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秋记系列：失忆蒿草头】

王泽生 · 发表于 2016-9-28 15:22:09

【收秋记系列：失忆蒿草头】
（2016-9-27中午）

今年半秋无雨，秋分刚至，雨便跟着来了，白昼也一天天短起来。昨天去西湖公园，算是故地重游。雨后的西大坑，秋草衰黄，故乡正忙着大秋收。
故乡的豆垛，就是没有脱粒的豆秸——大面积收割回来，成车成车地堆在一起如柴垛的那种。以前故乡的豆秋便是这个样子，现在农机具的大力改进真是一跃千里，俺那守旧的收割方式，被直收所取代。直接在豆田里脱粒，金灿灿的豆子是小金山。过去大型的豆垛消失了，拱卫村庄的场院也不见了，那累死累活的割地的场景，那人马飞扬打场的氛围，都，都一夜之间萎缩殆尽。我念想起我的豆垛来，那是母亲故事中的神山，山里住着神仙……
我是村庄的儿子，十年了，我飘泊在外，犹若惨淡的云朵游荡在这座人工湖里。草丛萧条了，树头疏朗了，天空开阔起来，鸟鸣也飞到了远处。蒲公英的小黄花还偶尔盛开着，只是不热烈，但有一种苦苦的期待，正如我渴望故乡的豆子。
这的天空，不知怎地没了燕子。周围的村庄被拆走好几年了，这一带没了炊烟，它们只好楼群上做窝。我抻起下巴颏儿仰望，这里找不到饱满的豆垛，只有冷清、岑寂。故乡这个时候，遍处是金黄的豆秸，到处是忙秋的人群，可不论怎么忙，里外都敞着屋门，任由燕子飞进飞出。故乡的天空从不荒凉，秋天里阳光撒下来，父母就是劳碌的燕子。人为了生计而奔忙，燕子也一样，彼此活得都不容易。人活着，就该了解自己最终需要的是什么，之于我则是乡愁。
生命里总有不经意的相遇，梦境深处更真切。最近连日醒来，总是伴着故乡的人和事，那炕沿上扣着的粗瓷碗，那飘散着炊烟的灯火，那循规蹈矩的农事。父母多么无奈，多么充满期待，这一季结束又开始酝酿下一年。
且听，飘落着的，飞扬着的是野蒿的籽粒，鼓溜溜的成熟了，但这里不是故乡。此刻，秋收里的故乡是一部童话，田野是孩子的七色板。蒿头泛黄了，早没了夏季的青壮，庄稼一派老气横秋。一切藏不住的时候，故乡就开始了大面积的收割，那声音深刻入骨，与我一辈子形影不离。父亲的镰刀早已锈迹斑斑，不知零落何处，父亲创造的那童话般的收成——淋湿在一场场秋雨里。我的记忆湿淋淋，故乡的豆秸垛也湿淋淋……
能持久沉浸在故乡的回忆中，该是有温馨，可坑口坡岸上的风声，吹醒了我，吹得蒿草一阵靡乱。如是从前，故乡此时正在打场，村庄到处飘荡着粮食的味道，就连每一棵柴草都散着烟火气。这座坑落也曾是良田，也曾种着豆子，上边是一座大砖厂，长年累月的取土，搞得一片物是人非。加之近年的大拆迁，这里彻底沦为城区，故园消失了，拿什么去睹物思人？城镇化就这样，不但破坏了城市，更株连着乡村。故乡空巢了，故人搬走了，旧物不在了，这种荒凉和废墟有什么两样——我失语，更失忆！唉，这时代，连自己死的地场都做不了主了。
风吹豆野，风多响易沉。蒿草垂下头去，秋味浓烈地浮上来，直袭人的鼻孔。蒿子的味道，豆子的味道就是故乡的味道。我的乡亲，我的父母，他们将肉体和灵魂，年复一年堆成豆秸垛。当堆完最后一座，也许该下一场雨，也许该刮一阵风。一切顺其自然，他们为农事画个圆……也为他们自己画上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