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诗词的“真”、“谬”和“美”
源远流长的中华诗词在当今得到了蓬勃发展,一是缘于时代的进步,二是赖于她本身的魅力。概言之,诗词是人们抒发感情的最好载体,又是最可玩赏的艺品。她“真”,真在所写,和一切文学艺术一样,她是客观现实的反映,是真实的;但是她又不只是刻板地记录现实,她是“艺”,“艺”在其巧,艺在其美,而创造实现这种美的手段其一却是“谬”。“真”和“谬”是对立的、矛盾的,但是在文学艺术的中华诗词中,她们又是互相依托、升华的,其巧妙地配合创造了艺术的美。正是这种“谬”,使她光鲜亮丽永耀文坛,永熠人们的心头。 “诗必真”(陆时雍《诗镜总说》)。真在所写之事、所描之景、所咏之史、所抒之情……“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干兮。”这是古代奴隶们的艰苦劳作,“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廛兮?”这是奴隶们发出的怒吼,是真的;“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这是杜甫眼中安史之乱后的唐都和自己的心情,是真的;“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这是亡国后主身为囚徒后心理写照;“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这是国破夫亡后易安居士的痛苦寂寞;“钟山风雨起苍黄,百万雄师过大江”,这是毛主席为历史留下的光耀记录……这些诗词永远光耀人间,因为她“真”,所写属实,是时代、社会、历史、情感的真实篇章。 但是,诗词是文学艺品,艺品就不只讲究“真”,更要求“艺”,艺了才会美。中华诗词有她严格的律和谱,写诗填词必须遵而循之,但这只是最低的要求,谈不上艺。所谓“艺”涉及形象、意境、构篇、语言、写法等很多方面,而最能使诗词神奇光耀的是其“谬”。“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熊咆龙吟殷岩泉,慄深林兮惊层巅……虎鼓瑟兮鸾回车,仙之人兮列如麻”,诗仙李白笔下的这些奇丽情景,有哪一样是现实生活中可能有的?真是谬也;“而今我谓昆仑:不要这高,不要这多雪。安得倚天抽宝剑,把汝裁为三截”,可能吗?谬也;“我告山灵:只匆匆来去,无以报多情。得新诗即吟相赠,有两三佳句堪听。闻大笑,道阅诗多矣,都令人憎。”(刘征《八声甘州·自桂林赴杨朔舟中》词句)山会笑,还会调侃?谬!“秋日寻山去,山深石径斜。独行无向导,一路问黄花。”(刘章《山行》),黄花可问吗?荒唐!……不用更多举例,古往今来该有多少诗人词客无不这样“谬”着,因而创作了可与日月同辉、与天地同寿的名篇锦什。 赏读古今大家的名篇锦著,我常常惊讶他们的奇特的想象、大胆的开创,为他们的“真”而感动,为他们的“谬”而钦佩。赏析他们的诗词探求他们的堂奥,我想到了古人常说的“无理而妙”。“反常合理”的构思和诗句,历来即被视为诗中瑰宝。那么,我们的诗词怎么“谬”呢? 首先,这“谬”应该既是“无理”的又是“合情”的。“无理而妙”妙在通过违反常理的描写更深刻地表现人物的思想感情。即如上面所引李白诗句中的“虎鼓瑟鸾驾车”这本来是不可能有的自然现象,但现实中却有大量的鼓瑟驾车人事,诗人幻想人类社会相亲相爱,没有勾心斗角没有忧愁痛苦,一切都和谐融洽,于是借助了世人痛恨惧怕的虎狼出演他心中的“梦”,于“事理”荒唐于“心愿”合情。同时诗词必用比兴,也少不了比拟、夸张、联想、示现,诗人为了渲染感情,总是有意无意地说“大话”“疯话”,于是我们读到的成功诗词总是有出奇的联想,无理的夸张,主观的想象,荒谬的痴语……袁枚说“诗愈痴愈妙”,诗人就是“痴人”甚至就是“疯子”,不说些出格的荒谬的话,不说“白发三千丈”,不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而只说“头发两寸长”、“我想逃离人世”还算诗人吗?当然诗人绝不只是靠“谬”写诗出名的。当今的诗词固然多是合平合仄的顺口溜,但我们也时而惊喜地读到一些新奇的佳篇美句:“一把镰刀一丈绳,河边打草雪兼冰。捆星捆月归来晚,踩响荒村犬吠声”、“安能倾水洗周天,共看冰清玉洁满人间”、“山光打进毛衣里,暮色缠回彩线中”、“秋眠忽被月推醒,不许人间入梦深”……这些诗篇和诗句都合于情而背于理,“谬”了,是诗人求异思维的结晶。中国古典诗词的意象和语言已呈疲乏状态,诗要表现当今人们的情感,诗人必须“求异”,开拓新的源泉捕捉新的意象,源泉就是当今的生活。 纵观当今的诗词,特别是一些老干的所谓诗词,除了情感贫乏语言干瘪之外,最大毛病是写得太真太实,实则呆,他们不敢或不屑于“谬”。“空谈常误国,实干可兴邦。发展人民富,创新社稷昌。勤劳圆美梦,改革谱华章。特色红旗举,中华奔小康”、“九十三年风雨过,历经坎坷几多磨”、“党的富民政策好,家家户户有存钱”……实,太真实了,但这不是诗,充其量只是按平仄编排的顺口溜。诗是抒情的艺术,诗是美的,为了“情”的表达,必须取象设境、创造意境,必须不缘陈法有意变换常序或故作倒装,去熟生新化板为峻,创造出闪烁时代风采的意趣。欧阳修说“得前人所未道者,斯为善也”,“所未道者”即时今常说的“陌生化”、“不落寻常蹊径”,而“谬”就是“不落寻常蹊径”。当然我们这里提倡的“谬”只是一种创作思维,绝不是离经叛道的邪门行径。艺术终归是真、善、美的结晶,艺术中的“谬”是以“情”为基础和前提的,同时也是“吝”的,古人就告诫过“反常合理,无理要少”,我们当留意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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