苏省连云港市东海县尹湾村的一座西汉晚期墓葬,全文六百多字,书写在二O根竹简上。《神乌傅》是一篇以鸟为题材的民间故事,采用了拟人的写作手法。故事描述雌鸟为了保卫自己的巢舍而与盗贼斗争,还描写了因斗争受重伤的雌鸟在临死前关心雄鸟未来生活的情景,寓意非常深刻,在当时的西汉晚期不失说教作用。《神乌傅》在写作中使用了较多的通借字,在篇名中就以“傅”假借了“赋”字。《神乌傅》,是我国最早的四言俗赋,比曹植的《鹞雀赋》早约200年。此赋649字,创作于西汉后期之前,早已亡佚,今幸复得,为中国俗文学史补写了光辉篇章。更多的俗赋是存在敦煌俗赋中,如《长平秦将赋》《龙门赋》《死馬賦》《韩朋赋》《燕子赋》《燕子赋》《齖[齿可](jiā)书》等,用通俗易懂的民间语言,述说一个完整的故事,它们已融入到说唱文学中。 文人游戏小赋也有不少俗赋,如晋·刘思真《丑妇赋》,以宋玉《登徒子好色赋》中丑妇为题材,夸张丑妇的丑相,唐·赵洽《丑妇赋》则不但夸张丑妇的丑相,还刻画丑妇的丑行,已没有了前期赋的憨厚,却把赋的讽谏发展为讽刺,显得刻薄。后汉·蔡邕《短人赋》也是写短人的丑相和丑行。又如西汉·王褒《责须髯奴文》和西晋·陆机《牛责季友》,前者把丑转移到须上,调谐中不失憨厚。后者继承了赋的讽谏,借牛之口劝季友“建功以及时”。魏晋·刘伶《酒德颂》赞酒醉,唐·王敷《茶酒论》写茶酒争功,晋•成公绥《钱神论》揭露人人爱钱的,“载驰载驱,唯钱是求。朱衣素带,当途之士。爱我家兄,皆无能已。”不看人才看钱财的丑恶:“不计优劣,不论能否。”最有意思的是李百川《臭屁赋》和《反臭屁赋》,连屁也写成赋,俗到底了。对屁的无可奈何:“拟以罪,而罪无可拟;施以刑,而刑无可施。其为害也,惊心振耳,反胃回肠。虽亦氤而亦氲,实无芬而无芳。”令人忍不住笑,而止屁方法更滑稽可笑:“爰命弟子,并告家兄,削竹为梃,截木为钉,挺其已往,钉其将荫”。后一篇则为屁鸣冤,“孔夫子放屁——文理文气也”,然后升华到礼仪高度,要“浚廞塞,利关津;泄忿滀,崇礼仁;节嗜欲,定心神,以养吾浩然之屁也”。 总之,赋出身低俗,当初是文字游戏,地位低下,不是我们想像的那么高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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