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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三叔的牛皮鞋】
(2016-9-6中午)
人在病中好似亡命天涯,总能忽地记起些什么,今天就忽然想到一双老式皮鞋和鞋刷子。
2009年秋搬家,随我进城的老物件委实不多,大部分旧物被撇在乡下了。当时我计划次年春回去种地,我是怀着一种复兴家族的思乡,背井离乡的。多年来我一直固守着这种初衷,就似我舍不得丢掉那双老皮鞋。
老式军用皮鞋,纯牛皮的棉皮鞋,是它,伴我熬过了许多个寒冬。其实这鞋子不是我的,是三叔的,三叔先后办过三房老婆,第二房刚病逝不久,三叔就混来了新的女主人。那年,三叔五十六了,那女人是长治市内长子门那住的,这皮鞋便是她送三叔的见面礼,所谓礼轻情义重嘛。
好景不长,三叔肋骨疼,疼了已经半年了,正巧赶上讨老婆这档子事。他挤时间到医院一查,吓傻了!肺癌!!之后,将就着在铁三局医院挂止疼针,花掉三万多块钱,最后还是没能逃过这一劫。从发现到咽下最后一口气,从秋底到正月末,才迈过年关的门槛,就是有大把的钱也救不了三叔的。无疑三叔是痛苦的,我父母兄弟轮番侍候他在医院,至今送饭的小铝闷罐还在父亲那呢。
三叔刚盖完小二楼,是上党盆地传统式的民居,灶头还没焐热就死了。盖完房子他没什么积蓄了,正准备大干一番豆腐营生的时候,一个家庭就散灶了,撇下一帮子女孩撒手而去。
三叔之死,我还在诺敏河老家,等我闻信已是两年之后的2005冬了。那时我还住在乡下,没什么宏图大志,庸庸碌碌地活着,现在回看也挺好。
不过,岁月总有遗憾,我的性格大概和傻家巧差不多,哪里有食儿就赖着不动,我在小城一蜗居就快10个年头了。我始终没能立马横刀杀回去,城市的生活方式消磨了我的奋斗意志,返乡一推再推。推大磨式的惰性,我的复兴计划终于成了泡影,我本就活在幻觉之中。我的老皮鞋也随我蜗居10年,它被遗忘在箱底N久了,其实它早就破了相。
我得到它时是崭新的,三叔还没来得及穿上一脚呢。三叔没留下什么,死后,所有的衣物随他而去,烧他旧物的时候,大姑拽出这双军皮鞋,说,挺新鲜的就留着吧,给红生穿。红生是我的小名,三叔和我在一起始终这样叫我,可是人一走,再也听不到那种家族里的乡音了。
三叔的故事就讲到这。我穿到脚上的那年,是06年的春节了,05年初冬母亲来绥化老家,之后与我南下去山西长北了。一到那,母亲即翻出三叔唯一的遗物,无意中留给我的遗物,这双嘎嘎新的牛皮鞋。那个做工,那个结实,那个厚道,鞋如其人,一看就像三叔。被我带回东北,当初我很忌讳,毕竟死人的东西带着晦气味,不过那是三叔的,形同父子,有什么可嫌弃的呢。
三叔膝下没儿子,早年有收养子的想法,后来因变故改了初衷。殊不知,他死后还是我二弟给他摔的丧盆子,就算他到阴间也有儿子了。所以到现在,二弟和三叔几个女儿之间,保持着特殊的家族关系,这姑且不说。单就三叔与我,虽然一度有些隔阂,直到他临病发现之前才在电话里说些话。是在邻居老赵家座机,我主动挂的长途,此前大概两三年彼此没说半句话。至于怎样的小隔阂,我也姑且不说,这与我和三叔是酒友这层关系相比,那算不得什么。
好厚实的牛皮鞋,沉甸甸的敦厚,和三叔的性格一样。我的脚掌短而肥,一般的鞋底不合脚,三叔个头高不过我额头,他的鞋码几乎与我相仿。我喜欢皮鞋,尤其后跟砸上铁掌子,走过水泥地面那咔咔的响脆之声,年轻时我喜欢那飞一样的感觉。三叔的这双鞋子,恰好如此,冬天的冰雪路面走起来,那种时髦的乡音真是舒畅。
大风里来,大雪里去,一晃五六个冬天,这双比大头鞋还耐寒的皮鞋,比靰鞡还结实的老皮鞋,和我一样壮实的老式皮鞋,终于残破起来。北呼兰河的初春,冰开雪融,泥泞横行,这双鞋子招了水、粘了泥,脱了漆、翘了皮、堆了帮儿,腐朽起来破了相。不过鞋底还好些,鞋牙子一道道的还在,那是它的筋骨,筋骨在,三叔的魂儿就在。它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我就感觉三叔离我不远,三叔的魂儿就在我身上。
今年我挂吊瓶一夏天了,该用的注射剂几乎全派上,也不见好转。于是我迷信起来,这楼里死过人,可哪个楼里不死人呢。我说我福大能镇住,可我还是迷信起来,这宅子是阴宅了吧。我突然想到这双是死人的鞋,也许三叔想我了,其实是我想三叔了。我对母亲说这鞋子扔了吧,别扔垃圾箱,否则我三叔会生气,丢到路口,谁捡走也就让我三叔穿走了。我嘱咐母亲,丢的时候,叨咕叨咕些祭祀之类的话,让亡人报平安。
母亲说你掂一掂,好几斤太沉了,你体力不够穿不动了。我说丢到西南绥兰路口去,三叔的方位在西南上,我也开始迷信风水了,或许人死之前都这样。
我并不迷信,生老病死本就是一种蜇藏,秋天的果实也是。万物都有蜇藏的规律,只不过方式不同而已。明天是白露时节了,万物蜇藏的季节将至,我开始努力收拾旧物,我的生命就像夏日残余的时光,变本加厉地投放在秋老虎身上。面对三叔的老皮鞋,十几年的光阴恍在眼前;我的故乡,我的青壮年时光,如今好是一地白霜。
人活着总要有些寄托之物,这皮鞋要离开我,而那老鞋刷子要留用,它和三叔无关,但与我有关20多年了。老鞋刷子的故事就不絮叨了,它和我一样简简单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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