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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0-13 20:53: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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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鉴篇 四十则
驿边梅五律品读 三则
困楚山中
秋老访山家,宁丁滞一涯。野禽鸣断涧,乱石卧流沙。
径毁行程远,云兴落日斜。却惊乌桕熟,点点白于花。
首联有“滞”、颔联有“断”、颈联有“毁”,再三点染,意在强调题中之“困”。至云兴日落,困顿已极矣,如此境地,谁不焦虑?然作者笔势一转,不惊惶凄惑于险境,反而专注于乌桕之熟,旷达淡定,出人意表,可以想见其风度。前三联铺陈有致,如潮水奔流,轰然而下;末联则忽见一山,水击山势,倒卷而回,殊能鼓荡读者思绪,此种架构,颇为可法。
丙申春驴行某山村
檐翼接山崖,门开草径斜。群鹅欺远客,新水没晴沙。
随拍高低树,复迷红白花。市尘多少恨,遗落野人家。
“山崖”、“草径”,果然好去处!正观察地势间,便遇群鹅欺客,鲜活灵动,非有亲身经历者不能有此句。鹅从何来?水边也,故视角又转入水流。“新水没晴沙”一句,细腻佳妙,盖惟其水新,方有沙晴,若沙滩阴润,则水非为新来者也。有景如此,则驴友而何?“随拍”、“复迷”,流连忘返矣,尘世冗累,皆尽抛弃,故末联以此收之。所虑者末联将尘恨遗落人家,或不甚厚道,子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嘻。
归旧居感赋
白日逐风斜,村泥久绝车。苔青犹有井,树碧却无花。
野鼠出幽洞,颓垣披暮霞。旧居深草里,断檩自咿呀。
首句者,时也,是何时?日渐斜矣;二句者,事也,有何事?人进村也。有时有事,而“斜”、“绝”之语,情思已稍露端倪。青苔满井,久已荒废焉;碧树无花,一何清寂哉!入村既渐深,时间亦推进,故有野鼠、暮霞入目,“幽”且“颓”也。斯时旧居终至,深草荒漠,此目所见也;更有晚风忽起,断檩咿呀,此耳所闻也。作者通篇以耳闻目见写事写景,无一语道及人事,而读者自生黍离之悲,此正王国维氏所言“一切景语皆情语”境地。
三半斋诗品读 五则
炼字
沈德潜曰:“古人不废炼字法,然以意胜,而不以字胜,故能平字见奇,常字见险,陈字见新,朴字见色”,此言绝是有理,唯手笔稍小则不易得之。安全东有《春柳》诗,曰:“态自温柔色自新,东风过处试腰身。千丝万缕垂垂发,绾个黄鹂好弄春。”予读后为之击节。盖前三句只常谈尔,读之只见一常树。结着一黄鹂,已勃勃有生气;又下一“绾”字,于动而未动、定而未定之间,令人知风力如何、鸟力又如何,至此,境界全活矣。以是知一字之妙。
史迹
咏史迹诗,首在怀抱,无怀抱则空泛,自是难臻上流。故吴氏《围炉诗话》曰:“叙事不出己意,则史也,非诗也。出己意,发议论,而斧凿铮铮,又落宋人之病。”安全东《观溪口蒋母陵园》云:“谡谡松风一径深,乱云环护漫幽寻。生儿若是真龙种,不信离魂望至今。”起承造境,转结咏怀,笔法可称端正。而后两句讽喻中有怜悯,情味杂陈,已饱满矣;承句之“漫”、“ 寻”,乃是末句“离”、“ 望”根脚,脉络清晰,又连贯焉。“若是”、“不信”之言,不断下定语,而令读者自加思考,真咏史手段也。
自题
医者难自医,卜者难自卜,何为其然也?身居事中,利害难忘。自题诗而何?有一味高雅者、有一味旷达者,读之殊觉造作。予观安全东有《六十自题二首》,其一曰:“世事无常道,行游独我亲。一生都做梦,半点不由人。自分心同鹤,难堪影涴尘。老来诸念息,落落葆清真。”首颔叙述,有寂寞处、有无奈处;颈尾感怀,一高迈者、一清静者。此层面已跳出利害了也。有更深一层不?颈联虽曰高迈,而六句着一“难堪”;尾联虽曰清静,而八句下一“落落”。若果跳出世外,何来“难堪”、“落落”?是知此公虽年已耳顺,心犹未衰,仍存老骥之志也。而不避利害、不高自标榜,如此方是自题之法。
组诗
人多有作组诗者,而数首之间,或散或滞,颇难拿捏。近读安全东《老家即景(三首)》,曰:“光景青难断,人家竹树遮。进沟三五里,举步是山花。”“村缠两条水,山逼一丸天。最是云无赖,终年欲抱肩。”“乱石蹲如虎,深林不放行。日长山更静,偶尔听鸡鸣。”此三首可谓得法。何哉?一首曰“人家”、二首曰“村缠”、三首曰“鸡鸣”,皆故乡风物,各自点题,是不散也;着力处又不在此三物,只以此三物为点缀,视野宕开了去,是不滞也。以是知组诗开合之法。
风物
风物诗,绝句易出彩,律诗则颇难。盖绝句篇幅短小,无蔓无枝,命意易饱满;律诗篇幅广大,若无细腻感受,唯以辞藻填充,则中间转折衔接处,难以水到渠成。按,《诗薮》曰:“五言律体,前起后结,中四句,二言景,二言情,此通例也”、“老杜诸篇,虽中联言景不少,大率以情间之”。杜圣如是,今人而何?予读安全东《中秋月》一首,曰:“大野尚多事,中秋月又临。光澄漫海岳,桂馥且沉吟。天地庄生马,风云老杜心。今宵倚楼望,感慨一何深。”首联已不止在月,而“临”字又已带出下联景色。至此,虽曰老手,尚不见妙处。二联写景,三联便抒怀,本是不相关事,却以一“沉吟”为跳板,何其自然!水到渠成了不?六句“老杜”,正呼应起句“多事”,又何其紧凑?末联以登楼感慨做结,亦顺流而下,不着痕迹。噫嘻,如此风物诗,非名手不能办之,早不减古人了也。
无妄斋诗品读五则
悼人
袁随园曰:“诗者由情生者也,有必不可解之情,而后有必不可朽之诗”,予谓用情之甚,莫过于悼人,而悼人诗之沉切者,真能催人泪下。曹子建丧女,作《金瓠哀辞》云:“天地长久,人生几时?先后无觉,从尔有期!”是直抒胸臆也,读来鼻酸。廖国华《送九六慈母魂归道山》则曰:“平土埋坛作墓田,小园蔬果四时鲜。先留一角空闲地,有待他时伴母眠。”盖一老人葬更老人也,娓娓道来、清清淡淡,一遍读之,觉不似悼人,更似与老母聊天;再读一遍,则哀伤、思念、期盼,杂相侵来,不知不觉间,泪水已盈腮矣。是知大音稀声、大悲稀恸,悼人者,不必声嘶力竭也。
迎新
旧历新年时,人多作迎新诗,大抵说些好话、谈些愿景尔,或稍有不同者,乃感叹些时光。廖公则不然,于甲午年迎新诗曰:“为叹燕昭渴士心,一台高筑待贤临。垄间死骨知多少,谁肯空抛五百金”,愤愤然有不平之气;“流言充耳信难真,一跃檀溪勇绝伦。妨主居然成救主,始知祸福只凭人”,警醒劝喻,真长者风度。由是可知,诗人欲下笔,何尝为时、为景所累?不应时、不应景,胸中但有一股真气,笔下再加数分手段,则时、景皆为我所运矣。
讽刺
严沧浪云:“诗有别材,非关书也;诗有别趣,非关理也。”若欲有趣,无如读讽刺诗。好讽刺诗,如好相声,正话则反说、反话则正说,如此印象才深刻,若一味大义凛然,反寡然无味。廖国华有《戏效聂体》讽烧烤贩以鼠肉充羊肉事,曰:“羊鼠何须辩假真,熊熊炉火烤来匀。一言真理君应记,俱把微躯献市民。”乃是站于该摊贩立场,以义正言辞口吻,讲述歪理邪说,何其鲜活泼辣?读之,莞尔中更觉可恶至极。
时事
白乐天曰:“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意在补察时政、泄导人情也。今有作诗者,必欲高雅、豪壮,岂其然哉?盖一味如此,焉接地气?不接地气,谁肯读之?无人读之,又于时事何干? 廖国华有《2015年末回眸杂感》十二首,其一曰:“仙音乍起绕云阶,露布新颁放二孩。养老功亏能不虑,堕胎忿重憾难排。几多黑户囚儿女,一点官心笼雾霾。漫笑超前老谋子,论勋应奖烫金牌。”是言二胎新政。首句“仙音”之语,已涉讽喻;颔联则为二句找出根由,是倒叙也;三联有悯有愤,皆承四句“忿”、“憾”而来,可知前三联何紧凑。末联则忽地变脸,嬉笑怒骂,反话正说,由权贵之乐反衬前联平民悲惨,真入木三分、读之大快。宋之王荆公作《桂枝香》,苏东坡读之,叹曰:“此老真野狐精也”,予谓今之廖公者,亦不外如是。
情景
胡应麟曰:“作诗不过情、景二端”,王国维则曰:“昔人论诗,有景语情语之别,不知一切景语皆情语也”,两说颇为不同。或问何说为是,吾与前者。盖“一切景语皆情语”,作手为之,自能如此,若是新手,则情、景两不干涉,颇难交融,由是可知,此说乃一理想状态也,非必然如是。廖国华有《红叶三首》,其一曰:“夕阳山影黯然红,雁字无凭梦未通。万叶终嫌御沟窄,只将心事诉秋风。”以景言,后两句画面感、动态感,何其强烈?以情言,“嫌”、“窄”二字,已刻画出心中烦闷,此中烦闷“只将”诉与秋风,又何其孤寂?如此,则承句“无凭”、“未通”之语,颇有着落矣。至是,情、景高度统合,手段略低者,焉能如此?
晚春轩诗品读五则
老熟
刘宝贞先生著《晚春轩诗词》,逐年辑篇,其中非惟有诗,亦可见得此老修为之进。五十年代句曰:“戏水投书岸,华章染绿苔。”六十年代句曰:“杯空人不语,歧路两茫茫。”七十年代句曰:“行因结伴何愁远,花为知时格外红。”九十年代句曰:“无为浮名误,暂忘追献羲。”世纪初句曰:“任尔风光无限好,老夫从此不攀登。”至优游网络时,其句则曰:“人老不挑食,菜根甘似饴”、“造化无私偏有爱,诗材独与Mr安”、“纷纷食客谁知味,只是逢人问庆丰”、“工余看帖够劳累,还得当当政治家”。其始也,端严敬肃,其今也,谐谑流利,而皆罔失法度。杜圣云:“老去诗篇浑漫与,春来花鸟莫深愁”,明人评此句曰:“ (少陵)少年刻意求工,老则诗境渐熟,但随意付与,不须对花鸟而苦吟愁思矣 。”予谓轩主亦可以此谓之。
议论
晚春轩主《文章》诗曰:“文章学陶谢,把酒选茅台。初咂疑清淡,俄而香满腮。”予以为此可为议论诗法式。夫诗涉议论,古人虽多恶之,然似未可一概而论。《说诗晬语》曰:“人谓诗主性情,不主议论。似也,而亦不尽然。”即持此解。盖议论诗不纯以理说理、枯燥空泛,亦未尝无好句。如此首虽说理,然以茅台酒与陶谢诗同比,言佳文、好酒皆当有余味,推情及理,何其形象?而诗也,酒也,皆高士所好,故《说诗晬语》又曰:“议论须带情韵以行,勿近伧父面目耳。”另有《回帖》诗云:“草原驰野马,磨道有毛驴。行迹招臧否,非关疾与徐。”亦生动有理趣。
调笑
《唐音癸签》引黄山谷语曰:“情所不堪,因发于呻吟调笑,抒其胸次,闻者亦有所劝戒,是诗之善也。”此为调笑诗善法。晚春轩主《戏和廖国华〈鹦鹉〉》曰:“学舌何须问夙因,金笼腾跃自由身。同为世上能言客,安逸强如毕某人。”前二句描述此鸟情状,首句“何须问夙因”者,言鹦鹉有言而无心,已影射后文“能言”、“毕某人”;“自由身”者,后二句“安逸”根脚也。又有《大有同人》诗曰:“境界高高气自华,每逢大事总夸夸。工余看帖够劳累,还得当当政治家。”其中有两典:大有同人尝自夸境界极速提高;又好多发言论,故常获罪于人而不自知。此首诗法亦如前首,而两首皆紧凑有讽喻劝戒,调笑中偏有不言意味,斯是黄山谷之法也。
弦外音
《文心雕龙》重“文外之重旨”,《诗品》重“韵外之致”,琴者亦重“弦外之音”。何也?今试举一例。晚春轩主《表侄》诗曰:“表侄被双规,不由双泪垂。从政有风险,查谁谁倒霉。”其语言、章法不多赘言,而末句颇有意味。轩主不曰谁贪污腐败则谁倒霉,而曰查谁则谁倒霉,其意或在但凡一查,则皆有问题、皆会倒霉乎?然此意又不明白讲出,而令读者自见,言外之意在焉,“查谁”二字,真觉精准。姜夔《白石道人说诗》谓诗有“词尽而意不尽者”、“词尽意不尽者,非遗意也,辞中已彷彿可见矣”,此首可以当之。
题图
《谈艺录》论说理诗曰:“使寥廓无象者,托物以起兴;恍惚无朕者,著述而如见”,谓当以诗道出物之未见处也;“鸟语花香,而浩荡之春寓焉;眉梢眼角,而芳悱之情传焉”,谓当以细节映照大体,而不可泛泛而谈也。虽意在理趣,移之咏物、题图诗,亦颇为恰切。《文心雕龙》论“物色”曰:“体物之妙,功在密附,故巧言切状,如印之印泥,不加雕削,而曲写毫芥。”以为状物当丝毫不爽,其意只在形似也,此论甚为卑下。《诗品》论“形容”曰:“离形得似,庶几斯人”,已至于神似,则颇为有理。东坡居士《书鄢陵王主簿所画折枝》诗有“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赋诗必此诗,定非知诗人”句,则此言近于《诗品》所说也;又有“谁言一点红,解寄无边春”句,则此言近于《谈艺录》所说也。概言之,若有咏物、题图诗,既不可面面俱到、拘泥形似,亦不可空泛无趣、无有细节。晚春轩主有《题山居雪梅图》诗,曰:“山隈草舍共韶光,手植红梅又送香。沽酒东村披雪返,闭门向火烤衣裳。”按,图中有脚印、闭门,而轩主谓之沽酒返、烤衣裳,斯为合理细节想象,不拘泥、不空泛,正合题图之理。
深圳京基100聚饮拈得情字
今人有七律《深圳京基100聚饮拈得情字》,曰:“已惯华年渐入梦,原来风物尽关情,锥心大屿迷蒙雾,举首鹏城浩荡晴。元亮有才惟论酒,孔明无计不推枰。同君共读登楼赋,万里诗思又一程。”首联“风物”、“关情”并举,已颇能引出下文,故而颔联景语中有情语,与前文衔接紧密,“大屿”、“鹏城”者,正关切所在也;元亮有才,然只将才华论酒,正对怀才不遇者加以惋惜,岂非“迷蒙雾”耶?孔明无计,却数出祁山,不肯推枰认输,乃对坚韧不拔者投以赞叹,正如“浩荡晴”也。王粲登楼,客居他乡才能难用,呼应五句;末句“万里”、“又”,情怀开阔,承接六句。由此可见,于脉络走向,作者颇有控制力度。惜乎首联游离不稳:“原来”者,有恍然大悟意味,然何等事情,须“入梦”方能醒悟哉?后文对此缺乏回应。
渡江云
温馨家园《渡江云(清真韵)》曰:“园庐侵晓霁,新烟涨绿,片锦坠汀沙。断香缭绕处,蛱蝶翩翩,商略去谁家。平林野陌,听杜宇、啼送韶华。心已倦,蓬门半掩,纵笔乱涂鸦。 堪嗟。弃繻明志,别故题桥,却长安日下。更休忆,红楼歌舞,翠袖罗纱。自成一统藩篱内,任由他、律琯吹葭。桃李尽,春光又上桐花。”虽是春景,然上片有“侵”、“坠”、“断”,思绪如何,已颇能寻味;“缭绕”、“商略”、“杜宇”、“啼送”,其低迷之状,痕迹出焉;至“乱涂”句,则铺陈完毕,下片由景而情,水到渠成矣。词人为甚心绪低落?过片有云:“弃繻”而“题桥”、“却”、“更”,三者步步紧逼,不着赘笔,读者恍然。然则激烈悲愤否?不然。盖“堪嗟”二字,虽憾而不怒,对纷纭世事,唯一叹尔,此处又为后文怀抱埋下根基。后文有何怀抱?“自成”、“藩篱”,五柳习气,或尚无奈;而“桃李尽”、“又上桐花”,风轻云淡、豁然开朗,转身已是过来人矣。全篇景色生动、情怀细腻,思绪婉转变化数次而皆未见突兀,章法殊为严谨。稍不喜者,乃在“心已倦”三字露白略早,而园庐、蓬门、藩篱三处,小见赘复,清真词有“画舸”、“深舣”,盖两处足矣。
水龙吟
竹三先生有《水龙吟(芦花)》、竹子山人先生优《水龙吟•思雪》。前者曰:“晓寒雁背凝霜,绛雪不蘸吴江水。蒲滩渐积,平沙吹坠,月明波碎。落絮迷津,青梢凉薄,夹衣初试。倩风笳唤渡,云笺顾影,尘襟上,秋眸底。 乱点长堤不已。只漂零,余生何寄。断魂何处,千山渡影,一程弹指。欲浣菱波,还欺丝鬓,奈何憔悴。赴西风旧约,他乡最是,白头容易。”后者曰:“夜来听彻萧萧,晓阴更赖清霜顾。风偷碧水,天欺哀草,枯枝难赋。几点寒鸦,一襟闲梦,此情幽苦。对江南羁客,衾中黯寂,思六出、飞花渡。 玉屑漫漫倾注,任沾衣、轻呵成露。环依暖阁,听闻家史,爷孙妙趣。驹隙青春,柳丝痕迹,韶华如许。问明朝、可有梨花送冷、戏晶莹处?”按,张炎曰:“诗难于咏物,词为尤难。体认稍真,则拘而不畅,模写差远,则晦而不明。要须收纵联密,用事合题。一段意思,全在结句,斯为绝妙。”东坡词上阕有“抛家傍路”、“随风万里”云云,下阕有“此花飞尽”、“一池萍碎”云云,故末拍以“离人泪”结之,集收前文故事,正合张氏之旨。由是观之,则《芦花》词“赴西风旧约,他乡最是,白头容易”句,凄切悲婉,允称警拔,正“一段意思,全在结句”也,可虑者上阕“体认稍真”,故难“收纵联密”尔。《思雪》词以“思”字带出后文“玉屑”,的为巧妙,只上阕“羁客”,下阕“韶华”,词旨稍散。至“驹隙”句,实已脱出思雪之境,转而感叹时光,末句一问,又转回思雪,如此气脉则难称连贯矣。
夏夜
夜静风无语,占星一盏茶。
长空如洗砚,萤火破轻纱。
起句无风,故末句须萤火才“破”得轻纱,首尾有照应,造境圆融通贯。承句命意新奇,读之可喜。夜空清而暗,故上文之“星”、下文之“荧”,更觉可爱。全诗一“占”一“破”,灵动鲜活,炼字皆得法。然绝句每句一景,亦非正格,只称变体尔,故《四溟诗话》曰:“一句一意,不工亦下也;两句一意,工亦上也”、“赵韩所选唐人绝句,后两句皆一意”。老杜有“迟日”五言、“两个黄鹂”七言,景固生动,然皆一句一意,后人即讥之为“断锦裂缯”、“半律”,今人能不戒乎?真可法者,柳河东之《江雪》、王摩诘之《竹里馆》也。
盼
久雨无衣换,长愁有病生。
何当明月好,共度晚风清。
“久雨”、“长愁”,何其可厌,前二句落入如是境地,后二句自有情绪生发,故转句有“何当”之问。题曰“盼”,而末句曰“共度”,则非惟盼风清,亦盼人也,孟襄阳有“多病故人疏”之语,与此首承句同读,亦觉是处有根脚。“无衣换”滞质,“换”尤滞质。《载酒园诗话》曰:“下字尤忌气质,如王镐《送潘文叔》:‘催租例扰潘邠老,付麦谁怜石曼卿’,语意俱佳,‘例’字却张致可厌。”盖此之“换”也,“彼”之“例”也,用字太实,则句意拘束不活。黄白山评王诗“例”字:“易以‘颇’字,稍虚活。”予谓“换”字易以“著”字,或亦稍活。
夏夜吟(之二)
三径阴当户,风清林语堂。
又逢梅雨夕,云子迭成行。
首句言“三径”,已见幽逸气息,其后曰“阴”,故承句有“林”,又因“风”而“语”,前二句章法紧凑。“林语堂”,工且巧,而已由“户”至“堂”矣。黄昏梅雨,清友对弈,真人生乐事也,“又”,与上之“三径”、下之“云子”同读,更觉主人高士风度,可谓“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也。惟承句尚“风清”,而转句已“梅雨”,变化稍突兀;而起句句法亦甚为奇特,虽可通,不为正法。《诗薮》曰:“五言绝尚真切,质多胜文”、“意当含蓄,语务从容”,摩诘、太白诸五言,其语皆自然流畅,不弄机巧,此正沈德潜所谓“纯是化机,不关人力”也。
夏日吟(依苏声韵)
终日书斋坐,神交林语堂。
《京华烟云》也,快读一行行。
书斋闲坐,神接古人,斯时手捧一书,快意读之,此乐何极!此首通篇未言夏,而读之自觉夏日有清风袭来,岂非东坡居士所言“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乎?诗由“书斋”而“林语堂”,再至“京华烟云”,又至“快读”,一气贯注,不蔓不枝,深合五绝体制,与李太白《玉阶怨》、金昌绪《春怨》,情味虽不同,其势则略无二致,有此势,则诗可顺流直下,故《姜斋诗话》论势曰:“五言绝句,以此为落想时第一义。”若论其非,起句曰“终日”略造作,与后文“快读”亦不甚谐,不如改为“暇日”、“假日”,如此则非惟与后文谐,与现实亦谐矣。
步行随吟
顶着骄阳似火风,轻衫尽湿几人同。
诗名不计吟坛里,只为传承打苦工。
前二句通俗生动,末句“苦工”有照应起承之用,然第三句稍觉突兀,见得转而未见得接。《诗家法数》论绝句第三句曰:“承接之间,开与合相关,正与反相依,顺与逆相应,一呼一应,宫商自谐。”是言与上文接也;又曰:“婉转变化工夫全在第三句,若于此转变得好,则第四句如顺流之舟矣。”是言将下文转也。故第三句若未能衔接上句,终难称得通贯。
入伏夜两首 其一
天恩得沐室如蒸,入梦温书两未能。
思打虎偏身不遇,惭教勇力斗蚊蝇。
先有末句,然后反启前句,此故是一法。末句有一能,而承句有两未能,第三句是甚?亦是一未能,盖入梦、温书、打虎,共三未能也。由是观之,二三句间,意脉或略见隔断。若于转句加“亦”、“更”、“又”等字,如“打虎更思身不遇”、“打虎亦知身不遇”,如此,则非惟本句通畅,亦有衔接之用,与前后文皆连贯矣。
入伏夜两首 其二
小鲜注定入锅烹,斗室如炉已不惊。
负手听蝉鸣永夜,天心永固是无情。
“锅烹”而“如炉”,真伏夜感受也,是处点题。起句“注定”,承句“不惊”,其旷达淡定,已为下文埋下伏笔,故“负手”者、“天心”者,皆是前文落脚处,章法颇觉浑然。所不喜者,末两句以发论结之,太过分明,觉不甚有余味。王龙标号曰“诗家天子”,而《出塞》一首以“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之论做结,则明人《唐音癸签》即称其为“中驷”之句。又,《诗薮》谓:“绝句最贵含蓄,青莲‘相看两不厌,惟有敬亭山’,亦太分晓。”论者言及唐绝句,多以王、李二人为宗,而后人尚有此非议,今人可不虑哉?!
北戴河观海
戴河风物倩谁描,最爱携朋赏海潮。
踏浪追波留靓影,沙滩拾贝意潇潇。
王国维氏云“诗有题而诗亡,词有题而词亡”,此语稍嫌偏仄,古体近体,未可一概而论。因题有提契全篇之用,故诗也、题也,仍以相切为是。此首题曰“观海”,然末二句笔力多在“踏”、“追”、“拾”,不亦远乎?盖绝句一二句,平直叙起、从容承之即可,振拔提点之妙,常在后半截。宋人五言末句有“一尊临水驿,莫忘寄诗筒”之语,而姜白石谓之“词意俱尽”,所谓“尽”者,言其余响已断矣。至若结句之法,则曰“如截奔马”,盖取其力有余、其势未止意也。
母亲的一生(新韵)
豆蔻成家穷苦户,求儿多娩泪襟淹。
粮食缺少嚼山菜,糊糨丰盈咽水盐。
分户操劳搬旧院,持家勤恳换新檐。
妻贤子孝堂前绕,体健安康度晚年。
顾长康啖甘蔗,恒自尾至本,或有怪之者,则曰:“渐入佳境”。老太君一生,亦复如斯,几联顺序读来,正时代脉络也。“妻”,不稳,用“媳”如何?此首脉络顺畅,字句欠锤炼,命意亦稍觉平淡。元遗山曰:“作文要有曲折,不可作直头布袋”,袁随园曰:“文似看山不喜平,画如交友须求淡”,若只按时代平直记述,作诗即如记账尔,尚有何足观处?
绮怀两首用苏公雪后书北台壁韵 其一
又见庭中丝柳纤,别来枉自学楞严。
却将曼婉风头絮,疑作曾经伤口盐。
紫燕交飞人抱影,晴窗立久月当檐。
那封旧信洇红泪,重读离情颤指尖。
首句“又见”,开篇已入情境,故承句有“别来”。颔联流水对也,“絮”、“盐”用典,而未脱起句之“柳”。燕子交飞,人惟抱影;窗头久立,檐只见月。当此时也,何清寂哉!且正由当窗,方能凝视庭柳,至此,脉络亦称清晰。末联是一细节,虽曰生动,然与前联少欠紧密,“那封”二字,甚觉费词,何如加一动作,使主人公由立窗而读信?第二句“楞严”后文无着落,亦有些凑。
绮怀两首用苏公雪后书北台壁韵 其二
站台暮色掠疏鸦,只影空望久去车。
拥数繁星才昨夜,争教一梦付昙花。
风吹行雨别时泪,心系停云何处家。
忽羡平行双铁轨,不将缱绻错交叉。
“暮色”、“疏鸦”,颇有凄凉味道,故后句曰“只”、“空”、“久去”。由是,下文转入回忆,昨夜温馨,不过一梦尔,思致于此更一步推进。颈联离别、飘零,种种怀抱纷至沓来,情绪积累已至于高潮。然作者未即刻宣泄此高潮,只把目光转向铁轨。盖主人公苦痛至极,故宁如双轨,从无相交之时,斯有言尽而意未尽之用。宋人曰:“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此之谓也。
赋得小园香径独徘徊
蹀躞芳园暮复朝,红稀绿暗渐萧寥。
十年心事随风逝,一样春光入梦遥。
扑蝶女过苔满径,穿帘莺去水平桥。
算来谁似悠闲我,坐看山云驻与飘。
首句有“复”,点明时间之久,故下句有“渐”,更下句有“十年”。“随风逝”者,过来人语也,是有往日春光入梦。春日有何风物?“扑蝶女”也、“穿帘莺”也。此两者虽曰明媚,然又曰“苔满径”、“水平桥”,何其清寂落寞?“过”、“去”二字,真不妄下。至是,下文“算来”一词,已有根脚矣。由是观之,七句“悠闲”、八句“坐看”,岂非三句所谓“心事随风逝”者乎?一气贯注,当真作手。
物业买水有感
渴饮思源感涕零,帝都久旱失流形。
五行缺一如何好,万物由三不得宁。
浪决南方堤坝去,天教北海雨云青。
老夫买断长江水,莫让洪峰过洞庭。
首联点题交代缘起,故第三句有“缺一”之叙、“如何”之问。“不得宁”三字,颇得章法要义,已将视角转至颈联水患。至是,虽“感涕零”、“万物由三”有凑句之嫌,前三联尚无甚大碍。惜乎末联虽是奇想,但嫌太远。诗中尤诗尾中故作壮语,往往令人觉笔力孱弱,难以控制命意走向,故以此壮语撑场面。宋人曰:“‘擘开苍玉岩’、‘椎破铜山铸铜虎’,何故为此语?是欲为壮语耶?‘弄风骄马跑空去,趁兔苍鹰掠地飞。’山谷社中人皆以为笑。”明人亦曰:“太白纵横,往往强弩之末,间杂长语,英雄欺人耳。”诗之尾句尾联,固多是见怀抱处,然今人作诗,往往好于是处特出拔高之语,此亦不甚妥,使其止于所当止处如何?此正《诗家法数》所谓“诗不可凿空强作,待境而生自工”者也。
林冲七律两首妄评
林冲
国恨家仇聚一身,将军勇武冠三军。
刀冤白虎堂前狱,枪挑山神庙外村。
可肯魂归相国寺?依然名震野猪林。
沧州总有漫天雪,为吊英雄岁岁深。
林冲
苟活还存一念私 , 夺妻害命更何之。
刀于白虎堂前折 , 路自山神庙外知。
火并同袍心亦忍 , 枪挑番将勇能持。
出笼复受牢笼锁 , 错看豪强宋押司。
前者首联云“国恨家仇聚一身,将军勇武冠三军。”是以论起,如白乐天《哭刘尚书梦得》之法;后者首联云“苟活还存一念私 , 夺妻害命更何之。”是以事起,如老杜《诸将五首》之法。以论起,调常流于高,故结之难,末联只可略抑之;以事起,意多在于实,故结之易,末联有多法可用。《四溟诗话》谓“凡起者当如爆竹”、《说诗晬话》谓“起手贵突兀”,其利在引人入境也,故以论起当做惊人论,以事起当写精彩事,两者皆不可大而化之、大而无当。然则以论起不讨巧,以事起讨巧,盖惊人论难下手,精彩事好着眼也。前者出、对句各叙一义;后者出、对句并说一义。若非写景,则七言律首联出、对句用一义者为常见,取其连贯之用,老杜、义山诗多如此。比之,则后者小胜
前者颔联紧承上联,渲染诠释“勇武”之意;后者颔联按情节顺序,续写其人其事。《诗法家数》谓颔联“此联要接破题,要如骊龙之珠,抱而不脱。”二者皆如是。前者句眼在“冤”、“挑”。“冤”者,所谓“国恨家仇”也;“挑”者,所谓“勇武冠军”也。后者句眼在“折”、“知”。“折”者,谓其遇也;“知”者,谓其心也。前者有凝实味,后者有流畅味。两者皆可喜。
前者颈联转向他义,后者颈联一如前联。老杜七律中二联,多错用景、事、论、感,少见两联如一者,正《诗薮》所谓“正中有变,变而能化”也,善用此法,可得不即不离之妙。前者用杜法,然转变稍峻急,脉络则不甚连贯;后者不用杜法,乃自出机杼,未见有失,只小欠曲折尔。前者两句,论而有事;后者两句,事而有论。前者失稳,后者平直。两者皆有可褒贬处,前者其失在脉,后者其短在句,《艺苑卮言》曰:“篇法之妙,有不见句法者。”故脉之失重于句之短,而前者小差。
前者结语承上联,谓虽“魂归”而仍“名震”,故有凭吊;后者结语仍如前联,以他事说我意,暗加臧否。前者结以己,见情;后者结以人,寓论。前者结联用景,后者结联用事。王世贞云:“发端,盛唐人无不佳者。结颇有之,然亦无转入他调及收顿不住之病。”意谓唐人以后,则结语多有“收顿不住之病”也,然则此两首收顿得住了乎?前者已至后事,后者不涉其终。以后者营篇之法而言,若起联不涉其始,则结联亦可不涉其终,无非截一生平段落而咏之也;若起联已涉其始,则结联以涉其终为妥,否则易受人非难。我不熟《水浒》,此处难以置评。
通篇而言,前者句中无微深意,类乎《国风》笔法;后者字中有褒贬味,类乎《春秋》笔法。较之,则前者易为且易讨好,后者难作且难讨好。前者一读即知其长在味,后者数读才知其精在意。前者是作诗正法,后者非熟手莫办。其中得失,读者可自思之。
《二十自题》七律两首浅议
二十自题 其一
二十年来世局人,淡看花谢委红尘。误称才俊东怀楚,俱指吟愁北入秦。
行路悲秋庾信笔,举杯多病少陵身。
风侵雨注偏何赖,无客曾蕲探问频。
二十自题 其二
渐觉羲和著快鞭,虚迷锦瑟误流年。
诗心忆昔可深慨,风月如今俱等闲。
尚有佳人仍似玉,空教壮志素成烟。
吹箫说剑愁中语,茫昧寻常坐夜穿。
前首:
起句已点出题旨所在,二句当定下情绪基调。而起句方云“世局人”,谓是尘俗中人也,二句即曰“淡看”,则已跳出尘俗矣,如此转变,无乃太速乎?是处小失圆润。三句云“误称”,既知“误”,则已有悟,此处可系之“世局”,盖知在局中,便是自明之人;四句云“北入”,是颠沛流离意也,此处可系之“红尘”,盖红尘俗世中,纷繁事多乎其多。此处前后文能见照应。四句既曰“北入”,故五句有“行路”之典;如此流离,六句遂有“多病”之忧。前文如此境况,则七句愈发寒苦无依、八句更兼孤独怨叹了也。二句以下,脉络皆明晰井然。只四句有“愁”、五句有“悲”、六句有“病”,则二句谈何“淡看”?
后首:
首联感慨时光之速,是生辰诗正题。“锦瑟”、“流年”,或是化李义山“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句而用之,而义山又有句云“素琴弦断酒瓶空,倚坐欹眠日已中”。盖琴瑟者,取乐之器也,故二句曰“虚”、“误”,是自责小欠勤勉也。二句“流年”一出,三句“忆昔”便至,紧凑。由昔而今,合于喟时之旨,故四句亦自然而然。四句既曰“风月”,五句即曰“佳人”;四句既曰“如今”,五句即曰“尚有”,何其连贯。佳人仍旧,而壮志已空,岂不悲从中来,迷茫自失?至此,尾联立意,水到渠成矣。只七句“吹箫说剑”与“愁中语”如何搭配而得,予尚不甚能懂。末句“坐夜穿”之言,则形象深刻,饱满有力,而“寻常”两字,亦可圈可点,盖经常如此,更增迷茫之重也。
通言之,以命意论,两首大体皆统一,只前首二句小见龃龉;以章法论,两首大体皆连贯,而前首小有断隔;以句法论,两首大体皆晓畅,而几处小有晦涩。予读书也少,故前首颔联、后首七句,皆不甚了了。
有论者以为,前首颈联为赋新篇强说愁,有生凑之嫌,予谓不然。几处之愁,皆是真愁,非强说也;二句之淡,却非真淡,乃造作也。故此篇之病,不在“为赋新篇强说愁”之三联,当在“为表超然强说淡”之二句。
古人句法之奇,无过于老杜者,然老杜只句法奇,句意皆晓畅,“香稻啄余鹦鹉粒,碧梧栖老凤凰枝”如是,“永夜角声悲自语,中天月色好谁看”如是,“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如是,“牢落新烧栈,苍茫旧筑坛”亦如是。句法奇,则有苍劲之气;句意畅,则有通贯之用。以奇特句法,得晓畅句意,难矣哉!此或杜圣所以为圣也欤?!
生日诗浅论 之 《值LG生日感其身世》
值LG生日感其身世
辛苦千般过,年年有此时。
明媚花如海,故乡犹不知。
起句“辛苦”而“千般”,情绪基调已有所定。承句点题,“年年有此时”者,乃祝寿常语,此非从上句来,是另一事也,不可作十字句读。转句写景,意在为后文蓄势,美景如此,其人而何?结句转至人事。人而不知故乡何处,乃是一大悲伤事,此悲伤以前句之明媚反衬,愈生悯恤之心。“犹”,关涉前后文逻辑,或表“尚且”意,或表“仍旧”意,用之此不甚稳。
崔颢之“乡关何处是”,非不知乡关在何处也,无非不知何由、何时能回乡尔;如霜之“故乡犹不知”,则是真不知,尝自言其夫婿为幼时抱养而来,故题曰“感其身世”。
少陵《绝句》云:“江碧鸟逾白,山青花欲燃。今春看又过,何日是归年?”见春景而感时光流逝,因感时光流逝而有“归年”之问,二十字,凡三转,与如霜诗异曲同工。然五绝之为文也,向不以精巧为上。《诗薮》曰:“五言绝尚真切,质多胜文”、“意当含蓄,语务从容”,摩诘、太白诸五言,其语皆自然流畅,不假工巧,此老杜所不及也。欲求自然流畅者,先求一气贯注。一气贯注,《姜斋诗话》谓之“势”,且曰:“五言绝句,以此为落想时第一义。”
《艺苑卮言》谓五言绝句:“妙在愈小而大,愈促而缓。”故五绝之利,或展现瞬间场景,或表述言外怀抱,若用以叙事,则不宜写信息量大者。盖其篇幅过于短小,篇幅短小则情节必有减省;情节一有减省,事件即叙之不全,如此读者难会心矣,此诗末句即如此。设若加一小序,或有补益。
生日诗浅论 之 《五言一个为廖老寿》
五言一个为廖老寿
太岳长而峻,其中万物滋。
龙蛇多健硕,桃李正离披。
夫子何为者?风情亦若斯。
从今偿所欲,诗酒过期颐。
首句“长而峻”者,“太岳”之外形也;二句“万物滋”者,“太岳”之内容也。后文承之,所言“龙蛇”者,山中动物也,亦是笔墨之谓;桃李者,山中植物也,亦是门生之谓。此两者乃前句之“万物”。“健硕”、“离披”者,繁盛貌也,此两者乃前句之“滋”。行文至此,虽只言山,亦可见尊崇赞誉。五句以一问转之,用前人句而不用前人意;后句作答,“若斯”者,言廖公如太岳也。此联用流水法,一气呵成。七句用典,谓已年称七十矣;八句设愿,谓当寿至百岁也。末联虽无深致,亦是祝寿正法,只与前联不甚连贯。
五律常见两法:其一,起在一句、承在二句、转在七句、结在八句,中两联只渲染补充二句。王摩诘《使至塞上》云:“单车欲问边,属国过居延。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萧关逢候吏,都护在燕然。”杜少陵《登衮州城楼》云:“东郡趋庭日,南楼纵目初。浮云连海岳,平野入青徐。孤嶂秦碑在,荒城鲁殿馀。从来多古意,临眺独踌躇。”皆如是。其二,起在首联、承在颔联、转在颈联、结在尾联。杜少陵《旅夜书怀》云:“细草微风岸,危樯独夜舟。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名岂文章著,官因老病休。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王摩诘《酬张少府》云:“晚年惟好静,万事不关心。自顾无长策,空知返旧林。松风吹解带,山月照弹琴。君问穷通理,渔歌入浦深。”皆如是。
此首祝寿诗用后法。用后法者,二联若写景、事,则三联多转之以感、论,少陵《旅夜书怀》如是;二联若写感、论,则三联多转之以景、事,摩诘《酬张少府》如是,此祝寿诗亦如是。善用此法,非惟句法句意不单调,章法之转亦易矣。
生日诗浅论 之 《后天是你的生日》
后天是你的生日
题记:她活着的时候,每个生日我都从QQ空间送她一束鲜花。如今,那些鲜花犹在……
头像长灰不忍删,夜深惯访旧空间。
手机误解伊人在,犹报芳辰是后天。
首句交代缘起,要在“不忍”;因此“不忍”,故承句曰“惯访”。三句视角转至手机,手机“误解”为非,人之“不忍”为是;转句既云“误解”,则结句曰“犹报”,通畅。前两句说人,后两句说物,而皆不直言自身感受,只着力于场景营造。用场景令读者感知悲伤思念之情,殊有感染力。诗贵曲,若直言情绪所在,一味悲、伤、哀、怨、泣、泪,则不如听哭坟去也,何预诗事?
唐人七绝叙事,其法不滞于叙,多以景、物比兴;其意不止于事,要在事外之情。李太白《客中作》云:“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以物为道具,表离乡之痛;杜牧之《泊秦淮》云:“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以景为道具,讽权贵之滥;贺季真《回乡偶书》云:“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以人为道具,叹别离之久。此首生日诗,以手机为道具,言哀思之重。
感、论,谓之骨架;景、物,谓之血肉。常见今人作诗,骨架虽立、血肉未丰,如此,则骨骼曝露,瘦之又瘦、柴乎其柴。《诗薮》谓:“绝句最贵含蓄”,然则此生日诗者,可谓含蓄丰满也已矣。
生日诗浅论 之 《听歌》
听歌
耳边忽起生日歌,暂与此刻漫消磨。
已到人间三十载,醒时可比梦时多?
醒时如叶落秋城,依稀脉络印旧萌。
梦时似影随春色,摄得万物欣荣生。
醒耶梦耶氧附着,锈蚀光阴成斑驳。
晦思欲止风不止,水逝花飘何处泊。
今我默然寻故我,芳菲镜像尘中锁。
故我渐为今我违,彼岸蝴蝶飞复堕。
是经悲喜不堪言?是看浮云不记年?
是有深寒不能御,无由呵雾到眉间。
天涯海,生涯河,但于人潮缓缓过。
长路灯火浮岁月,惘听一曲生日歌: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前四句可划为一段落。一句开门见山,则后文有无数路径可走;二句“暂”字有意味;三句点明芳龄,为后句感慨埋下铺垫;四句设问,感慨水到渠成矣。诗用设问句,后文易于宕开,问者,思绪也。“醒时”、“梦时”,紧承上文;“城”,无所取义,凑;“旧萌”,生涩;“影随”、“摄得”,不稳。此处未回应四句之问。“氧”,是为后文“锈蚀”做根脚,突兀,似巧实拙。该联总结上四句,一段落完成,后文当有一转。“风不止”,故“水逝花飘”,然后有“寻故我”之举,“尘中”,映得一“故”字。初心既违,故思绪如蝶,飞而复堕。此段落圆融通贯。思绪既已翻飞,则又有一转。“不堪”,有幽怨气息;“不记年”,有旷达气息,此处情味略见龃龉。寒而不能御,愈加悲凉,故上句情味愈见不谐。“呵雾到眉间”,浮滑。“海”、“河”单为“潮”而设,其后若无舟筏之类为其呼应,飘乎。“长路灯火”,前文少铺垫。“浮岁月”,为再次引出“生日歌”而设,连贯。末联重复四句“快乐”歌词,而前头着一“惘”字,情味杂陈,殊见意绪。
有思致,亦有整体考量,几处转折,颇见匠心。惟于细部谋章取象尚有可斟酌处。
于章法而言,古体易于近体,盖古体篇幅自由,前文不足,后文尚有空间补缀。章法既易,则其要首在风调。《唐音癸签》谓:“蜀道难、远别离等篇出鬼入神,惝怳莫测;石壕吏、新婚别、哀王孙等作述情陈事,恳恻如见。张籍、王建,卑浅相矜;长吉、庭筠,怪丽不典。所谓差之厘毫,谬于千里。”“毫厘”者何?“千里”者何?张、王欲近老杜之恳恻,而不能敦切,故流于卑浅;李、温欲近太白之倜傥,而不能高迈,故流于怪丽。古之大家如张王李温尚受此非难,今人能不慎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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