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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日休、司空图的末世情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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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都浪子 于 2017/3/1 19:22:22 发布
尽道隋亡为此河,至今千里赖通波。
若无水殿龙舟事,共禹论功不较多。
——皮日休:《汴河怀古》
家山牢落战尘西,匹马偷归路已迷。冢上卷旗人簇立,花边移寨鸟惊啼。
本来薄俗轻文字,却致中原动鼓鼙。将取一壶闲日月,长歌深入武陵溪。
——司空图:《丁未岁归王官谷》
中国历史上,于变革、动荡之时代,各类文武学人产生的末世情结,总体来看,还是荣耀光显的成份居多;于末世的黑暗中,犹如夜晚一闪的萤光。鲁迅先生称之为:一塌胡涂的泥塘里的光彩和锋芒。
如果站得再较高一些的角度来看,末世学人产生的末世情结,应该是一种对人生意义、生存的目、终极价值产生怀疑和动摇的复杂心态。又因个体因素的差异,人们因这种心态而做出的人生抉择,也各不相同。
就中华文化的大内涵而言,除了所谓命中注定的、天降大任的“救世主”之外——在社会的中上层,倘以武人的结局,可能就有忠义、牺牲、殉国、殉主、起义、投诚、变节等等——不尽相同的姿势和花样。倘以文人的结局,应该也有忠孝、殉国、殉主、变节、逃避、隐居等等繁琐的样式或面孔。
总体归纳起来简而言之——无论武人与文人,无论他们选择何种姿态——他们在末世的结局,不外乎如下三种:要么殉旧主;要么随新主;要么逃避归隐。殉旧主者,多被称为烈士或忠臣。随新主者,多被称为能士或功臣。
唯有第三种,恐怕以“隐士、贤人”得誉者居多。当然,所谓的隐士和贤人,也多会被归入“观望”的一类来贬损。
我想,以中华文化之特色而论,末世的第三种“观望”者,应当占有大多数。而无论后来的明白人和糊涂虫,却谓之“中庸”的哈。这真是从何说起呢。
不消说,大唐末期,文坛和政坛巨子们的末世情结,定然也是花样繁多。抬望眼,真可谓色彩斑斓,令人目不暇接。
韦应物,早就有了“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的担心和预言。
杜牧,也是很早徒生颓意,他一边在秦淮河上尽情地做梦泡妞,一边还要向美女们横眉指责说“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李商隐,更是提早发出悲音,一边含蓄地叹息“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一边还要为死后编个故事,说“地下若逢陈后主,岂宜重问后庭花”。
还有那些如温庭筠之流的花间派,借女儿的闺愁来缓释末世忧苦的妙人。一时无法尽述。等等。
总之,究竟怎么一个令人心惊惶惶的盛况呢?这是指将亡时的前景。
如果真的动乱开始,第三种隐居、逃避的“庸人”们,就不提了。只说前两种,还要看谁真正具有勇气和魄力。
倘说殉旧主,不但须有一定的文武实力,也须有悬空或涉水的决心和志气。否则,旧主虽然落荒,断是无暇侧目。
倘说随新主,就更须拿出敢于冲锋、敢于牺牲的气概。即便有弃暗、投诚的志向,也须慎之又慎。不然,恐怕鸡飞蛋打的也难说。
然而以上所议,前提是在传统文化观念之下。现代恐或并不如此。只就“变节”一例,就为社会的“进步”所湮灭。
闲言少叙,言归正传。我从唐末的文坛上,挑出具有文武之才的两人来议。一个是皮日休,一个是司空图。
观此二人一生际遇,正应了曹雪芹“凡鸟偏从末世来,都知爱慕此生才;一从二令三人木,哭向金陵事更哀。”的真正内涵。
先说皮日休。
皮日休,湖北天门人,曾隐居于襄阳鹿门山。想必此处果有灵气,竟是历代贤人争相青睐之处。
皮日休是大唐末期的著名诗人和文学家。应该说,他还是一位具有独立意识的思想家。
他大约生于836年前后的某年。当时,唐王朝已进入动乱阶段。后来,皮日休加入了黄巢的起义队伍,帮助黄巢建立政权,并担任了黄巢的大齐帝国伪翰林学士之职,终在兵败后失踪。
可以说,皮日休的一生,伴随着大唐政权,走完了最后时光。
皮日休之所以敢于追随新主黄巢,打算成就霸业——我以为,他还是很有文韬武略和真才实学。如果非说皮氏就任黄职是变节的话,恐怕难以服众。
末世的文人,尤其像皮日休这样出身卑微的仕人,在仕途上的追求和作为,原本都是非常艰难的。
按说,以皮日休的处境,如果对大唐末世的污浊视而不见,才是最好的选择。终究又没自己什么事,何必操那份闲心呢?
但所谓有志之士,倘于精神上完全做到不受外界干扰、想要真正达到避世和淡泊的境界,恐怕也非常不易。
这就是他在诗文中表现出来的独立性、奇妙性和朴素性思想之根本。
皮氏的代表作《汴河怀古》,最能体现他的这一风格。
这是一首兼怀古、论史、议政为一体的诗坛杰作。因视角独特,设论奇妙,观点朴素、有破有立而扬名诗史。
我们来看这首诗《汴河怀古》中的一些文化信息。汴河,即通济渠,在隋唐大运河之洛阳东、至开封段;向南,直达洪泽湖南岸的盱眙境内。后来北宋张择端的名画《清明上河图》所绘,也就是北宋末期汴河沿岸的盛况。
隋唐时期的汴河,更是全国的水路咽喉,可谓交通命脉所在。
若无水殿龙舟事,共禹论功不较多。后两句,就是在肯定杨广的政绩和功勋之后,同时又指出,大众化认识中的隋亡之论,也有其正确的一面,就是杨广荒淫无耻和昏庸无道。
该诗以古喻今,不但包含着诗人的兴衰史观,更富有辩证法思想和思辩智慧,于世后有深刻的启迪。
事实上,皮日休时代,大唐早已名存实亡。这就不得不让有思想的学子仕人去思考、去追究其因。
可以想象,当朝政一天天难以支撑,中下层有思想的仕人,怎么能不忧心忡忡呢?
该诗,表面是议隋之亡,实则借隋讽唐——与唐初、唐中诗人之借汉讽唐,如出一辙。
以皮日休在其它诗文中体现的学术内涵观照,尽管其理论并不系统完善,但他颇具独立的济世思想。他同情底层民众,察查政治得失。他主张为政者要“轻金玉,重经济”;经营天下,更应“以粟帛为要”。这些政治见解,无疑很具有科学性和实用性。
所以,应该说——皮日休的参加起义,是很想和新主黄巢一起,重新来建立一个新颖的“唐后中国”。而与“变节”一事,绝无多少瓜葛。
虽说“黄皮新政”,只经过了三四年就匆匆失败,但皮日休做为文人这一济世的猛志,还须给予肯定和尊重。
再来说司空图。
司空图与皮日休大概同庚,祖籍安徽,后迁居山西永济。
司空图,唐末著名昏君唐懿宗朝之进士。他出身于中层官宦之家,官至中书舍人。直到朱温建立了后梁政权之后,见唐哀帝被害,已经古稀之年的司空图,便随主壮烈“殉国”。
他的一生,陪伴着大唐懿宗、僖宗、昭宗、哀帝最后四位主子,一直走到最后。
黄巢起义之时,司空图恐有“失节”之虑;或也因可能几次追随僖宗而未被十分重视之故,遂决定逃避,隐居不出。
司空图文韬武略,朝野尽知其才。
唐昭宗执政时,多次委以国务、军务重任,他竟拒绝高官显位,而称病决意不出。其实,他是在完成于末世“淡泊明志”之夙愿。
就是在这段人生最后的二十多年间,他完成了自己的文学创作。
司空图的诗文,多以山水寄情为主。但很明显,因处于乱世,又无法达到真正的超然境界。
成就司空图名望的,是他略有归属争议的诗论著作:《二十四诗品》。此书倍受后世各代名家推崇。我个人以为,这是大唐诗坛上、一部集众家文学理念之长的杰作。应该是司空图潜心编辑、而并非完全由他“创作”的著作。其中,包含着大唐各派诗家共同的创作理论。
中国古代的文士,多追求以著书立说来扬名青史。
本来薄俗轻文字,却致中原动鼓鼙。或许,司空图在人生的前期,还想随主干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而并未打算在文字上寄托自己的梦想。
家山牢落战尘西,匹马偷归路已迷。但我想,当战火频起,他眼见危局已临,自己又无能为力;只好把人生的愿望,寄托在文学创作——这条路径上,以告慰平生。这样,或许还能证明自己没有在人间白白地走一遭。末世之时,中国的武人也罢,文人也罢,他们的心态大致如此。
但是,他们自幼因有“齐国平天下”理想的支撑,却始终无法完全出世。
将取一壶闲日月,长歌深入武陵溪。
他心中留恋的,竟然还是陶令梦境中的千古高风。
儒家文化,自从诞生的那一天起,就给中国所有的文人和武人,找了一位共同的主人——就是皇帝。
公元908年,大唐的末代皇帝李柷,被强降为济阴王,不久又让梁太祖朱温鸠杀。噩耗传来,司空图痛哭流涕,遂拒绝进食。他没了主人,又断了营养,显然活不得了。于是,他以古稀之年残留的老迈之身,随主一同上路。
一代学子司空图的壮烈“殉国”,标志着大唐李家王朝的彻底灭亡。
本文选自唐都浪子《诗解大唐》二二之:略论皮日休、司空图的末世情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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