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的娱乐性与思想性 诗和歌是孪生兄弟,曾经长期生活在一起,后来离婚了,但中途又几次复婚,这对冤家,分分合合,至今还像藕丝一样似断不断的拉拉扯扯。 诗歌源于劳动,有个名人这样分析,当一伙人扛树时,有一个人因为很累,于是偶然杭育了一声,这一声杭育竟使他有一个重大发现,感到全身轻松多呢,于是他把这种感受告诉了大家,大家一试,果然如此,于是大家都杭育起来,开头是乱七八糟的杭育声,后来大家又发现,大家齐声杭育时特别的轻松,尤其是夯土时,整齐的杭育声不但工作轻松了,而且行动协调,效率提高了。于是合唱出现了,不但工作时唱,休息时唱得更欢。别以为奴隶艰苦的劳作那有精力去歌唱,相反,歌唱使他们减少了痛苦。音乐的作用竟也被奴隶主们发现了,便专门把奴隶中那些不能劳动的瞎子呀瘫子呀组织起来,让他们成立乐队和歌唱队,这些人便是乐师。他们不但在奴隶劳作时唱,加强劳动节奏和效益,而且祭祀时唱,酒宴时唱,外交场合也唱。这些唱奴隶们当然以娱乐性为主,奴隶主组织的唱,娱乐性分量也很重,当然思想性有时也会突出一下,比如接待外国使者时双方唱的诗歌都要得体,要含蓄的表现各自的立场与愿望,这便是思想性。祭祀时唱的那些赞歌那也是要体现一些思想性的。但平时宴饮时的诗歌恐怕就是娱乐为主了。 那时各国的诸侯都注意采风,就是让乐师们深入民间,收集民间的音乐。收集民间音乐的目的有二,一是通过民间音乐了解老百姓在想什么,有什么怨恨,有什么愿望,这样好改良政治,加强统治,这应该说是思想性。另一个目的则是吸收民间音乐的精华,使中央乐团不断输进新鲜血液,使奴隶主们得到更好的享受。据史书记载,第一个目的是主要的,我却总也不相信,恐怕第二个目的才是真正的目的呢。有《左传》为证,说郑国一带的奴隶主们特别喜欢新声,所谓新声就是我们说的委靡之声,拿现在的话来说就是流行歌曲中的黄色歌曲,孔老夫子批评“郑声淫”。又有楚王爱细腰宫女有减肥而死的,可别全看成楚王好色,其中细腰善舞也。齐宣王喜欢三百人的竽合奏,齐缗王则喜欢竽独奏,可见音乐歌舞的娱乐性分量有多重。 据说,孔夫子是思无邪的,因此他想扭转这种局面,要把诗歌的思想性摆在第一位,于是大笔一挥把许多当时的音乐精华都删去了,像郑声淫这类民间歌谣都遭了毒手。最后只留下了三百0五篇。但事实却是像硕鼠这样思想性很强的诗篇寥寥可数,委靡之声仍然塞满空间,可见诗歌的娱乐性仍占统治地位。而且诗经可读性强的部分还都在国风,而国风中绝大多数都无什么思想性可言,多是卿卿我我的委靡之声,相当于地方戏中的三角班和二人转。国风的第一篇《关雎》便是那个漂亮的姑娘呀,你是我心中的好偶象,我日夜都盼望与你成对成双。《葛覃》,翻译如下: 苎麻长得长又长,蔓延到了谷中央。它的叶儿绿苍苍。黄莺在那儿飞翔。落到丛生小树上,婉转清脆的歌唱。 苎麻长得长又长,蔓延到了谷中央。它的叶儿绿苍苍。把它割下把它煮。织成细布和粗布,越穿越爱不厌倦。 告诉我家的阿妈,告诉我要回娘家。赶快清理我内衣,赶快洗涤我外裳。哪件要洗哪不洗?我要回家看爹娘。 第一段纯写景,第二段写欢乐的织布场面,第三段写将回娘家的喜悦。有多大的思想性?许多人说杂体诗是玩文字游戏,但这些文字游戏中难道就连这种思想性都比不上?未免闭目瞎说吧。 再以小雅为例,有名的《鹿鸣》篇,三章中就只有“示我周行”、“君子是则是效”两句轻描淡写的思想性句子,全篇都是热情宴客,笙簧旨酒充斥其间。《伐木》《常棣》也都是如此,哪来的思想性? 《日知录》说得更尖锐,在“孔子删诗”条说:”孔子删诗,所以存列国之风也,有善有不善,兼而存之。…… 是以《桑中》之篇,《溱洧》之作,夫子不删,志淫风也。《叔于田》为誉段之辞,《扬之水》、《椒聊》为从沃之语,夫子不删,著乱本了民。淫奔之诗录之,不一而止者,所以志其风之甚也。一国皆淫,而中有不变者焉,则亟录之,《将仲子》畏人言也,《女曰鸡鸣》相警以勤生也,《出其东门》不慕乎色也,《衡门》不愿外也,选其辞,比其音,去其烦且滥者,此夫子之所谓删也”。所以我解释“思无邪”的“邪”是语助词,“思无”只不过是考虑周密收集不遗漏的意思。 正因为诗经中多没有什么思想性,于是后代的大儒们便在微言大义上大做文章,硬给这些普通诗篇挂上各种各样治国安邦的政治衔头,若按这种途径,杂体诗的作家们未尝不可给自己的诗歌蒙上一层微言大义去吓人。也正是这种微言大义,两千年来造出了无数的文字狱。 诗歌的思想性往往具有时代特色。王朝初建时诗歌很强调思想性,但多是御用文人的歌功颂德,你不唱颂歌,就要当心你脖子上的人头。那时诗歌的思想性虽强,假大空的货色却充斥期间。唐宋明初的诗歌都是如此,其实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17年期间未尝不是如此,“公社是棵长青藤,社员就是藤上的瓜”,就是鲜明的例子。因此,各代建国初年都少有著名的诗人,有的只是各代的老干体。 战乱时期和民族危机高涨时期,诗歌的思想性很容易凸现,这时期的爱国诗人接踵而出,安史之乱造就了诗圣杜甫,金兵入侵,岳飞的满江红至今脍炙人口,辛弃疾的词一直得到甚高的评价。文天祥的诗虽然很多,其实都不值一读,因为游戏之作太多,文字功夫也欠高明,但是因为抗元,爱国之情洋溢到诗篇中,一曲留取丹青照汗青,成就了文天祥的爱国诗人桂冠。 末代王朝时,诗歌的思想性容易骚动,国家的衰微动乱,百姓的颠沛流离,使热血诗人热泪盈眶扼腕呼号。楚国的屈原,痛恨奸逆误国希望重返朝廷振作朝纲,他的诗歌感人洞府。李后主从宫廷诗歌中幡然醒悟,亡国的痛苦使他唱出了问君能有多几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这样勾人流泪的诗篇。清末列强欺压,爱国人士思变法图强,龚自珍喊出了“万马齐喑竟可哀”“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 诗歌的娱乐性也常常反映在时代中。太平盛世,诗歌更倾向娱乐。汉武帝时邀请数百臣僚在柏梁台上联诗作乐,使柏梁体至今不衰。宋朝最强盛时,晏殊父子使花间派大放光芒,风度闲雅,“字字娉娉袅袅,如揽嫱、施之袂,恨不能起莲、鸿、苹、云,按红牙板唱和一过。”他们的诗词虽没有慷慨激昂,没有微言大义,但娴熟的技巧,优美的语言,却使人们爱不释手。 经济发达的时代,人们更需要诗歌的娱乐性。宋朝时国势很弱,对外无能为力,但经济却异常发展,世界第一,这种内外不协调,更易营造文恬武嬉的局面,市场瓦子酒肆青楼发达,更需要娱乐刺激。诗言志,词言情,既然大家都心无大志,诗便走向没落,走向八股(格律诗的格律就完备了,华丽的外衣套上了,诗歌的精髓也就死了),言情的词便随运兴旺了,言言士大夫无病呻吟之情,言言小家碧玉怀春,书生思偶之情,或者青楼婊子的绵绵之情,沾花惹草的野性之情。想那柳永一天到晚烟花柳巷,“奉旨”填词,写下了多少供人演唱的艳词,想那姓周的躲在床下,居然把皇帝老儿与李师师调情的艳事也填了词唱出来,想那几位酸客文人斗输赢,在酒楼暗数卖唱者唱了几首自己填写的词曲。 今天又是经济发达的时代了,网络的出现,给诗歌饱餐了伟男,诗歌居然勃发起来,盛唐诗歌四万首与网络诗歌比起来,那真是小老弟。那么看看这么多的网络诗歌,言志的有多少,那些天天撑着喊诗言志的又有几个抒发了国计民生之志?我们看到的是油锅翻了,醋瓶倒了,看到的是网上情浓似蜜,看到的是为凑新词强说愁的小资情调。不是说没有好诗,网络好诗多得很,但言志的好诗实在寥寥。拿我自己解剖一下吧。我写的时论史论,大家都说我不平之气太盛,有时看得心痛,实属老愤青。可看我的诗歌,许多人都说我是玩弄文字,这不仅是我的奇诗怪词,其实我最先成集的《蔽帚集》,几百首诗词中是没有一首奇诗怪词的,但分一下类,不外乎打油开玩笑、山水之乐秋冬之愁、网络调情,十之八九是娱乐文字。经济发达的时代需要娱乐,中国如此,外国也如此,资本主义如此,社会主义也如此,而诗歌就是最好的消遣娱乐工具之一。 专制时代诗歌的娱乐性会强化。元朝时,南人是四等公民,森严的等级制度使南方文人砍断了升官上爬的楼梯,文人要谋生,只能走社会与底层艺人相结合的道路,于是元曲放出了异彩。元曲中虽也时露不平之音,但娱乐性是它的第一功能,这恐怕是公认的事实。北宋的词到南宋时因战乱,词谱散失,文人颠沛流离,没有了闲情逸致,词一下便走下坡路了。到清朝,词又走进了中兴阶段。为什么词走到明朝已显得有些老态龙钟,在文字狱盛行的清代反而朝气蓬勃呢?原来因为改朝换代,诗言志,常惹祸,这志言得不好可要杀头的,一句“清风不识字,何故乱翻书”,足使几百个脑袋做车轮滚。即使言志是歌功颂德,也会不明不白的株连九族,为什么呢,都是那微言大义惹的祸。朝廷为笼络天下仕子之心,有意推广言情的词。词言情嘛,小玄子说:老子当皇帝你们汉人何必不服呢?你们何必拿诗歌当武器来攻击我?你们喜欢写,就填个词写个曲嘛,老子成全你们了。小王呀、小陈呀,给他们编个谱吧,让大家尽情的填吧,卿卿我我的多有意思。这样词便火上添油了。这期间,词的数量与现在的网络诗歌非常相似,可以用暴增一词来形容,起码20万首吧,比起词鼎盛时期流传下来的2万来首,真是不可同日而语。 诗与歌的分分合合,也使诗在思想性和娱乐性上此起彼伏。诗歌原来是一家时,娱乐性重于思想性。诗歌第一次分家是在汉代,不入乐的诗承担的思想性便加强了。但有部分诗仍留在歌的家中,叫乐府诗。乐府诗因为能唱,相应的娱乐性就强些。到唐朝时,乐府诗又分家了,新乐府虽也叫乐府,却一般不入乐了,又出现了不能唱只能吟的格律诗,这时诗歌的言志功能更凸显了,而且确出现了一批像杜甫之类的诗人。但到了宋朝,诗又与歌复婚了,这便是词,它能唱,娱乐性就强,再加上它言情,娱乐性就更强。南宋,眼看词走下坡路,可到元朝,诗与歌又久别胜新婚,由词演变成了娱乐性更强的曲。明朝以来元曲也像词一样只用来读而不唱了。今天我们在网络中写几首曲恐怕没有人再敲着檀板一板一眼的唱吧,但曲的娱乐功能倒还保持了不少。 其实孔老夫子并不反感文字娱乐,孔子曾训斥那些“察察小慧、类无大能”的人云:“群居终日,言不及义,好行小慧,难矣哉!”所谓“小慧”,自然包括弈之类谈笑游艺活动体现的智慧在内。孔丘、孟轲自然不赞成“君子”像弈秋那样专心致志于弈棋。但孔子也认为,偶一为之并无不可,总比闲着无所事事好:“饱食终日,无所用心,难矣哉!不有博弈乎?为之,犹贤乎己。”可见,在不影响“大道”的前提下,儒家道统并不拒绝娱乐游艺活动。因此可以说,儒家对游戏消闲诸艺的宽容态度,本身就蕴涵着以诗歌为游戏娱乐工具的思想基因。南北朝兴盛杂拟之作,比如江淹三十首作品,在《文选》中便属“杂拟”类,系对李陵、班婕妤、曹丕、曹植等30人原作的风格及其赠别、侍宴、游山、田居等内容,予以模拟变异,故称“杂体诗”。至此,《周礼》“六德”的论诗原则历经发展衍变,到江淹、王融等人笔下,终于形成以内容风格为标准的杂体诗的概念和明确说法。此期间流行的“杂体诗”名称,是内容风格,与我们现在说的诗歌的外在体裁形式的“杂体诗”并不相涉。但这些内容上的“杂体诗”与后来文体概念的“杂体诗”又很多相同的地方,一是游戏娱乐活动,二是调侃嘲戏之作,只要不能玩物丧志就允许,因此南北朝的诗词创作文字游戏味道要比以前浓。 随着历史的发展,文学与人生的关系日益繁密,人类娱乐形式日益丰富,“咏歌日盛,工巧日增”,“一切赏心悦目之具,无不勒有成编”(见《四库全书提要·回文类聚》及《四库全书简明目录·杂艺》)。诗词的娱乐功能与政治功能比,娱乐功能多占上风。 以上只是一个纲,以后有空再细说。总之,把诗的思想性抬得过高是不对的,那是我们的政治教育灌输的结果,我们现在应把它从贵族的宝座中拉下来,还它平民的本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