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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世贞以为初唐四杰的五言诗是唐律正始,这就是杨士弘以四杰为始音的观点。胡元瑞不承认四杰为正始,也就是杨士弘在始音之外,另分正音。王世贞说四杰是始音,胡元瑞说四杰不是正音,其实并不矛盾。
从来文学史家,都是以沈佺期、宋之问作为唐代律诗的创造者。他们的诗,声律谨严,对仗精工,尤其是创造了排律,使诗人多一块用武之地。《新唐书》论曰:“魏建安后讫江左,诗律屡变。至沈约、鲍照、庾信、徐陵,以音韵相婉附,属对精致。及沈佺期、宋之问,又加靡丽。回忌声病,约句准篇,著定格律,遂成近体,如锦绣成文,学者宗之。语曰:‘苏、李居前,沈、宋比肩’,谓唐诗变体,始自二公,犹古诗始自苏武、李陵也。”这就肯定了沈、宋为唐律正始的文学史地位。
当许多诗人都在作新形式的律诗的时候,一个四川射洪县的青年陈子昂却独自走复兴汉魏古体诗的道路。这是一条不合时宜的、寂寞的道路。他的《感遇》诗在当时并不为群众所注意。只有他的朋友卢藏用竭力赞美说:“子昂卓立千古,横制颓波,天下翕然,质文一变。《感遇》之篇,感激顿挫,显微阐幽,庶几见变化之朕,以接乎天人之际。”(《右拾遗陈子昂文集序》)但是尽管有这样高的评价,在一般文人间,还没有反应。因为这样的古诗,不是求名求官的文体,应试、应制、交际、酬答,都用不到。只有不为名利的诗人,才用它来抒发自己的思想感慨。
杜甫对陈子昂极为推崇。他曾到射洪县去瞻仰陈子昂的故居,写了一首《陈拾遗故宅》:
拾遗平昔居,大屋尚修椽。
悠扬荒山日,惨淡故园烟。
位下曷足伤,所贵者圣贤。
有才继骚雅,哲匠不比肩。
公生杨马后,名与日月悬。
………….
盛事会一时,此堂岂千年。
终古立忠义,《感遇》有遗篇。
又有《观陈子昂遗迹》诗,其最后四句曰:
陈公读书堂,石柱仄青苔。
悲风为我起,激烈伤雄才。
有一位姓李的朋友到梓州去作刺史,杜甫在《送梓州李使君之任》诗中又嘱托他,如果到他的属县射洪去视察,请他代表自己去祭奠陈子昂。诗的最后四句曰:
遇害陈公殒,于今蜀道怜。
君行射洪县,为我一潸然。
韩愈也对陈子昂诗的高古,一再赞扬。他在举荐诗人孟东野给河南尹郑馀庆的《荐士》诗中,叙述了五言诗的源流:
五言出汉时,苏李首更号,
东都渐弥漫,派别百川导。
建安能者七,卓荦变风操。
逶迤抵晋宋,气象日凋耗。
中间数鲍谢,比兴最清奥。
齐梁及陈隋,众作等蝉嗓。
搜春摘花卉,沿袭伤剽盗。
国朝盛文章,子昂始高蹈。
勃兴得李杜,万类困陵暴。
后来相继生,亦各臻阃奥。(下略)
在以卢照邻、杜甫、韩愈为代表的评论中,陈子昂为唐代古诗的正始,这个文学史地位亦已经确定了。
初唐诗人是唐诗的奠基人,在他们创业的基础上,唐诗迅即获得发展,王维、孟浩然的五言,李白、杜甫的七言,高适、岑参的歌行,接踵而起,唐诗进入了新的阶段。这时,初唐诗人的作品已经过时,少年气盛的诗人便有些瞧不起他们,在文章中肆意讥笑。杜甫在《戏为六绝句》之二中愤慨地申斥道:
王杨卢骆当时体,轻薄为文哂未休。
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
杜甫认为评价前代文学要联系到初唐诗人的时代条件。他指出四杰的作品是当时的文体。他们只能在当时的时代条件下,达到最高的造诣。现在你们这些轻薄少年,无休无止地写文章讥笑他们。要知道你们现在虽然小有名望,如果不能在现代条件下达到最高造诣,那么你们也只有身名同尽,不会象四杰那样留名于后世,如万古长流的江河一样。
可是,尽管杜甫这样声色俱厉地斥责了当时那些否定初唐诗人的轻薄之徒,在六七十年以后,还有一个诗人李商隐写了一首《漫成五章》之一,讥笑初唐诗人:
沈宋裁辞矜变律,王杨落笔得良朋。
当时自谓宗师妙,今日惟观属对能。
他以为沈、宋、王、杨的成就,在今天看来,可以肯定的,只是对仗精工而已。这一句诗,把初唐诗人的其他一切长处,一笔抹杀了。
一九七八年三月二十五日
①萧统编的《文选》、徐陵编的《玉台新咏》,都有“古诗”这个名词,例如“古诗十九首”。这个“古诗”,意义是古代不知名作者所写的诗。两个时代,“古诗”这个名词的意义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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