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华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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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的老铁锤】
(2016-9-8中午寓所)
一棵秋瓜藤蔓爬上了故乡的柴草垛,秋瓜挺着大肚子懒洋洋晒着大太阳,老宅的土墙头上趴着俺家的大黄狗,门前那条僻静的土街落满了秋意。这是爷爷的留给我的祖宅子。
穿越这嘈杂的城市之声,我把记忆推到四十年前那个秋天。听,小屯子东头大队部院里西角,南北向的一间大土屋,叮叮当当,炉火照亮了幽暗的背景,木头风匣呼呼作响,铁砧子上火星子四溅。几个人在抡锤,他们在用血肉之躯锻打着什么,这是社办的铁匠铺。
如果是秋冬之际,掐马掌钉的活儿就忙得不可开交,爷爷把手锤高高举起,徒弟们便重重砸下去,啪嗒、啪嗒、啪嗒……一根烧红的铁条被铁剁子一寸寸截开。钉坯子落地,扑哧扑哧的清脆,一如把骨节攥起来相互咬合的声音。窗外风雪隆冬,门板呼呼的回荡着,仿佛被铁锤撞击着,好不悠扬、深远、尖锐。
这是一群铁打的汉子,铁榔头似的工匠,他们在一块块铁疙瘩上打磨着生命的诗篇。爷爷的命就该属于这把铁锤,爷爷的一生就该铁锤一样沉重,爷爷是个铁锤狂,一辈子锤不离手,艺不离口。但是,从爷爷肺气肿大发了的那个冬天,这柄手锤一度束置高阁,可四叔又一度开私人铁匠铺,铁锤忙忙碌碌了一二年,终于完成了时代赋予它的使命,沉寂至今。
在我眼里,它从不是一个铁疙瘩,那是爷爷的骨头,爷爷的魂儿。每当我念想爷爷的时候,就看一眼,他就是安详的爷爷,一个至死不渝的老铁匠。日影匆匆,岁月匆匆,这锤子镀上了抹不掉的铁黑色,那不是铁锈,而是斑斑驳驳的时光。
故乡上空的老鹰飞远了,云头越来越慢,秋阳越来越慢。惟有这把铁锤被我带进城,是爷爷惟一的祖传之物,这九死一生的锤子,是爷爷性格的写照,是爷爷坎坷的一生。锤头下那朵疤瘌节子,好似时代的伤疤。爷爷是铁匠不假,但生不逢时,被错划为地主右派,他是草民,无须平反,也不必恢复名誉。只是静静地来,静静地走,爷爷的人生是一块铁,百般倔强,还是锈蚀在时间的洪流里了。
爷爷生性是头犟牛,遇事不肯弯腰屈膝,堂堂正正像他的铁锤。我性格就随爷爷,我喜欢打铁,我喜欢铁锤,我叫它“牛头方”。因为牛脑袋坚硬无比,倔劲十足,就算牛眼珠子瞪出来,也拼尽全力拉车。为何所有旧物都撇在了乡下,这铁锤阴差阳错,我不嫌沉重一直带在身边,今后飘泊他乡还要带着。我不时在想,它太有魔性了,它散着故土的洪荒之力——这样的铁匠,那一定是热血汉子。
这样的文字匠,也一定是血性汉子。我不敢说我自己是,起码写字我努力了,写好写赖则另当别论。我熬白了岁月,岁月熬坏了我的健康,迟早我也会……我也将入祖坟。
其实俺家没什么祖坟,在山东曹县老家,随爷爷下葬的也没什么铁器。爷爷的棺椁贫寒至极,许多年前,骨质被父亲和四叔运回山西长治北,与奶奶合葬,只是长北一个村庄东南的小山头上,这也不是俺家的祖坟。三叔也下葬在那,或许我也会……
也许,随我埋入黄土的还有这把铁锤。坟茔里的爷爷不知怎么样了,有他的铁锤健在人间,他不会孤独。悠悠岁月,记忆里的爷爷很瘦削,这孤独的铁锤也瘦意袭人。铁锤虽然瘦了,份量似乎越来越重,压得我透不过气来。我知道它寄托着什么!
我知道爷爷是不肯退役的,铁锤落下许多遗憾,我却无可奈何。比如,俺家有一把一直没有完工的直刀,俗称寝刀,长长的刀苗子,是杀猪匠专用的。那刀条修长,没开刃,许多年了还带着原始的铁蓝色,那是一把钢刀。开了刃,会锋利无比!只是我傻,叫赵洪山给弄去了,说替我保存。他这人贪婪,保存来保存去,就流落成他家的了。
故乡每一个遥远的黎明,回荡着铁匠铺忙碌的声音,忙碌的年代,炉火彻夜不熄,铁匠们轮番倒班夜战。那人民公社时代,爷爷的铁锤,故乡睡梦中的鸟雀,还有被吵醒的月牙。这些,这些的这些,一如那铁锤之声消失了,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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