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高中时代的老饭盒，那些最苦的日子】

王泽生 · 发表于 2016-9-10 16:16:35

【我高中时代的老饭盒，那些最苦的日子】
（2016-9-8下午拟题，写于9-10中午）

再过些日子，秋风狠狠抽打几下，大大小小的叶子便哗啦啦的掉下树来。我的记忆却及早纷纷而来，苍凉而遥远的往事深处，最莫能忘记的有两件饭盒。两件年代久远的老饭盒，还完好无损地健在人间，其中一个最有纪念价值的却遗落他人之手，这姑且不提。正是它，让我求学这个过程充满了无限悲情，记得我县高中入学那天，老父亲一瘸一拐的送我来绥化，那个特殊日子，值得我一生回味。

那时代的小县城和大从前差不多，一副塞外古镇初始的样子，遍地平房，几乎不见什么高楼大厦。除了老服务楼（县宾馆）和东直路的粉厂，再就是老一中的一幢小二楼了，据说是日本人盖的，楼板是一块块水泥板的，如果遇上地震肯定纷纷崩落，高中地里老师邢世杰这么说的。这是题外话了，不过那时民风古朴，商店的东西也结实耐用，这倒不是什么假话。小街巷曲曲折折，父亲领着我在城南工农合作社的商店，买了一个漂亮的内镶着大牡丹花的瓷盆。用一学期寒假搁在宿舍丢了，我真够傻的。在那儿，买了另一件必备之物——铝制的饭盒。记得那是个燥热的晌午，树影浓郁，秋意斑驳，我是一只山雀开始离巢，飞向远方。这一飞，前后便是三十年，我的大半生，就这样耗费掉了。

放寒假了，那小白铝饭盒带回家，小而壮实，和我一样敦实。第一学期我前后花了370块钱，真是勒着裤腰带求学的。宿舍挨着大食堂，一下午课和晚课，学生们就蜂拥出小二楼，有的去校北门外小吃铺，有的直接奔向大食堂。我则去宿舍拿饭盒和咸菜罐儿，再拐到食堂卖饭窗口前，但总停留片刻，排在队伍中囊中羞涩。每次总吃大馇子，那是干乎乎的大馇子饭，没一点汤水很扛饿，那时候，冒高冒高一大饭盒也就两毛钱。一个刀切的老式硬馒头5分钱，后来一毛，两毛。我一度始终是玉米干饭，就着自带的咸菜，可瘦得皮包骨，肋骨蹬棱蹬棱瘦。我还是具有顽强的生命力，在那辽阔孤独的尘世，苦苦撑着，苦苦向往着未来。

提起老饭盒，就很温暖，更能勾起怀旧的情绪，它是岁月的名字。我是有怀旧情结的人。冬日深夜，饥肠辘辘，那挨饿的滋味比寒潮还彻骨。但有母亲捎来的烀土豆、包米吊子、咸菜鸡蛋酱、烙饼之类的，好歹能填饱肚子。总之，家中各种好吃的都给了我，家中节省下的每一文钱都拿与我，母亲不奢望将来幸福有多大，只盼我有大出息。我想这是老饭盒里的全部意义，除此，身为老农的父母别无所求了。

那老式铝饭盒里，没有青菜，多么希望米饭上面铺一层肉。多希望那是我的小餐馆，能给我温饱的日子啊。绥化一中的学校大食堂，那时还未承包，实行饭票制，吃饱了一天也就三两块钱足矣。食堂那才是大锅饭，炒菜用大铁锨，简直喂猪一样。馒头、麻花、高粱米饭这些主食也都有。菜品主要是大辣椒、白菜土豆，也有肉。好菜我不舍得，自己找个地儿一坐，狼吞虎咽吃饱完事儿。有时去晚了或排不上队，就像抢不着食儿的鸡子，也就逮一口是一口。买饭我从不夹塞，我个头小，饭量却大得很。那一盒饭总不够吃，那是个饥饿的年代，所有的农村学生比荒草长得还快。那段求学生涯，百折难忘，今天每每说起我心里就不是滋味。小小的饭盒，所承载的愁绪，一茬还没过去，另一茬又漫了上来。

因为家庭困难，二弟老早放弃了学业，后来出于同样的缘故，三弟在初中复读了两年，才不得不去读一个合同委托的小中专。就是半自费的初中中专，绥化职教中心的委托中专，与黑省农业机械化学校联办的财会专业，三年毕业。三弟的学校挨着师专，起初一个多月，我俩在师专食堂吃，每顿只打一个菜。这期间我把白铝饭盒给了他，不久分灶，他回职高食堂。与此同时，我买了玉鸟牌大一些的饭盒，但不如那个故事多，那可是汗马功臣。这个玉鸟的是镀金的，金光熠熠，帅气得很，夺人眼，丢了好几次都找了回来。

它伴我熬过艰苦的师专时代，每当忆起那段心酸史，我就一两天缓不过神来。那种壮怀激烈，那种逆境中奋进，那种拮据到底的困境，诸多情绪百般滋味，让我彻夜难寐，直到繁星满天，直到泪水纵横。记得大二那年，夏秋之际，师专西大墙外老农的土豆熟了，我就找开裂的垅帮，那的土豆块头大，弄回来用饭盒煮着吃。我和孔乙己没什么差别，把偷说成是借，不过好在窃的次数不多。这是我的一段绝密隐私，毕竟丑事不可以外扬嘛，因为这阶段家中对我不供给一分钱，一切全靠自谋，一个弱小的我能不饥不择食么。其实从高中复读次年起，母亲就停止给我拿钱了，那时我就开始了悲壮的行程。比如，太平岗那边的新一中——当时一中故址那边，还有一些屋舍是理科补习班，叫老一中——文科补习班是个大教室，能容纳二三百人。它挨着锅炉房，那兼有给通校生热饭盒的义务，并四季提供开水。那水锅炉上可以蒸饭，把米淘了，饭盒早上搁上去，中午便可以香喷喷的了。这种独特的闷饭方式我持续了不久，便去大食堂了，而每次父母来探视，他们从不舍得吃一顿，还不如进城买稻种的梁生宝呢。

三弟毕业那个夏天，他返回薛家屯，我不在家，连同床单等物品，他托付杜三转交老赵。杜桂军这人有些坏，小拿小摸，三弟一个好兜子给密下了。饭盒叫老赵婆匿下，至此，白铝的在老赵家呢。俗话说捎东西能捎少了，经过村邻们层层剥皮，三弟的日用品到我手的所剩无几。这个陌生的世界充满着残忍和不幸，我记忆信息含量最大的白铝饭盒，尚在人间，我屡次有心去索要，但一想还是算了。世界不就这样吗，一些生命来不及盛开，就夭折了。一些种子来不及发芽，就朽烂了。一些老物件老不及珍惜，就流落掉了。

我就读师专的第二年，母亲去了山西长治做豆腐生意，这个时期，我和三弟独立在绥化求学。此后，乡间那座老屋，像一只小小的火柴盒，我静静住在那十多年，这个时期艰苦而漫长，我的乡土生活充满着青壮。今天猛然回首，感觉生命之花，开着开着就落了。而当年的许多故人，走着走着就散了，往昔真不堪回首。来这快10年了，这座小城一直是摊大饼式的建设着，一切与从前格格不入。我怀念木质的房梁，煤油灯，小人书，有年代感的搪瓷缸等等。它们和我那铝饭盒一样，同是一个时代的特殊符号。

又是秋来水寒。看着它，能想起好多从前的故事，更能直接回到年轻那会儿。那样的少壮时光不再有，而且我2012年大病一场，仅相隔二年，又长期挂起输液瓶。这不，母亲来四个月了，我一直卧病在床，大夫说我这病一次比一次重。即便如此，我依旧痴心不改，仍坚持写点回忆之类的豆腐块。因为生活不止是烈日灼心，还有诸多不确定的阴阳时光。我多么热爱生命，它多么壮丽辽阔，妻子对我说唱首歌吧——她作词《我的老饭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