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细节一则：土墙上御寒的老塑料纸及其他】

王泽生 · 发表于 2016-9-13 00:25:14

【老屋细节一则：土墙上御寒的老塑料纸及其他】
（2016-9-11晚拟题，写于9-12绥化）

秋也立了，白露过了，早晨起来，天气日渐趋冷。这时小城才入9月，我反而老早思念起故乡的冬天，和那铺天盖地的寒冷。此刻，我越是怀旧，就越看重旧物的意义，这几天心情比秋天还悲凉，尽日充斥于回忆之中。可回忆的深度实在不够，写出的文字感觉不够打动自己，不过，昨晚翻出一大堆旧塑料布，是2012年4月母亲下屯带进城的，目睹之，我百感交集。
我的故乡在努敏河平原最深处，那里是辽阔的丘陵和平原，每一个村落都灰头土脸，因为组成它的基本建材是茅草和泥土。跑马放荒时代，其实就是土木时代，这个特征直到今天在乡下还很明朗。绥北的村落大都百岁以上，年龄50岁以上的老屋比较罕见些，但也不是没有。老土坯屋子的门窗都很落后，单层套子一层玻璃的木窗，经年的风雨剥蚀，木料透气性倒是很良好，而耐寒性大为不足。也有双层窗户套子的，是木结构的双层玻璃，玻璃和窗框之间同样有缝隙，虽然打了防水腻子。
东北偏北，黑龙江这地方冬天是最难过的，说破天就是冷，而且冷得没了边。冷，成了一种情结，一种习俗。所以，在过去不论城乡，不论百姓，不论厂矿学校等各种单位，每至秋底都溜窗户缝子，也叫糊窗户。这种活儿从小我就经历过，我毕业回乡又承袭了下来。
记得小时候，后秋了一早一晚冷得冻指头了，正是9-10月之间，晌午气温尚可，人们忙着各种防寒工作。母亲把白菜砍下来，同样，千家万户都忙着腌酸菜，留越冬的新鲜白菜和小冻白菜。乡间的学校过去是土木结构的，后来是砖木屋舍也得溜窗户缝子，而且每个班级要搭老式砖炉子。再往前赶是铁皮炉子，烧炉子也是值日生轮流制，引柴由学生们轮流带来——这是特殊的课外作业，我的小学和初中就这样。
其实早在初秋，故乡就开始越冬的准备工作了。这地方的老土屋，墙体虽然将近半米厚，但年年冻害深重，逐年热胀冷缩，破坏了土墙的坚固性。加之鼠害打洞所造成的墙根空腔，加之雨季的潮解所造成的墙皮脱壳，墙体的保暖能力大大削弱，所以每年秋初要仔细地抹墙扒炕，使墙体尽可能不透寒气，使取暖的烟道畅通。冬天的炊烟彻夜不熄，浓郁地带着柴草味，冬天的村庄是白雪的殿堂，窗外的一切景物尽收眼底，那是白苍苍的雪原。
10月初北国的太阳是恍惚的，日渐白成一枚硬币，日渐矮到地平线上。这时节溜完窗户缝子，村庄里忙着扣塑料薄膜，把几棵韧性好的柳条修剪干净，当作弓条撑在窗外。然后把厚实一些的塑料布蒙上去，绷紧了，免得冬天里被风咕嗒得呼呼直响。最后，在秫秸卷起的压条边缘抹上泥巴，以防透风。
10月底的努敏河，天头短到了一定程度，早上开忙，还没感觉一小天，刚忙完扣薄膜就日偏西南了。暗红的晚霞挂在白杨梢，冷峭的炊烟缓缓飘飞，寒鸟鸦雀无声。村社的灯火惨惨淡淡。荒野空荡荡，村庄之间彼此相望，暮色里一串串灯火成带状，那是白炽灯亮晶晶冷森森的光。这时，一天比一天冷起来，骤雪纷纷的日子快到了。
我倚窗听雪，绥化城的冬天，听不见春华秋实，听不到人生百味。安逸让我懒惰起来，蜗居让我不知道什么是从前。故乡的老屋一到冬季，就成了冰窖，要消耗掉很多燃料。那是上世纪80年代初的老屋，千疮百孔，破败得厉害，不仅前脸（窗子）要蒙塑料布，住人那间的外墙周围也包要裹上一圈，直到次年开春才扒下来。同时，窗子里侧又贴上一层，不容易老化，次年春只须卷上去，初冬撂下来。其实，简单莫过于生活，复杂也莫过于生活。
我的老土屋没有暖气，后半夜开始降温，全靠老火炕维持室温。次日早，塑料薄膜全白了，那些天然的窗花，几分烂漫，几分料峭。这些年雪是越来越少了，冬天有些干涩，越是干涩，反而越冷。记得以前一场大雪袭来，雪后是零下30多摄氏度，窗上冻上一层厚厚的白霜，我就加劲烧炉子取暖。日头升起来，霜融化一层就结一层冰，冰越结越厚。后半夜，室内温度越来越低，静听，窗外风雪肆虐，如那万马狂奔，叫人惊悸不已。好在有温暖的老火炕把我带入梦乡。
白露时节起大雾，遍地乡愁皆似霜，太阳升起来，云开雾散，我还看不到故乡。故乡的老宅子成了废墟，成了空场地，冬季糊窗户成为了一个传说，可那木窗在我内心深处永远敞开着。人的内心世界也有很多扇窗，惟有故乡的充满故事，痛彻心扉的故事。我的青春就镶嵌在那窗子里，那窗棂上的霜花，那挂满霜花的塑料布。
故乡的冬季，除了烧火墙、炉子以外，就是挂棉被门帘子、堵窗户。这些活儿以前是母亲，她背井离乡之后，就是我了。而今，她满头白发，像窗外的雪一样白。白雪可以轮回，而人生却不能，我蓦然明白了——人活着该用一颗平常心，去看待衰老，看待生死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