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记：常恐秋节至

王泽生

    日记：常恐秋节至
    （2014-9-13下午4点半-5点，晚8点半-9点半）
    1.
    睡了大半天，中午醒来就晴透了，庄稼正疯狂的上干，镰刀也疯狂起来，老农钻到豆地里，头也不回，一个劲儿“提”青秸秆的豆子，好敛成堆，扛出地来，提另晒。要不，现在都用“直收”，青粒儿混在里头，一则容易一窝一窝的熵热，焐豆子。二则，收购商挑剔，压价邪乎。乡下忙了，动起来了。城里小菜市也渐趋焜黄，猛然间，我仿佛老了一大截。
    和紫华聊了半小时qq后，下午两点，有些饿，不，是有些馋酒。这些时日，又喜欢喝点小酒了，不过总不过量。走廊里仍旧敞着窗，透气，让刷墙粉干燥，其实已经干了。没了涂料的味道，红蝴蝶也赶回来，静静贴墙，一动不动。它们是精灵，对任何惊扰都相当敏感，果林下花丛上，仍能见到它们翩然而过。我呢，像一只蝴蝶飘下楼，不，更似一片树叶，倏倏悠悠，无声息的自落。
    马达，汽笛，轮胎，乃至车上每一个部件都带响，各种噪音交错着，散着秋味。满街秋声，大太阳晒得人直痒痒。就连脚步声也是凉快的，快走踏清秋，苍老的颓唐的矫健的，好分明，比泾渭还分明。一树树颤栗，没有风，树头还顾自晃动，枝杈乃至树干都在动。那是心跳，是年轮开始鼓荡，一摇一摆，一棵棵的摇摆，杨树叶子上翻着下转着，飘着摇着，枯着朽着。常恐秋节至，焜黄华叶衰，小城深秋来了。
    人们在享受着最后的余温，那晒的金黄的土豆干，越是贪晚晒的，气色越上眼。瞧啊，远望小区西门北首，那调味店就当阶而晒，一片片土豆干，像金黄的鸡的脆皮。本地菜罢园了，没啥晒头了，快到老秋了。
    2.
    我走过十几米了，才想回头，也才忽的记起，一扭头，四合面大饼子那摊儿还在，往天这时辰早撤了。他两口子，丈夫比她少兴（年轻），她本来白胖胖，蚕一样，今天却憔悴，略带面黄肌瘦之感。女人就这样，有的冬天养的比胖蚕还白嫩，夏天就黄脸婆了。她气色不地道，莫非开始人老珠黄了么。这次，打了两份大馇子粥，还上舀子，可第三舀子是稀的，也开始抽条了，给的不足了。来她这摊子，我迟了半步，撞见了熟人儿。
    是乡下老家那边的屯邻，老魏头，他老两口儿，他还认得我。如不招呼我，我真还没注意他呢。老了，诶——我惊讶，就差一点叫出声来。衰老的真快，枯死的树干一样，竟还眼里比我都管事。他拄着拐杖，实在不行了，走不得，乃至走不动，一步一曲，一步一折，一步一颠簸，一步一停歇。咳，真的老了，去年这时候，他多胖啊。就一年光景，黄瘦黄瘦的，几乎皮包骨一把柴禾了。还是那件蓝上衣，老式蓝的确良布衫，黑疙瘩揪的老年帽。这就是当年赫赫有名的酒鬼，有名的大魏，俺乡上防疫站的老兽医。
    那磨秃了的拐棍，像四五年了，还在用。我搬来西市街时候，碰见他是五月节，他五闺女卖彩纸葫芦，他坐在九三菜场老楼前台阶上，也是这身装扮，只是早春，略有寒意。他还能吸烟呢，见面如在乡下，先递上一只劣质的烟卷。在乡下，他没少抽我的烟，我俩是老烟民了。如今见面，他面若尼古丁，明显气色大衰，大去之期不远矣。门牙皆无，两侧只余一颗，各自一颗。张嘴叫我，一字一嘣，兜不住风了，瘪嘴老太太一样了。当年，多么健壮的一个老人，现才七十二三了吧，都岁月催的，这人呐，真不经老。我们相对无言，也只刹那，默示而已，无限感慨尽在片刻的对视中。残阳，楼头，暮年，黄昏。唉，许多种复杂的情绪，夹杂在熙攘的人流里。
    他走不得了，由老伴搀着，撒不得手，怕一撒手，跌倒在地，真就他撒手人寰了。都病这么重了，才半年光景啊，今年春起时候，也是五月节，还是那老地方见到他的。年年端午节，他都在故地，看着他女儿卖彩葫芦。
    他老伴，这是第一次见着，大概五六年了吧，还那么硬朗，我和她招手示意。问他们在哪边住呢，她顺街一扬手，指着菜市北尽头，说，还在那边住呢，电业局那边。似乎，那个方向住好几年了，以前，2009年以前，还没拆迁的时候，我在六中后边胡同见过他。那时，他还能喝点小酒，靠着开资养活一家人，那时他儿子还是无业游民，孙子却在街里就读，他老俩来陪读，租的平房。他开的那点钱，大半也全贴吧孙子念书了。一晃这么多年，恍若隔世。
    他头发还见黑，他老伴全白了，但比他硬朗。矮个子，她，精瘦精瘦，似乎柴禾一样干巴，脱掉了水分一样。据说越是干巴拉喳，就越能长寿。她精气神还行，一辈子养了五六个闺女，惟独一个儿子，也算有福之人了。那年代的人都能生养，像老母猪下羔子，一大家子一大家子的，谁家没三五个孩子。真不可思议，那样清贫，那个盛产人口的年代，孩子们竟都能活下来，是奇迹。若换做现在，那是绝不可以想象的，现在生存压力这大，仅就一个孩子，都活得倍加滞难。
    秋光篱落，我看着他俩走去，一点点一寸寸，在众欣豆业地摊前，停下了，他们爱吃干豆腐，那是故乡时的习惯。很多老家那边的人，都风烛残年了，岁月的风浪不着片痕，就把一代人推上了落山处，太阳渐渐矮下去。
    3.
    都熟头马面的，我不想和他们再说什么，就无声越过去，他们不会看见。我直奔“食尚盒饭行”，原以为是“时尚”二字呢。这店名有点蹊跷，全称是“食尚盒饭行餐厅”，明显是语法错误。很明显，是制匾时候故意弄的，制作方遵照店主意图弄的，这么做，无非是诠释一个信息，这里是大众快餐。
    很多小店的牌匾都有这个特点。比如，蔬菜水果食杂店，粮油蔬菜店。诸多词语并列使用，一是那牌匾有足够的幅度，二是实在无什么可写，索性就直来直去，写些大实话岂不更好。
    店老板，呆坐着，本来他是笑面虎，今天他呆若木鸡。不必给我陪什么笑脸，他生气好得很，不差我一个，有我不多，缺我也不少。我嘛，活在这世上，似乎本就多余。我拎着大馇子拎不得，撂不得，也挂不得，无处可挂。老板娘，那瘦猴女人发腔了，干什么，你在这吃啊。一副冷冰冰的语气，我实在受不了，就拎着东西注释她。她说，你来看看，一指换那餐车，就剩这几样了，看那样你能吃。油腻腻的红焖肉，黑糊糊的罗底肉，还有炒咸菜也黑巴巴的。她家生意真好，风卷残云，比狗舔的还干净，啥也不剩。
    一个老汉猫腰，驼背，拾荒的，冷不丁闯进来。一副蓬头垢面，捏着一叠零钞，说，买炒榨菜。女店主特热情，跟见了亲爹似的，忙给盛好，打发走，也没收钱。她丈夫说了她，大意是这么积德行善，也不如去吃斋念佛。一个小问题，往往就能看到真知灼见啊。
    4.
    离开这，我像个丧家之犬，夹着尾巴流窜于街头。哪一片繁华都不属于我，哪一处喧嚣都是身外物，哪一个富贵地方都是别人的，我一无所有。也许搞文学的，穷光蛋最好了，最能体味人间五味。
    “如家盒饭行”照样关闭，他这就一上午的活，下午就人去屋空了。今天，我鼓了几鼓，终于下决心去道东，那家锅烙店。事实证明，我来错了。
    一个女的，比我岁数大，50出头吧。她坐在那，坐禅似的，店内空空如也，这也叫店么。店名叫啥，我也懒得记住，墙上打印的菜单，罗列着锅烙、水饺、冷面，标价都六七八块钱的，不算贵。鸡蛋紫菜汤两块，鸡蛋柿子的1块，真不贵。
    我说起道西盒饭，她说没去过，反问我那如何。又谈起西市街菜市，她说才开业四个月，原来如此啊。店内几条单桌单椅，后厨太小了，巴掌大，一个人刚能转开身。要上一个大台阶，四五级，才能跃上后厨。她开始揪面剂子，摁面饼，说七八分钟就好，一锅现包的。我姑且信她。她问我来过么，看来她记性不大好。我第一次来。
    我说等一会烙呗，先弄几样小拌菜，我喝一口。最多就那三样，拼一盘，炝土豆丝、油炸花生、海菜丝。小尖嘴碟子，四块钱，她筷子拢了又拢，似乎我头次来，多给一些。那酒三块钱一杯，我提醒她，半杯，但她转了转手，倒不回去了。玻璃罐顶住立柜顶格了。
    我和她说起昨天鑫淼城，吃那盘酸菜饺子，挨宰了，14块钱。她喜欢听这样的八卦，因为她这便宜，但我经过实际对比，那酸菜饺子确实有味道，比她这的好。她家锅烙一锅10个，一个八毛钱，胖大个头，鼓鼓的一咬全是馅儿，没味。我的经验是，什么也别说，下不为例。喝这样的酒，好痛苦，捏着鼻子喝，忍着压抑着，因为吃的不顺心。特别是那酒，狗屁，全是甲醇勾兑的，上头，假酒。喝酒人最讨厌假酒了。
    这座楼基础实在高，进店门要上四五个台阶，前堂深陷下去，比后厨矮那么多。前堂对着那小区的单元门，摁门铃声隔窗而至，我以为电话铃呢。不一会，来了个红脸汉子，大个，喜欢喝粥，此地无粥，他拍了拍屁股走了。一声摩托煞车声，对着楼梯那窗子竟是一道门，一矬子，短脖子，脑袋和躯干连体了。他崴了崴牛眼，登上后厨，把那女人挤出来，他乒乓的忙叨什么呢。
    这一顿15块钱。不敢恋战，大半杯酒扔了，就算敬神了，我拔腿而去。我发现市井上处处陷阱，事事不顺心，这一圈子让我真不自在。原来，我深处闹市的漩涡，哪如乡下肃静。我那老宅子，甚至一天都不去人，伴我的只有炊烟的味道。
    回楼上，仰望长天，东城出现一列横云，许多垛莲花云连珠了，南北一串，大气壮观，开阖。西城外，太阳正光焰如初；云光、天光、秋光，尽在此处。秋天正在老去，但还没有彻底老去。常恐秋节至。
   

江南麟子

风吹树吟

红蝴蝶也赶回来，静静贴墙，一动不动。它们是精灵......
好灵动的金笔！
我也会‘恐秋’呢，不过无奈呢~~~~~

问候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