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李寒秋 于 2017-10-14 14:56 编辑
古诗一道，余素有天分，即长溺俗事中，久已疏废。近几年，人事多变，思虑不休，因缘际会，遂情动于中而形于言，一发而不可收拾。久慕风骚典范，取法汉魏品格，愿与盛唐诸子共遊之。某日午睡正酣，觉灵魂出窍，似块肉升天，恍恍惚惚，冥冥昏昏，渺渺荡荡，飘飘摇摇，不知去乡几千里。俄而光洞大开，突降一地，定睛细看，只见荒漠无垠，胡杨林立，土屋环绕，中有广场，众多古人饮宴作乐，杂以歌舞。见余奇装异服短发无须，问是何方高人？答曰乃潭州李氏，千馀年后穿越至此。群皆奇之，乃引上座。 此间辖于安西都护府，适明皇在位，四海升平，长安都中天使奉旨出塞观察而将返，当地都护率文武官员士绅耆老为天使饯行。席上突有一人提议：“边地歌舞，鄙陋不堪，焉能娱天使耳目？自古诗教之盛，莫过于我大唐。今诗赋取士，上下同好，学子、农商、僧道、渔樵甚或妇孺皆能为诗。此时何不斗诗，以显群士风雅，以壮天使行色？”众人轰然叫妙。嘈杂中一老者挺身而起，其面容清癯，长须飘逸，亢声高谈：“诸君看那胡杨，立于沙尘之中，生千年兮不死，死千年兮不倒，倒千年兮不腐，正类我戍边将士。老朽触物动情，感而发之，速成七绝一首，有请高明指正。”阖席皆道，足下素负倚马之才，果然七步成诗，快快吟来，莫教冷场。老者出座，慷慨清吟：“千秋穆穆靖胡尘，云上甘霖总不均。生叶生华浑一梦，枯条何必望三春？”闻者个个击节赞叹，摇头晃脑，独天使其颐微扬而面露不怿。 都护见之，起身而言：“此诗蕴藉浑成，诚然大好，惜存怨望之意而不取。我辈为国从戎，初心不改，安能以终老远塞不得封妻荫子为恨？受赐归隐，皆从圣意；严寒厉暑，俱是天恩。吾侪自当勤于王事，报效国家，竭之以忠，继之以死，方合为臣之正道。”座中频频颔首，天使抚须微笑。都护又言：“在下行伍多年，文事已疏，且素乏捷才，不善吟咏。今天使将行，幸得雅会，珠玉在前，亦草就一首，公等哂之。”围者听之，掌声如雷。天使侧身曰：“将军文武双全，应得佳作传世，有请将军吟之。”都护朗声诵之：“初心难改老边尘，报效安能惜此身？云上山中皆客梦，寒威暑烈尽天恩。”举座交口大赞，天使满面生春，抬手为都护斟酒，三杯为贺，一饮而尽。 都护酒毕，天使正色曰：“诸贤久居关外，困顿辛劳，朝廷岂能不知？今上抚有四至，总御百官，宵衣旰食，日理万机。深仁厚泽，惠及鸟兽，爱民如子，痌瘝在抱，何至于不霑润戍卒征人乎？天子居中御外，猛士守在四夷，自能干戈不起，共享太平之福。升沉进黜，皆为定数；枯荣穷通，总赖前因，诸贤何必戚戚于怀而作司马牛之叹耶？”四座肃静，鸦雀无声。天使缓缓吟哦：“衰萎荣滋本夙因，枯条莫恨艳阳春。御园阶草年年发，谁谓甘霖降不均？”人人相视而笑，点头称是。都护起立拱手赞之：“天使佳构，精深妙远，高振皇纲，不同凡品，愚等效颦涂鸦之作实望尘莫及也！”亦斟酒三杯以敬天使。 余观之良久，早技痒难耐，遂离席相告：“诸公宴别天使，诗作美不胜收。某以不才，忝列上座，愿助诗兴，献芹天使，遗笑方家。”满座惊问，君亦能为诗乎？我圣朝诗教千载之后尚有绍述者乎？天使扬手曰：“常听闻凡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此君服饰虽怪异，但亦为同种国姓，何不令其献诗于前？”余兴发难遏，舞蹈高咏：“风沙栉沐备艰辛，冷夜繁星辨北辰。月下三更群士影，日高万里圣王纶。生华生叶虽无果，其雨其濛定有因。遥念凤池春水溢，恩波浩渺待平匀。”咏毕众口夸赞，良久不息。天使面带悦色，视余曰：“此作温柔敦厚，堂皇精工，立意措辞，无一不正，诚为应制格式，可堪此会压卷。当今明主在位，野无遗贤。君可随仆瞻谒京师，朝觐圣上。待有司考核，量才录用。”余大喜，方欲拜谢。忽音乐大作，狂风四起，失向来之人物，惟铃声之不绝。原是好梦一场，终究穿越不成，醒后追忆，写就此文。
诗文注释：
天使：天子的使者。 耆老：老年人。《礼记·王制》，“养耆老以致孝，恤孤独以逮不足。”
倚马之才：比喻诗文写得快，才思敏捷。本出《世说新语》，“桓宣武北征，袁虎时从，被责免官，会须露布文，唤袁倚马前令作，手不掇笔，俄得七纸，殊可观。” 穆穆：端庄恭敬的样子。《书·舜典》，“宾于四门，四门穆穆。” 靖：本义为安静站立，引申义有使什么安定的意思。
胡尘：北方胡地的沙尘。 云上：语出《易·需》，“云上于天，需。君子以饮食宴乐。” 孔颖达疏，“若言云上于天，是天之欲雨，待时而落”，后人多以云上暗喻皇上赐惠施恩。 生叶生华：华，即花的本字。有荣华富贵封妻荫子的引申义。 不怿：不愉快的样子。 边尘：边地的尘土。唐岑参 《虢州送天平何丞入京市马》诗，“习战边尘黑，防秋塞草黄。” 山中：山中隐居之意。古人有超凡脱俗者多隐居山中不求闻达。 客梦：异乡游子或戍客之梦。 宵衣旰食：天不亮就穿衣起身，天黑了才吃饭。形容非常勤劳，多称颂帝王勤于政事。 痌瘝在抱：对人民的病痛感同身受，旧时用于赞美帝王仁慈爱民。 霑润：下雨滋润，亦以喻上天恩泽。晋陆机《文赋》，“配霑润於云雨，象变化乎鬼神。” 司马牛之叹：司马牛忧曰，“人皆有兄弟，我独亡。” 语出《论语·颜渊》。此处的意思是指出于个人立场过分关注个人处境和利益的感叹抱怨。 衰萎：衰败枯萎， 荣滋：茂盛生发。 夙因：前世因缘。夙，旧有的，从前的。因，因缘，机会。 皇纲：朝廷的纲纪。晋陆机《答贾长渊》诗，“在汉之季，皇纲幅裂。” 绍述：继承前人的事业。 栉沐：梳头沐浴。 备艰辛：（尝）遍艰辛。备，全部的意思。 北辰：即北极星，旧时常用于象征皇帝或皇权。 王纶：王者的言语，旨意或意志。语出《礼记·缁衣》，“王言如纶，其出如綍。” 其雨：此处为希望下雨的意思。语出《诗·卫风·伯兮》，“其雨其雨，杲杲出日。” 其濛：此处为希望回家的意思。濛，雨细微的样子，引申为极细的雨。语出《诗·东山》，“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濛。” 凤池：凤凰池，位于皇宫中。常作为皇宫或者中书省的代称。 浩渺：水面广大辽阔的意思。 平匀：平稳均匀。有平等均匀公正分配的引申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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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0-13 20:17: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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