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好一个灯火故乡】

王泽生 · 发表于 2016-8-31 12:47:23

【散文：好一个灯火故乡】
（2016-8-26下午拟题，写于8-31中午）

岁月深处总有一盏不灭的灯，每个人生命深处也有一盏遥远的灯，在童年在故乡深处，在记忆的小院里，闪耀着飘忽着。
故乡的月牙升起来，孩子的嘴角月亮弯一样甜甜的，静悄悄的，孩子睡熟了，村庄睡熟了。四野的虫鸣好厉害，松山（松林）背后残存几豆灯火，那是村庄，如是黄昏十分就是一带星火，一串串的一颗颗的如雪亮的眼睛，一眨一眨的在庄稼地的尽头。又似明晃晃的露水，被温和的夜风吹起来，映衬着几道露水闪，故乡的夏夜湿漉漉的。
这一刻，辛劳一天的母亲还继续贪晚，做些白天赶不出来的针线活。
那时母亲多么青壮，现在思之真的不堪回首，白发萧萧的老母亲从不愿提起贫酸的往事。直到我十几岁，俺家才安上电灯，无论冬夏母亲旧庭院里的白炽灯总是令人心痛。老屋里棚杆子上吊着一盏白炽灯，昏黄的糊着报纸的土墙上，映着母亲的背影，恍恍惚惚。灯晕也恍恍惚惚。
电灯是煤油灯的继续，因为怕浪费电，俺家从来都点瓦数低得可怜的灯泡，甚至是15度。这是乡村人家的节俭之风。是旧时代普遍的特色，现在不少人家仍旧保持着，每个月电字才几块钱。
俗话说扎鸡毛凑掸子，日子不就是这样一分一毫过起来的么。熬着比煤油灯亮不多少的电灯，日子一丝丝有了亮色，母亲也逐年苍老了。

乡下人有抹黑的老习惯，一见天黑，就老早的拉灯睡觉，第儿天一大早起来还得忙忙碌碌。
很小的孩子总是村庄里的一抹小夜曲，他们在哺乳期或比哺乳期大一些，夜里不消停，哇哇的哭起来。于是大人们就说马虎子来了，山东人朝老虎叫这个，以吓唬小孩子哭闹。据母亲说，爷爷就对我说别闹了，马虎子来了。小孩子就信以为真，在神秘懵懂的气氛中憨憨睡去。
死水微澜，故乡的秋夜好宁静。生产队的时候，有抹黑做活的集体习俗，割秋地最为典型了。女劳力也下地和男人一样顶硬，女人多的地方，虱子就多——乡下的老娘们说说笑笑，说些关于男人们的话题。月亮静谧照着田野，夜风习习，镰刀沙沙沙蚕吃桑叶一样，又脆生生的好听。
月亮是村庄的眼睛，男劳力的旱烟卷子一明一灭，那是农事深处的灯火。

故乡的灯火锈迹斑斑，那是一代人的缩影。故园的灯火，苦辣酸甜，那是一段苦日子的见证。
据老一辈人说，大跃进时期，吃三两，限定一天每人平均三两粮食。粮食不够吃咋办，就去河套捞鱼，村外的红柳沟也是好去处。大雨过后，有的穿着水衩，水灌进去，纯能淹死人。
故乡的灯火就是一颗颗日子，它亮起来，日子就亮起来，它总与饥不择食有关。春天河开化，总有掉河的，河底顺水，有冬天遗留的冰窟窿，第一下扒住就能活；如果顶上是透明的冰块，准死定了。这是春天里捡鱼。
大饥荒莫过于洪水猛兽。那些年水大，诺敏河是绥北地区的主河，水哗哗地，浪高，比房子还高，离河近的每年都死人，每隔几年都死人。这是雨季里扒鱼。
母亲说每一个水鬼并不孤独，他们死后都有一盏灯，是生前村庄的灯火，只不过被他们带到河水最深处，那叫河灯。于是每逢七月十五鬼节，故乡有放河灯的旧俗。这是活人给死人准备的灯火。

故乡的灯火恍恍惚惚，灯晕里许多往事走远了，消逝在记忆深处。消逝在岁月深处，最遗忘不掉的是我灯下看书的情形。小小的村落，蛙声四伏，黑喳喳的夜里一豆灯火那是我。
只可惜这般场景一去不返。幸好带进城一大盘老式铜丝的电线，是2012年4月母亲下屯，我后赶去收拾旧物带来的。
我进城快10年了，始终怀念乡下和过去，每当思潮澎湃，第一个念头就是老宅里那盏灯火。而老宅子坍塌了，被人盗走了房木，彻底沦为光秃秃的废墟。我的乡愁座落的一片废墟之上。这些电线是唯一的纪念物了。
这还是我为秋收打场而准备的，大概一百米长，棕红色布质的外皮，电线的柔韧度很差，和我一样倔强。每年秋天豆子收回家，打过场要贪黑收拾场院底子，就顺着木板篱笆架起白炽灯，从老屋门延伸到菜园子最南端。
灯火熠熠，我忙忙碌碌，老酒的味道和豆子的味道，还有我的醉意，便是我的丰厚秋天——更是叫我多么怀念，我的壮年好时光。如今追索这些，我百感愁肠，毕竟它们伴我熬过那段孤独岁月。
（那些近乎风化的百米电灯线，一个黑生塑的老灯头，三个笨式插销，在2016-8-31上午被我丢垃圾了。面对岁月的衰老，一些老物件不得不割舍掉，因为我面临着卖楼搬家，何去何从尚不得而知。）

我病了这么久，病中城市的灯火好乏味，我的体质彻底崩溃了。在我生命弥留之际，母亲大老远的来我这，她不舍得让我死。她说打小一把屎一把尿的拉扯大，容易么。
一说这话，这之类的话题，我也哭，母亲也暗自哭泣。
特别是每晚在家挂吊瓶的时候，大厅的吊瓶坏掉很久了，一盏小台灯恍惚着。阳台夜风是凉的，一天我催母亲关窗户，隔着卷帘的纱窗，她要先推上去，才能把铝合金的老式窗子拽回来。
她个子矮，须先爬上窗台，拉下纱窗。那一刻，我忽然想到朱自清的《背影》，母亲，母亲的背影好让我感动。人只有在感动中，才可以真正去认识自己。
那背影是故乡一世的灯火，有母亲在的日子，灯火里的炊烟才有味道。灯火之美，背影之美，那是天籁的美。俗话说，天然美才是美，丑了打扮惹人笑。我并不漂亮的母亲，在儿女心中是天底下最美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