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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论] 代朋友发帖,是不是胜过格那丁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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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0-13 20:52:1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不喜欢 于 2017-10-13 22:14 编辑

随记篇 五十七则


际遇穷通
    《全唐诗》存张祜诗二卷三百四十九首,而崔涯与张祜时号齐名,存诗仅得八首。人之际遇,不同若此。一叹。

无人问、天下知
    元人高明“十年窗下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句,世人多有引用,独不知唐人施肩吾《帝宫词》有:“十年宫里无人问,一日承恩天下知”之语。

宅男度假
    义山《假日》诗曰:“素琴弦断酒瓶空,倚坐欹眠日已中。谁向刘伶天幕内,更当陶令北窗风。”音乐、饮酒、赖床、发呆,然则此子度假方式,与我辈宅男无甚异处。

山色有无中
    王摩诘曰:“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欧阳永叔曰:“平山栏槛倚晴空,山色有无中。”东坡居士曰:“长记平山堂上,欹枕江南烟雨,杳杳没孤鸿。认得醉翁语,山色有无中。”三者皆有“山色有无中”句,比之,有何异同?予谓王公视力最佳,至“天地外”,方“有无中”;苏公视力次之,“江南烟雨”时,才“有无中”;欧公视力最差,如是“晴空”,亦“有无中”。嘻!

父子之道
    晏元献《清平乐》曰:“斜阳独倚西楼,遥山恰对帘钩。人面不知何处,绿波依旧东流。”用崔护“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句意。晏小山《御街行》则曰:“落花犹在,香屏空掩,人面知何处?”,亦用崔护“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句意,可谓“无改于父之道”矣。

黄四杜秋
    东坡居士读老杜《江畔独步寻花》,曰:“昔齐鲁有大臣,史失其名。黄四娘独何人哉!而托此诗以不朽。”张祜有《读池州杜员外杜秋娘诗》诗云:“年少多情杜牧之,风流仍作杜秋诗。可知不是长门闭,也得相如第一词。”予谓张诗与苏论,其意正相类同。

梨雪梅
    自唐以降,凡有咏雪者,多拟之梨花;凡有咏梨花者,多拟之雪。自宋以降,凡有咏梅者,多与雪比白;凡咏雪者,多与梅比香。如是则吾恐累杀岑、卢也,何不另出机杼?

诗字入诗
    初学者作诗,好用“诗”、“词”、“韵”、“雅”诸字,以为甚为高雅。不知高雅一物,在境不在字也,刻意标榜,反令人觉空泛造作。故我有一癖:见以诗字入诗、以词字入词者,常觉其面目可憎。

鸾胶
    周啸天《流水》曰:“流水高山自古弹,鼓琴不易听尤难。凤凰奚与麒麟合,旷世无胶续断弦。”前联用典,虽无深致,尚称自然;后联用续弦胶强行将凤凰、麒麟粘至一处,殊觉生硬。格氏那丁略作小调曰:“凤喙麟角知何处,旷世无胶续断弦。”则可谓允当连贯,盖续弦鸾胶一物,以凤喙、麟角煎之而成也。

日蚀
    梅尧臣《日蚀》诗云:“日月与物固无恶,应由此鸟招祸凶。”以为日蚀乃恶鸟为之;晋人《博物志》云:“麒麟斗而日蚀”,以为日蚀乃麒麟为之,两说殊为不类。近读清人丘逢甲《日蚀诗》,云:“朱麟忽斗阻日驭,赤乌饥啄金轮旁”、“罗㬋左手出障日,中天竺国全无光”,中有三说,罗列详备。

村学体
    唐人郑谷《雪中偶题》诗有句云:“江上晚来堪画处,渔人披得一蓑归。”宋人石延年《红梅》诗有句云:“认桃无绿叶,辨杏有青枝。”东坡居士皆以其为“村学中体”,盖郑诗“堪画处”过于直露,而石诗只言红梅生物学特性,故遭东坡之讥。村学者,浅且近也,其弊在意而不在语。陆放翁《书室明暖终日婆娑其间倦则扶杖至小园戏作长》有句“重帘不卷留香久,古砚微凹聚墨多”、格氏那丁独赏清人樊增祥“僧磬歇时添昼静,茶瓷圆欲贮湖光”句,予谓东坡若在,此二者恐亦难免“村学”之讥,何哉?“蝉噪林逾静”则不浅,“蝉噪林逾闹”则浅。

唐僧尘事
    唐人顾非熊有《送造微上人归淮南觐兄》诗,曰:“到家方坐夏,柳巷对兄禅。”姚合有《送澄江上人赴兴元郑尚书招》诗,曰:“闻结西方社,尚书待远公。”是知唐朝僧人不绝尘事,而时人亦不以违戒目之。

菊可食
    《博物志》云:“菊有二种,苗花如一,唯味小异,苦者不中食”,姚合《咏新菊》诗云:“黄金色未足,摘取且尝新。”然则古人视菊为可食之物。由是观之,屈子“夕餐秋菊之落英”句,非浪漫想象之语,亦写实也。

出世入世
    庄生于《大宗师》一篇曰:“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以相忘而至于圆满,其意乃在逍遥也。李义山《鸳鸯》诗则曰:“雌去雄飞万里天,云罗满眼泪潸然。不须长结风波愿,锁向金笼始两全。”以羁绊而至于圆满,其意乃在情爱也。同为圆满,出世与入世之别,何啻云泥也哉!

景阳宫井
    杨炯诗云:“擒虎戈矛满六宫,春花无树不秋风。仓皇益见多情处,同穴甘心赴井中。”萧瑟中有赞叹,是言其情也;郑畋诗云:“玄宗回马杨妃死,云雨虽亡日月新。终是圣明天子事,景阳宫井又何人。”讽喻中有体谅,是言其事也。角度非一,立论不同如此。

埋怨文字
    苏轼曰:“人生识字忧患始,姓名粗记可以休。”是其无奈处也;李纲曰:“只因读得数行字,便觉分为一世忧。”是其自嘲处也;文天祥曰:“辛苦遭逢起一经,干戈寥落四周星。”是其凄凉处也。三公皆时运坎坷,故将己身遭遇怪诸文字经籍。然细读其诗,岂真埋怨识字读经哉?无非托之以怨尔。故此三句中,志向命意虽曰不同,脉络来历未始相异也。

作诗嫌多
    《养一斋诗话》曰:“常读诗者,既长识力,亦养性情;常作诗者,既妨正业,亦蹈浮滑”、“(陶渊明)田舍诗题纪年,一年只一首,合之他作,一生不过一百十馀首耳(实一百二十余首也),今人好作诗,一年可抵渊明一生,自以为求益,不知不苟作乃有益,常作转有损也。”然则一年作百余首,古人已嫌其多,今人至有一月百数十首者,无乃太烦乎?另,陶令寿六十有奇,作诗百二十首;予年过三十,作诗五十余首,是处小愧古人了也,嘻。

少陵过语
    太白狂放,故好作危言长语,少陵虽沉郁,亦偶有过言。“吾祖诗冠古”,称颂先祖,情尚可原;“白也诗无敌”,同时人而推崇至斯,已嫌太过;“纵使卢王操翰墨,劣于汉魏近风骚”,近于风、骚者,岂必劣于汉、魏?而“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之语,则峻刻尖薄,已类乎詈诅矣。

李杜二句
    杜圣《旅夜书怀》曰:“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太白《渡荆门送别》曰:“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清人云:“李是行舟暂视,杜是停舟细观。”若只以此两句论,所谓“行”、“停”之分,端倪在杜之“阔”、李之“尽”。《诗薮》谓:“‘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太白壮语也;杜‘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骨力过之。”何则?李句山而尽、江而流者,浅且近;杜句星而阔、月而涌者,奇且远。

南宋俗子
    《人间词话》曰:“南宋后之词家,俗子也。”何出此言?可引周济“稼轩、白石,一变而为即事叙景,故深者反浅,曲者反直”语解之,浅而直者,非俗子而何?而王氏又云:“北宋之词有句,南宋以后便无句”,是言亦颇为有理。按,《随园诗话》曰:“有有篇无句者…有有句无篇者…二者一欠天分,一欠学力。”然则欠天分者,呼为“俗子”也宜也。

恶评 五则
轻薄子、屠沽儿
    王国维氏云:“屯田轻薄子,只能道’奶奶兰心蕙性’耳。”予谓:论诗不论人,柳屯田“奶奶兰心蕙性”句若可称作“轻薄子”,则毛润公“不须放屁,试看天地翻覆”句,亦何妨呼为“屠沽儿”。

救不得、止束手
    《姜斋诗话》云:“‘百战方夷项,三章且易秦。功归萧相国,气尽戚夫人’,恰似汉高帝诗谜子,掷开全不相贯通,如此作诗,所谓‘佛出世也救不得’也。”然则少陵“迟日江山丽”、“两个黄鹂鸣翠柳”、“糁径杨花铺白毡”诸首,比之“百战方夷项”诗差强而已,若有效之而作绝句者,可谓“诗圣人亦止束手”也。

措大、夯货
    《彦周诗话》评樊川“铜雀春深销二乔”句云:“社稷存亡,生灵涂炭都不问,只恐捉了二乔,可见措大不识好恶。”“措大”者,穷酸书生也。彦周此言绝是无理,盖牧之不直言存亡事,而以美人事代之,正其曲婉含蓄处也。清人樊增祥有“僧磬歇时添昼静”句,而今人有激赏者,以为学诗当“见贤思齐”,予谓此不过直述物理现象尔,甚为浅近。此若是贤,更以“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为何者?“是知夯货难分轻重”。“夯货”者,呆傻愚夫也。

可憎、无味
    《诗薮》云:“绝句最贵含蓄,青莲‘相看两不厌,惟有敬亭山’,亦太分晓。钱起‘始怜幽竹山窗下,不改青阴待我归’,面目尤觉可憎。”而李太白又有“我且为君捶碎黄鹤楼,君亦为吾倒却鹉鹦洲”句,则一味横加枝节、毫无取义,乃是故作壮语尔,方“面目尤觉可憎”之评,可曰“言语殊感无味”。

恶诗、劣句
    徐凝《庐山瀑布》有句曰:“千古长如白练飞,一条界破青山色。”东坡居士厌之,曰:“飞流溅沫知多少,不与徐凝洗恶诗。”或以“界”浅而俗、“破”直而硬故也。王江宁《从军行》云:“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壮固壮焉,而用诸小诗之尾,直是老军出操时喊号子语,声尽即意尽矣。予谓徐凝作若为“恶诗”,此亦可以为“劣句”。

辩证十则
还乡两句
    贺监《回乡偶书》云:“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殷尧藩《同州端午》云:“鹤发垂肩尺许长,离家三十五端阳。儿童见说深惊讶,却问何方是故乡。”立意相同若此,风味有何不同?予谓贺诗起句“少小”、“老大”是时间对比,离别如此之久,承句遂有“无改”、“衰”,此是音容对比。两处对比非惟衔接自然,叙述更觉生动,故后二句亦水到渠成矣;殷诗起句唯描述当前衰老之状,承句唯言数离别年限,稍觉平直寡淡,如是,则后二句亦难引人入境矣。

新树两首
    刘宾客《元和十一年自朗州召至京戏赠看花诸君子》云:“紫陌红尘拂面来,无人不道看花回。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施肩吾《仙客归乡词》云:“六合八荒游未半,子孙零落暂归来。井边不认捎云树,多是门人在后栽。”命意相同若此,又有何高下?予谓刘诗以新树喻新人,泼辣中有轻蔑,讽刺在于言外,故再遭贬也宜哉;施诗只用记叙,虽能读见怀抱,然情味都在诗内,故印象不甚鲜明深刻。若言可称道者,则在于“捎云”二字——“捎云”者,极言其高壮,“树犹如此,人何以堪”,意在离家之久也。

行路四联
    杜圣《旅夜书怀》云:“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李太白《渡荆门送别》云:“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清人于是评曰:“李是行舟暂视,杜是停舟细观。”然则只以此两句论,所谓“行”、“停”之分,端倪在杜之“垂”、“阔”,李之“随”、“尽”。《诗薮》谓:“‘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太白壮语也;杜‘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骨力过之。”何则?李句山而尽、江而流者,浅且近;杜句星而阔、月而涌者,奇且远。而李句上承 “渡” 、“游”, 下启“月”、“云”,景物历历目前,真如动画;杜句以“阔”、“大”反衬前文“危”、“独”,故有后文“岂”之问、“休”之叹,脉络井然。另,刘得仁《送顾非熊作尉盱眙》颈联曰:“路翻平楚阔,草带古淮新。”以“路”照应题目,以“新”带出后句,悲悯中有赞叹,情味杂陈;又有《早行》诗,其颔联曰:“月沉平野尽,星隐曙空残。”则与颈联罗列景物,无非一填充物尔,比之前三者,颇不侔矣。

仿句仿意
    杜少陵有仿人之句者,李太白有仿人之意者。杜少陵仿人句,多在原句之上;李太白仿人意,多在原作之下。杜仿人句者如“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骨力过于太白“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原句;“年过半百不称意,明日看云还杖藜”,细腻丰富于太白“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原句。李仿人意者如《登金陵凤凰台》,是用崔颢《黄鹤楼》意也,其得失固不待言;《折荷有赠》云:“涉江弄秋水,爱此荷花鲜。攀荷弄其珠,荡漾不成圆。佳期彩云重,欲赠隔远天。相思无由见,怅望凉风前。”更颇见《古诗十九首.涉江采芙蓉》痕迹,而第二联小滞于物,即不如原作浑融通贯。盖少陵虽用人句,不过以他句表我心尔;太白强用人意,则亦落他窠臼了也。

刻意随意
    许敬宗云:“心逐南云逝,形随北雁来。故乡篱下菊,今日几花开?”王摩诘则云:“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来日绮窗前,寒梅著花未?”王诗用许诗意,而王诗用力小,许诗用力大;许敬宗云:“本逐征鸿去,还随落叶来。菊花应未满,请待诗人开。”王摩诘则云:“已见寒梅发,复闻啼鸟声。心心视春草,畏向玉阶生。”王诗又用李诗意,而王诗自然,许诗造作。命意相仿若此,而一刻意、一随意,风味即不同若此。

江月山我
    张若虚《春江花月夜》云:“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李太白《独坐敬亭山》云:“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辛幼安《贺新郎》云:“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张句前文有江月情境,后文有世运感慨,故此问连贯;李句前文有“尽”、“还”,故此处曰“只有”,颇称紧凑;辛句前文有问,故此处做答,亦自然而然。张句目及年年代代,意境殊为阔大,而直抒己见,是意在言内;李句前联有怨望而后联有慰籍,情味杂陈,是意在言外;辛句虽曰归山欲隐,实愤愤然有不平气也,此亦意在言外。

宽人宽己
    王勃《送杜少府之任蜀州》末联云:“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高适《别韦参军》末联云:“丈夫不作儿女别,临岐涕泪共沾巾。”立意相同如此,有何分别?予以为王句是宽慰人语,高句是宽慰己语。王句承上文“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故自然紧凑,水到渠成;高句但云“丈夫”,而丈夫情状皆在前文,中隔一“欢娱未尽分散去,使我惆怅惊心神”,则章法略散。

丹青伤心
    高蟾《金陵晚望》曰:“曾伴浮云归晚翠,犹陪落日泛秋声。世间无限丹青手,一片伤心画不成。”先摹景后述情,起承“浮”、“晚”、“落”、“秋”,何其萧瑟?故末句“画不成”之语,正言“伤心”之深之重,非丹青堪表述之也。韦庄《金陵图》曰:“谁谓伤心画不成?画人心逐世人情。君看六幅南朝事,老木寒云满故城。”先立论后状物,“老木”、“寒云”、“故城”,亦同是“伤心”之物,然则前二句有着落处矣。惟起句似颇无道理,盖《金陵望晚》所谓“伤心画不成”之语,何尝在“逐世人情”?而韦庄如斯一问,已陷高氏于不义矣。

梅花杏花
    陆放翁《卜算子·咏梅》云:“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诗人之坚之贞尽在其中;王荆公《北陂杏花》云:“纵被东风吹作雪,绝胜南陌碾成尘。”诗人之清之拗亦尽在其中。两花皆有诗人心境,而前者写梅之坚贞,先写“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是生如此,故末句推进至死亦如此,脉络甚清晰;后者写杏之清拗,先写“一陂春水绕花身,花影妖娆各占春。”是形貌如此,而后联忽转至心境,转句略欠圆润,则脉络小隔。

口号
    今人谓即兴诗为“口号”,概“口占”意也。老杜有《承闻河北诸道节度入朝欢喜口号绝句十二首》,太白有《口号吴王美人半醉》,皆以其为动词而用之。按,《沧浪诗话》列举诗体曰:“有口号、有歌行、有乐府、有楚辞”;五代优伶戏做六目龟诗云:“不要闹,不要闹,听取龟儿口号。六只眼儿睡一觉,抵别人三觉。”是处“龟儿口号”即谓咏龟之口号诗,然则“口号”亦可为名词,乃诗体之一种也。

名称附会
    李太白“诗仙”之名、杜子美“诗圣”之名,颇能合于其诗格调风味,故以此两号称此两人,甚为允切。王右丞“诗佛”之名即稍远,盖禅味只为右丞诗风之一小端尔,如渭城朝雨、漠漠水田、空山新雨后、寒山转苍翠、空山不见人、红豆生南国、君自故乡来诸名作,与禅理佛法何干?故以此号称此人,已在切与不切之间矣。余如白香山之“诗魔”、李长吉之“诗鬼”、贺季真之“诗狂”、贾阆仙之“诗囚”类,皆好事者欲使其与“仙”、“圣”之称相匹而附会之语,坊间庸众对此津津乐道尚可原,识者则万不可以此为妥当确论。

阳关三叠
    王摩诘《送元二使安西》一首,自古多有传唱。东坡言:“每句皆再唱,而第一句不叠,乃知古本三叠盖如此。”然则此曲后三句叠唱,是有《阳关三叠》之名。前二句造境,而客舍、柳色已暗有别离之意;转句有“更”字,当知聚饮已非一刻,而分离之时正至矣,缠绵悱恻,真不失“古今第一”之名。按,以东坡叠唱之法,“劝君更尽一杯酒”一句,正第四声也,故白乐天云:“相逢且莫推辞醉,听唱阳关第四声。”宋、元时人,亦有“唱到阳关第四声”、 “愁听,阳关第四声”之句。近读张祜《听歌》诗,又曰:“不堪昨夜先垂泪,西去阳关第一声。”独说第一声,此又颇为难解。

苇字平仄
    毛润公《改造我们的学习》一文,引明人 “墙上芦苇,头重脚轻根底浅;山间竹笋,嘴尖皮厚腹中空”一联以刺人。按,无论新韵旧韵,“苇”字皆读为仄,而王力于《诗词格律》注“墙上芦苇”四字之平仄曰:“中仄平平”,何为其然也?

偈子二种
    偈子有二种,一抽象化者,一形象化者。今人不悟其理,作之常流于轻率,只将“空”、“无”、“相”等释氏术语填列,故读之殊觉抽象。形象者而何?“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中有举例者二;“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中有比方者四; “菩提本无树, 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中有反证者二,何其平实生动?

孔子解诗
    孔子解诗,好断其章而取其意。“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是言女子形貌,而夫子解为“礼后”,此尚不甚远;“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是言男子气质风度,而夫子解为“贫而乐,富而好礼”,已略见附会;“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是言不凝滞于物,而能与世推移,近于老氏之说也,而夫子解为清浊“自取之”,更大相径庭,此经学之滥觞也。至于汉世,乃有《诗》之《大序》、《小序》,只以教化、美刺、寄托解诗,殊煞风景,情味半失之矣。张惠言词论专务此法,而王国维氏恶之,曰“固哉”、“深文罗织”,钱钟书氏亦讽此法为“儿孙渐背初祖”、“不嗜其果脯而咀嚼其果中核”,二公言皆有中。

体悟深浅
    潘大临贫而工诗,某日得句曰“满城风雨近重阳”,然兴为催租人所败,遂不得成诗,只一句尔。同言风雨,老杜《茅屋为秋风所败歌》自“八月秋高风怒号”起,则一气浑成,未见有个断节处。我有一趣想:若老杜遇催租人,则《茅屋》一首能成篇否?窃以为非惟仍可成篇,且因催租一事,或更加深一层诗意。究其所以,舍二者才力不同外,更因体悟不同。盖老杜“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之语,痛切何极?有此切肤之痛,便不惧为他人败兴。由是而观潘句,虽颇觉生动,痛痒终究隔开了些,故诗思一触即断。王国维曰:“语语都在目前,便是不隔。”是言写景写物诗也,然由潘、杜句观之,隔与不隔之别,又岂止在景在物?

李杜兵法
    自古评家多有以兵法论李杜诗者。《沧浪诗话》曰:“少陵诗法如孙吴,太白诗法如李广。”《诗薮》曰:“(杜甫诗)如淮阴用兵,百万掌握,变化无方。”《养一斋李杜诗话》曰:“若‘项羽之用兵,直行曲施,逆见错出,举世莫能当’,拟太白诗,颇得其神。”何哉?予谓《资治通鉴》有一论颇可比之:“(李)广与(程)不识俱以边太守将兵”,“(李)广行无部伍、行陈,就善水草舍止,人人自便,不击刁斗以自卫,莫府省约文书”、“程不识正部曲、行伍、营陈,击刁斗,士吏治军簿至明,军不得休息”,然二者皆“未尝遇害”,然则太白诗如李广之放漫,少陵诗如不识之严谨也。司马温公于斯处论曰:“以广之材,如此焉可也,然不可以为法。何则?其继者难也”、“效程不识,虽无功,犹不败;效李广,鲜不覆亡哉!”是言放诸学李杜诗者亦恰切。

词意当稳
    作诗词句须稳,命意亦须稳。齐己《早梅》有句云:“前树深雪里,昨夜数枝开。”郑谷曰:“数枝非早也。”“非早”者,谓“数”字不稳也,故其后改“数枝”为“一枝”。《论语》云:“‘唐棣之华,偏其反而。岂不尔思,室是远而。’子曰:‘未之思也,夫何远之有?’”语云:“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但有其志,金石之坚尚不可阻之,何况远乎?此首命意不稳,恐已遭夫子之删,故三百篇所无也。

不隔
    心动八风飘有诗《寂照》曰:“寂念照皈依,卿卿往复归。秦淮灯影渺,巫峡桨声稀。幡动涵心动,霞飞润鹜飞。中天秋月朗,一觉澈千扉。”昙园伊人评之:“涵与润,挑剔着品,未臻精妙。”后作者改颈联为“幡动藏心动,霞飞带鹜飞。”予以为改作胜于原作。盖“涵”、“润”二字,语虽典雅,然颇有斧凿痕迹,如雾里看花,似有似无,何如“藏”、“带”平实自然、言之有物?王国维氏曾言“隔”与“不隔”之别——“语语都在目前,便是不隔”,此改可为范例。

诗见风度
    苏子瞻《题西林壁》云:“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此是坡公之真也;王介甫《登飞来峰》云:“不畏浮云遮望眼,自缘身在最高层。”此是荆公之拗也;王右丞《送元二使安西》云:“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此是摩诘之长也;高常侍《别董大》云:“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此是仲武之壮也;元微之《离思》云:“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此是元稹之婉也;陆务观《游山西村》云:“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此是陆游之达也。

随园读记
名士口语
    《随园诗话》曰:“世有口头俗句,皆出名士集中。‘世乱奴欺主,时衰鬼弄人’,杜荀鹤诗也;‘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无钱明日愁’,罗隐诗也;‘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崔戎《酒筹》诗也;‘闭门不管窗前月,分付梅花自主张’,南宋陈随隐自述其先人诗也…”予今再增二例:“世间公道唯白发,贵人头上不曾饶”,杜牧之诗也;“历览前贤国与家,成由勤俭败由奢”,李义山诗也。

平正四事
    《随园诗话》言诗有通首平正,无可指摘,而绝不招人爱者,且举两事以比之:一曰晋人称王安北相对不厌,去后人亦不思;二曰人问唐霍王元轨有何长,答曰:“无长,人必有所短也,而后见所长。霍王无所短,又何所见其长?”若只论其事而不涉褒贬,予亦可举一事以比之,《论语》载有讽孔子博学而无所成名者,孔子曰:“吾何执?执御乎?执射乎?”

落第不归
    古时进京赶考,若不中,往往不归,遂有流连京师至老者。《随园诗话》载有毛大瀛者,赶考不归几七八载矣,一日忽收其妻家信,备言家中生计之难,“至于年年被放,妾面增羞,此皆妾命不齐,累卿如此,夫复何言!”刻薄如此,是知其夫不归之由。

文人鄙马夫
    《随园诗话》载有知县胡公者,作诗笑一马夫赶考云:“红鞋着脚煤磨砚,马粪熏衣笔换鞭。”予谓仲尼曾饲牛司库,舜曾躬耕畎亩,有甚可鄙?而随园以玩笑记之,殊有乖于风人之旨。

风雅小人
    《随园诗话》记袁氏叔父健磐公曾寓一铁匠家,铁匠一字不识而其妻张氏颇通文墨,暗与之投笺唱和甚欢,然未及于乱。后微言挑之,为其婉言拒绝,再三言,则涕泣立誓,以来生为订。后又遇另一刘铁匠,不能作字而能吟诗,每得句辄教人代写。健磐公于此笑言,使张氏嫁刘铁匠,可称佳偶也。余谓此健磐公寓居人家而欲暗通主妇,事不成则再三挑之,事后又以玩笑置之,此真小人也,使纪昀知,或已载入笔记矣。

美人如玉剑如虹
    流行歌曲有“美人如玉剑如虹”,传者甚广。按,此句出于《随园诗话》载奇丽川《美人宝剑图》诗,全诗为:“美人如玉剑如虹,平等相看理亦同。笔上眉痕刀上血,用来不错是英雄。”聊记之。

四围山色
    《随园诗话》言张风扬者,作诗有“四围山色一城低”之语。按,《西厢记》有“四围山色中,一鞭残照里”句,而《随园诗话》不能引,唯以“佳者”称之,予谓以袁氏之博雅,似不应如此。

不斩楼兰更不还
    《随园诗话》云:“王昌龄‘不斩楼兰更不还’,使改“更”字为“终”字,又不入调”。又载徐凝瀑布诗句为“万古长如白练飞”。按,世所传王昌龄《从军行》皆做“不破楼兰终不还”,徐凝句皆为“千古长如白练飞”,随园所载,不知有何出处。

巨公巨眼
    《随园诗话》曰“近日有巨公教人作诗”云云;《阅微草堂笔记》曰“一巨公偶游其地”云云、“黄叶道人潘斑尝与一林下巨公连坐”云云、“欲人知脂粉绮罗中,尚有巨眼人耳”云云;脂评《红楼梦》曰“高情巨眼能几人哉”云云,是处皆有巨公、巨眼之语,而今人则无此用法。予只见电视剧《武林外传》中,人有称郭芙蓉之父为“郭巨侠”者,谓大于“大侠”也,此只是笑话语尔。前述三书,皆以通俗流利著称,然则巨公、巨眼之谓,在明清时或为口语也。

僧雏
    袁枚《随园诗话》记曰:“甲戌春,余与张司马芸墅游栖霞,见僧雏墨禅,才七岁。”世有称幼鸡幼鸭为“鸡雏”、“鸭雏”者,“僧雏”之说,既奇,亦颇可喜,如此用法,今人已无之。

青楼
    《随园诗话》云:“齐武帝于兴光楼上施青漆,谓之‘青楼’,是青楼乃帝王之居,故曹植诗:‘青楼临大路’”。按,齐武帝为南北朝人,曹植为三国时人,齐武帝在曹植之后,何得一“故”字?李太白《在水军宴韦司马楼船观妓》云:“对舞青楼妓,双鬟白玉童。”然则唐时青楼已为风月之所矣,以前予尚未闻。

味技之喻
    《随园诗话》曰:“熊掌豹胎,食之至珍贵者也,生吞活剥,不如一蔬一笋矣。牡丹芍药,花之至富丽者也,剪彩为之,不如野蓼闲葵矣。味欲其鲜,趣欲其真,人必知此而后可与论诗。”予谓“趣欲其真”者,正可以牡丹芍药事比之;而所举熊掌豹胎事,不欲“生吞活剥”者,正须精心炮制也,此更近于“技欲其工”,与“味欲其鲜”尚隔了一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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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10-13 20:52:48 | 显示全部楼层
简论篇 三十九则

杜绝之冠
    杨慎论老杜绝句曰:“(《赠花卿》诗中)讥其僭用天子礼乐也,而含蓄不露,有风人言之无罪,闻之者足以戒之旨。公之绝句百馀首,此为之冠。”孙洙则曰:“(《江南逢李龟年》诗中)世运之治乱,年华之盛衰,彼此之凄凉流落,俱在其中、少陵七绝,此为压卷。”两说龃龉如此,而以何者为是?予谓两首皆得含蓄之旨,而《赠花卿》一首,就一地一事加以讽喻,是写与人之诗;《江南逢李龟年》一首,就世运世态抒发感慨,是写与己之诗。与人之诗含蓄则易,因其有利害之心,故多谨慎;与己之诗含蓄则难,因其有发泄之心,故常放旷。又大体言之,则《赠花卿》是一意见,《江南逢李龟年》是一情绪,写意见则易、写情绪则难。故予以为两诗当以难者为上。

有我无我
    王江宁《诗格》曰:“若诗中无身,即诗从何有?若不书身心,何以为诗?”是以有身心为上、以无身心为下也。王观堂《人间词话》曰:“写有我之境者为多,然未始不能写无我之境,此在豪杰之士能自树立耳。”是以无我为上,以有我为下也。窃谓诗、词体裁虽异,理多相通,则二公之说,以何者为允?予以为两说并无高下之分,只有远近之别。于初学者言,似当以《诗格》中语为法,因其有迹可循、利于学习之故。待诗艺精熟后,即可凭性情自择一路——但凡手段在,规矩即不足道了也。

实字虚字
    王世贞以为:“字法有虚有实、有沉有响,虚响易工、沉实难至。”此说《唐音癸签》与之;李东阳以为:“诗用实字易,用虚字难。”此说《四溟诗话》与之。二人不同若此,当以何者为是?予以为虚字不当多而多,伤体;虚字不当少而少,伤气。体者,谓内容构设当充实也;气者,谓脉络运转当顺畅也。王世贞之语旨在内容,故此处以实字为难;李东阳之语旨在气脉,故此处以虚字为难。

太白绝法
    李太白七言绝前二句若言事,则多为一事,“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李白乘舟将欲行,忽闻岸上踏歌声”、“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是也;前二句若言景,则常有言两景者,“霜落荆门江树空,布帆无恙挂秋风”、“旧苑荒台杨柳新,菱歌清唱不胜春”、“峨眉山月半轮秋,影入平羌江水流”是也。若前二句言事,则第三句多以景转之;若前二句言景,则第三句多以事转之,上列数例皆如是,此亦为绝句布局常法。宋人以为“李太白诗非无法度”,清人以为“太白却于古法无脱漏处”,其此之谓乎?

寄托解诗
    诗有有寄托者,韩翃《寒食》、李义山《乐游原》是也;亦有无寄托者,老杜《绝句》、贺监《咏柳》是也。今常有一种解诗法,每好于微言中求深意,读之甚觉附会。以古例之,《关雎》一首有甚寄托?无非男女情事尔,是解何其清晰敦美。而《诗大序》谓之“忧在进贤”、“思贤才”,不亦远乎?钱钟书以为解诗不可专以寄托,故于《谈艺录》曰:“窃谓倘‘有寄托’之‘诗无通故达诂’,可取譬于苹果之有核,则‘无寄托’之‘诗无通故达诂’,不妨喻为洋葱之无心矣。”此言何解?核者、心者,皆寄托之意也,盖苹果有核,而目不可见之,欲取其果核,必先去其皮肉;洋葱无心,其味皆在皮肉,若亦去之,则全无可得矣。夫《大序》解《关雎》之法,正如食洋葱而去皮肉,层层剥之,终无可得也。

物理事
    状物句忌虚尚实,然亦不可太实,太实则拘束粘滞。然则“碧玉妆成几许高”,虚也;“碧玉妆成廿尺高”,拘束粘滞也。说理句忌隔尚透,然亦不可太透,太透则抽象空泛。然则“为有源头送水来”,隔也;“为有新知不断来”,抽象空泛也;叙事句忌粗尚细,然亦不可太细,太细则枝节横出。然则“路人相见不相识”,粗也;“女童相见不相识”,枝节横出也。

沉郁顿挫
    世人评老杜诗,多谓之“沉郁顿挫”,而《杜诗提要》云:“沉郁者,意也;顿挫者,法也。”予以为后人评杜诗,虽可作如是解,然其本来意则不必如此。按,此词出于少陵《进雕赋表》:“臣之述作,虽不足以鼓吹六经,先鸣数子,至于沉郁顿挫、随时敏捷,而扬雄、枚皋之徒,庶可跂及也。”“随时敏捷”者,谓其成文快也,“随时”、“敏捷”,大体为同类语,而不可强分“随时”为此、“敏捷”为彼。由此对照,则“沉郁”、“顿挫”亦当大体同类,而不可强分为“意”、“法”,否则即不合古人行文常例。按,陆机《文赋》云:“铭博约而温润,箴顿挫而清壮,颂优游以彬蔚,论精微而朗畅。”是处“顿挫”与”博约”、“优游”、“精微”并举,而“博约”、“优游”、“精微”岂是法耶?无非与沉郁相似,是言文章风格尔。少陵“沉郁顿挫”之语,乃是向皇帝自许其文佳处,若此时将自己文法亦讲与皇帝听,岂不太过做作迂昧了乎?

七难五易
    《沧浪诗话》曰:“绝句难于八句,七言律诗难于五言律诗。”《诗薮》曰:“谓七言律难于五言律,是也。”《文体明辨序说》曰:“七言视五言为难。”皆谓七律难于五律,由是观之,此论或为古人共识。然以上诸说只见结论不见理由,则如我等不擅律者大惑。《诗法家数》曰:“七言律难于五言律,七言下字较粗实,五言下字较细嫩。”虽有理由,而所谓“粗实”、“细嫩”者,又甚为含混,未足以解惑。前日予曾就教于诸先生,颇受启发,于是试论焉:绝句已患其短,而五绝尤短,故以尤短者为难;律诗已患其长,而七律尤长,故以尤长者为难。盖短者之难,在于笔墨少处尚涵括万有;长者之难,在于笔墨多时仍精要近切。由此亦可知,所谓七律难于五律、绝句难于律诗者,非谓七律、绝句难成,而谓其难佳也。

三法四意
    《诗法家数》曰:绝句“多以第三句为主”、“功夫全在第三句”;《岘傭说诗》曰:“七绝用意宜在第三句”;近人冯振心有《绝句五十六法》,虽多有琐碎拘泥之处,其“转捩关键,全在第三句也”等语未尝无来历。以此观之,诗似应以第三句为要。另,《白石说诗》曰:“一篇全在尾句,如截奔马”;《诗法家数》又曰:“无好结句,可见其人终无成也”;今人熊东敖《求不是斋诗话》亦曰:“结得弱便成丢盔卸甲”。以此观之,诗又似当以第四句为要。或谓两说不能共立,果如此乎?我觉不然。盖以第三句为要者,言其法也;以第四句为要者,言其意也。

格律之用
    唐以前大家,多精通音韵,故作诗不以格律定式,亦能声韵和谐,读之朗朗上口。然音韵之学,繁杂琐细,浸淫十年,未必能有小成。由是,作诗门槛颇高,故唐以前能诗者少。唐人患之,乃制订格律,欲学诗者,不必先耗费海量精力研习音韵之学,只将格律定式套用,声韵即可大体和谐。此法一出,作诗门槛大为降低,故唐以后能诗者众。然则格律一物,乃作诗捷径,而非作诗阻障也。今常有持格律无用论者,真小沙弥登高座,妄谈般若。

情景分说
    景物诗之上流,能使其情景交融,故曰“一切景语皆情语”。今人笔力有不逮者,或罗列景物而不见情思,或造境、情思交相悖逆,不亦谬乎?是以若无古人手段,做景物诗时,不妨于景物后明白点出思绪所在,此亦不失为一良法也。

语平意奇
    诗有法乎?古人曰“眼前景致口头语,便是诗家绝妙词”,似须用平语;又曰“为人性僻耽佳句,语不惊人死不休”,又似须用奇语。胡为其然也?予谓用语须平,立意须奇。李杜苏白作诗,何尝艰涩生僻、佶屈聱牙?而读之愈觉有味。故能以平实词语,道出新奇意思,才称一流文字。

词之正宗
    明人谓易安居士词“正宗第一”、“词之正宗也”,而易安居士评苏子瞻词:“学际天人,作为小歌词,直如酌蠡水于大海,然皆句读不葺之诗尔”;评王介甫词:“文章似西汉,若作一小歌词,则人必绝倒,不可读也”。何为其然也?予谓苏、王之词除不协音律外,更好发议论,故易安论其词,先论其“学”、“文”,谓其不当“以诗为词”、“以文为词”也。《沧浪诗话》曰:“以才学为诗,以议论为诗,夫岂不工?终非古人之诗也。盖于一唱三叹之音,有所歉焉。”《艺苑卮言》曰:“一涉议论,便是鬼道”。然则宋人诗涉议论,即为后世所讥,遑论诗之余哉。

知句不知人
    诗若只有警句,而又发议论,则流传虽广,读者亦常只知其句而不知其人。《说诗晬语》谓“刘项原来不读书”、“一将功成万骨枯”诸句云:“当时盛称而品不贵。”所谓“品不贵”者,可引《姜斋诗话》“作诗但求好句,已落下乘。况绝句只此数句,拆开作一俊语,岂复成诗?”语解之。《诗薮》则举“坑灰未冷山东乱,刘项原来不读书”、“公道世间唯白发,贵人头上不曾饶”等句为例,以为“去张打油一间,而当时以为工,后世亦极称之,此诗所以难言。”所以“难言”者,即在此处。予谓唐太宗皇帝之:“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勇夫安知义,智者必怀仁。”亦不外如是。

赘题阙题
    《随园诗话》载:“狮子搏兔,必用全力,终是狮子之愚”,是讽“小题大做”之愚,谓诗、题当相合也。《秋星阁诗话》云:“欲作好诗,必先择好题”,亦以为题有提契全篇之用。李太白《渡荆门送别》云:“渡远荆门外,来从楚国游。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仍怜故乡水,万里送行舟。”《唐诗别裁》谓:“诗中无送别意,题中`送别’二字可删。”斯言颇为有理。减一二字后,诗、题方能相合,故此首题有赘处。
    杨诚斋《宿新市徐公店》云:“篱落疏疏一径深,树头花落未成阴。儿童急走追黄蝶,飞入菜花无处寻。”予谓诗中无“宿”,只有所见,故题作《宿新市徐公店所见》可也;苏东坡《海棠》云:“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予谓其意在人不在花,故题作《赏海棠》可也。加一二字后诗、题方能相合,故此两首题有阙处。

工具三种
    《辞海》是一工具,《管锥编》是一工具,互联网亦是一工具。同是工具,有何异同?盖《辞还》中资料已经明定(谓官方、权威对其明确规定),苟欲用之,拿来即可,无须再加甄别;《管锥编》中资料虽未经明定,而钱钟书已代为甄别,苟欲用之,亦无须太过多虑;互联网中资料,除未经明定外,亦无人加以甄别,稍不审慎,则易采用错误资料,从而得出错误结论,满盘皆输矣。故网络资料,我虽不轻用,而亦不反对以网络为工具写作、治学。只一点当记:以网络资料为工具写作、治学,固是无妨,然只可于网络搜索资料、论据,而不可以网上观点为自身论点。若反是,则不为搜索,而为剽窃矣。此说放之《辞海》、《管锥编》亦皆准。

用象须炼
    绝句短小,故章法以紧凑连贯为上。夫欲紧凑连贯,则意象不可轻率使用,当先经提炼,而后入诗,切不可见一物即用一物。盖特定之象,多有约定俗成之意,读者往往见象而起意,若不合此约定俗成,即意、象龃龉,难以收拾。今人有《菜场》诗,曰:“南田白菜北山松,静守蔬摊远晚钟。小隐村墟藏贾市,亲躬产售一条龙。”又有《夜半轮岗》诗,曰:“素娥移宅雪当中,万里冰光不过鸿。夜半人归梅影淡,一旗风角拂天红。”予谓“晚钟”、“鸿”皆有约定俗成之意,而此意与诗旨不甚相干,作者于是轻率用之,则枝节横出、章法散乱矣。

一诗一事
    诗既有体裁之分,则各体皆有特别作法。以绝句言之,因其篇幅短小,故写事不可贪多图全,一诗但能讲清一事,已可称作手矣。“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皆只讲一事。而“反季鲜蔬案上呈,让人冬夏未分清。客来只见新和嫩,烹在盘中味不行”,第二句与后两句各讲一事;“留春一束向红坛,云影风歌聚此栏。借问秋光何处是?月华莫作等闲看”,前二句与后二句亦各讲一事,如此,则笔力小欠集中,读者亦不知诗旨何在。

途径目的
    诗与作诗,实两事也,此犹楼与盖楼,亦为两事。今人作诗论,多将二者混为一谈,岂不谬乎?常见人曰:以意为上,章法者、词句者、格律者,皆为不足道之物。予谓此言放之论诗可也,放之论作诗即不甚恰切。夫诗之用在意也,此为目的;楼之用在住也,此亦为目的。诗之成也,在章法、词句、格律,无此三者则无诗,此为途径;楼之成也,在人工、材料、机械,无此三者则无楼,此亦为途径。故大有曰:诗以意为要,作诗则以章法、词句、格律为要;楼以住为要,盖楼则以人工、材料、机械为要。两者相辅相成,并无高下之别,安有不以途径,即达目的者哉?!

平淡奇特
    廖国华有《送九六慈母魂归道山》诗,曰:“平土埋坛作墓田,小园蔬果四时鲜。先留一角空闲地,有待他时伴母眠。”大有同人读之,以曹子建《金瓠哀辞》作比,以为佳处在以“娓娓道来、清清淡淡”之语,使人落入“哀伤、思念、期盼,杂相侵来,不知不觉间,泪水已盈腮矣”境地,进而提出“大音稀声、大悲稀恸,悼亡者,不必声嘶力竭也。”格那丁读之,以为佳处在“第三句陡转,让人深思,最后一句结得惊心动魄”、“构思如此奇特”、“奇崛”。予见格那丁之言,甚觉讶异。予北人也,不知川人风俗,故有一问:身故后,与亲人长辈葬于一处,此事在川地乃是奇事耶?

诗题之用
    或曰:读诗而不读题,亦知所咏者何,方是好诗,以其未游离也;不读题而不知所咏者何,即是恶诗,以其游离也。予谓郑燮《竹石》一首,若不读题,所言用于梅、草、兰,皆无不可;老苏《浣溪沙•咏橘》,若不读题,用之于柚、柠、杨桃,亦皆妥当;太白《姑孰十咏》,若不读题,所言诸景,又岂必在姑孰?是知前言不然也,盖谁读诗而不读题耶?题、诗乃一体,不必强分为两家。又曰:诗不当有序,有序则可尽去之,一切情景,皆以诗道之,如是方称巨笔。我觉不然。陶令之《饮酒》、太白之《送王屋山人魏万还王屋》、老杜之《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何尝无序?乐天之《琵琶行》,叙事之详备,历来可法,然亦须以序言铺垫;东坡不序《水调歌头》,谁知其兼怀子由?唐人更有以数十字为题而作诗者,实亦序也。故知题也、序也、正文也,皆为诗之有机组成,特题有总领提携之用、序为交代背景之用尔。

虚字无可惧
    或曰:作诗当避虚字,以免虚疲惫弱,难见骨力。以我观之,诗有字虚而意不虚者,亦有字实而意不实者。按,陶令《挽歌》曰:“亲戚或馀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谢灵运《岁暮》曰:“殷忧不能寐,苦此夜难颓。明月照积雪,朔风劲且哀。运往无淹物,年逝觉已催。”太白《赠汪伦》曰:“李白乘舟将欲行,忽闻岸上踏歌声。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 杜圣《绝句》曰:“江碧鸟逾白,山青花欲燃。今春看又过,何日是归年?”安全东《陆龟蒙〈和袭美钓侣〉诗中平声韵十五字分属十部因各成诗一首 其一》曰:“四望尘霾坠似沙,隔篱幸自有梅花。春来情趣无多感,身困围城但忆家。”虚字何其多也?而皆骨清脉畅、神完意足。盖虚字若能得位,一有增强语气之用,如亦、何、逾、又诸字;二有运转逻辑之用,如或、已、且、将、忽诸字。语气增强,则情味深重;逻辑运转,则衔接顺畅。如是,字虽虚,诗焉能不饱满?今人亦有句也,如:“奔向小康争上游,和谐社会舞东风。放开喉咙歌盛世,光明路上大步走。”“飞车上下阴山顶,老夫腾云似悟空。松柏长青遒劲挺,山花红艳笑姿容。”“餐风沐雨护升平,警务辛劳动月星。正气霜锋惩恶暴,丹心碧血铸忠诚。”其中用语,近乎无一而非实字,然诗意果真充实饱满了耶?无非罗列口号、堆砌物象尔。

削他人诗当慎
    或曰:七言诗若能削为五言,即是构句不实,冗赘过多。予谓若非大家,此事还应慎为。清人曰:“作者之用心未必然,而读者之用心未必不然”,换言之,即“读者之用心未必然,而作者之用心未必不然。”将己度人,已未见其可也,又操刀以割,滥加削斫,乃以诗为鱼肉乎?按此手段,老杜“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岂非可削成“落木萧萧下,长江滚滚来”?崔颢“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岂非可削成“晴川汉阳树,芳草鹦鹉洲”?太白“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岂非可削成“美酒郁金香,盛来琥珀光”?古有削足适履者,常受千古以下人嘲讽,今人若一味削作适读,恐亦为众人所笑。

组诗各首
    今有作组诗者,若将其中各首单独拿来,皆为散碎片段,须连起来读,方是全篇。予谓如此连读,直是有律之古风尔,又何必强行拆分,且名之曰“组诗”耶?按,陶令有《归园田居五首》、太白有《秋浦歌十七首》、少陵有《秋兴八首》、黄仲则有《绮怀十六首》、廖国华有《2015年末感怀十二首》、刘宝贞有《闲居漫笔十三首》、予亦有《中秋在望,于山中收得安全东首版〈云水集〉,乃作五言四个》,各首读来,何尝未有完整命意、何尝不能单独成篇哉?!

律或可裁为绝
    熊东遨曰:“律诗抽出中间两联,首尾便成绝句者,应打入冷宫;去首尾而成绝句者,宜送去劳教;中裁而成两绝句者,则冷宫、劳教俱不能收,端的不可救药矣!”是言诗应通篇圆融无碍、各联不可分割也。理虽如是,具体则不尽然。白乐天《寄荆州张丞相》云:“所思竟何在,怅望深荆门。举世无相识,终身思旧恩。方将与农圃,艺植老丘园。目尽南飞雁,何由寄一言。”抽去中二联,则成“所思竟何在,怅望深荆门。目尽南飞雁,何由寄一言。”亦不失为一完整绝句。

扶摇线控
    染清尘于《拂尘居诗话》曰:“夫为诗先须放意,譬若纸鸢假风,纵可扶摇,尤须线控。”予谓此喻恰切。《蜀道难》一篇,首言蜀道之难,难于上天,此犹起也;继而以蚕丛、鱼凫、壮士、六龙、黄鹤、猿猱、青泥、胁息、抚膺状之,只言路况,而以长叹引出下文人事,此犹承也;又言问君、悲鸟、愁空山、凋朱颜、枯松、绝壁、喧豗、远道、胡为乎来哉、匪、亲,狼与豺、猛虎、长蛇、虽云乐、早还家,已深含国事、人事关切,此犹转也;末句侧身、西望、咨嗟,意在言外,余味绕梁,此犹合也。由是观之,人皆曰太白放旷,而其诗何尝罔失法度?特其天资恣肆,如生而知之者,为造化所钟尔。今人有学白诗者,但知其放旷,而不知其法度,恰似放纸鸢者,只欲扶摇,而不加线控,能不坠焉?

词题
    今人有《更漏子 初夏闲思》:“柳丝长,竹窗暖。原上杜鹃声远。熏风起,水纹生。新荷点点青。无人会,闲滋味。月下邀谁来醉。眼前绿,几时红。一蓑烟雨浓。”温馨家园曰:“题目‘初夏闲思’有蛇足之嫌,可去掉。”予谓是言有理。盖题目之要,在提挈全篇,若无振拔之妙,则不如不加。“初夏闲思”四字,不能落到实处,大而无当,故可去之。《人间词话》曰:“诗之《三百篇》、《十九首》,词之五代北宋,皆无题也。非无题也,诗词中之意,不能以题尽之也。”斯言可法。

智者傻瓜
    我作诗论,素不喜用“箴言体”。何谓“箴言体”?如《沧浪诗话》“律诗难于古诗,绝句难于八句,七言律诗难于五言律诗,五言绝句难于七言绝句”云云、《升庵诗话》“李太白诗:‘玉窗青春下落花’,花已落,又曰下,增之不觉缀,而语益奇”云云、《人间词话》“昔人论诗词,有景语、情语之别,不知一切景语,皆情语也”云云,每说只一句,但见观点,不见理由,如此,则皆可谓之“箴言体”。我常不然,每说皆有论点、论据、论证。若言两者之别,或可以曰:“箴言体”诗论,常视读者为高人,诸般道理,一点即透;我之诗论,常视读者为傻瓜,非掰开、揉碎,则其不能尽知法理。噫,亦是罪过。

术语之异
    今人评诗常谓“末句弱”、“承句弱”,予向不作如是语,而多曰“末句隔”、“承句空”、“结语远”。盖弱者,较差也,此评太过笼统模糊,只言差而不言何处差如何差,读者如何摸得到头脑?而“隔”、“空”、“远”则皆为具体问题,所评若果有中,庶可对症下药。可虑者,如“隔”、“空”、“远”等语,尚无明定之义,若评者是此意,而读者作彼解,则又成一差池。予素好读古人诗话诗论文章,故有一积想:集多位方家之力,于古人诗话诗论中,遍查日常评诗术语,摘捡不同古人对同一术语之表述,列于该词汇之下,并将其制为索引文字,如此,则语有定义,论有定则,论者、作者、读者不互为臆度而致郢书燕说矣。

诗论之散
    古典诗词,素无统一理论,古今各类诗话,形式多为小品片段,其内容则各说各理,未见公认之论。何哉?盖诗之为文也,常高度凝练。凡凝练者,必有减省;凡减省者,必有混沌模糊,不可明确、不可言说处,难有系统、全面之总结,故它如散文者、小说者、戏剧者,皆有完备理论指导,诗词则无放诸四海而皆准之法。所谓格律圆熟、词句流畅、章法严谨之类,只为一端尔,而格律不圆熟、词句不流畅、章法不严谨亦未尝无好诗,正反例证,多如牛毛。其他所谓境界、神味、格调者,更玄远朦胧,难以效法。古人诗话多碎片化、孤立化之语,而不能统而合之,即由此也。由是,予见有尝试以西方文学理论阐释诗词者,虽嘉其志,而对其事功则不甚乐观。

责易赞难
    作诗评有一桩苦处:责之易,赞之难。盖责之者,但能道出一处瑕疵,立论即成矣,此所以易;赞之者常需面面俱到,若有一处不到,即遭人非难,此所以不易。然若以为一诗有一处不善,即不为佳作,则又稍嫌武断。王渔洋谓王维之“渭城”、李白之“白帝”、王昌龄之“奉帚平明”、王之涣之“黄河远上”四首为唐绝压卷,当不过以为此四首各执一端,并能于此端臻于极妙也,若必求处处皆善,则世间无好诗矣。夫诗常兼有美恶多处,而评者未必不能尽知,特其思也有所偏重,故其言也有所选择尔。故美一诗而不及其恶者、恶一诗而不及其美者,皆评诗常法,只看其论是否有理则可也,不可只以此褒贬评者眼力。

理易法难
    作诗论亦有一桩苦处:说理易,说法难。盖说理者,欲使人知其然也,此所以易;说法者,欲使人知其所以然也,此所以不易。所谓诗理者,类乎《随园诗话》之“诗宜朴不宜巧,然必须大巧之朴”也;所谓诗法者,类乎《说诗晬语》之“三四贵匀称,承上斗峭而来,宜缓脉赴之”也。今人作诗话诗论,常高谈阔论,大抵非言神味、即言格调,或曰“诗是生命的火花”、或曰“诗要有点睛之笔”、或曰“大才之人,必有大才之胸”,一谈技法,即嗤为诗之微末。如此诗论,极易赚得喝彩,人皆以为高屋建瓴,以我观之,则大谬不然。《随园诗话》多谈“性灵”不谈技巧,然吾未见读之即有“性灵”者;《人间词话》多提“境界”不提法度,然吾未见读之即有“境界”者。此类书籍,初学者但存而知之可也,若一味追随,以技巧、法度为无用之物,则误入歧途矣。故我作诗论,常好着眼在具体一问题、具体一诗、一句、一词乃至一字,坊间虽讥我为匠人,然若能对读者作诗稍有帮助,我亦乐做此匠人。

解诗当寻端倪
    诗之旨,解之有两法:一曰查写作背景,此是诗外事;一曰寻文本端倪,此是诗内事。“向晚意不适,驱车登古原。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文本虽无端倪,而若知背景,则可知诗人意在忧时;“春城无处不飞花,寒食东风御柳斜。日暮汉宫传蜡烛,轻烟散入五侯家。”不必看背景,而“五侯”二字已露端倪,是知诗人意在讽时。类此两首者,自有言外意;至若“篱落疏疏一径深,树头花落未成阴。儿童急走追黄蝶,飞入菜花无处寻”、“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诸类,则既无诗外背景可查,复无诗内端倪可寻,读者只以诗面意思解之可也。类此两首者,当无言外意。解诗者若于诗内外皆无根脚,而空自臆测作者感受、行动,此等做法,严谨者不为。何哉?恐遭“深文罗织”之讥也。

作诗当留抓手
    诗旨不可太露,太露则强直无余味,然亦不可藏太紧,须有抓手才可,否则即流于晦涩。“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抓手在“但使”、“在”,盖其时未在也;“春城无处不飞花,寒食东风御柳斜。日暮汉宫传蜡烛,轻烟散入五侯家。”抓手在“五侯”,盖以古喻今也;“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抓手在“汴州”,盖地已失之,而人未思之也。今人有《无题》云:“通世忽悠混沌鸣,朝三暮四奈何情。方家不必争留去,哪寸插针随便成。”读者以为感叹世态,而作者谓之讽刺台湾事;又见《豆虫还在继续吃窗边爬山虎》云:“日夜专心往上爬,生机贪尽剩枝丫。不知天敌今何处,挥就小诗徒叹嗟。”诗面全写虫吃植物,而作者谓之讽刺贪腐。噫!如是作诗,作者之旨与读者之解,真两层皮也。

作诗不可太透
    作诗不可太透,太透则夺读者遐思,常使味短。王江宁“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渡阴山”句壮则壮矣,怨则怨矣,然失之太透,故余味不长,何如杜牧之“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句曲婉有余味?李公梦唐,为今世绝句名手,予绝喜“西子情怀何所似,半湖秋水半湖春”、“前溪鸥鹭如相问,一片闲云欲雨心”诸句,以其即离之间,怀抱悠长故也。至于“覆舟水是苍生泪,不到横流君不知”,人皆曰佳句,我独嫌其议论凿凿,太过分明。

论诗不可不透
    论诗不可不透,不透则妨读者观照,易致义歧。论欲透,则文章无拘长短,论点、论据、论证皆须齐备。《人间词话》云:“‘云破月来花弄影’,着一‘弄’字而境界全出矣。”为何“境界全出矣”?不谈来由,只谈结论,则只作者知之,而读者常摸不到头脑,如此殊不稳妥。又云:“永叔‘人间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直须看尽洛城花,始与东风容易别’,于豪放之中有沉著之致,所以尤高”,此语则何其信达透彻?故论诗者,当学后语,断不可学前语。今人论诗,动辄“大才之人,必有大才之胸”、“诗是生命的火花”,如此空泛玄远之言,较之王氏前例,又等而下之矣。

作诗读诗
    作诗者,情先于文,是先有感而后有诗也。故作诗之要,在文随情出,文愈切于情,诗愈佳妙。若反是,则诗先隔了一层。
    读诗者,文先于情,是先有诗而后有感也。故读诗之要,在情随文转,情愈切于文,感愈深刻。若反是,则读又隔了一层。
    诗隔一层,读又隔一层,即是郢书已谬写矣,而又加以燕说,此正钱钟书氏所谓“儿孙渐背初祖”也

解诗评诗
    解诗不可太有我。盖所谓“解”,欲探究诗文用意也,出发点固然在我,落脚点还应在他,故当首重文本。若反是,则解先远一截矣。
    评诗不可太无我。盖所谓“评”,欲检点诗文得失也,下笔时固然由他,绳准者还应由我,故当先有己见。若反是,则评亦远一截矣。
    解远一截,评又远一截,即是驴唇已歪长矣,而又对以马嘴,此正予所谓“评诗未到痒处”也。

形神浅深论
    柴薪,形也;火焰,神也。今有论者,一味言说火焰之明之热,而不能论证其明热之机制何在,不亦浮浅乎!
    花朵,形也;香气,神也。今有论者,一味抒写香气之浓之远,而不能论证其浓远之依据何在,不亦粗疏乎!
    文字,形也;意味,神也。今有论者,一味讲述意味之高之广,而未能论证其高广之缘由何在,不亦菲薄乎!
    形者,根也,始也,下也;神者,华也,终也,上也。不由其根,乌有其华;不由其始,乌有其终;不由其下,乌有其上;不由文字,乌有意味。
    佛徒问:“如何是祖师西来意?”赵州和尚云“庭前柏树子” ,沩山和尚云“与我将床子来”,’临济和尚云“恰值老僧洗脚”,何也?“意”者,远也,妄求其远,已失之矣,故大德答之以近,谓欲知何者为“意”,终需在眼前功夫中寻。不做眼前功夫而强求其远者,“待痛与一顿!”
    子路问事鬼神,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敢问死?”“未知生,焉知死?”何也?人者,生者,实也、形而下也;鬼者,死者,空也、形而上也。子路登于堂而未入于室,正当学而习之,此时若不求诸实而求诸空,“无所取材”。
    东郭子问曰:“所谓道,恶乎在?”,庄子云在蝼蚁、在稊稗、在瓦甓、在屎溺,且曰:“每下愈况”、“汝唯莫必,无乎逃物。至道若是,大言亦然。”何也?物者,存在与否;道者,运转如何。欲知运转如何者,必先从存在与否下手,若不尔者,“固不及质”。
    老子曰:“太上,不知有之;其次,亲而誉之;其次,畏之;其次,侮之。”太上者,李太白也、杜少陵也、苏子瞻也、辛稼轩也,逍遥于文字中,如鱼之在水,如鸟之在空,但知优游,焉顾水、空为何物?亲誉者,已知欲得诗之意味,终当求诸诗之文字也,故留心其中、埋头其上,以期渐有所成,如此焉不亲哉?畏之者,方入门也,耳闻目见皆陌生深广之物,又未得其法,如此焉不畏哉?侮之者,既不知诗之门庭在何处,亦不知己身在何地步也,既不知此、亦不知彼,因其无知,故无所敬,如此焉不侮哉?
    呜呼!今之论者繁繁,言说扰扰,而多大而化之、泛泛而谈之语,口中如非境界格调,定是神味情怀,一涉文字安排,即蹙眉掩鼻,鄙之云“微末之技”、“重意不重词”,长此以往,则人人流于浮滑浅妄,于学诗者有何益处哉?!
    但知火焰之明热者,浅也;更知其所以明热者,深也。
    但知花香之浓远者,浅也;更知其所以浓远者,深也。
    但知意味之高广者,浅也;更知其所以高广者,深也。
    由是观之,但知诗有境界格调神味情怀者,浅也;更知诗所以有境界格调神味情怀者,深也。
    故曰:终日大言境界情怀、只及其然而不能及其所以然者,人虽赞其深,我独责其浅。有感于斯,故作是文,或可为言不及义者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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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10-13 20:53:20 | 显示全部楼层
品鉴篇 四十则


驿边梅五律品读 三则
困楚山中
秋老访山家,宁丁滞一涯。野禽鸣断涧,乱石卧流沙。
径毁行程远,云兴落日斜。却惊乌桕熟,点点白于花。
    首联有“滞”、颔联有“断”、颈联有“毁”,再三点染,意在强调题中之“困”。至云兴日落,困顿已极矣,如此境地,谁不焦虑?然作者笔势一转,不惊惶凄惑于险境,反而专注于乌桕之熟,旷达淡定,出人意表,可以想见其风度。前三联铺陈有致,如潮水奔流,轰然而下;末联则忽见一山,水击山势,倒卷而回,殊能鼓荡读者思绪,此种架构,颇为可法。

丙申春驴行某山村
檐翼接山崖,门开草径斜。群鹅欺远客,新水没晴沙。
随拍高低树,复迷红白花。市尘多少恨,遗落野人家。
    “山崖”、“草径”,果然好去处!正观察地势间,便遇群鹅欺客,鲜活灵动,非有亲身经历者不能有此句。鹅从何来?水边也,故视角又转入水流。“新水没晴沙”一句,细腻佳妙,盖惟其水新,方有沙晴,若沙滩阴润,则水非为新来者也。有景如此,则驴友而何?“随拍”、“复迷”,流连忘返矣,尘世冗累,皆尽抛弃,故末联以此收之。所虑者末联将尘恨遗落人家,或不甚厚道,子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嘻。

归旧居感赋
白日逐风斜,村泥久绝车。苔青犹有井,树碧却无花。
野鼠出幽洞,颓垣披暮霞。旧居深草里,断檩自咿呀。
    首句者,时也,是何时?日渐斜矣;二句者,事也,有何事?人进村也。有时有事,而“斜”、“绝”之语,情思已稍露端倪。青苔满井,久已荒废焉;碧树无花,一何清寂哉!入村既渐深,时间亦推进,故有野鼠、暮霞入目,“幽”且“颓”也。斯时旧居终至,深草荒漠,此目所见也;更有晚风忽起,断檩咿呀,此耳所闻也。作者通篇以耳闻目见写事写景,无一语道及人事,而读者自生黍离之悲,此正王国维氏所言“一切景语皆情语”境地。

三半斋诗品读 五则
炼字
    沈德潜曰:“古人不废炼字法,然以意胜,而不以字胜,故能平字见奇,常字见险,陈字见新,朴字见色”,此言绝是有理,唯手笔稍小则不易得之。安全东有《春柳》诗,曰:“态自温柔色自新,东风过处试腰身。千丝万缕垂垂发,绾个黄鹂好弄春。”予读后为之击节。盖前三句只常谈尔,读之只见一常树。结着一黄鹂,已勃勃有生气;又下一“绾”字,于动而未动、定而未定之间,令人知风力如何、鸟力又如何,至此,境界全活矣。以是知一字之妙。

史迹
    咏史迹诗,首在怀抱,无怀抱则空泛,自是难臻上流。故吴氏《围炉诗话》曰:“叙事不出己意,则史也,非诗也。出己意,发议论,而斧凿铮铮,又落宋人之病。”安全东《观溪口蒋母陵园》云:“谡谡松风一径深,乱云环护漫幽寻。生儿若是真龙种,不信离魂望至今。”起承造境,转结咏怀,笔法可称端正。而后两句讽喻中有怜悯,情味杂陈,已饱满矣;承句之“漫”、“ 寻”,乃是末句“离”、“ 望”根脚,脉络清晰,又连贯焉。“若是”、“不信”之言,不断下定语,而令读者自加思考,真咏史手段也。

自题
    医者难自医,卜者难自卜,何为其然也?身居事中,利害难忘。自题诗而何?有一味高雅者、有一味旷达者,读之殊觉造作。予观安全东有《六十自题二首》,其一曰:“世事无常道,行游独我亲。一生都做梦,半点不由人。自分心同鹤,难堪影涴尘。老来诸念息,落落葆清真。”首颔叙述,有寂寞处、有无奈处;颈尾感怀,一高迈者、一清静者。此层面已跳出利害了也。有更深一层不?颈联虽曰高迈,而六句着一“难堪”;尾联虽曰清静,而八句下一“落落”。若果跳出世外,何来“难堪”、“落落”?是知此公虽年已耳顺,心犹未衰,仍存老骥之志也。而不避利害、不高自标榜,如此方是自题之法。

组诗
    人多有作组诗者,而数首之间,或散或滞,颇难拿捏。近读安全东《老家即景(三首)》,曰:“光景青难断,人家竹树遮。进沟三五里,举步是山花。”“村缠两条水,山逼一丸天。最是云无赖,终年欲抱肩。”“乱石蹲如虎,深林不放行。日长山更静,偶尔听鸡鸣。”此三首可谓得法。何哉?一首曰“人家”、二首曰“村缠”、三首曰“鸡鸣”,皆故乡风物,各自点题,是不散也;着力处又不在此三物,只以此三物为点缀,视野宕开了去,是不滞也。以是知组诗开合之法。

风物
    风物诗,绝句易出彩,律诗则颇难。盖绝句篇幅短小,无蔓无枝,命意易饱满;律诗篇幅广大,若无细腻感受,唯以辞藻填充,则中间转折衔接处,难以水到渠成。按,《诗薮》曰:“五言律体,前起后结,中四句,二言景,二言情,此通例也”、“老杜诸篇,虽中联言景不少,大率以情间之”。杜圣如是,今人而何?予读安全东《中秋月》一首,曰:“大野尚多事,中秋月又临。光澄漫海岳,桂馥且沉吟。天地庄生马,风云老杜心。今宵倚楼望,感慨一何深。”首联已不止在月,而“临”字又已带出下联景色。至此,虽曰老手,尚不见妙处。二联写景,三联便抒怀,本是不相关事,却以一“沉吟”为跳板,何其自然!水到渠成了不?六句“老杜”,正呼应起句“多事”,又何其紧凑?末联以登楼感慨做结,亦顺流而下,不着痕迹。噫嘻,如此风物诗,非名手不能办之,早不减古人了也。

无妄斋诗品读五则
悼人
    袁随园曰:“诗者由情生者也,有必不可解之情,而后有必不可朽之诗”,予谓用情之甚,莫过于悼人,而悼人诗之沉切者,真能催人泪下。曹子建丧女,作《金瓠哀辞》云:“天地长久,人生几时?先后无觉,从尔有期!”是直抒胸臆也,读来鼻酸。廖国华《送九六慈母魂归道山》则曰:“平土埋坛作墓田,小园蔬果四时鲜。先留一角空闲地,有待他时伴母眠。”盖一老人葬更老人也,娓娓道来、清清淡淡,一遍读之,觉不似悼人,更似与老母聊天;再读一遍,则哀伤、思念、期盼,杂相侵来,不知不觉间,泪水已盈腮矣。是知大音稀声、大悲稀恸,悼人者,不必声嘶力竭也。

迎新
    旧历新年时,人多作迎新诗,大抵说些好话、谈些愿景尔,或稍有不同者,乃感叹些时光。廖公则不然,于甲午年迎新诗曰:“为叹燕昭渴士心,一台高筑待贤临。垄间死骨知多少,谁肯空抛五百金”,愤愤然有不平之气;“流言充耳信难真,一跃檀溪勇绝伦。妨主居然成救主,始知祸福只凭人”,警醒劝喻,真长者风度。由是可知,诗人欲下笔,何尝为时、为景所累?不应时、不应景,胸中但有一股真气,笔下再加数分手段,则时、景皆为我所运矣。

讽刺
    严沧浪云:“诗有别材,非关书也;诗有别趣,非关理也。”若欲有趣,无如读讽刺诗。好讽刺诗,如好相声,正话则反说、反话则正说,如此印象才深刻,若一味大义凛然,反寡然无味。廖国华有《戏效聂体》讽烧烤贩以鼠肉充羊肉事,曰:“羊鼠何须辩假真,熊熊炉火烤来匀。一言真理君应记,俱把微躯献市民。”乃是站于该摊贩立场,以义正言辞口吻,讲述歪理邪说,何其鲜活泼辣?读之,莞尔中更觉可恶至极。

时事
    白乐天曰:“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意在补察时政、泄导人情也。今有作诗者,必欲高雅、豪壮,岂其然哉?盖一味如此,焉接地气?不接地气,谁肯读之?无人读之,又于时事何干? 廖国华有《2015年末回眸杂感》十二首,其一曰:“仙音乍起绕云阶,露布新颁放二孩。养老功亏能不虑,堕胎忿重憾难排。几多黑户囚儿女,一点官心笼雾霾。漫笑超前老谋子,论勋应奖烫金牌。”是言二胎新政。首句“仙音”之语,已涉讽喻;颔联则为二句找出根由,是倒叙也;三联有悯有愤,皆承四句“忿”、“憾”而来,可知前三联何紧凑。末联则忽地变脸,嬉笑怒骂,反话正说,由权贵之乐反衬前联平民悲惨,真入木三分、读之大快。宋之王荆公作《桂枝香》,苏东坡读之,叹曰:“此老真野狐精也”,予谓今之廖公者,亦不外如是。

情景
    胡应麟曰:“作诗不过情、景二端”,王国维则曰:“昔人论诗,有景语情语之别,不知一切景语皆情语也”,两说颇为不同。或问何说为是,吾与前者。盖“一切景语皆情语”,作手为之,自能如此,若是新手,则情、景两不干涉,颇难交融,由是可知,此说乃一理想状态也,非必然如是。廖国华有《红叶三首》,其一曰:“夕阳山影黯然红,雁字无凭梦未通。万叶终嫌御沟窄,只将心事诉秋风。”以景言,后两句画面感、动态感,何其强烈?以情言,“嫌”、“窄”二字,已刻画出心中烦闷,此中烦闷“只将”诉与秋风,又何其孤寂?如此,则承句“无凭”、“未通”之语,颇有着落矣。至是,情、景高度统合,手段略低者,焉能如此?

晚春轩诗品读五则
老熟
    刘宝贞先生著《晚春轩诗词》,逐年辑篇,其中非惟有诗,亦可见得此老修为之进。五十年代句曰:“戏水投书岸,华章染绿苔。”六十年代句曰:“杯空人不语,歧路两茫茫。”七十年代句曰:“行因结伴何愁远,花为知时格外红。”九十年代句曰:“无为浮名误,暂忘追献羲。”世纪初句曰:“任尔风光无限好,老夫从此不攀登。”至优游网络时,其句则曰:“人老不挑食,菜根甘似饴”、“造化无私偏有爱,诗材独与Mr安”、“纷纷食客谁知味,只是逢人问庆丰”、“工余看帖够劳累,还得当当政治家”。其始也,端严敬肃,其今也,谐谑流利,而皆罔失法度。杜圣云:“老去诗篇浑漫与,春来花鸟莫深愁”,明人评此句曰:“ (少陵)少年刻意求工,老则诗境渐熟,但随意付与,不须对花鸟而苦吟愁思矣 。”予谓轩主亦可以此谓之。

议论
    晚春轩主《文章》诗曰:“文章学陶谢,把酒选茅台。初咂疑清淡,俄而香满腮。”予以为此可为议论诗法式。夫诗涉议论,古人虽多恶之,然似未可一概而论。《说诗晬语》曰:“人谓诗主性情,不主议论。似也,而亦不尽然。”即持此解。盖议论诗不纯以理说理、枯燥空泛,亦未尝无好句。如此首虽说理,然以茅台酒与陶谢诗同比,言佳文、好酒皆当有余味,推情及理,何其形象?而诗也,酒也,皆高士所好,故《说诗晬语》又曰:“议论须带情韵以行,勿近伧父面目耳。”另有《回帖》诗云:“草原驰野马,磨道有毛驴。行迹招臧否,非关疾与徐。”亦生动有理趣。

调笑
    《唐音癸签》引黄山谷语曰:“情所不堪,因发于呻吟调笑,抒其胸次,闻者亦有所劝戒,是诗之善也。”此为调笑诗善法。晚春轩主《戏和廖国华〈鹦鹉〉》曰:“学舌何须问夙因,金笼腾跃自由身。同为世上能言客,安逸强如毕某人。”前二句描述此鸟情状,首句“何须问夙因”者,言鹦鹉有言而无心,已影射后文“能言”、“毕某人”;“自由身”者,后二句“安逸”根脚也。又有《大有同人》诗曰:“境界高高气自华,每逢大事总夸夸。工余看帖够劳累,还得当当政治家。”其中有两典:大有同人尝自夸境界极速提高;又好多发言论,故常获罪于人而不自知。此首诗法亦如前首,而两首皆紧凑有讽喻劝戒,调笑中偏有不言意味,斯是黄山谷之法也。

弦外音
    《文心雕龙》重“文外之重旨”,《诗品》重“韵外之致”,琴者亦重“弦外之音”。何也?今试举一例。晚春轩主《表侄》诗曰:“表侄被双规,不由双泪垂。从政有风险,查谁谁倒霉。”其语言、章法不多赘言,而末句颇有意味。轩主不曰谁贪污腐败则谁倒霉,而曰查谁则谁倒霉,其意或在但凡一查,则皆有问题、皆会倒霉乎?然此意又不明白讲出,而令读者自见,言外之意在焉,“查谁”二字,真觉精准。姜夔《白石道人说诗》谓诗有“词尽而意不尽者”、“词尽意不尽者,非遗意也,辞中已彷彿可见矣”,此首可以当之。

题图
    《谈艺录》论说理诗曰:“使寥廓无象者,托物以起兴;恍惚无朕者,著述而如见”,谓当以诗道出物之未见处也;“鸟语花香,而浩荡之春寓焉;眉梢眼角,而芳悱之情传焉”,谓当以细节映照大体,而不可泛泛而谈也。虽意在理趣,移之咏物、题图诗,亦颇为恰切。《文心雕龙》论“物色”曰:“体物之妙,功在密附,故巧言切状,如印之印泥,不加雕削,而曲写毫芥。”以为状物当丝毫不爽,其意只在形似也,此论甚为卑下。《诗品》论“形容”曰:“离形得似,庶几斯人”,已至于神似,则颇为有理。东坡居士《书鄢陵王主簿所画折枝》诗有“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赋诗必此诗,定非知诗人”句,则此言近于《诗品》所说也;又有“谁言一点红,解寄无边春”句,则此言近于《谈艺录》所说也。概言之,若有咏物、题图诗,既不可面面俱到、拘泥形似,亦不可空泛无趣、无有细节。晚春轩主有《题山居雪梅图》诗,曰:“山隈草舍共韶光,手植红梅又送香。沽酒东村披雪返,闭门向火烤衣裳。”按,图中有脚印、闭门,而轩主谓之沽酒返、烤衣裳,斯为合理细节想象,不拘泥、不空泛,正合题图之理。

深圳京基100聚饮拈得情字
    今人有七律《深圳京基100聚饮拈得情字》,曰:“已惯华年渐入梦,原来风物尽关情,锥心大屿迷蒙雾,举首鹏城浩荡晴。元亮有才惟论酒,孔明无计不推枰。同君共读登楼赋,万里诗思又一程。”首联“风物”、“关情”并举,已颇能引出下文,故而颔联景语中有情语,与前文衔接紧密,“大屿”、“鹏城”者,正关切所在也;元亮有才,然只将才华论酒,正对怀才不遇者加以惋惜,岂非“迷蒙雾”耶?孔明无计,却数出祁山,不肯推枰认输,乃对坚韧不拔者投以赞叹,正如“浩荡晴”也。王粲登楼,客居他乡才能难用,呼应五句;末句“万里”、“又”,情怀开阔,承接六句。由此可见,于脉络走向,作者颇有控制力度。惜乎首联游离不稳:“原来”者,有恍然大悟意味,然何等事情,须“入梦”方能醒悟哉?后文对此缺乏回应。

渡江云
    温馨家园《渡江云(清真韵)》曰:“园庐侵晓霁,新烟涨绿,片锦坠汀沙。断香缭绕处,蛱蝶翩翩,商略去谁家。平林野陌,听杜宇、啼送韶华。心已倦,蓬门半掩,纵笔乱涂鸦。    堪嗟。弃繻明志,别故题桥,却长安日下。更休忆,红楼歌舞,翠袖罗纱。自成一统藩篱内,任由他、律琯吹葭。桃李尽,春光又上桐花。”虽是春景,然上片有“侵”、“坠”、“断”,思绪如何,已颇能寻味;“缭绕”、“商略”、“杜宇”、“啼送”,其低迷之状,痕迹出焉;至“乱涂”句,则铺陈完毕,下片由景而情,水到渠成矣。词人为甚心绪低落?过片有云:“弃繻”而“题桥”、“却”、“更”,三者步步紧逼,不着赘笔,读者恍然。然则激烈悲愤否?不然。盖“堪嗟”二字,虽憾而不怒,对纷纭世事,唯一叹尔,此处又为后文怀抱埋下根基。后文有何怀抱?“自成”、“藩篱”,五柳习气,或尚无奈;而“桃李尽”、“又上桐花”,风轻云淡、豁然开朗,转身已是过来人矣。全篇景色生动、情怀细腻,思绪婉转变化数次而皆未见突兀,章法殊为严谨。稍不喜者,乃在“心已倦”三字露白略早,而园庐、蓬门、藩篱三处,小见赘复,清真词有“画舸”、“深舣”,盖两处足矣。

水龙吟
    竹三先生有《水龙吟(芦花)》、竹子山人先生优《水龙吟•思雪》。前者曰:“晓寒雁背凝霜,绛雪不蘸吴江水。蒲滩渐积,平沙吹坠,月明波碎。落絮迷津,青梢凉薄,夹衣初试。倩风笳唤渡,云笺顾影,尘襟上,秋眸底。    乱点长堤不已。只漂零,余生何寄。断魂何处,千山渡影,一程弹指。欲浣菱波,还欺丝鬓,奈何憔悴。赴西风旧约,他乡最是,白头容易。”后者曰:“夜来听彻萧萧,晓阴更赖清霜顾。风偷碧水,天欺哀草,枯枝难赋。几点寒鸦,一襟闲梦,此情幽苦。对江南羁客,衾中黯寂,思六出、飞花渡。   玉屑漫漫倾注,任沾衣、轻呵成露。环依暖阁,听闻家史,爷孙妙趣。驹隙青春,柳丝痕迹,韶华如许。问明朝、可有梨花送冷、戏晶莹处?”按,张炎曰:“诗难于咏物,词为尤难。体认稍真,则拘而不畅,模写差远,则晦而不明。要须收纵联密,用事合题。一段意思,全在结句,斯为绝妙。”东坡词上阕有“抛家傍路”、“随风万里”云云,下阕有“此花飞尽”、“一池萍碎”云云,故末拍以“离人泪”结之,集收前文故事,正合张氏之旨。由是观之,则《芦花》词“赴西风旧约,他乡最是,白头容易”句,凄切悲婉,允称警拔,正“一段意思,全在结句”也,可虑者上阕“体认稍真”,故难“收纵联密”尔。《思雪》词以“思”字带出后文“玉屑”,的为巧妙,只上阕“羁客”,下阕“韶华”,词旨稍散。至“驹隙”句,实已脱出思雪之境,转而感叹时光,末句一问,又转回思雪,如此气脉则难称连贯矣。

夏夜
夜静风无语,占星一盏茶。
长空如洗砚,萤火破轻纱。
    起句无风,故末句须萤火才“破”得轻纱,首尾有照应,造境圆融通贯。承句命意新奇,读之可喜。夜空清而暗,故上文之“星”、下文之“荧”,更觉可爱。全诗一“占”一“破”,灵动鲜活,炼字皆得法。然绝句每句一景,亦非正格,只称变体尔,故《四溟诗话》曰:“一句一意,不工亦下也;两句一意,工亦上也”、“赵韩所选唐人绝句,后两句皆一意”。老杜有“迟日”五言、“两个黄鹂”七言,景固生动,然皆一句一意,后人即讥之为“断锦裂缯”、“半律”,今人能不戒乎?真可法者,柳河东之《江雪》、王摩诘之《竹里馆》也。


久雨无衣换,长愁有病生。
何当明月好,共度晚风清。
    “久雨”、“长愁”,何其可厌,前二句落入如是境地,后二句自有情绪生发,故转句有“何当”之问。题曰“盼”,而末句曰“共度”,则非惟盼风清,亦盼人也,孟襄阳有“多病故人疏”之语,与此首承句同读,亦觉是处有根脚。“无衣换”滞质,“换”尤滞质。《载酒园诗话》曰:“下字尤忌气质,如王镐《送潘文叔》:‘催租例扰潘邠老,付麦谁怜石曼卿’,语意俱佳,‘例’字却张致可厌。”盖此之“换”也,“彼”之“例”也,用字太实,则句意拘束不活。黄白山评王诗“例”字:“易以‘颇’字,稍虚活。”予谓“换”字易以“著”字,或亦稍活。

夏夜吟(之二)
三径阴当户,风清林语堂。
又逢梅雨夕,云子迭成行。
    首句言“三径”,已见幽逸气息,其后曰“阴”,故承句有“林”,又因“风”而“语”,前二句章法紧凑。“林语堂”,工且巧,而已由“户”至“堂”矣。黄昏梅雨,清友对弈,真人生乐事也,“又”,与上之“三径”、下之“云子”同读,更觉主人高士风度,可谓“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也。惟承句尚“风清”,而转句已“梅雨”,变化稍突兀;而起句句法亦甚为奇特,虽可通,不为正法。《诗薮》曰:“五言绝尚真切,质多胜文”、“意当含蓄,语务从容”,摩诘、太白诸五言,其语皆自然流畅,不弄机巧,此正沈德潜所谓“纯是化机,不关人力”也。

夏日吟(依苏声韵)
终日书斋坐,神交林语堂。
《京华烟云》也,快读一行行。
    书斋闲坐,神接古人,斯时手捧一书,快意读之,此乐何极!此首通篇未言夏,而读之自觉夏日有清风袭来,岂非东坡居士所言“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乎?诗由“书斋”而“林语堂”,再至“京华烟云”,又至“快读”,一气贯注,不蔓不枝,深合五绝体制,与李太白《玉阶怨》、金昌绪《春怨》,情味虽不同,其势则略无二致,有此势,则诗可顺流直下,故《姜斋诗话》论势曰:“五言绝句,以此为落想时第一义。”若论其非,起句曰“终日”略造作,与后文“快读”亦不甚谐,不如改为“暇日”、“假日”,如此则非惟与后文谐,与现实亦谐矣。

步行随吟
顶着骄阳似火风,轻衫尽湿几人同。
诗名不计吟坛里,只为传承打苦工。
    前二句通俗生动,末句“苦工”有照应起承之用,然第三句稍觉突兀,见得转而未见得接。《诗家法数》论绝句第三句曰:“承接之间,开与合相关,正与反相依,顺与逆相应,一呼一应,宫商自谐。”是言与上文接也;又曰:“婉转变化工夫全在第三句,若于此转变得好,则第四句如顺流之舟矣。”是言将下文转也。故第三句若未能衔接上句,终难称得通贯。

入伏夜两首 其一
天恩得沐室如蒸,入梦温书两未能。
思打虎偏身不遇,惭教勇力斗蚊蝇。
    先有末句,然后反启前句,此故是一法。末句有一能,而承句有两未能,第三句是甚?亦是一未能,盖入梦、温书、打虎,共三未能也。由是观之,二三句间,意脉或略见隔断。若于转句加“亦”、“更”、“又”等字,如“打虎更思身不遇”、“打虎亦知身不遇”,如此,则非惟本句通畅,亦有衔接之用,与前后文皆连贯矣。

入伏夜两首 其二
小鲜注定入锅烹,斗室如炉已不惊。
负手听蝉鸣永夜,天心永固是无情。
    “锅烹”而“如炉”,真伏夜感受也,是处点题。起句“注定”,承句“不惊”,其旷达淡定,已为下文埋下伏笔,故“负手”者、“天心”者,皆是前文落脚处,章法颇觉浑然。所不喜者,末两句以发论结之,太过分明,觉不甚有余味。王龙标号曰“诗家天子”,而《出塞》一首以“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之论做结,则明人《唐音癸签》即称其为“中驷”之句。又,《诗薮》谓:“绝句最贵含蓄,青莲‘相看两不厌,惟有敬亭山’,亦太分晓。”论者言及唐绝句,多以王、李二人为宗,而后人尚有此非议,今人可不虑哉?!

北戴河观海
戴河风物倩谁描,最爱携朋赏海潮。
踏浪追波留靓影,沙滩拾贝意潇潇。
    王国维氏云“诗有题而诗亡,词有题而词亡”,此语稍嫌偏仄,古体近体,未可一概而论。因题有提契全篇之用,故诗也、题也,仍以相切为是。此首题曰“观海”,然末二句笔力多在“踏”、“追”、“拾”,不亦远乎?盖绝句一二句,平直叙起、从容承之即可,振拔提点之妙,常在后半截。宋人五言末句有“一尊临水驿,莫忘寄诗筒”之语,而姜白石谓之“词意俱尽”,所谓“尽”者,言其余响已断矣。至若结句之法,则曰“如截奔马”,盖取其力有余、其势未止意也。

母亲的一生(新韵)
豆蔻成家穷苦户,求儿多娩泪襟淹。
粮食缺少嚼山菜,糊糨丰盈咽水盐。
分户操劳搬旧院,持家勤恳换新檐。
妻贤子孝堂前绕,体健安康度晚年。
    顾长康啖甘蔗,恒自尾至本,或有怪之者,则曰:“渐入佳境”。老太君一生,亦复如斯,几联顺序读来,正时代脉络也。“妻”,不稳,用“媳”如何?此首脉络顺畅,字句欠锤炼,命意亦稍觉平淡。元遗山曰:“作文要有曲折,不可作直头布袋”,袁随园曰:“文似看山不喜平,画如交友须求淡”,若只按时代平直记述,作诗即如记账尔,尚有何足观处?

绮怀两首用苏公雪后书北台壁韵 其一
又见庭中丝柳纤,别来枉自学楞严。
却将曼婉风头絮,疑作曾经伤口盐。
紫燕交飞人抱影,晴窗立久月当檐。
那封旧信洇红泪,重读离情颤指尖。
    首句“又见”,开篇已入情境,故承句有“别来”。颔联流水对也,“絮”、“盐”用典,而未脱起句之“柳”。燕子交飞,人惟抱影;窗头久立,檐只见月。当此时也,何清寂哉!且正由当窗,方能凝视庭柳,至此,脉络亦称清晰。末联是一细节,虽曰生动,然与前联少欠紧密,“那封”二字,甚觉费词,何如加一动作,使主人公由立窗而读信?第二句“楞严”后文无着落,亦有些凑。

绮怀两首用苏公雪后书北台壁韵 其二
站台暮色掠疏鸦,只影空望久去车。
拥数繁星才昨夜,争教一梦付昙花。
风吹行雨别时泪,心系停云何处家。
忽羡平行双铁轨,不将缱绻错交叉。
    “暮色”、“疏鸦”,颇有凄凉味道,故后句曰“只”、“空”、“久去”。由是,下文转入回忆,昨夜温馨,不过一梦尔,思致于此更一步推进。颈联离别、飘零,种种怀抱纷至沓来,情绪积累已至于高潮。然作者未即刻宣泄此高潮,只把目光转向铁轨。盖主人公苦痛至极,故宁如双轨,从无相交之时,斯有言尽而意未尽之用。宋人曰:“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此之谓也。

赋得小园香径独徘徊
蹀躞芳园暮复朝,红稀绿暗渐萧寥。
十年心事随风逝,一样春光入梦遥。
扑蝶女过苔满径,穿帘莺去水平桥。
算来谁似悠闲我,坐看山云驻与飘。
    首句有“复”,点明时间之久,故下句有“渐”,更下句有“十年”。“随风逝”者,过来人语也,是有往日春光入梦。春日有何风物?“扑蝶女”也、“穿帘莺”也。此两者虽曰明媚,然又曰“苔满径”、“水平桥”,何其清寂落寞?“过”、“去”二字,真不妄下。至是,下文“算来”一词,已有根脚矣。由是观之,七句“悠闲”、八句“坐看”,岂非三句所谓“心事随风逝”者乎?一气贯注,当真作手。

物业买水有感
渴饮思源感涕零,帝都久旱失流形。
五行缺一如何好,万物由三不得宁。
浪决南方堤坝去,天教北海雨云青。
老夫买断长江水,莫让洪峰过洞庭。
    首联点题交代缘起,故第三句有“缺一”之叙、“如何”之问。“不得宁”三字,颇得章法要义,已将视角转至颈联水患。至是,虽“感涕零”、“万物由三”有凑句之嫌,前三联尚无甚大碍。惜乎末联虽是奇想,但嫌太远。诗中尤诗尾中故作壮语,往往令人觉笔力孱弱,难以控制命意走向,故以此壮语撑场面。宋人曰:“‘擘开苍玉岩’、‘椎破铜山铸铜虎’,何故为此语?是欲为壮语耶?‘弄风骄马跑空去,趁兔苍鹰掠地飞。’山谷社中人皆以为笑。”明人亦曰:“太白纵横,往往强弩之末,间杂长语,英雄欺人耳。”诗之尾句尾联,固多是见怀抱处,然今人作诗,往往好于是处特出拔高之语,此亦不甚妥,使其止于所当止处如何?此正《诗家法数》所谓“诗不可凿空强作,待境而生自工”者也。

林冲七律两首妄评
林冲
国恨家仇聚一身,将军勇武冠三军。
刀冤白虎堂前狱,枪挑山神庙外村。
可肯魂归相国寺?依然名震野猪林。
沧州总有漫天雪,为吊英雄岁岁深。

林冲
苟活还存一念私 , 夺妻害命更何之。
刀于白虎堂前折 , 路自山神庙外知。
火并同袍心亦忍 , 枪挑番将勇能持。
出笼复受牢笼锁 , 错看豪强宋押司。

    前者首联云“国恨家仇聚一身,将军勇武冠三军。”是以论起,如白乐天《哭刘尚书梦得》之法;后者首联云“苟活还存一念私 , 夺妻害命更何之。”是以事起,如老杜《诸将五首》之法。以论起,调常流于高,故结之难,末联只可略抑之;以事起,意多在于实,故结之易,末联有多法可用。《四溟诗话》谓“凡起者当如爆竹”、《说诗晬话》谓“起手贵突兀”,其利在引人入境也,故以论起当做惊人论,以事起当写精彩事,两者皆不可大而化之、大而无当。然则以论起不讨巧,以事起讨巧,盖惊人论难下手,精彩事好着眼也。前者出、对句各叙一义;后者出、对句并说一义。若非写景,则七言律首联出、对句用一义者为常见,取其连贯之用,老杜、义山诗多如此。比之,则后者小胜
    前者颔联紧承上联,渲染诠释“勇武”之意;后者颔联按情节顺序,续写其人其事。《诗法家数》谓颔联“此联要接破题,要如骊龙之珠,抱而不脱。”二者皆如是。前者句眼在“冤”、“挑”。“冤”者,所谓“国恨家仇”也;“挑”者,所谓“勇武冠军”也。后者句眼在“折”、“知”。“折”者,谓其遇也;“知”者,谓其心也。前者有凝实味,后者有流畅味。两者皆可喜。
    前者颈联转向他义,后者颈联一如前联。老杜七律中二联,多错用景、事、论、感,少见两联如一者,正《诗薮》所谓“正中有变,变而能化”也,善用此法,可得不即不离之妙。前者用杜法,然转变稍峻急,脉络则不甚连贯;后者不用杜法,乃自出机杼,未见有失,只小欠曲折尔。前者两句,论而有事;后者两句,事而有论。前者失稳,后者平直。两者皆有可褒贬处,前者其失在脉,后者其短在句,《艺苑卮言》曰:“篇法之妙,有不见句法者。”故脉之失重于句之短,而前者小差。
    前者结语承上联,谓虽“魂归”而仍“名震”,故有凭吊;后者结语仍如前联,以他事说我意,暗加臧否。前者结以己,见情;后者结以人,寓论。前者结联用景,后者结联用事。王世贞云:“发端,盛唐人无不佳者。结颇有之,然亦无转入他调及收顿不住之病。”意谓唐人以后,则结语多有“收顿不住之病”也,然则此两首收顿得住了乎?前者已至后事,后者不涉其终。以后者营篇之法而言,若起联不涉其始,则结联亦可不涉其终,无非截一生平段落而咏之也;若起联已涉其始,则结联以涉其终为妥,否则易受人非难。我不熟《水浒》,此处难以置评。
    通篇而言,前者句中无微深意,类乎《国风》笔法;后者字中有褒贬味,类乎《春秋》笔法。较之,则前者易为且易讨好,后者难作且难讨好。前者一读即知其长在味,后者数读才知其精在意。前者是作诗正法,后者非熟手莫办。其中得失,读者可自思之。

《二十自题》七律两首浅议
二十自题 其一
二十年来世局人,淡看花谢委红尘。误称才俊东怀楚,俱指吟愁北入秦。
行路悲秋庾信笔,举杯多病少陵身。
风侵雨注偏何赖,无客曾蕲探问频。

二十自题 其二
渐觉羲和著快鞭,虚迷锦瑟误流年。
诗心忆昔可深慨,风月如今俱等闲。
尚有佳人仍似玉,空教壮志素成烟。
吹箫说剑愁中语,茫昧寻常坐夜穿。

前首:
    起句已点出题旨所在,二句当定下情绪基调。而起句方云“世局人”,谓是尘俗中人也,二句即曰“淡看”,则已跳出尘俗矣,如此转变,无乃太速乎?是处小失圆润。三句云“误称”,既知“误”,则已有悟,此处可系之“世局”,盖知在局中,便是自明之人;四句云“北入”,是颠沛流离意也,此处可系之“红尘”,盖红尘俗世中,纷繁事多乎其多。此处前后文能见照应。四句既曰“北入”,故五句有“行路”之典;如此流离,六句遂有“多病”之忧。前文如此境况,则七句愈发寒苦无依、八句更兼孤独怨叹了也。二句以下,脉络皆明晰井然。只四句有“愁”、五句有“悲”、六句有“病”,则二句谈何“淡看”?
后首:
    首联感慨时光之速,是生辰诗正题。“锦瑟”、“流年”,或是化李义山“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句而用之,而义山又有句云“素琴弦断酒瓶空,倚坐欹眠日已中”。盖琴瑟者,取乐之器也,故二句曰“虚”、“误”,是自责小欠勤勉也。二句“流年”一出,三句“忆昔”便至,紧凑。由昔而今,合于喟时之旨,故四句亦自然而然。四句既曰“风月”,五句即曰“佳人”;四句既曰“如今”,五句即曰“尚有”,何其连贯。佳人仍旧,而壮志已空,岂不悲从中来,迷茫自失?至此,尾联立意,水到渠成矣。只七句“吹箫说剑”与“愁中语”如何搭配而得,予尚不甚能懂。末句“坐夜穿”之言,则形象深刻,饱满有力,而“寻常”两字,亦可圈可点,盖经常如此,更增迷茫之重也。
    通言之,以命意论,两首大体皆统一,只前首二句小见龃龉;以章法论,两首大体皆连贯,而前首小有断隔;以句法论,两首大体皆晓畅,而几处小有晦涩。予读书也少,故前首颔联、后首七句,皆不甚了了。
    有论者以为,前首颈联为赋新篇强说愁,有生凑之嫌,予谓不然。几处之愁,皆是真愁,非强说也;二句之淡,却非真淡,乃造作也。故此篇之病,不在“为赋新篇强说愁”之三联,当在“为表超然强说淡”之二句。
    古人句法之奇,无过于老杜者,然老杜只句法奇,句意皆晓畅,“香稻啄余鹦鹉粒,碧梧栖老凤凰枝”如是,“永夜角声悲自语,中天月色好谁看”如是,“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如是,“牢落新烧栈,苍茫旧筑坛”亦如是。句法奇,则有苍劲之气;句意畅,则有通贯之用。以奇特句法,得晓畅句意,难矣哉!此或杜圣所以为圣也欤?!

生日诗浅论 之 《值LG生日感其身世》
值LG生日感其身世
辛苦千般过,年年有此时。
明媚花如海,故乡犹不知。
    起句“辛苦”而“千般”,情绪基调已有所定。承句点题,“年年有此时”者,乃祝寿常语,此非从上句来,是另一事也,不可作十字句读。转句写景,意在为后文蓄势,美景如此,其人而何?结句转至人事。人而不知故乡何处,乃是一大悲伤事,此悲伤以前句之明媚反衬,愈生悯恤之心。“犹”,关涉前后文逻辑,或表“尚且”意,或表“仍旧”意,用之此不甚稳。
    崔颢之“乡关何处是”,非不知乡关在何处也,无非不知何由、何时能回乡尔;如霜之“故乡犹不知”,则是真不知,尝自言其夫婿为幼时抱养而来,故题曰“感其身世”。
    少陵《绝句》云:“江碧鸟逾白,山青花欲燃。今春看又过,何日是归年?”见春景而感时光流逝,因感时光流逝而有“归年”之问,二十字,凡三转,与如霜诗异曲同工。然五绝之为文也,向不以精巧为上。《诗薮》曰:“五言绝尚真切,质多胜文”、“意当含蓄,语务从容”,摩诘、太白诸五言,其语皆自然流畅,不假工巧,此老杜所不及也。欲求自然流畅者,先求一气贯注。一气贯注,《姜斋诗话》谓之“势”,且曰:“五言绝句,以此为落想时第一义。”
    《艺苑卮言》谓五言绝句:“妙在愈小而大,愈促而缓。”故五绝之利,或展现瞬间场景,或表述言外怀抱,若用以叙事,则不宜写信息量大者。盖其篇幅过于短小,篇幅短小则情节必有减省;情节一有减省,事件即叙之不全,如此读者难会心矣,此诗末句即如此。设若加一小序,或有补益。

生日诗浅论 之 《五言一个为廖老寿》
五言一个为廖老寿
太岳长而峻,其中万物滋。
龙蛇多健硕,桃李正离披。
夫子何为者?风情亦若斯。
从今偿所欲,诗酒过期颐。
    首句“长而峻”者,“太岳”之外形也;二句“万物滋”者,“太岳”之内容也。后文承之,所言“龙蛇”者,山中动物也,亦是笔墨之谓;桃李者,山中植物也,亦是门生之谓。此两者乃前句之“万物”。“健硕”、“离披”者,繁盛貌也,此两者乃前句之“滋”。行文至此,虽只言山,亦可见尊崇赞誉。五句以一问转之,用前人句而不用前人意;后句作答,“若斯”者,言廖公如太岳也。此联用流水法,一气呵成。七句用典,谓已年称七十矣;八句设愿,谓当寿至百岁也。末联虽无深致,亦是祝寿正法,只与前联不甚连贯。
    五律常见两法:其一,起在一句、承在二句、转在七句、结在八句,中两联只渲染补充二句。王摩诘《使至塞上》云:“单车欲问边,属国过居延。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萧关逢候吏,都护在燕然。”杜少陵《登衮州城楼》云:“东郡趋庭日,南楼纵目初。浮云连海岳,平野入青徐。孤嶂秦碑在,荒城鲁殿馀。从来多古意,临眺独踌躇。”皆如是。其二,起在首联、承在颔联、转在颈联、结在尾联。杜少陵《旅夜书怀》云:“细草微风岸,危樯独夜舟。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名岂文章著,官因老病休。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王摩诘《酬张少府》云:“晚年惟好静,万事不关心。自顾无长策,空知返旧林。松风吹解带,山月照弹琴。君问穷通理,渔歌入浦深。”皆如是。
    此首祝寿诗用后法。用后法者,二联若写景、事,则三联多转之以感、论,少陵《旅夜书怀》如是;二联若写感、论,则三联多转之以景、事,摩诘《酬张少府》如是,此祝寿诗亦如是。善用此法,非惟句法句意不单调,章法之转亦易矣。

生日诗浅论 之 《后天是你的生日》
后天是你的生日
题记:她活着的时候,每个生日我都从QQ空间送她一束鲜花。如今,那些鲜花犹在……
头像长灰不忍删,夜深惯访旧空间。
手机误解伊人在,犹报芳辰是后天。
    首句交代缘起,要在“不忍”;因此“不忍”,故承句曰“惯访”。三句视角转至手机,手机“误解”为非,人之“不忍”为是;转句既云“误解”,则结句曰“犹报”,通畅。前两句说人,后两句说物,而皆不直言自身感受,只着力于场景营造。用场景令读者感知悲伤思念之情,殊有感染力。诗贵曲,若直言情绪所在,一味悲、伤、哀、怨、泣、泪,则不如听哭坟去也,何预诗事?
    唐人七绝叙事,其法不滞于叙,多以景、物比兴;其意不止于事,要在事外之情。李太白《客中作》云:“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以物为道具,表离乡之痛;杜牧之《泊秦淮》云:“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以景为道具,讽权贵之滥;贺季真《回乡偶书》云:“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以人为道具,叹别离之久。此首生日诗,以手机为道具,言哀思之重。
    感、论,谓之骨架;景、物,谓之血肉。常见今人作诗,骨架虽立、血肉未丰,如此,则骨骼曝露,瘦之又瘦、柴乎其柴。《诗薮》谓:“绝句最贵含蓄”,然则此生日诗者,可谓含蓄丰满也已矣。

生日诗浅论 之 《听歌》
听歌
耳边忽起生日歌,暂与此刻漫消磨。
已到人间三十载,醒时可比梦时多?
醒时如叶落秋城,依稀脉络印旧萌。
梦时似影随春色,摄得万物欣荣生。
醒耶梦耶氧附着,锈蚀光阴成斑驳。
晦思欲止风不止,水逝花飘何处泊。
今我默然寻故我,芳菲镜像尘中锁。
故我渐为今我违,彼岸蝴蝶飞复堕。
是经悲喜不堪言?是看浮云不记年?
是有深寒不能御,无由呵雾到眉间。
天涯海,生涯河,但于人潮缓缓过。
长路灯火浮岁月,惘听一曲生日歌: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前四句可划为一段落。一句开门见山,则后文有无数路径可走;二句“暂”字有意味;三句点明芳龄,为后句感慨埋下铺垫;四句设问,感慨水到渠成矣。诗用设问句,后文易于宕开,问者,思绪也。“醒时”、“梦时”,紧承上文;“城”,无所取义,凑;“旧萌”,生涩;“影随”、“摄得”,不稳。此处未回应四句之问。“氧”,是为后文“锈蚀”做根脚,突兀,似巧实拙。该联总结上四句,一段落完成,后文当有一转。“风不止”,故“水逝花飘”,然后有“寻故我”之举,“尘中”,映得一“故”字。初心既违,故思绪如蝶,飞而复堕。此段落圆融通贯。思绪既已翻飞,则又有一转。“不堪”,有幽怨气息;“不记年”,有旷达气息,此处情味略见龃龉。寒而不能御,愈加悲凉,故上句情味愈见不谐。“呵雾到眉间”,浮滑。“海”、“河”单为“潮”而设,其后若无舟筏之类为其呼应,飘乎。“长路灯火”,前文少铺垫。“浮岁月”,为再次引出“生日歌”而设,连贯。末联重复四句“快乐”歌词,而前头着一“惘”字,情味杂陈,殊见意绪。
    有思致,亦有整体考量,几处转折,颇见匠心。惟于细部谋章取象尚有可斟酌处。
    于章法而言,古体易于近体,盖古体篇幅自由,前文不足,后文尚有空间补缀。章法既易,则其要首在风调。《唐音癸签》谓:“蜀道难、远别离等篇出鬼入神,惝怳莫测;石壕吏、新婚别、哀王孙等作述情陈事,恳恻如见。张籍、王建,卑浅相矜;长吉、庭筠,怪丽不典。所谓差之厘毫,谬于千里。”“毫厘”者何?“千里”者何?张、王欲近老杜之恳恻,而不能敦切,故流于卑浅;李、温欲近太白之倜傥,而不能高迈,故流于怪丽。古之大家如张王李温尚受此非难,今人能不慎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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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10-13 20:53:42 | 显示全部楼层
杂记篇  三十七则


学佛三记
沙弥语
    予家左近有寺,出门不过十里许,时至寺中,与僧人多相识。一沙弥年未过二十,清秀俊逸,言谈甚相得,遂为友善。一日,偶问曰:“卿哪里的家?”,沙弥曰:“出家人无家。”又问曰“为甚出家?”沙弥答曰:“为参禅。”“为甚参禅?”“永恒不灭,大彻大悟。”予笑抚其顶曰:“真小沙弥语也”。

无遮用
    前日去澡堂,认出一领导。此领导平日不苟言笑,端严敬肃,众人皆甚畏之。忽在此处赤裸相对,同池泡澡,互为搓背,嬉笑判若两人。次日见之,则又复旧貌矣,故知释氏“无遮”之用。

读经书
    偶有客来,寒暄不已。因问曰:“近来颇有所好不?”客答曰:“近来学佛。”又问曰:“读得经书不?”答曰:“读得。”“读得甚经?”“《玉历宝钞》。”予端坐不敢笑。

饮食六记
东西茶酒
    西方人饮茶必有茶点,饮酒则不必有酒菜;
    东方人饮酒必有酒菜,饮茶则不必有茶点。

水浸花生
    生花生水浸半夜,明晨取食之,脆嫩不减秋日新掘出者。

土豆四吃
    土豆丝当脆,土豆块当面,土豆片当硬而不脆,土豆丁当软而不面。

骨肉内外
    予素不好食虾,嫌其有壳,然颇能食蟹。或问曰:“蟹无壳乎?”答曰:“以我观之,食蟹食猪,都无分别。无非蟹骨在外而肉在内,猪骨在内而肉在外尔。”

饭前饭后
    予常以一小时做饭,又以十分钟吃饭,饭后则将碗筷浸于池中,明日用前方洗。有朋来,多责我惫懒,我即答曰:“君饭后洗碗,我饭前洗碗。同是洗碗,奈何责我?”

撕心裂肺
    自创一菜,其法如下:熟猪心一,剖之取半,手撕成条,约筷子粗许。此肉纤维极韧,故撕之极易。又取熟猪肺切片,厚如一元硬币而略大,半盘则可也。热锅凉油,大料两瓣,煎至微香,下干辣椒两支,待其稍变色,即用葱姜爆香,加高汤或热水一勺,老抽半匙。汤沸,猪心、猪肺入锅,烹料酒一匙,大火翻炒数次,随即改小火,盖锅一分钟。掀开后,旋加入寸许长香菜段一把、蒜末少许、味精少许、盐少许,又翻炒至香菜、蒜末断生,即可装盘。此菜味咸香,色红绿,极能下饭。偶有客来,治以招待,盘净而意未尽,多有问菜名者,因答曰:“撕心裂肺。”满座皆绝倒。

金庸七记
臧否不公
    萧峰生于契丹而长于宋,后心系宋国,故众人赞之;杨康生于宋国而长于金,后心系金国,故众人弃之。虽立场不同但人情一也,世人之臧否何其不公耶?!

两族气度
    萧峰叛辽,辽人犹敬重之;杨康叛宋,宋人唯唾骂之。两族之气度不同若此。

男女之见
    杨康叛宋,穆念慈数谅之;萧峰叛辽,段阿紫亦从之。两女虽叛国,世人亦怜爱之,若男子如此,则多留笑柄,以为无大节。世人男女之见不同若此。

穆张境遇
    穆念慈与张爱玲之才情之境遇何相似耶?

篡丐帮者
    篡丐帮者两人,一为杨康,一为游坦之。杨康遇黄蓉,且无长智,故旋即事败;游坦之遇萧峰,又有全冠清襄助,故享位稍长。杨康不可恨事,前已论矣;而游后以情败,亦可怜人也。

杀手高僧
    金庸书少杀手,古龙书少高僧。

分水岭
    金庸书于《射雕英雄传》前无足观;古龙书于《绝代双骄》前无足观。

《资治通鉴》读记
君子和而不同
    司马温公与王荆公于时政可谓死敌,然二人俱为一时之贤。于孟常君一事,荆公《读孟常君传》曰:“孟常君特鸡鸣狗盗之雄耳”、“鸡鸣狗盗出其门,此士之所以不至也”;而温公则于《资治通鉴》曰:“孟常君之养士也,不恤智愚,不择臧否,盗其君之禄,以立私党,上以侮其君,下以蠹其民,是奸人之雄也”,皆否之也。乃知贤者虽政见不同,其于发微见著、析情明理处,未始相异也。子曰:“君子和而不同”,其此之谓乎?

二司马之不同
    《史记》中记陈胜吴广起义时有云:“今举大计亦死,不举亦死,等死,死国可乎?”《资治通鉴》于此事则无此语。《资治通鉴.齐纪五》载溧阳令钱瑭杜文谦说毋珍之反,其中有句曰:“今举大事亦死,不举事亦死,二死等耳,死社稷可乎?”其时、其地、其人不同,而其语相同若此。

尚法
    汉卫尉李广曾屯云中,中尉程不识屯雁门。广队无部伍、行陈,文书简陋,人人自便;不识正部曲、行伍、营陈,治军簿甚明,然二人俱不为匈奴所害。《资治通鉴》于此曰:“李广为将,使人人自便。以广之材,如此焉可也;然不可以为法。何则?其继者难也”。按《易》曰:“师出以律,否臧凶”。为将者,亦严而已矣,故后人若效程不识,虽无功,犹不败;效李广,鲜不亡矣。二者犹今日人治与法治之别,而宋人能有此见,亦颇可贵。

责蜀汉
    蜀中“传言”汉帝已遇害,于是刘备即皇帝位。是时费诗谏不可,备不悦,即左迁之。《资治通鉴》于此曰:“昭烈之汉,虽云中山靖王之后,而族属疏远,不能纪其世数名位,亦犹宋高祖称楚元王后,南唐烈祖称吴王恪后,是非难辨,故不敢以光武及晋元帝为比,使得绍汉氏之遗统也”,责备之意,溢于书表。

古君王残暴原由之一端
    北朝齐主以器盛蝎,使人裸卧其中,齐主观之以为极乐。稍后之周宣帝,昏暴不减齐主,同时立五皇后,开千古未有之事,尤好倒悬鸡于銮舆,观其号叫以为乐。此二帝皆以少年即位,加以师、傅失职,故不知已失人君之体。然观其之所好,岂非诸事皆足,空虚无聊赖,加之古代甚少娱乐项目,故以虐为乐乎?若使是时有今日电玩、微信、红包,或不至于此。

隋亡于文帝
    世称隋文帝时天下承平,然观其所为,实猜疑忌刻、严峻好杀之人也。初,上柱国彭公刘旭与帝有旧,帝甚亲之。旭子居士不遵法度,数有罪,帝以旭故,每原之。居士益骄肆,至结集三百余人殴击路人,多所侵夺,公卿妃主,莫敢与争。或曰居士谋不轨,帝即怒,斩之。夫小恶不惩,终至于此,岂非“不教而杀谓之虐”?又制法曰:三人共盗一瓜,或盗一钱,事发即死;好于朝上杖杀大臣,御史未劾武官衣剑不齐,命杀之,大臣谏,又杀之,其余官吏,有小过辄斩之;后以猜忌杀大将虞庆则、王世积、贬史万岁,军中遂无名将;又逐高潁、李德林,朝中即无良相。故史虽称文帝与民休息,天下富庶,以是观之,已开乱法之源矣。后废太子勇,立晋王广,虽曰广奸险阴沉,亦由文帝昏昧故也。故人皆称炀帝之暴虐亡隋,以吾观之,隋之亡,实亡于文帝也。

望梅止渴
    望梅止渴故事,人皆知矣,然以我观之,颇觉成疑。梅子是何滋味?以今日交通之便利,我等北人尚且不知,一千八百年前古人,如何能闻之而津下?须知曹军兵士都乃北人,故赤壁时不习水战,兵船皆链锁之。坐船尚不惯,如何能知梅子甘酸可以解渴?

造作迂伪
    人都称道魏晋时风度,谓其真实洒脱,我觉不尽然。范宣年八岁,后园挑菜,误伤指,大啼,人问:“痛邪?”答曰:“非为痛,身体发肤,不敢毁伤,是以啼耳。”幼童指痛而啼,此乃自然天性,而范宣用经义掩盖此天性,无乃太过迂伪乎?又,范宁作豫章太守,八日请佛像以供奉,众僧颇疑。若从其请,便有攀附之嫌;若不从其请,恐得罪且供奉银钱亦不可得之,故难作答。时有小沙弥在坐末,曰:“世尊默然,则为许可。”众从其义。众僧一则怯懦,一则贪鄙,便以世尊默然为辞,安然受供,真可谓口有蜜而腹有剑也。

将无同
    《世说新语.文学》载:宣子有令闻,太尉王夷甫见而问曰:“老庄与圣教同异?”对曰:“将无同”,太尉善其言,辟之为掾,世谓“三语掾”。予谓古时文言不一,西晋人口音,应是河南话;而阮修与王衍等人虽为名士,亦未必平时对谈仍用书面语。“将无同”三字,口语讲来,应为八、九字,而此处称为“三语掾”,颇为难解。

盗酒讹传
    《世说新语》载:孔融两子值父昼寝时盗父酒而饮之,大儿谓小儿曰:“何以不拜?”答曰:“偷,那得行礼?”又载钟毓、钟会兄弟幼时亦有此事,其言、其事绝相类似,疑本一事而讹传为二也。

离婚
    《世说新语》载:王子敬病笃,有道家祝,问子敬:“由来有何异同的事?”,曰:“不觉有余事,唯忆与郗家离婚”,然则“离婚”一词,盖晋时已有之矣。

续弦
    考校“续弦”一词出处,皆谓出于俞伯牙钟子期典故。按俞伯牙故事最早出于《荀子》,其后有《列子》、《吕氏春秋》诸书,今只见知音摔琴记载,均未及续弦之事。偶翻读《博物志》,云:汉武时西海有献胶者,帝初不以为异。后帝射而弓弦断,西海使乞以所献胶续之,后弦终不断,帝大怪,左右因名之曰“续弦胶”。是知“续弦”一典,实出于此也,而举世皆误。今人皆称丧妻再娶者为“续弦”,此说又不知起于何时。

常调官
    《老子》云“治大国若烹小鲜”,是不欲政令频变也,此乃无为之道。宋范文正公则言:“常调官好做,家常饭好吃”。考之文正公生平,予谓其为政为人,何以称官可常调?前日见《容斋随笔》之四载文彦博曾言:“吏部选两任亲民,有举主,升通判。通判两任满,有举主,升知州、军,谓之常调”。然则“常调官”之常,乃正常之常,非经常之常也。

日蚀
    古人以为日蚀乃天狗食之,按《博物志》云:“麒麟斗而日蚀”,此二说亦不相类。

妇父妇母
    《世说新语》于《赏誉》一篇中有“萧中郎,孙丞公妇父”句、《雅量》一篇中有“庾小征西尝出未还,妇母阮是刘万安妻”句。此两处称妻父为“妇父”,妻母为“妇母”,是知魏晋南北朝时,恐尚无“岳父”、“岳母”之语。

玫瑰树
    玫瑰、玫瑰树,实两物也,予近日方知之。搜索后者资料,百度百科曰:“分布于马来西亚、新加坡、越南、印度尼西亚、斯里兰卡、马达加斯加以及中国大陆的广东等地,目前已由人工引种栽培。广东南部栽培。”按,刘歆《西京杂记》载:“乐游苑自生玫瑰树,树下多苜蓿。”然则中国北地固有之也。

续弦
    丧妻再娶,人谓之“续弦”。考其出处,百度百科以为来历有二,先曰出自俞伯牙、钟子期故事,然查《吕氏春秋》、《列子》诸典籍,皆只见断弦而未见续弦事;又曰出自《汉武外传》,言鸾胶续弓弦云云。偶翻读晋人《博物志》,则曰:汉武时西海有献胶者,帝初不以为异。后帝射而弓弦断,西海使乞以所献胶续之,后弦终不断,帝大怪,左右因名之曰“续弦胶”。是知“续弦”一典,实出于此也,而百度词条两说皆误。

崇桃
    论坛有李君崇桃,精擅五绝,其诗妙在情思,而不乏奇想,历来为我所嗜。查“崇桃”二字出处,百度百科以为出处在《诚斋集》卷五八《答贺吉水王县丞启》:“崇桃积李,平分壮县之春。”予谓王荆公《寄蔡氏女子二首》有“积李兮缟夜,崇桃兮炫昼”句,岂在诚斋之后?此又一误。

附会之谬
    汉武帝笃信方术,对群臣言鼻下人中长一寸,则寿可百岁。东方朔闻之大笑,帝与群臣怪之,朔云:彭祖寿有八百,果如陛下言,则其人中八寸,面长一丈矣。帝亦笑。此故事流传既广,乃至学生读物、试卷中亦有用之者,而众编者皆以为出自明人《雅谑》一书,独不知《诚斋诗话》中亦载此事,特东方朔为苏东坡,汉武帝为李某生尔。可见后人附会之谬。

长语
    “长语”一词,《辞海》中有两义,一曰“多说话” ,二曰“长的诗篇”,《新华词典》亦作如是解。百度百科则于上两义外另加一义,曰“多馀的话、废话”。予谓此三义恐仍不甚完备。按,金人《文辨一》:“马子才(谓宋人马存也)于《长游》(谓《子长游赠盖邦式》也)一篇,驰骋放肆,率皆长语耳。”明人《选唐诗序》曰:“太白纵横,往往强弩之末,间杂长语,英雄欺人耳。”上述三义于斯俱不能通。明人所谓太白“间杂长语”者,议者多以为意在《蜀道难》一篇,《子长游赠盖邦式》风格与《蜀道难》颇为相似,其中多有“壮语”、“危语”、“夸张语”。而《选唐诗序》《文辨一》所言“长语”皆匹以“英雄”、“驰骋”,故此词当有“壮语”、“危语”、“夸张语”之义。

宠禄过也
    《左传》载石碏谏宠州吁语云:“骄奢淫佚,所自邪也;四者之来,宠禄过也。”汉儒服虔于是注曰:“言此四者过从邪起。”按,“过”,有“过失”义、有“过度”义,而服䖍用“过失”义,果如是乎?予谓恐不甚恰切。前文曰:“(公子州吁)有宠而好兵,公弗禁。”后文曰:“若犹未也,阶之为祸。”由“弗禁”、“犹未”之言观之,则卫庄公之于州吁,宠溺而无限度,故石碏发“骄奢淫逸”之忧。以此推之,“宠禄过也”,非谓“宠禄之过失”,而谓“宠禄过度”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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谐谑篇  一十九则


秦绍遥不好受谀
    大有尝与秦绍遥坐谈,秦曰:“当今世风日下,人皆好阿谀奉承,我独不好此,人有谀我者,心下即怏怏然。”大有喟然叹曰:“此已是今世痼疾,人皆昏聩无自知,如君之清宁简要,高旷明达者,能几人哉?!”秦绍遥闻言大悦,粲然而返。

抽玉抛砖
    余姚梓煜,网名抽风玉儿。一日清卧,思及纷纭往事,甚有感叹,乃得句曰“太息尘心久不堪”,忽催租人至,遂败意,不得成篇。后,诉诸野人诸公,诸公亲为续写,皆烂若披锦,无处不善,诗界中人多称道之。梓煜不忿,以为贪己之功。晚春轩主闻之,开解曰:“此抛砖引玉也,又何怨?”大有笑曰:“不然,乃抽玉抛砖尔。”

认贼作赋
    梓煜偶发清人永嘉诗丐《绝命诗》与诸人读,其词曰:“赋性生来是野流,手持竹杖过通州。饭篮向晓迎残月,歌板临风唱晚秋。两脚踏翻尘世路,一肩担尽古今愁。而今不受嗟来食,村犬何须吠未休。”大有患近视,误以“赋性”为“贼性”,读罢哂笑曰:“该贼如此畏犬,焉不绝命?”梓煜从容答曰:“此贼赋性本不畏犬,奈何突患近视,故不得已尔。”大有愕然,复读之,大窘。

中庸七德
    大有偶作五绝一首,其后联曰:“中宵回帖罢,拄颊望咖啡。”亢龙有悔先生以为“拄颊”一词或是女儿情态,难称允当。时左使、伊人、畅游江湖等诸诗友则以为不必如此作解。大有见之,于是处注曰:拊额者,手在乎上;拄颊者,手在乎中;托腮者,手在乎下。在乎上者,读者多默认其为男子;在乎下者,读者多默认其为女子;在乎中者,则中立而不倚,莫分其为男女,是谓中庸。夫有中庸,则天地位焉,万物育焉,家园兴焉,左使娶焉,伊人嫁焉,提督神焉,大有圣焉。故曰: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

某在斯
    九门提督好称己为某,杨逍好称人为厮。大有调之曰:此组合可名之为“某在斯”也。杨逍闻之,愤愤然有不平之气,曰:“悠悠苍天,此何人哉!而能在我之上?!”

出人头地
    格氏与大有有隙,故广搜其言论,成《大有同人论诗纠缪》一文发于各处。人有劝之者,则曰:“是要压他一头”。大有于此失笑曰:“读格老书,不觉笑出。勉哉勉哉,大有当避路,放他一头地出也。”

一品红、不带走
    丙申年春,晚春轩主携茅台二瓶,邀九门提督、大有同人聚饮,大有固辞,曰:“予酒量止一瓶盖尔,岂敢与酒豪同饮?公不知我有两绰号耶?”轩主问曰:“是何绰号?”大有答曰:“一曰‘一品红’,一曰‘不带走’。”轩主不明所以,强拉至席。席间,大有酒甫沾唇,已面红耳赤,二公诧异,大有曰:“此‘一品红’也。”后,提督已尽一瓶,大有方饮一瓶盖,而轩主劝酒甚殷,不得已再饮一小口,已而奔至卫生间,弯腰低头,出而哇之,腹中酒、饭、菜皆吐出矣。轩主关切问之,大有顾曰:“此‘不带走’也。”

瞎编胡扯
    浣花庄主尝有别号曰“风二中”,“风二中”者,《笑傲江湖》中令狐冲之化名也。令狐冲有师弟陆大有,故庄主与大有二人,恒以师兄弟称之。庄主好诗、大有好论,而皆有小成,故好事者以为可并称为“双绝”。大有之为人也,闻颂则喜,故疾趋至庄主处告之。庄主笑曰:“我诗多为瞎编,尔论皆是胡扯,今兄以瞎编出名,弟以胡扯为业,真一师之徒也。”大有惘然若失。

盲人摸象
    某日,晚春轩主与大有闲谈,偶言及“盲人摸象”一词,春老以之考校大有曰:“此语有何出处?”大有未知出处,然又不欲露怯,故强为编造曰:“语出《老子》。”春老愕然,问曰:“有甚凭据?”大有曰:“《老子》中有‘大音希声,大象无形’之语,若未摸此大象,何以知其无形?”春老曰:“然则盲人何在?”大有曰:“既不见形,故是盲人。”春老绝倒。

廖老逐邻
    廖老有三好:诗、酒、臭豆腐,尤好以臭豆腐下酒,醉后即高声吟诗,有遗世而独立之风。曾做《摸鱼儿题自腌臭豆腐》为证:“衡门下,小饮何曽无菜,腻肥脾性难改。攒眉掩鼻行看惯,谁有别肠长在?君休怪。常道是、非常標格传千载。此情谁解。似把笔成狂,嗜痂成癖,又不上街卖!”然左右邻舍常为其味、其声所苦,纷纷舍家远离。廖老怅然,作《允为左右邻舍保管钥匙别时有作》以酬之,其末联曰:“遮院夭桃初绽蕾,看他生子子生孙。”邻居读诗大恐,曰:“公已熏陶我一生,犹欲熏陶我子孙耶?”即刻命驾奥迪,仓皇绝尘而去。

借山而隐
    四明山人有竹山一座、杨梅十株,大有闻之甚羡,欲借山而隐,且曰:“我若隐此,勿告于人。”时法号乱来在座,曰:“若果隐此,我将赠诗二句,卿可书诸山门。”大有欣然问之,法号乱来曰:“此地无人二百五,津门大有不曾来。”大有甚怒。

大有供稿
    某刊约大有稿,大有择一文与之。已而编辑回复曰是文不应如此写,而当如何如何。初,大有尚解之,而其人自谓从事文字工作多年矣,故其言皆有道理云云,纠缠不已,语气亦甚为轻谩。大有怫然不悦,曰:“若用我稿,祈一字不改。若必欲改之,兄另请高明可也。”盖大有虽末学,亦文必己出,岂受砌字老编颐指?噫!

青牛赠书
    鲁南青牛,工书画,亦做书画古董生意,家中累财巨万。大有为人贪鄙,刻意逢迎结交,以冀能得小惠。久之,青牛果有所示,谓曰:“我将赠尔书法一帧,乃古人真迹也,尔当善为收藏。”大有不胜之喜,问曰:“敢问是何人墨宝?”青牛曰:“待收到后,看落款即知。”大有甚为期待。不数日,有快递寄到,展开一观,果书法也。大有不看正文,急视落款,见小字曰:“晋右军将军敬赠大有同人,羲之顿首”,大有哭笑不得。

诗佐饮料
    读廖诗当佐以酒,以其淋漓老辣故也;读安诗当佐以茶,以其清致俊秀故也;读万诗当佐以水,以其容日常百味故也;读青牛诗当佐以奶,以此君乃食草之物也。

作诗修佛
    作诗如修佛,久则真性自见。故曰:读晚春轩诗恒使人喜,然则此公近乎弥勒也;读无妄斋诗常使人怒,然则此公近乎明王也;读三半斋诗多使人静,然则此公近乎菩萨也。提督诗理多情少,不过金山寺里法海尔;青牛诗理少情多,无乃雷峰塔下蛇妖乎?

瓢不瓢
    赤岸柳白发甚繁,故染之。不意染发剂过敏,面目红肿,故作《染发过敏脸肿如瓢》诗以自嘲。大有好古而迷信,曰:“我有一咒,或可愈卿病。”赤岸柳请之。大有曰:“瓢不瓢,瓢哉,瓢哉。”赤岸柳恚怒。

盲人摸象
    一日,晚春轩主与大有闲谈,偶言及“盲人摸象”一词,春老以之考校大有曰:“此语有何出处?”大有既不知,又强答曰:“语出《老子》。”春老愕然,问曰:“有甚凭据?”大有曰:“《老子》云‘大音希声,大象无形’,若未摸此大象,何以知其无形?”春老曰:“然则盲人何在?”大有曰:“既不见形,故是盲人。”春老绝倒。

见龙在田
    廖公号村野之人、龙洲道人。某微信平台刊廖公诗,而简介漏一“龙”字云:“号村野之人,洲道人”,诸人皆问龙在何处。时廖公有诗云:“灶前打理争荤素,垄上栽培定早迟。”大有谓:“见龙在田。”众人鄙视。

大有自述 之 二货先生传
    先生不知何许人也,亦不详其姓字,宅旁二货店,因以为号焉。暴躁多言,极慕名利。不读书,更不求解,每无会意,便欣然就寝。亲旧知其如此,皆置棒而赶之,进门即打,期在必痛。既痛而退,曾不吝情去留。椎地而居,每曝风日;长发缠结,箪瓢皆碎,愁煞也。常著文章骂人,颇示己志。萦怀得失,无始无终。
    赞曰:离异之妻有言:“既戚戚于贫贱,又汲汲于富贵。”其言兹若人之俦乎?抢碗吃饭,以乐其志,盗跖氏之民欤?丹朱氏之民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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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10-13 20:54:21 | 显示全部楼层
《邹路诗词》读后记
   
    对于邹路这个人和他的诗,我关注了有一段时间了。

    当今的社会,我见过太多浮华急躁、唯名利是图的人;现在的诗坛,我也读过太多矫揉造作、毫不见情思的诗。但邹路的诗稿送到手上后,略一翻看,我即惊讶于他对场景的细致把握、对人物的生动描绘、对社会的深入思考,这使我欣喜不已。

    邹路平时从事的,是一些技术性的不起眼的工作,跟文学、诗词等毫不相干,在我的想象之中,他也正是一个曾经在底层生活过,内向善良而又心思细腻的人。或许正是由于这些,使得他有机会近距离的观察生活、体验生活,进而将生活中的感悟思之于心、宣之于笔吧。须知道,这正是一个优秀的诗人所必不可少的特征。

    “才过村庄一日红,又插番薯待雷鸣。农家心事谁知晓,时盼雨来时盼晴。”这是邹路的《农事》。诗以形象的语言,不仅刻画了农事的艰辛,更刻画了农人的心理,非得有此经历,才能有此句子。而这样用具体而微的手法去进行描述,岂不比大而化之、泛泛而谈的讲大道理喊口号,要充实饱满的多了?

    “传奇古剑几经年,如铁一般谁可怜。料是收藏人嗜好,威风或者想当然。”这是一首《咏剑》。这诗运用现代化的表达方式,反古人意而用之,谑而不虐,体现了温柔敦厚的诗教之旨。而这样新奇生动的视角,可称为翻案文章,也历来是我之所嗜。

    咏风物的诗,在邹路笔下似乎是如此的信手拈来,毫不费力,那么,这本诗集便仅止于此吗?非也!且看:

    “家在孤村我在城,几番归梦总成空。今朝忽到新消息,满树杨梅已透红。”这是《接家中电话偶得》;“年近乡思格外沉,何人辗转夜孤衾。晓来忽见银装树,料是山高雪更深。”这是《雪思》。两首大抵都言思归之情,而读之皆令人动容。为什么这样的诗偏有感染力?因为它不是一味的堆砌愁、泪、苦等等字眼,而是采用了具体的物象,如家乡的杨梅、归路的山雪,通过这样的物象去表达情思,相当于营造了一个激发点,在这个激发点上使情绪喷发出来,就不会令人觉得空泛,而是言之有物,情绪也是更为强烈和感人的。

    “谁人叫卖不新鲜,只是儿时到眼前。昔日外婆如现在,贴身给我两分钱。”这首是《叫卖两首》之一。名虽咏叫卖,其意实在去世的外婆。其中的情感暂且不论,单论技法层面,从一个普通的叫卖场景把读者的思绪引向了作者对外婆的怀念,其过渡衔接处,不留一丝痕迹,如果不具备一定的功力,可能是很难达到如此效果的。

    思乡、怀人之情,是每个人都有的情怀,一旦作者能恰当的把它表达出来,那就非常具有感染力。什么叫感染力?就是能引起人的共鸣。而一首诗如果能引起人的共鸣,那它就已经是一首好诗了。而这正是邹路所擅长的东西。

    中国的诗人,向来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往往胸怀天下,无论境处如何,也总会有一些家国抱负,这正是古之圣贤留下来的优秀传统。正如邹路所言:“只要儿童读好书,青春一概是多余。案头报纸依稀在,北大才高卖肉猪。”充满了对当下教育模式和儿童境遇的担忧和焦虑。“记得辛勤日复周,不能迟到不能休。今晨又做中华梦,何事闹钟催醒头。”中华梦虽好,何时能在平民身上实现耶?只怪此闹钟多事尔。“杀人杀得表彰频,我亦听闻必有因。不是中华屠外敌,原来上访一糟民。”云南拆迁事,何等触目惊心?而作者有此辛辣好讽,读之酣畅淋漓。其他诸首,更有能言人所不敢言者,已近于勇矣。

    邹路学诗十年了。十年的时间,说长不是很长,说短也不算太短。这本诗集,是在十年的作品中挑选出来的,故而非常具有可读性。作者最大的长处,在于敏锐的视角和深挚的情怀,但在个别词句的锻炼上,或许还有可以再为斟酌的空间。当然了,每个人喜好不同,我所认为可以再加斟酌的,在别人看来也许正是惊艳之处也说不定。

    邹路告诉我,这书算是学诗十年的一个阶段性成果,如果再出书的话,可能要下一个十年或者二十年了,因为没有相应的生活经历,就无法写出相应的作品来。对于这样的说法和做法,我极为赞同,因为诗是生活的文字,每个字都应来源于生活。故而,我对邹路的下一本诗集,也极为期待,期待下一个十年或者二十年尽快的到来。当然了,如果时间能变快,而我却不变老,那就更好了。

    想到这,我忽然又有些伤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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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10-13 20:54:43 | 显示全部楼层
谈一谈“奥迪一声看绝尘”及其他

    醉送来访老同学
    奥迪一声看绝尘,胸中犹涌剑南春。
    十年积得如山语,都做清醇敬故人。

    黄才良先生这首诗,词句之流利、感情之真挚,自不待言,但起句的“奥迪”一词用在这里是否恰当,似乎值得商榷。

    这首诗的起句,交代了事件的背景,即作者看着老同学驾车(或乘车)绝尘而去。以后的三句,都是在这个背景下,作者的感受和回想。“剑南春”这个专有名词,是全诗的筋络所在,它串联起了整首的脉络,正是因为承句有了“剑南春”,末句的“清醇”才有根脚。那么,本诗的另一个专有名词“奥迪”,又起到了什么作用、对后文又有什么影响呢?

    前文已经说过,起句是个交代性的背景,那么“奥迪”就是作为一个背景道具而出现的。换言之,这里无论用凯迪拉克、用宝马、用自行车、用奥迪,都不影响后文用清醇的美酒来比喻深厚感情这个主旨的表达。只是这不是绝句的写法,而是古诗的写法。

    为什么我说这不是绝句的写法,而是古诗的写法?因为作为一个背景道具,它太写实了,只停留在初步印象当中,没有予以更进一步的整理和提炼,以求烘托氛围、贴近主旨。作者看到了一辆奥迪,就写了“奥迪”,如果看到的是其他车,就写其他车,实质上,是浪费了两个字的空间。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这是古诗的写法;“采菊竹篱下,悠然见南山”,这是绝句的写法。到东篱采菊,看到了南山,类似的事情在现实生活中我们也许会经常做,但落在文字上,读者对从东到南这个角度的转换可能就要仔细思考一下才行。但作者作诗的时候,他既不考虑读者的感受,对为什么是东篱而不是西篱南门篱北篱,后文也不解释。为什么?因为他仅仅是在写实而已,现实中发生了什么,他就写了什么。如果是写绝句,就要对“篱”这个意象提炼一下,因为一则“竹篱”比“东篱”内涵更丰富,二则也不会带来上述种种疑问。

    “使君从南来,五马立踟蹰”,这是古诗的写法;“使君从城来,五马立踟蹰”,这是绝句的写法。“从城来”岂不比“从南来”更有利于显示太守的权势?但作者是并不太关注这点的,他只是写实,从南边来,就写“从南来”,换成从东、西、北来,也不影响情节的展开和主旨的表达。而如果是写绝句,就要考虑一下用哪个字才能取得最大的“性价比”,用恰当的字取得满意的效果。

    “南山生清涧,其中有鲋鱼”,这是古诗的写法;“南山生清涧,其中有游鱼”,这是绝句的写法。难道“游鱼”不比“鲋鱼”更能体现出它们的自由自在吗?但作者是不考虑这个的,他看到的是鲋鱼,就写鲋鱼,倘若看到的是鲤鱼青鱼鲢鱼怎么办?那就写鲤鱼青鱼鲢鱼,总之不会进一步提炼成“游鱼”。而如果是写绝句,就会对这个意象进行提炼,会考虑这个意象能否最大限度的贴近主旨,让每个字都尽可能的发挥作用。

    以上道理,放到这首诗中也是如此。“奥迪一声看绝尘”,这是古诗的写法;“汽笛一声看绝尘”,这是绝句的写法。“汽笛”难道不比“奥迪”更具有催人离别、远行的意味吗?但作者似乎并不考虑这点,他看到的是奥迪,就写了奥迪,而未将其提炼成“汽笛”(当然这个属于借鉴了)等更有催人离别、远行意味的意象,这样其实非常容易横生枝节,让脉络变得散乱。所以在我看来,由于使用了“奥迪”这个与离别远行、深厚感情的必要关联性不是太大的意象,起句的造境并不是特别成功,因为它难以把读者的思绪指向后文要讲的如酒情义——不是已有论者据此考证这个老同学官位高低、财产几何了吗?

    综上所述,古诗的作者,对见到的意象,常常是凭借第一印象比较随心的使用而不予以进一步提炼的,所以古诗总显得更质朴一些;绝句的作者,对见到的意象,往往不会看到什么就写什么,他要对其进行提炼,以利于整体的紧凑,所以绝句总显得更蕴藉一些。究其所以,这是体例的原因使然——绝句非惟在格律上有更多讲究,在意象的使用上,也应比古诗加以更多的整理和思考,以求整体脉络趋于紧凑。那么,为什么“紧凑”对绝句的重要性要远高于其他诗体?

    绝句总共才二十多字。二十字如二十名士,中间加不得一个俗汉。为什么这么说?因为绝句的篇幅短小,章法上的回旋余地也就很小,前文的疏漏,后文没有多少空间来让人弥补。所以具体使用什么物象,必须仔细推敲选择,杜绝太大的盲目性和随意性,要让所有的物象不仅自然连贯,而且要贴近主旨才行。当然,我说提炼,并不是不写实了——东篱、南来、鲋鱼、奥迪是写实,竹篱、城来、游鱼、汽笛同样也是写实。同样一件事物,仅仅是换了一个提法,效果便大为不同,这样简单经济的事,难道不应大力提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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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10-13 20:54:54 | 显示全部楼层
老干不关台阁

    有人说,古代的台阁体诗,就相当于现在的老干体诗,是老干体的滥觞。我看这种说法没有什么道理。为什么?从诗、人、史三个方面可以体现出来。

    从诗的角度看,我们评价某个作品时,是通常以意旨、风格、法度等为切入点的(所谓境界、神韵、性灵等,太过玄远,这里就不谈它了)。那么在这三个方面,台阁体和老干体有什么异同呢?应该承认,关于意旨,两种“体”都有较多歌功颂德、标语口号的内容,在这个方面,两者有极大相同点;关于风格,台阁体大要是“端严博雅”,而老干体大要是“平直泛大”,很明显,在这方面,两者是不同的;关于法度,古人毕竟经受过传统文化教育,其句法章法大体是没问题的,而老干体大多在诗法上并不注意,堆积大词的时候很多,在这方面,两者又不相同。

    从人的角度看,台阁体诗多半是应制、与同僚唱和而作的。也就是说,他们的诗是在官场上写给别人看的。官场上的话,可信度有多大?我看里面那些冠冕堂皇的句子,他们自己都未必相信。老干体则常常是自发写的,写给朋友看、或者自写自看,这些作者接受了当局多年的教育,思想上已经被深深的打上了烙印。也就是说,至少有相当一部分老干体的作者,他内心是真正相信那些标语口号的。这点上,两者有很大不同。

    在史的角度,当今老干体的作者,多半不怎么读古书,他们作诗的语句、素材,常常是来自新闻联播、人民日报和各类思政读物。而且,无论歌功颂德给人看,还是内心相信那些标语口号,都无需向别人学习,自然而然就会了。从这里来看,老干体和台阁体,并不存在传承关系。如果非要攀附着往上追溯,类似情况,从《诗经》中的《颂》就开始有了,但老干体的作者,有多少研究过《诗经》的呢?

    在诗的层面,只有在意旨有相同点,而风格不相同、法度不相同;在人的层面,两种“体”的作者心理和态度不相同;在史的层面,二者不存在传承和渊源。既然如此,还凭什么说古之台阁体相当于今之老干体、凭什么说台阁体是老干体滥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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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10-13 20:55:06 | 显示全部楼层
意象无分古今

    经常见到有人在批评:古时候的意象,现代人不应用它入诗,否则就太造作太泥古了。这个观点成立吗?我觉得十分值得商榷。

    在古典诗词中,意象这个东西未必一定是实有之物。齐己《早梅》诗有“前树深雪里,昨夜数枝开”的句子,郑谷评价说:“数枝非早也“,所以改“数枝”为“一枝”了。“一枝”的效果,的确好于“数枝”,但如果非要深究的话:齐己到底看到了几枝?他下意识的写作“数枝”,则必然的确看到的是“数枝”而非“一枝”。如果的确看到了“数枝”,而诗却写为“一枝”,那不就是编造吗?更著名的例子,就是贾岛的“推敲”了。非要实事求是的话,当时是推门就用“推”、当时是敲门就用“敲”好了,何必考虑用哪个呢?如果当时是推的,诗中非要用敲,不也是编造了?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王昌龄写这个句子时,楼兰至少亡了几百年了。“萧关逢候骑,都护在燕然”,都护、燕然,都是汉朝的事,跟唐朝差的更远。反倒是当时的突厥,唐人很少用他入诗(事实上,我没见到过唐诗中有“突厥”的)。

    看来,用什么意象,要据作者想表达什么而定,不一定跟现实情况丝毫不爽。特定的意象,往往有着约定俗成的意义,读者一看到这个意象,就明白作者想要表达什么了。所以作者为了达到这种“不言而喻”的效果,往往采用一些现实中未必存在的意象。

    “柴门”约定俗成讲的就是贫寒之家的门,当你想描写一个贫寒之家时,无论他家的门是不是用柴木做的,都可以用“柴门”;“雁书”约定俗成讲的就是通讯交流,当你想表达通讯交流之意的时候,无论你用的是电话还是微信,都可以用“雁书”;“凭栏”约定俗成讲的就是惆怅忧思时的动作,当你想表达惆怅忧思时,无论你在地铁里还是在楼房中,都可以用“凭栏”。当作者用了这些现实中未必存在的意象时,读者往往不言而喻的就进入了诗所营造的情境。

    当然要注意的是,单独某个意象要和诗的整体情境相融洽。前两句充斥着“电脑”、“微信”等意象,后面再用“凭栏”,自然就很难合适了。

    也即是说,并不是古意象今人就不能用了,而是要看你用的合适不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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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10-13 20:55:15 | 显示全部楼层
传承要于发展

    对于古典诗词,有人主张首重传承,有人主张首重发展,这两种态度,都是无可厚非的。但主张发展的一方所讲的理由,总觉得有点说不通。

    通常,他们是这样说的:古体一变而唐、唐体一变而宋、宋体一变而元、元体一变而明清民国,诗词就是在不断发展中前行演变的,所以诗还应当继续演变。但他们却忘了一件事:在“元体一变而明清民国”之后,我们能否按照时间顺序继续往下说“民国体一变而新中国”?

    我觉得不能。

    古典诗词在古而唐、唐而宋、宋而元、元而明清民国的演进过程中,虽然有极大变化,但脉络是连贯的——朝代虽然改变了,但文脉、道统并没有根本颠覆,每个时代的诗体总是在前一个时代的基础上渐进产生的。打个比方:这种变化,类似于老枝上长出了新枝,虽然高矮、形状都不相同了,但树根、树干则没有变化。

    而从民国到新中国,传统文化遭遇了三千年未有的大变局,夸张一点说,很多东西的传承都断了。古已有之的文统道统被彻底摒弃和打倒,脉络已经出现了断层。大家应该有体会,身边的绝大数人,连诗词的基本概念都不清楚。这里也打个比方:这种变化,类似老树旁栽上了新树,位置虽然贴近,但两棵树本身却没有太大关系。

    所以我说,用以前有发展来证明现在也应该发展,是不成立的,因为两个阶段的变迁,没有可比性,前者不能证明后者。持发展观的人,很难说其方向一定对或一定错,但他们找出的理由,在立论基础上就错了。

    当前,即使是读了很多年书的人,往往都不知道诗词到底为何物,这是一种很可惜又很危急的现象。所以面对这种现状,我还是主张先传承后发展;如果做不到,那就大要处传承、微末处发展;如果还做不到,就宁可只传承而不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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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10-13 20:55:26 | 显示全部楼层
谈一谈王维的《鹿柴》

《鹿柴》    王维
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
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

    前两句采取“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的办法,用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情境描写,体现了此山的幽深静谧——惟其幽深,才不见人;惟其静谧,才闻人语。再进一步的话,其实我们也可以说:惟其幽深,方才静谧。

    前两句在说此山的幽深,后两句在说什么?仅仅是描写一个画面吗?不是的,仍然在说幽深:此山林是如此幽深,幽深到只有在太阳斜照的情况下,光线才有可能进入到林中,落到青苔上。青苔这个意象,是白给的吗?仍然不是。只有在如此幽深、很难照得到阳光的山林中,才可能会生出青苔,这是进一步在映衬幽深静谧。从字面意思看,“返景”、“复照”,大体相似,那么作者画蛇添足了吗?为什么转句用了“返”字,末句又用了一个“复”字?因为讲的是不同的层面。返景,只讲了当前的事;复照,则追溯了以前的事:我们知道,太阳的斜照,有早晨和黄昏两种情形。“复”字,一定是某事发生了两次才能用,那么,作者凭什么说夕阳能照到的地方,朝阳一定已经照过了呢?他一定是既看到过这里的朝阳,又看到了这里的夕阳才行。虽然诗中只谈到了傍晚的事,但试想,这么幽深的一个山林,作者怎么可能黄昏才来呢?这么晚才来,还如何下山?肯定是早晨就来、黄昏才走的,所以他才能看到两次太阳斜照,一次在东边、一次在西边。一个山林要从早看到晚才行,岂非也是在表明它的幽深?

    所以我们看,这首诗虽然貌似在前后联写了两个不相干的场面,但它仍然十分紧凑,几乎每个字每个意象,都在围绕幽深静谧做文章,毫不吃力、毫不散乱。宗匠作诗,意象是不轻用的,但凡出现在诗中的东西,必然有它的用处。事实上,也只有每个意象都对主旨有用处的时候,我们才能说这首诗是紧凑绵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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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10-13 20:55:35 | 显示全部楼层
谈一谈孟浩然的《春晓》
《春晓》    孟浩然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起句既然说“不觉晓”,那么,作者到底发觉没发觉天亮了?当然是发觉了。所以这个“不觉”,说的是“晓”的过程而非“晓”这个结果——知道天亮了,但天是不知不觉就亮了的(作者睡眠很好,一觉到天明)。即是说,天是在作者醒来之前亮的,所以这句可以说在讲“不觉”。如果说第一句在讲醒来之前的事,那么第二句就转换到了醒来之后的事:醒来以后,听到了很多鸟在叫(甚至可以推想一下,作者之所以从春睡中醒来,或许就有鸟叫的功劳)。既然是醒来之后的事,那么这句可以说在讲“觉”。“风雨声”是什么时候的事?是昨夜的事,并且是从夜里开始的,而不是从昨天白天或者傍晚开始绵延到夜里的,所以作者用了“来”字。既然作者是一觉到天明的,则风雨之来且被作者听到声音,当是在睡觉之前发生的事,所以这句又是在讲“觉”。诗人的心思,往往是纤细敏感的,所以作者忽然开始担心了起来:昨夜来了风雨,花朵会不会落了很多啊?既然作者在担心、在猜疑,那么这句可以说又在讲“不觉”。

    虽然作者是站在当前的视角展开叙述的,但叙述内容我们能大概归纳一下:起句主要说醒来之前的事,所以“不觉”;承句主要说醒来之后的事,所以“觉”;转句主要说睡觉之前的事,所以“觉”;结句主要说睡着之后的事,所以“不觉”。起句和末句是有关联的:正因为一觉到天明,所以不知道夜里花落了多少。大体上,这两句是个因果关系,我们可以评价它“首尾呼应”。承句和转句也是有关联的,它是转句之所以可能的先决条件——只有醒来后才会想起昨夜发生的事,这是个条件关系,我们可以评价它“衔接紧密”。醒前、醒后、睡前、睡后;不觉、觉、觉、不觉,从客观和主观两个层面,构成了诗的整体脉络,把多个场景和意象串联了起来。我们知道,只有场景和意象处于脉络上特定位置时,诗才是连贯而紧凑的。

    花朵在人们的印象中,似乎是一种很娇嫩的东西,但事实上,除非有大风大雨,花朵在开的正盛时,是不会轻易落下的。既然现在作者在担心花朵落下了,我们似乎又可以推断:这个春晓的“春”,应当是晚春了,晚春时经常有落花。早春时节,作者既不会担心落了多少花,更听不到这么多鸟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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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10-13 20:55:46 | 显示全部楼层
谈一谈张九龄的《望月怀远》

《望月怀远》    张九龄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
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
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

    先见到物象,并由这个物象产生出一种情绪来:月亮只有一个,但天涯海角的人都能看到,此时此景是天下人所共有的。前两句可以说是缘起。下一联的“情人”、“相思”,是由“共”字生发出来的——正是月亮的“共”,才让人们睹月思人;“夜”,是由“明月”、“此时”生发出来的——有明月的时候,自然是夜了;“怨”、“遥”、“竟夕”是由“天涯”生发出来的——如果没有天涯之远,走两步路就可以见面,又怎么会起“竟夕”之“怨”呢?正是因为颔联的“夜”,所以颈联才谈到“烛”;“露滋”则对首句形成了一个补充,点明了季节:秋月才是最惹人感怀的,因为秋天有个团圆佳节。这里的人物心理、动作描写,进一步加深了前文的“相思”:一个无忧无虑、无牵无挂的人,哪里会无端端的熄掉蜡烛、对着月光出神?既然“天涯共此时”,那么我冷了,亲友是否也会冷?所以“披衣”的意象也是极见匠心、并非随手而来的。末联似乎与首联出现了一些龃龉:既然已经“共”了,当是不“须”赠才对,为何说不“堪”赠?这个“堪”字,只是在月光的形态上下了功夫而已,故而我对作者用“堪”字存一小异。或许,“堪”字也有类似用法?待考证。末句说“还寝”,这是在呼应前联的“披衣”,正是前面披衣了,这里才会用“还寝”。

    这首诗,除了情怀值得称道之外,在章法上,也可以说一气贯注。虚词可以表明前后句、前后文的关联,古体诗往往如此,它们会大量运用“亦”、“且”、“并”、“而”之类的字。而这首诗作于古体未艾、近体方生的时期,它用许多实词——一系列的状态、动作、心理描写——让前后文衔接了起来,这就让诗显得非常充实饱满。

    末联当是化用了前人的句子,有文章指出是用了陆机的《拟明月何皎皎》:“照之有余辉,揽之不盈手。”我个人觉得,这讲的是“物”、“词”的层面。如果再想多些,还有一个“事”、“意”的层面——单以此句论,这里似乎还化用了陶弘景的《诏问山中何所有赋诗以答》:“山中何所有,岭上多白云。只可自怡悦,不堪持赠君。”而陶弘景或许又化用了陆凯的《赠范晔诗》:“折花逢驿使,寄与陇头人。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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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10-13 20:55:58 | 显示全部楼层
绝句体制八喻
刘、阮妻
芙蓉脂肉绿云鬟,
罨画楼台青黛山。
千树桃花万年药,
不知何事忆人间?
    大有曰:前三句讲了并列而互不统属的三件事,最后一句才用主旨统合起来。这种写法,就像一个正放的碗,上面是开口的,下面是封闭的。

夜归
夜深归客依筇行,
冷鳞依萤聚土塍。
村店月昏泥径滑,
竹窗斜漏补衣灯。
    大有曰:起首一句就把主题说出来,后面三句为深化和发展第一句,按顺序分列了三种不同的情境。这种写法,就像一个倒扣的锅,上面是封闭的,下面是开口的。

绝句
两个黄鹂鸣翠柳,
一行白鹭上青天。
窗含西岭千秋雪,
门泊东吴万里船。
    大有曰:四句话讲了四种独立的意思,前文后文没有相互统属、相互开合的关系。这种写法,就像一管箫,两端、中间都有透风的孔洞。

闺怨
闺中少妇不知愁,
春日凝妆上翠楼。
忽见陌头杨柳色,
悔教夫婿觅封侯。
    大有曰:四句话有着严密的结构,上有铺垫、中有衔接、下有照应,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这种写法,就像一面鼓,上下四周要紧紧的用木头、牛皮包起来,缺了哪一面都不行。

越中览古
越王勾践破吴归,
义士还家尽锦衣。
宫衣如花满春殿,
只今惟有鹧鸪飞。
    大有曰:第一句写了事件的缘起,二、三句作为第一句的诠释和补充而存在,第四句讲出作者的情绪和感叹。这种写法,就像一个沙漏,重点在两端,中间比较细。

闻乐天授江州司马
残灯无焰影幢幢,
此夕闻君谪九江。
垂死病中惊坐起,
暗风吹雨入寒窗。
    大有曰:第二句写了事件的缘起,第三句写了作者的反应,首尾两句起的是衬托和渲染作用。这种写法,就像一个纺锤,重点在中间,两端比较细。

江南逢李龟年
歧王宅里寻常见,
崔九堂前几度闻。
正是江南好风景,
落花时节又逢君。
    大有曰:前两句分列不同情境作为铺垫,后两句则连贯起来讲了一件事作为诗的主体。这种写法,就像一头羊,头上有两只角。

江畔独步寻花
黄四娘家花满蹊,
千朵万朵压枝低。
留连戏蝶时时舞,
自在娇莺恰恰啼。
    大有曰:前两句合起来讲了一件事作为诗的主体,后两句则分列了两种情境作为补充和烘托。这种写法,就像一只鸟,下面有两个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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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10-13 20:56:10 | 显示全部楼层
简易三法 之 流水对法

    沈德潜谈律诗的对仗,说:“中联以虚实对、流水对为上。”为什么他说流水对为“上”?因为流水对可以使同一联的两个句子流畅连贯、脉络完整,容易给人一气呵成的感觉。但很多人说,作流水对很难,它往往可遇而不可求,有没有简便一些的、现成的方法可以运用?我觉得也是有的。

    看一下古人的名句:

    “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不堪玄鬓影,来对白头吟。”
    “忽逢青鸟使,邀入赤松家。”
    “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
    “已知出郭少尘事,更有澄江销客愁。”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福祸避趋之。”

    归纳一下,它们有什么共同点?我们看:“欲穷”—“更上”、“不堪”—“来对”、“忽逢”—“邀入”、“即从”—“便下”、“已知”—“更有”、“苟利”—“岂因”,每个对子,都用了一些连接语、虚词配合实词来对仗。

    我们可以比较笼统的认为,实词大体上是表示事物的存在或状态的,虚词大体上是用来表示事物间的逻辑和程度的(当然还有无实际意义的语气助语)。运转逻辑的目的,就是为了使作品气脉通畅,所以把运转逻辑时用的词加入到对仗中,自然让人觉得句子连贯了。故而我们可以说:写对仗句时,把一些涉及到前后文逻辑关系的连接词、虚词和实词放到一起,容易取得流水对的效果,而后面的实词如果是动词的话,则句子更为紧凑饱满。

    安全东先生有《岁晚》诗,其颔联是:“欲藉樽前半塘火,来温除夕一宵谭”,“欲藉”—“来温”,就是如此。我有一首为廖国华先生祝寿的诗,其颈联是:“夫子何为者?风情亦若斯”,“何为”—“亦若”,先不论句子效果的好坏,单就技术上来说,也属于这个办法。

    PS:本文不是理论探讨,而旨在为实践操作提供一个便捷的解决方案,所以文中所讲的,是归纳得来的一些大约的、不很精确全面的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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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10-13 20:56:21 | 显示全部楼层
简易三法 之 通感法

    通感,似乎是一种比较高级、比较难以拿捏的修辞手法。但其实只要搞清楚它的内在机制,就没有那么复杂,我们完全可以找出一个简便方法来。

    大体上,可以这样理解:通感分为两步:第一步,在某个能引起人一种感觉的事物和能引起人另一种感觉的事物之间建立关联;第二步,把第一种感觉和第二种事物杂糅到一起,或者把第二种感觉和第一种事物杂糅到一起。到了这里,通感差不多就完成了。

    举几个例子:李白有“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句,是把笛曲的听觉和视觉上的梅花杂糅到一起的;王维有“色静深松里”句,是把视觉上澄澈的颜色和听觉上的安静感杂糅到了一起;李煜有“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句,是把丝絮类事物的杂乱感和缠绵的离愁糅到了一起;宋祁有“红杏枝头春意闹”句,是把具有视觉欣荣感的杏花和听觉上的喧闹感杂糅到了一起。

    事实上,通感的例子不止在古典诗词中有,现代语里也有。我们形容某个人讲话动听,便说他“甜言蜜语”,就是把味觉上的甜蜜感和动听的话语杂糅到了一起;“微风过处送来缕缕清香,仿佛远处高楼上渺茫的歌声似的”,是把嗅觉上清淡的香气和听觉上的飘渺感杂糅到了一起。

    我们论坛的青牛先生,有“一庭月色湿桐花”的句子,这就是把视觉上带有朦胧感的月色和触觉上的湿润感杂糅到了一起。川东散人先生有对月色而思乡的句子,“一树清辉应不重,三更压落紫桐花”,这个更为复杂一些:先把思乡的心理沉重感和视觉上照满一树的月光杂糅到了一起,然后又将月光之沉重由虚化实,压落了紫桐花。

    另,我在讲流水对法的帖子中举出的安全东先生“欲藉樽前半塘火,来温除夕一宵谭”句,它不仅是流水对,而且也运用了通感,其中的具体技巧不再赘言了。

    PS:本文不是理论探讨,而旨在为实践操作提供一个便捷的解决方案,所以文中所讲的,是归纳得来的一些大约的、不很精确全面的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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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10-13 20:56:33 | 显示全部楼层
简易三法 之 古拙法

    不少人喜欢古朴、简拙一些的文字风格,但又不知道从何下手。如果多读一些古体诗,并对比一下古体和近体的区别,就会在语言的使用上总结出一个大体上的简便办法。

    有古味的诗,当然首推古体诗。相比近体诗,古体诗有什么特点?这里不谈歌行体(即七古,《诗薮》:“七言古诗,概曰歌行”),谈一下五言及四言,因为它们更典型。我们看: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耕者忘其犁,锄者忘其锄。来归相怨怒,但坐观罗敷。”
    “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似乎,它们有两个共同点:

    首先,虚词较多。者、何、哉、若、或、亦、已、但、所……近体诗中,是不会如此大量运用虚词的。近体诗篇幅有限,又讲究形式美感,而虚词多了,一方面容易使内容不充实,另一方面又使句子显得散文化,所以除非有必要,一般不多用虚词。韩愈的“破屋数间而已矣”、“不从而诛未晚耳”、“放纵是谁之过欤”等句,虚词用的太多,即被明清人批评不像诗,像散文,即所谓“以文为诗”。古体则没有这些限制,因为它篇幅比较自由,对句型的整齐与否,要求也不高。

    其次,意象较少。每个句子中,往往只出现一个意象,最多两个。常常是一个意象,再加入对这个意象的形容词或者一些连接用的虚词、无实际意义的助语就构成了一个句子。而近体诗则不然,它讲究凝炼充实,一个句子中往往至少两个意象,甚至还有三个的,妥当安排这些意象的难度是很高的。

    比如近体诗往往是这样的:“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山中相送罢,日暮掩柴扉”、“移舟泊烟渚,日暮客愁新”、“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等等。

    它们既很少用虚词,每句中的意象也比古体诗中的多,这样,内容比较充实,形式也更为整齐,古拙的味道就少一些。

    安全东先生《六十自寿》诗中有句“世事无常道,行游独我亲。一生都做梦,半点不由人”,刘宝贞先生《文章》诗中有句“初咂疑清淡,俄而香满腮”,都是意象少、善用虚词的例子,所以读起来有古味。

    所以我们似乎可以说,在把握好限度的情况下,虚词用的稍微多一点、意象用的稍微少一点,容易让诗显得更有古味。

    PS:本文不是理论探讨,而旨在为实践操作提供一个便捷的解决方案,所以文中所讲的,是归纳得来的一些大约的、不很精确全面的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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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10-13 20:56:44 | 显示全部楼层
谈一谈互文的写法和解法

互文,是古典诗词中常见的一种修辞手法。虽然常见,但很多人不太能很好的运用它,遇到别人的互文句子时,也不太能理解它。所以,下文即从“写”和“解”两个角度入手,希望可以找出一点规律性的东西。

怎样写互文

   互文是什么样的?看下面例子:

    “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
    “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
    “将军角弓不得控,都护铁衣冷难着。”
    “歧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

    从例子中,我们似乎发现了,互文具有两个特点:

    其一,这两个句子的内容,里面必然要存在两个对等的主体及其性状、情况,但每个主体、性状、情况,在整组互文中只出现一次,否则就无所谓“互”。

    其二,这两个句子的关系,是并列的关系,而不能是递进、因果、转折等关系。只有它们是并列关系时,才可以“互”。

    到了这里,我们也明白了,想要运用互文,大体上可以这样思考:如果甲和乙这两件事物,同时存在着丙和丁这两个情况,那么,在作诗的时候,可以把它们分开说:甲存在丙情况、乙存在丁情况。

    为什么要这样做?因为它可以让作品工整简洁。由上文讲的两个特点可知:表达同样多的意思,运用互文往往会省下很大的空间:虽然前句中的甲存在丙、丁两种情况,但我们只说其中一种,缺的部分由后句补充上;而后句中的乙虽然也存在丙、丁两种情况,但我们也只讲其中一种,缺的部分则由前句补充上。省下来的空间,可以做一点其他的事,让作品饱满些。

    要注意的是,互文的前后两部分中所出现的主体、性状、情况,尽量不要太过类似,否则就近于合掌,容易让作品显得空洞。一定要先有了情境,为表现这个情境而去作互文,不要强作互文,那最容易合掌,因为你没有足够的内容可讲,就只能做一些重复。


怎样解互文
    现在我们知道怎么运用互文了,但还面临着另一个问题:在读别人作品时,怎么解读互文?这个问题,并不能随着自己作诗时会运用互文而得到自然解决,因为它首先关系到:我们如何判定一个句子是互文。

    “安得仙人九节丈,拄到玉女洗头盆。”是不是互文?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福祸避趋之。”是不是互文?
    “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是不是互文?
    “青山横北郭,白水绕东城。”是不是互文?
    “死别已吞声,生别常恻恻。”是不是互文?
    “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是不是互文?

    我历来主张,解读诗词要从文本和背景两方面下手,所以如何判定某个句子是不是互文,也要从这两处着眼。

    从文本上来看,我们可以说:如果当相对的两个句子句式相同,而且将某对主要语法成分互换位置后,不影响其所表达的意思、不影响上下文时,则可以认为它是互文。“死别已吞声,生别常恻恻。”“青山横北郭,白水绕东城。”句式相同,句子的某对主要成分互换后,不影响句子意思、不影响上下文,所以它们是互文;不是互文的,则句子成分一旦互换位置,逻辑关系就不成立了。比如中“安得仙人九节丈,拄到玉女洗头盆。”中的的“九节丈”,就只能放在出句,因为后句有个“拄到”把它限制住了;“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福祸避趋之。”中处在相对位置的句子成分,也不可以互换位置,因为这个对子它只是字面相对,其实句子结构是不同的。

    从背景上来看,则既简单又复杂——只要你了解背景,则判定十分简单;如果不了解背景,则判定十分困难。比如“青山横北郭,白水绕东城。”这一句,事实上我们无法确切知道当时地理位置是的确如此,还经过了李白的艺术化处理。如果的确如此,其实它就不是互文:青山的确在北边、白水的确在东边,它们不能互换位置的。但我们实际上无法搞清楚当时具体情况了,所以只能从文本上分析,认为它属于互文。至于“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则涉及到一个说法:提着兔子的耳朵悬在半空时,雄兔两只前脚时时动弹,雌兔两只眼睛时常眯着。既然有这个说法,那么句子的成分自然不能互换位置了。(我始终没找到这个说法的出处。)

    综合这两个方面,我们可以判定:

    “安得仙人九节丈,拄到玉女洗头盆。”不是互文。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福祸避趋之。”不是互文。
    “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不是互文。
    “青山横北郭,白水绕东城。”是互文。
    “死别已吞声,生别常恻恻。”是互文。
    “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不是互文。

    既然有了这个判定,则解读就很容易了。不是互文的,按照一般解法就可以了;是互文的,按照前面总结的互文特征,我们可以这样分解它:句面虽然说甲存在丙情况,乙存在丁情况,但我们要将其理解为:甲存在丙情况和丁情况、乙也存在丙情况和丁情况,或者简单点:甲、乙都存在丙和丁这两种情况。比如“青山横北郭,白水绕东城。”要理解为青山、白水围绕着城郭;“死别已吞声,生别常恻恻。”要理解为死别生别都让人悲伤哀痛的哭不出声来。

    我在上面举的例子,都是异句互文(即两个句子组成的互文,有邻句互文,也有隔句互文,我这里把它们统称为异句互文),常见的还有一种情况,便是当句互文,即一个句子的几个成分组成的互文,比如:“秦时明月汉时关”(《升庵诗话》认为这个句子不是互文,但过于琐碎的考证,我并不主张,这涉及到解诗手段优先级的问题,有机会我会撰文讨论)、“烟笼寒水月笼沙”、“主人下马客在船”等等。其作法、解法与异句互文大体相同,这里不赘述了。

    以上即是我的一点总结和归纳,可能不是十分精确和完善,但一般情况下当是适用的,希望能对读者有些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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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10-13 20:56:56 | 显示全部楼层
李太白七言绝品读 之 《送孟浩然之广陵》

送孟浩然之广陵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
孤帆远影碧空尽,惟见长江天际流。

    这首诗中有两个疑问。这两个疑问,古今诸评家或者没有注意到,或者注意到了,给出的解释却不具太大说服力:

    其一,历代的评家,对后两句论述较多,因为这两句画面有动感,以景表情,深沉却不凝滞,确实体现了唐人绝句的鲜活、含蓄、流畅风味。既然后两句前人已经说过很多,则我这里不赘述了,如此,剩下的问题就是:前两句在讲什么?它和后两句的关系是怎样的?

    其二,单从文本上,我们似乎无法判断一件事:这首诗是在离别场景中所写的即时之作,还是事后才写的追记之作?它不像《赠汪伦》那样,明明白白提到了是离别时的赠诗;不像《金陵酒肆留别》、《送杨山人归嵩山》那样,用“君“、“尔”这样的字体现了是在离别场景发生时写出,并赠给对方的。我们唯一可以知道的是:这首诗肯定不是当时赠给孟浩然的,因为诗成时,孟浩然已经“孤帆远影碧空尽”了。那么,我们能否通过其他方面的分析,得出一个大概判断呢?

    我们都知道:烟花,是个好景色;三月,是个好时间;扬州,是个好地方。故友在好的景色、好的时间中,去了一个好的地方,这似乎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所以王士禛在《唐人万首绝句选评》评到:“不必作苦语,此等语如朝阳鸣风。”《唐诗鉴赏辞典》更是说:“李白心里没有什么忧伤和不愉快,相反地认为孟浩然这趟旅行快乐得很”、“愉快的、畅想曲的气氛”。

    果然是这样吗?我看不是。因为当真如此的话,就会出现一个难以解决的问题:前两句如此畅快,为何后两句忽然变得惆怅、伤感了?

    杜甫以李白为偶像,李白却以孟浩然为偶像。李、孟二人,有很深厚的感情,李白对孟浩然说“吾爱孟夫子,风流天下闻”,又评价孟浩然说“高山安可仰,徒此揖清芬。”与感情如此深厚的好友离别时,总是不舍和悲伤的,但李白在第二句中,为何会为描述一个被称为“千古丽句”的美好场景呢?

    有人说是羡慕,有人说是向往,如果真是这样,那这样一首小小绝句,笔力就太分散了。还有的人更扯,说这积极阳光,体现了“盛唐的时代风貌”,李白会为体现“盛唐的时代风貌”而去作诗吗?怎么可能。其实更合理的解释是:李白在试图自我宽慰。他说:老友去的可是一个人人都羡慕的好地方。既然是好地方,是不是就不要悲伤了,要开心一点呢?

    这样的宽慰手段,是非常高级的。其他送别诗,也有宽慰人的句子,比如王勃在《送杜少府之任蜀州》中直接表白说:“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高适在《别董大》中鼓舞对方说:“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但这样的宽慰,比较刻意,它们不够自然、不够含蓄,起到的效果也就相对有限。

    同样的逻辑,我们可以找到一首宋词作为例证,即王观的《卜算子·送鲍浩然之浙东》:

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
欲问行人去那边?眉眼盈盈处。
才始送春归,又送君归去。
若到江南赶上春,千万和春住。

    明明是一个送别朋友的伤感时刻,但作者却要说一些美丽、轻松的话题,为什么?无非也是不想让对方情绪太过沉重,宽慰一下罢了。

    当然这两首的不同之处,在于李白的诗是宽慰自己的,王观的词则是宽慰对方的。但是,无论宽慰的对象是谁、宽慰之语如何美好,作品都必须要露出一些伤感痕迹才行,因为没有这个痕迹,读者就误以为诗人不是在自我宽慰,而是真正发自内心的畅快和轻松了。《唐人万首绝句选评》和《唐诗鉴赏辞典》正是因为没弄懂这点,才会出现上述错误理解。看一下:李白在宽慰自己后又说“孤帆远影碧空尽,惟见长江天际流”;王观在宽慰对方时又说“才始送春归,又送君归去”。“孤”、“惟”;“才”、“又”,伤感、不舍、怅惘情绪的痕迹就在于这里。

    到这里,我们知道了:

    关于第一个问题:前两句有自我宽慰的意味,但诗人内心深处的真实情绪,是后两句的怅惘伤感。这两种情感的交织,体现出了诗人对故友的深厚感情——感情不深厚的话,又何必闹到要自我宽慰呢?

    关于第二个问题,既然前两句有宽慰的意味,则这首诗即使不是在离别现场写的,也应是在之后的很短一段时间内写的,否则的话,宽慰就没有意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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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10-13 20:57:06 | 显示全部楼层

解一解《道德经》中的三句话

天地之间
    《道德经》中有一句话:“天地之间,其犹橐龠乎?”这句话打了一个很有意思的比方。怎么将它翻译成白话文?我查了数个版本,大体上,它们都这样翻译:“天地之间,不正像风箱一样吗?”也就是说,它们把经书中古文的“天地之间”,一字不动翻译成白话文的“天地之间”了。那么,经文中的“天地之间”,和白话文中的“天地之间”,所讲的是一回事吗?我考虑不是的。

    首先看,白话文中的“天地之间”是什么意思?它是“天地之中”、“天地中间”的意思。苏东坡《赤壁赋》中的“天地之间,物各有主”、歌词中的“天地之间有杆秤”,都是这个用法。如果我们把这个意思代入经书原文,就会变成“天地之中,不正像风箱一样吗?”这样解,似乎有些问题。所谓打比方,总是把一样事物比喻为另一样事物的,而“天地之中”,不是一样事物,它只是一个方向、只是对事物的一个指向而已。“中外”、“前后”、“南北”、“上下”都不是事物,都是一个方向、对事物的一个指向,比如说,“大树”是一样事物,“大树之下”,则不是一样事物。我们能把一个方向比喻为一件事物吗?不可以。所以这个解法是不恰当的。

    我们知道,《庄子》中有“以无厚入有间”的句子、成语中也有“间不容发”这样的词汇。这里的“间”,是什么意思?是“中间”吗?不是的。这里的“间”,讲的是“间隙”、“空间”。所以问题很容易解决了:“天地之间”,应该翻译成“天地的空间”而不应翻译成“天地的中间”。“天地的空间”,它就不是一个方向而是一样事物了。“天地的空间,不正像风箱一样吗?”这句话完全成立。而这个“间”,也不应再读如“尖”了,它应读如“见”。

天地不仁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这句话,如果直接翻译为白话文,它是在讲:“大自然是没有仁义道德之类感情的,它把万物都视同祭坛上的贡品。”似乎很难搞清楚它在讲什么,其实这又是一个比方。如果把这个比方拿开,即是在说:“世界的运行不情感用事,它对万物都一视同仁。”这就很容易理解了。于是,我们似乎产生了一种十分矛盾的感觉:一方面,打比方的目的,总是为了更形象化、更容易让人理解自己的意思的;而另一方面,在这句话中,好像打了比方比没有打比方更难让人理解其含义。这个矛盾又是如何产生的?

    其实很简单,原因就在于古人的书面语词汇是十分贫乏的。汉字的笔画十分繁复,古人书写时,又得拿着刀和毛笔这样不灵便的工具在竹简上写字,十分费力气。为了省些力气,古人便将书面语搞的得愈发减省,相对应的,也就造成了词汇的贫乏。这样一来,某些时候古人有观点想要表达,却发现没有合适的词汇来承载它,也就无法直接表达出来,所以他们往往只能从侧面去描述它。这不是他们有意不把事情写透彻,而是没有办法写透彻,只能迂回的形容和描述,这是迫不得已的。

    到了现代,其实阐述《道德经》的这段话就很简单了,我们可以用一句话来替代“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而且连小学生中学生都能理解:“客观事物的发展不以人的主观意志而转移”,这岂不是很简单明了?但古人没有这些词汇,他们就无法讲的很透彻。所以我们也发觉了,越是古代,“可意会而不可言传”的东西越多;越到现代,“可意会而不可言传”的东西越少。这不是因为古人比今人聪明,懂得许多深奥的道理,恰恰相反,这是因为古人的语言体系不够健全的缘故。

道可道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这又是一句非常绕的话。绕就绕在,几个“道”字是不同的意思,几个“名”字,又是不同的意思。第一个“道”和第三个“道”,是名词;第二个“道”,是动词;第一个“名”和第三个“名”,是名词;第二个“名”,是动词。第二个“道”和第二个“名”,是什么意思?其实都是“说”、“言”的意思。也就是说“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和“道可言,非常道;名可言,非常名”,两个句子所讲述的道理是等同的,那么,老子为什么不用解释起来轻松些的“言”,非要用很容易把人绕糊涂的“道”、“名”呢?要知道,道德经》不止一个版本,另外的版本,即有这样讲法:“道可道也,非恒道也;名可名也,非恒名也。”

    我看有两种可能:其一,在老子那个时代,知识是被垄断的,平民和奴隶,几乎接触不到太多的形而上的知识,他们只要懂一些关于吃喝拉撒、干活种地的东西就行了。所以这些贵族思想家们故意把文章弄的特别难懂,这样就可以增加垄断力度。也就是说,他在故弄玄虚、故作高深。其二,也有可能是在韵律方面有所考虑——“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念诵起来,要比“道可言,非常道;名可言,非常名”顺口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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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10-13 20:57:18 | 显示全部楼层
论一论诗评诗论

    评诗就像挠痒,须要挠到痒处才行,否则一定会让你如鲠在喉。然而诗无达诂,任何一个评者,都无法完全精准的把握作者用意,也无法拿出一个受到各方面公认的准则去衡量诗词。所以所谓“挠到痒处”,往往是指挠到自己痒处,而不是挠到别人痒处——你是否能把自己对某首诗的观感、见解,准确而完整的用语言文字表述出来?如果能,就是挠到了痒处;如果不能,则没有挠到痒处。心里有想法却表达不出来,可不就像身上有痒处但挠不到吗?

    这个问题,又主要表现为两种情形:认为某首诗好或坏,却不知好在哪里、坏在哪里;知道好在哪里、坏在哪里,却无法用语言文字表述出来。想要解决这两种挠不到自己痒处的情形,前者首要提升眼界,后者首要增扩词汇,办法都是多读书。事实上,我便经常搜肠刮肚半天,才能找到一个词组或者句子比较恰当的表述对某首诗的见解。当冥思苦想半天终于找到它时,那种感觉不啻三伏天吃到了一块冰镇西瓜,整个人都透爽了。


    我评诗论诗的时候,谈的最多的是法、理层面的事。法理层面以下的部分,谈词句方面的东西也有些;认为格律非常重要,但极少具体议论它。法理层面以上的部分,则最多谈到命意、怀抱、风格这个层次为止,再往上的境界、性灵、神韵之类,就不谈了。不是不能谈,而是我认为这些东西过于玄远,诗论谈太多这个,容易流于大而无当,并无益处。况且,这些东西,古人早都说滥了,今人再说,也不过是鹦鹉学舌罢了。“鹦鹉能言,不离于鸟”,所以干脆不谈。

    现在有一种口中不离境界、性灵、神韵等玄远之事,并恃之藐视一切的人。在我看来,这种人如果不是大师,就是妄人。而我这个人眼界其实还蛮高,无论今人古人的话,都不会轻易信服,总要在肚子里转几个圈,再将自己的观点与其对照,从而做出评断。一个眼界高的人,往往自视也高,所以可以想见,让我觉得某人是大师有多难,让我觉得某人是妄人又有多容易了。


    在我看来,评诗有四忌:一味只在格律层面打转,即如电子程序,容易失之僵化;一味只在词句层面下手,即如砖瓦师傅,容易失之匠气;一味只揣度作者用意居心,即如渔夫编网,橫攀纵附,容易失之罗织;一味只谈论性灵神韵,即如神汉施咒,云中雾里,容易失之玄虚。这几种做法,以及有这些做法的人都很常见,想要对其进行说服和改变很难,难处在于不自知。而我这种言必称法、谈必及理的评者像什么?我觉得,像我的本职——工程师。这种人有自己的一个体系、一套观念,但这个体系、观念中多是形而下的东西,少见形而上的东西,他们观念触及到的诗的下限和上限,都很低。

    低,在这里无关臧否,只是说处的位置在这里而已,其后果就是:我们这类人,或许可以点石成铁,却无法点铁成金;或许可以把很多生手变为熟手,而无法把一个熟手变为高手。当然,我同时也认为,出现许多熟手,比出现一个高手,其意义更为重大——量变引起质变、人总是被时代决定、天才也是需要土壤的。


    诗评类的文章,要立足于具体的诗词,所举的一切法理,都要着落在诗词上,即是说:诗评要用法理去诠释作品;诗论类的文章,要立足于共通的法理,所举的一切诗词,都要着落在法理上,即是说:诗论要用作品来证明法理。

    从这个角度看,我们在作诗评、诗论时,只要搞清楚诗词的立意、情怀是什么就可以了,只要这个立意没有太大差错,就不必在此花太多功夫。需要在立意、情怀上花很大功夫的,通常是作赏析、解读类文章时才应该干的事。评、论的主要任务,不是阐释作者的立意情怀,而是要搞清楚立意情怀应该通过何种方式表述出来、表述的效果如何。类似“表达了伟大的爱国主义情怀”、“抒发了依依不舍之情”、“对统治阶级进行了深刻批判”,是中小学语文教材经常讲的话,再深入一点的论者对此一带而过就可以了。

    所以我说,写赏析、解读类文章,大概要比写诗评、诗论类的文章容易一些。因为前者想要阐释讲解文字中所蕴含的立意、情怀,就是要搞清楚作者是怎么想的;而作者是怎么想的,事实上,只能推测而没有确定之说——既然没有确定之说,也就没有太多限制,那总是容易的。后者想要搞清楚某种立意、情怀是怎样体现到文字的,就是要搞清楚作者使用的手法、技巧;而手法、技巧,总是有许多规定性内容的——既然有规定性内容,就有许多限制,在有限制的情况下,还要有说服力,总是很难的。《韩非子》中讲,画鬼魅最易、画犬马最难,就是因为这个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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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10-13 20:57:30 | 显示全部楼层
当代诗词到底缺什么——与“老丈人”商榷

    金鱼的亲家公,一个看名字就知道不怎么靠谱的家伙山寨版作诗机兄,最近给诗词诊了脉,说当代的诗词不是很好,缺点东西。经过仔细研究慎重考虑,机机(山寨版作诗机的简称,下同)兄决定把缺的这点东西确定为“心”。

    有一个问题我必须说清楚:金鱼的公子,现在幼儿园大班,儿媳妇年龄也相当,也就是说这个“亲家”,是预定的。这让作为离异单身人士(别称“二手单身狗”)的我很不爽:作为老人,你们不能包办婚姻,要让两个年轻人自由恋爱才行。所以机机兄的文章,引起了我的强烈反弹。我要大声呼吁:全国还有许多剩男剩女等待解救,你们不能这样自私,应该给我这样的人留一点机会。我的口味不受年龄和性别限制,所以无论是金鱼的公子,还是机机的千金,我都可以接受,大不了等几年就是了。

    上面这个重要意见讲完后,我还有个顺便的、不值一提的小异议:当代诗词缺的真是“心”吗?

    当代诗词到底缺什么?这个问题不像缺锌缺钙缺脑子这样喝几瓶哈药六厂的葡萄糖酸锌葡萄糖酸钙或者脑白金就能解决的具体的人体问题(我从来没写过这么长的句子),毕竟诗词艺术跟人体艺术相差很远。它是一个社会性的问题,社会性的问题都是很复杂的。有人说,人体是宇宙中最复杂的东西,我说不是。社会是人与人的集合,它的复杂程度远远超过人体。对于人体,脱光衣服我们就能把它瞧得清清楚楚,可你怎么把社会性问题脱光?

    既然它很复杂,那么我们分析它,就要从底层规则入手,因为上层建筑是被基础规则所决定的。也可以这么说:上层建筑是表,基础规则是里。那么,这个问题的基础规则,又是什么呢?

    我们首先要对诗是做什么的有一个概念(注意,是概括而得到的概念,不是精准的定义)。诗是做什么的?我以为,在当今,但凡我们见到的诗,绝大多数是作者写给别人看的,所以它的目的就是按照自身规范,恰如其分的用文字将自己所感所想表达出来,并传递给读者。也即是说,作者作诗时,应该顾及读者的体验。对于那些偷偷写在日记里只给自己读的诗,则不在我们讨论之列,因为它不受任何规则约束,想怎么写就怎么写,全世界看不懂都没关系,作者自己能懂就行。

    以上是铺垫,也称废话。现在高潮来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童鞋请注意:这个机机兄,凭什么说当代诗词缺的是“心”?虽然你以后有可能长辈分,由老兄变成我的老泰山(至于可能性有多大,这个就别较真了),但我还是要批评你:不要高来高去的谈些玄远之言好吧?

    一切不能证明自己的观点都是纸老虎。想要证明当代诗词缺的到底是不是“心”,首先要回到一个问题:当代人为什么写诗?

    万恶的旧社会已经过去了,所以一位伟大的名人说,时光一去不复回,往事只能回味。古人作诗,有用来求取功名的,今人已经没有这种诗了。当今,除了一些应制诗(比如参赛诗)、应和诗之外,大多数诗,还是作者自发的、想要表达些什么时,才写出来的。

    既然是作者想表达些什么时才写诗,那么机机兄凭什么说诗中“缺心”?我说“心”这个东西,诗中还是有的,问题只在你能不能读得出来嘛!

    为什么说这是“能不能读得出来”的问题?如果诗中是有“心”的,而别人读不出来这个“心”,原因在哪?很简单:文字的组织功底不够。

    臣妾有心嘛,只是要把这个“心”精准的、恰如其分的表述出来,臣妾做不到嘛!

    打个比方:大家都说,“老干体”里都是口号标语,是空洞无物的,也就是缺“心”的。其实老干体大多是讲什么?无非为当局鼓与呼,表达一下“正能量”而已。那么,古人不也写这些内容吗?五经中有,汉赋中有,甚至老杜也有,为啥不说他们缺“心”,偏要说当代的缺“心”?

    答案是:同样的内容,如果采用不同的表达手法,其效果是不同的。就诗论诗而言,“老干体”的本意没有啥不好,它只是没表达好,也就是上文说的,文字组织的功底不够。

    诗词终究是一种表达的艺术。一种表达的艺术,即使你的本意再好,读者看不懂,也终究是梓煜的师叔——白说废话(野人部落典故:廖国华老先生是梓煜的老师,廖老的三弟是一位作家,笔名“白说废话”)。什么叫“表达”?“表”和“达”。看这首诗:

檐前飞七百,雪白后园强。
饱食房里侧,家粪集野螂。
    难道作者是无意识的、平白无故的、莫名其妙的就写了这首诗吗?不是的。他一定是感受到了某种东西才写的,它是有心的,也用心了,搞不好把洪荒之力都使出来了(此处可配傅园慧表情图)。但读者知不知道它在讲什么?它“表”了,但“达”了吗?很显然,你就是站在八达岭上去读这首诗,它照样没有“达”。

    作者的讲述,就是“表”;读者的感受,就是“达”。怎样才能“达”?怎样让读者充分感受到作者的讲述?我要说,“达”是目的,“表”是手段。手段是达到目的的途径,所以它的好坏,决定了目的的实现程度。

    我们为什么说李白、杜甫的诗好?是因为他们情怀高尚、道德高超,有“心”吗?不是的。我家邻居张大爷受党教育多年,情怀也高尚、道德也高超,“心”比李杜还好,却只能写老干体。那么,李杜和张大爷的区别在哪里?很简单:他们想要讲述同样的内容时,采用了不同的手段。手段有好有坏,所以目的的实现程度即出现了区别。

    同样写朋友惜别,李白说“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张大爷却说“何时你再回家来,和我共同奔小康。”你能说张大爷和朋友的感情,一定就不及李白和朋友的感情深厚吗?不能的。我亲眼看到张大爷掉着眼泪送朋友走的,两人的感情也很深厚,只不过他讲述不好,所以读者感受不到。

    夏虫不可语冰、下士不可语上、大有不可语直(什么叫“直人”,百度去),why?因为这几个货自说自话,不被共通规则所维系,所以他们的讲述和感受不能互通。

    诗词共通的、基本的规则,是什么呢?这里我终于可以自圆其说了:文字的组织。任何一首诗词可以离开其他任何一个东西而存在,唯独离不开这个。

    翻译为人话就是:在特定的规范下,把语句搞通顺了、把条理搞清楚了、把情节讲生动了、把形象讲鲜活了,这就是诗最紧要的东西。脱离这个,谈什么“心”,都是扯蛋。还有人动辄号召诗词不要关注文字,要载道、要言志,更是扯蛋中的鸵鸟蛋。

    古人说诗要有心、诗要载道、诗要言志,是理所当然的——他们处在古典文化特有的环境中,对于诗词而言,他们在文字组织层面上的功底,要远远高于今人。一个古代文化人不写点诗词,简直就像大有的外貌一样,不好意思见人。古人在诗词的文字组织方面没有大问题,所以他们有资格不太关注文字,有资格谈道、谈志。当代人还有这个资格吗?有多少人肯在这诗词的文字组织上下功夫?

    综上所述:当代诗词最缺不是不是“心”,更不是所谓载道、言志。当代诗词最缺的,恰恰是他们所最瞧不起的文字组织能力。帮理不帮亲,老丈人,对不起了!

点评

大家 都说 老干体。这个 名词 还是 最近 几十年(?) 才有 的。而 实际上,历朝历代 都有老干体。但 今日 之 老干体 之所以 引发 这么多 议论,关键的 因素,我觉得,还是 今日 之 老干体 主要 缺少 诗意,缺少 的  详情 回复 发表于 2017-10-14 12: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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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10-13 20:57:43 | 显示全部楼层
试论“近体难于古体”

    《沧浪诗话》中说:“律诗难于古诗”,为什么他这么说?要理解他的观点,首先要明白他说的“律诗”是什么——是我们讲的五律、七律吗?不是的。《诗薮》中说:“‘天势围平野,河流入断山’,雄浑绝出,然皆未成律诗,非绝体也。”王世懋也说:“律诗句有必不可入古者,古诗字有必不可为律者,然不多熟古诗,未有能以律诗高天下者也。”我们看到,这几处的“律诗”,都与“古诗”对举,而《诗薮》给的例句出自一首古绝中。故而他们说的“律诗”,并不是今人所讲的律诗,而近似于“讲究格律的诗”,即近体诗。所以《沧浪诗话》这句话就是在说:写近体诗要比写古体诗难。

    相似的论断,不止这一家。《随园诗话》中说:“作古体诗,极迟不过两日,可得佳构;作近体诗,或竟十日不成一首。”《人间词话》中说:“近体诗易学而难工,古体诗难学而易工。”这些话,都是在讲近体难于古体的。但现在很多人认为,近体要比古体简单,这个说法就与古人有些龃龉了。到底谁说的更妥确?

    我仍然主张,想要弄清楚这个问题,须从技法的层面下手。我说的技法,主要是格律、词句、章法三个方面。

    格律层面,就很简单了:近体严格,古体宽松。宽松的东西总是比严格的东西好拿捏的。我们必须要承认的是,是否讲究格律,是古体诗和近体诗的最本质区别。

    词句方面,我比较过古体和近体的差别:近体不太主张多用虚词,古体则不避虚词。比如《唐音癸签》中提到虚字、实字的问题:“字法有虚有实、有沈有响,虚响易工,沈实难至”、“律诗不可多用虚字,两联填实方好。”钱钟书在《谈艺录》中批评乾隆的诗时说:“以文为诗,助语拖沓,令人作呕。”这并不是说,虚字用不得,只是说虚词不能用的太多了。近体诗篇幅较小,所以要求内容凝炼;又讲究形式美感,所以要求句式比较整齐。而虚词一旦用多,内容就不够充实,形式美感就差了,有些像文章而不像诗了。试想,如果一首律诗或者绝句中有大量之、乎、者、也、矣、哉、焉、而、则、于,那它的确就太空太散了。而古体诗在形式美感上的讲究比近体诗要弱一些,所以不怎么避讳这些。比如我们读《诗经》、《楚辞》、汉乐府、魏晋六朝诗,其中的虚词数量,明显要高于近体诗。另外,古体诗的句子中,用的意象较少。每个句子往往只出现一个意象,最多两个。常常是一个意象,再加入对这个意象的形容词或者一些连接用的虚词、无实际意义的助语就构成了一个句子。近体诗对多用虚词有限制,古体诗则对多用虚词无限制,那当然是无限制的相对简单,有限制的相对较难。古体诗意象较少,近体诗意象较多,则意象少的安排难度也小,意象多的安排难度也大。举例说明这两个现象:古体:

    “耕者忘其犁,锄者忘其锄。”
    “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

近体:
    “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
    “山中相送罢,日暮掩柴扉。”
    “移舟泊烟渚,日暮客愁新。”

    章法方面,古体诗形式和篇幅都比较自由,所以在章法的运转上就比较从容:一句话说不清的事,用两句三句四句五句说都可以;前面某个句子不稳或者险峻,尽可以在后面用其他句子补救或者圆缓;前面散了、远了,后面尽可以拉回来。近体则不行,它空间是有限的,容不得一处不精炼恰切、不紧凑绵密,前面一旦失误,后面哪还有这个发挥和补救空间?不是说一定不能补救,只是太难了,甚至有时为了后面一个字,前面的一句、几句都要推翻重写,所以不得不处处注意、处处谨慎。

    从格律、词句、章法三个方面来看,近体都难于古体。究其所以,这还是空间、形式的限制严格不严格的问题,近体诗空间小、限制严;古体空间大,限制松,那么自然是前者难而后者易。毕竟,在螺蛳壳里做道场很难,在原野上做道场则要简单些。

    有一种观点认为,某种诗体的难易,取决于作者的会写和不会写。我不赞成这个说法。对不同事物进行比较时,要把它们置于同样的环境、同样的条件下才行,否则是得不出结果的,真命题就变成了伪命题。比如我们对近体诗和古体诗难易程度的比较,就应该首先排除作者“会写”与“不会写”的区分,否则这个问题就没有意义。比如说:炸酱面和满汉全席哪个更难做?我们既不能说“会做的,哪个都做的好;不会做的,哪个都做不好”,也不能说“擅长哪个,哪个就好做;不擅长哪个,哪个就难做。”认为炸酱面和满汉全席制作难易没有区分的,严重违背了我们的主观认知和客观事实。

    如果把作者会写和不会写当作评判诗体难易的标准,那么我们似乎也可以认为:诗没有好坏之分,自己喜欢的诗就是好诗、自己不喜欢的诗就不是好诗(持这种观点的大有人在)。推而广之:诗人也没有高低好坏之分,我喜欢他的诗,他就是好诗人;我不喜欢他的诗,他就不是好诗人。

    岂有此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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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10-13 20:57:55 | 显示全部楼层
诗的最本质特征是什么

    有人讲,诗的意境、情怀、韵味,是它最本质的特征。是这样吗?我看不是。

    我常说,作诗近于艺术,论诗近于学术。对于学术而言,作为工程师的我很赞同一种思维方式,即把问题层层分解,抓住其根本要义,让论点自然而然的显现出来。如果我们想搞清楚诗的本质特征,首先要明白:什么叫“本质特征”?我们可以认为,某个事物的本质特征,就是它独有的、可以限制此物其他性质的东西。所以对于“诗的最本质特征是什么”这个问题,我们应该这样思考:要把诗的本质特征搞清楚,先要找到它独有的、可以限制它别的性质的东西。(本文说的“诗”,指古典诗词,即旧体诗词,下同。)

    倘若我们比较粗略的把诗分为两部分,形式和内容,则诗的本质特征在前者上呢,还是在后者上?我的看法是:二者哪个是诗的独有之物、且可以限制另一方,我们就可以说它是诗的最本质特征。

    先往外比一下。举个例子,诗和散文,它们二者的区别,在于内容还是形式?

    如果说区别在于内容,则意味着:某些东西散文可以表述,而诗不可以表述;另一些东西诗可以表述,而散文不可以表述。有这样的东西吗?我看没有。我不知道有什么东西只能用这个表述,而不能用那个表述。既然它们都可以表述同一样事物,则我们可以说:诗和散文的主要区别,不在内容上。

    事实上,对于一篇散文和一首诗,就算我们还没读它们的内容,也一眼就能看出二者的区别来。我们为什么这么容易就把两者区分开来了?很简单,它们表现形式不同。散文、诗歌、小说、剧本,都有各自的表现形式,我们正是凭借这个,才能将它们区分出来。也即是说:诗所独有的、区别于其他文体的东西,在其形式。

    好了,我们知道诗区分于其他文体的东西在其形式了,所以现在的问题是:诗的形式,又有什么特征?

    近体诗区分于其他文体的特征,在于格律;古体诗则不能一概而论,要各种诗体分别说才行,因为它不是定义得来的,是归纳而来的,类似一锅大杂烩,四言、五言、七言各不相同。我们似乎很难找到一个特性,使其涵盖所有的古体诗,更难再向上一步,找到一个特性使其涵盖近体和古体两种诗。所以我们只能说,对于近体诗,它的最本质特征在其格律;对于古体诗,它的最本质特征在各种诗体的表现形式上。

    向外比完了,我们再向内比。形式和内容,它们二者谁限制谁?

    再举个例子:我们写一首绝句,其形式上的要求是每句的字数相同,绝不能应为适应内容的需求,把第一句写成七个字、第二句写成六个字;但反过来,为了满足形式的要求,可以把内容改变,就算你想说的话有九个字,也要千方百计的将其改造成七个字、五个字。也就是说:诗的内容,是被形式所限制的。

    有人说,内容和形式的关系,是酒和瓶子的关系。我说这个比喻太过简单粗暴,是不太恰切的。

    酒可以脱离瓶子而单独存在,内容则无法脱离形式而单独存在,它必须要通过形式才能表现出来;酒和瓶子组合到一起,只需要简单的把酒倒进去瓶子中就可以了,这是一种很直接的、很单一的关系,而内容和形式组合到一起,则十分复杂,它是一个有机的系统问题。

    那么有没有比较贴切点的比喻?我看它们二者,更近似于厨师操作办法和菜品味道的关系——厨师做菜的目的,是要让菜有个好味道;但菜能否有好味道,则取决于厨师的操作办法,至于操作办法,则又包括选材、刀工、火候等。我们看:

    瓶子不能限制酒的品质,酒也不能限制瓶子的品质;
    厨师操作办法能限制菜的味道,菜的味道总是受到厨师操作办法的限制。
    诗的形式能限制诗的内容,诗的内容总是被诗的形式所限制。

    内容尚且被形式限制,遑论内容所生发出来的意境、情怀、韵味了。

    向外比,形式是诗区分于其他文体的独有的东西;向内比,诗的形式可以限制诗的内容。所以结论自然而然出来了:

    诗的最本质特征,在其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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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10-13 20:58:08 | 显示全部楼层
略谈“新宋词”及其他
《菊》
任岁月赋予,不肯轻抛寸金。
枝头老去,仍搂定、龙亭湖畔点点残云。
九帝龙袍暗换,蕊年年劲吐,玉带桥上秋深。
姿凝色,掬万花娇媚;韵洗痕,偏不占片春。
霜重最抖精神。凭莺去雁远,寻常蹙颦。
风寒层层彩浪,雪作友、冰为邻。

好事近
在黑海之滨,获得一头奇兽。找不到安顿地,只能跟我走。
我因此感到烦心,倒了一杯酒。没想到他却说:“我也来一口。”

    我们看一下这两首词。前首抛弃了既有的词牌、格律,算是“自度词”;后首保留了词牌、格律(主要是平仄),抛弃了传统的结构、语言。这两位作者,都在为诗词的“发展”、“创新”鼓与呼。据说这就是“新宋词”。

    如果大概的总结一下它们创新之处在哪里,似乎可以说,与传统作品相比:

    前首除格律变了之外,其他所有东西都没变;
    后首除格律没变之外,其他所有东西都变了。

    这让我愈发糊涂了:所谓的“创新”、“发展”,意义到底在哪里?

    当今的所谓“创新”,大多是这两种路数——一种大声疾呼,说诗词要抛弃格律才能发展;另一种则引入了其他文体如现代诗的写作理念,完全颠覆了古典诗词既有的风味。

    我们讨论一下这两首诗及其路数。要点在于:格律这个东西,到底是做什么用的?诗词的风味,又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二者有什么关系?

    我们评价一碗拉面的优劣时,主要是以它的色、香、味为抓手,这个就类似于诗的风味、意境、格调等,我们也可以称其为形而上的东西;

    但这有一个前提,即:它首先得是一碗拉面,然后才能谈得上是好拉面还是坏拉面。它必须是以小麦面粉为原料的、必须是长条状的,这个就类似诗的格律、词句、章法等,我们也可以称其为形而下的东西。格律主要控制作品的形式美感,主要包括声韵、句式是否和谐等;词句、章法则对内容的表现有决定性作用——一个话都说不清楚、毫无条理的人,他怎么可能有效的表达感受呢?

    色、香、味,是厨师的经验通过在食材、火候、手法等方面的操作呈现出的效果;
    风味、意境、格调,是作者感受通过在音、字、句、章等方面操作呈现出的效果。

    是的。尽管在物理学家那里,色、香、味其实都是某种物质,但对于厨师和食客而言,它们就是“效果”;尽管在心理学家那里,风味、意境、格调其实都是心理活动,但对于作者和读者而言,它们也就是“效果”。作者理想中的“效果”,其实也可以用另一个词来表述——目的。也即是说,格律是手段之一,风味是目的之一。

    到了这里,关于格律和风味是什么、有什么关系的意见讲完了。我并不给它们下定义,定义已经有很多,有兴趣的去查一下就可以了,我只对它们做一个形容,形成一个概念。

    格那丁先生说,诗词是感性的,他说的有道理。关于感情、感受这东西,我不知道今人和古人有什么不同。如果说作诗词的目的在于表达感受这个观点成立的话,则古人、今人作诗目的没有变化。

    目的不能变,手段能不能变?鱼香肉丝有鱼香肉丝的风味,这个风味(它即是厨师的目的)是由人员、材料、器具、环境、方法决定的(我们可以暂且把这五点统称“手段”);牛肉拉面有牛肉拉面的风味,这个风味也是由人员、材料、器具、环境、方法决定的。不喜欢鱼香肉丝的人,完全可以选择牛肉拉面或其他,但若非要用做牛肉拉面的手段去做鱼香肉丝,就既不讨好,也不讨巧,甚至可以说,这是在违背客观规律。

    特定的手段带来特定的效果。现在我们再回头看文章开头那两首词:

    关于第一首自度词,我们姑且认为它用字、炼句、谋篇方面都很完善,只谈它的格律变化。如果诗词不需要读出来,只需要眼睛看的话,似乎也没什么不妥。但“诗”与其他文体最本质的区别就在于它的节奏性。没有节奏性,还怎么好好的读呢?须知道,有时我们只靠诵读一首诗而完全不去思考它的意思,也能得到极大的享受。倘若改变古人的格律,也能达到音韵和谐的效果,那算是一种“改良”;如果不能达到这种效果,则其实这种“创新”就只能被称为“改劣”了。音韵学是一门十分庞杂繁琐的学科,心无旁骛的浸淫其中十几年,能有一些成果就不错了。“改良”的概率很小,“改劣”的概率很大,还是“如无必要,勿增实体”的好。

    至于那首《好事近》的作法,用来自娱自乐是可以的,甚至在一个圈子里互相欣赏也是可以的,却不可能被推广开来、改变既有的诗词传统,因为它不是因地制宜、因时制宜的做改良,而是一种颠覆。这相当于耗费了许多时间、精力,试图研制出一种把鱼香肉丝做出牛肉拉面效果来的办法——那为什么不直接去吃牛肉拉面呢?正如前文说的,这既不讨巧,也不讨好——不讨巧,就是说他无法形成一个自洽他洽续洽的体系;不讨好,就是说他即使形成了这个体系,也难以被人接受,因为数千年来,某些东西已经被刻进大多数人骨子里了。

    当然这并不是说,鱼香肉丝、诗词就不能改变了。如果某地盛产鸡肉,试试把鱼香肉丝改成鱼香鸡丝如何?北方没有笋丝,不是都改用胡萝卜丝了吗?汉朝以前的诗中,没有“葡萄”这东西,汉朝以后不就有了吗?十几年前的诗词中,没有“微信”、“电脑”的意象,现在它们不也入诗了吗?这都完全可以,让改良润物细无声的自然发生,慢慢来,完全可以达到各方都比较满意的效果。

    今人作诗词,当然不可能跟古人完全一样,但“古人”并不是一个精确的概念,它是以前各时代的人的集合。某一时代的古人作品,也并不与比他更古的人完全一样嘛!所以我讲:

    关于诗词的改良、创新这事,古人怎么做,我们今人也怎么做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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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10-13 20:58:20 | 显示全部楼层

“新国风”浅议

    所谓的“新国风”,最近貌似在年轻人中很受追捧。我却一直不太清楚“新国风”何以为“新国风”。

    查了一下,它的基本定义是:秉承“饥者歌其食,劳者歌其事”的传统精神,站在民众的立场,用凝练的语言、流转的韵律、表达抒发自己对于当代生活的切实感悟,并力求达到晓畅明白却又内蕴深厚的艺术效果。

    从定义来看,似乎看不出它“新”在何处。想来,要搞清楚这个问题,只能从代表作品入手了。请看:

流言
心中存正道,足下任危途。
流言如恶鬼,不信自然无。

情人节
独坐西窗下,咖啡已半凉。
平生甜蜜事,恰似口香糖。

掌握春天
世事本来无偶然,前途不必问神仙。
掌中紧握光阴线,拽取春天到眼前。

游莫干山
九转青阶过竹林,扬头一啸有回音。
眼前忽现蓝条幅:收礼还收脑白金。

拾荒女人幼子
得意砖棚下,何须扰阿娘。
撕开黄纸板,剪作小机枪。
突突低声叫,昂昂怒目张。
偶逢楼上子,瞄远对胸膛。

地铁卖报人
步缓形骸瘦,肥衣捂报囊。
侧身翻铁栅,混迹入车厢。
切切迎头问,欣欣探手忙。
小康真不远,时在版中央。

    很惭愧的是,我同样没看出“新”在哪里有体现。

    名目中有“国风”,定义中说“秉承‘饥者歌其食,劳者歌其事’的传统精神,站在民众的立场”,所以它应该是一种贴近现实、富有生活气息的作品。我们知道,这类风格和主旨的作品古已有之,比如白居易搞得新乐府运动即是如此。所以如果要创“新”,则其“新”必定不体现在风格主旨上,而体现在手法结构、词汇意象上——古已有之的风格主旨,怎么能叫“新”呢?分别考察一下这几个例子:

    《流言》这种警世箴言类的五言诗,古代的大家和名家很少会作,一般流传在民间通俗文学中,唐人王梵志写有不少类似作品,如:“我有一方便,价值百匹练。相打长伏弱,至死不入县。”“世无百年人,强作千年调。打铁作门限,鬼见拍手笑。”但《全唐诗》并不选录它们,因为在古人眼中,这并不是诗。同样的情况,还有许多佛偈(许多佛偈所用手法是很高明的);《情人节》五绝,应该算是有些诗味了,里面用了一个比喻,《国风》的确经常这样做。但同时要指出的是,古人使用这类手法的作品是很多的,比如李白就说:“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不知明镜里,何处得秋霜。”

    《掌握春天》有类似《流言》的毛病,但要好一些,毕竟用了一些具象之物,只是“春天”等意象来的突然,脉络不是太清晰。《国风》中也有表达类似意思的诗,如《蟋蟀》:“蟋蟀在堂,岁聿其莫。今我不乐,日月其除。无已大康,职思其居。好乐无荒,良士瞿瞿。”那个时代的创作手法十分原始,然而我们照样可以看出其脉络痕迹来;《游莫干山》则是截取了几个具体而典型的场景片段,我们无法确定的说其中有没有寓含臧否之意,但有可以确定的是:类似手法前人是经常用的。举两个例子:《春宫曲》:“昨夜风开露井桃,未央前殿月轮高。平阳歌舞新承宠,帘外春寒赐锦袍。”《过华清宫绝句》:“长安回望绣成堆,山顶千门次第开。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拾荒女人幼子》一首,第一联先对事件进行了交代性说明,中两联接前文对孩子的动作神态做了描写,末联写了一件事,我们很难说这件事是在批评、担忧他的受教育状况还是仍只在描写;得到钱钟书高度赞誉的宋人洪咨夔《花狮》诗说:“雪氄吾家虎戈,知亲翰墨妍。渴来趋研饮,饱去枕书眠。弄影窥清镜,收声听素弦。最能持大体,鼠辈任便儇。”第一联也做了总起,中两联顺承而下,末联似讽刺似调侃似直描,情味也非常含蓄复杂。《地铁卖报人》一首,前三联做了形貌动作描写,表现了卖报人生存的艰辛困苦,末联一转,用反讽的方式对时局提出了拷问。这个做法,让作品主旨显得十分鲜明;洪咨夔另有《伯矩同登牛头》:“两翼城包险,三分寺占奇。市嚣芳草隔,古意落花知。岁熟人情乐,时清物态熙。江山输眼底,尽是太平诗。”前三联做了景色风物描写,表现了时人安于现状的生活态度,末联一转,用反讽的方式对时局提出了讽刺。

    似乎可以看到,他们所说的“新”,不体现在结构上,因为类似结构古人都已用过。如果说诗中有什么古人没用过,则只能说是意象了,因为很多意象是现代才有的。那么,用现代意象入诗,是件值得提出一种新文体概念来的事吗?恐怕不是。

    创新,是一种改变。但这种改变一定从人的主观能动性上开始的,如果某些改变无论人的主观意愿如何,它在客观上都必然会发生,那就不是创新。你觉得现有馒头的做法不太好,研究出了一种新办法,使它更好了,这个叫创新;忽然有一天,小麦灭绝了,现在做馒头只有一个选择——用燕麦粉,这时你改用燕麦粉做馒头,便不叫创新,因为这不是你主动去改变的,是客观上必然要发生的。同理,随着时代的客观发展,生活中出现了许多新东西,我们天天接触这些新东西,比如手机电脑微信,那么它必然会入诗。这件事,诗人改变不了,无论具体的某位诗人持什么态度,在总体趋势上,诗中的现代意象都会逐渐增多,这是自然而然的,完全不必要刻意的自立一个“新国风”的名目。

    汉朝以前的诗中没有关于葡萄的意象,汉及以后才有,因为后来的人们经常可以见到、吃到葡萄,所以它入诗是自然且必然的,谈不上是什么创新;唐朝以前的诗中没有关于《霓裳羽衣曲》的意象,唐及以后才有,因为它对政治、历史产生了相当大的影响,有特定象征意义,所以它入诗也是自然且必然的,谈不上是什么创新。宋、元、明、清、民国,每个时代都会有一些新意象入诗,这哪里称得上是创新呢?由此看来,把当代社会中出现的一些新事物放进诗中,同样也称不上创新。

    手法结构没有新、风格主旨没有新,把现代的词汇意象放进诗中也谈不上创新,我不知道“新国风”为什么叫“新国风”。难道说,仅仅是因为它跟《诗经》中的《国风》不同,所以才叫“新国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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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10-13 20:59:03 | 显示全部楼层
那你们这班人开开眼。完败格那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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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人,说大有有才具,是对的。与老格论,你就错了。你如果有心,找一下老格一九八零年代的作品看看,再体悟一下什么叫得其道而后善论。 小伙子还需努力啊  详情 回复 发表于 2017-10-14 04: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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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0-13 21:40:43 | 显示全部楼层
大略一阅~有兴趣,忙过这两日认真看下,再答,先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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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有人发帖。是不是胜过格那丁那厮  详情 回复 发表于 2017-10-13 2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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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10-13 22:11:06 | 显示全部楼层
大道无人 发表于 2017-10-13 21:40
大略一阅~有兴趣,忙过这两日认真看下,再答,先报,

待有人发帖。是不是胜过格那丁那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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胜过格那丁那厮又能如何?~真是小沙弥语。呵呵  详情 回复 发表于 2017-10-13 2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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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0-13 22:26:10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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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有人发帖。是不是胜过格那丁那厮

胜过格那丁那厮又能如何?~真是小沙弥语。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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