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一抺寒烟 于 2016-6-30 04:25 编辑
女冠子·昨夜夜半 唐·韦庄 昨夜夜半,枕上分明梦见。语多时。依旧桃花面,频低柳叶眉。 半羞还半喜,欲去又依依。觉来知是梦,不胜悲。 .
【赏析】
这是韦庄《女冠子》词的第二首。从内容上看,与第一首有着某种内在的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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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夜半,枕上分明梦见。语多时。”昨天深夜里,你在我的梦里翩然出现了。我们说了好多好多的话。“依旧桃花面,频低柳叶眉。”你依然是那样美丽、可爱,象从前一样面若桃花,频频垂下眼来,低下了柳叶眉。“半羞还半喜,欲去又依依。”看上去好象又有些羞涩,又有些欢喜。该走时却又频频回首,依依不舍。“觉来知是梦,不胜悲。”只到醒来才知道是大梦一场,身边依然空空,自己依然是形单影只的一个人。心中不觉涌起难忍的悲哀,一种说不出的惆怅啊!
这就是韦庄,这就是韦庄的词:语淡而意深,情真切而语劲直。 . 前一首词中,那位女子是“忍泪佯低面,含羞半敛眉”,是分别时离情依依的样子。这首词中,则是“依旧桃花面,频低柳叶眉。半羞还半喜,欲去又依依。”依然是那温柔娇羞的模样,温柔得别具风情。见到所爱的人心里是那么的欢喜,好象能“从尘埃里开出花来”,可是她的欢喜是那么含蓄地一半藏在心里,只是“半羞还半喜”,时常地垂下眼,低下头来——“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恰似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
“欲去又依依”,人们仿佛看见一位云鬟水袖的古典女子莲步轻动却又频频回首,“最是临去秋波那一转”,让词人心中生发出无限的忧伤与怀念。 .
多少的缱绻多情,多少的旖旎妩媚,就在这临去时的别情依依里了。韦庄的词,简约清瘦,直抒胸臆,这样不加遮掩的真挚缠绵,毫无矫饰的深切思念。读来却蕴情无限,教人感触良深。诗人用情和用笔的态度,都让人不禁动容。 .
两首《女冠子》,两次都在梦中如约而会,正是有情人心有灵犀。 显然这两首词的酝酿和诞生,应当源自于词人的真实体验和某些现实经历。韦庄是在到了西蜀之后才开始词的创作。此前他的大半生都在北方颠沛流离中渡过。唐末正是动荡的战乱年代,演绎了很多人间的悲欢离合。韦庄的情感经历也是比较丰富的。所以,这两首词中应渗透着他的真情实感。 .
我们知道,在花间词中有不少以女子口吻填写的恋情词,属于交给歌女演唱的艳词,多半没有真情实感,没有鲜明的个性,有的持一种有距离的欣赏和把玩态度。如温庭筠的不少词就存在这个状况,他所写的词其功能是供歌女演唱的,是一种歌宴之上娱乐遣兴的点缀,基本上还停留在艳歌的地步。词中所给予读者的是一种刻意营造的绮艳氛围和某些联想,是一种有距离的观赏和玩味姿态,并不能给人直接的感动。因为它没有投入创作者个人的真实感情,没有融入生命体验的真实温度和热量。 .
而韦庄的词则刚好相反,他是以一个男子的情感和口吻,直接抒发自己对女子的爱情相思。这种抒发具有一种来自生命体验和人生阅历的真实感、现场感,具有一种家国离合悲欢与个人身世的浮沉感慨,而不只是虚拟的离愁和矫情的描摩。这就有了一种打动人的深刻力量,获得了文学的真实品质。使得词这种韵文形式境界得到了提升,从歌筵酒席之间不具个性的歌词,演化为直接书写个体生命体验与感情抒发的抒情诗了。词的内涵发生了重要的变化。它不再象温飞卿的词离不开管弦伴奏和歌女吟唱,而是成了具备独立抒情特征的文学作品,具备与诗分庭抗礼的某些特质:词,不只是用于乐曲伴奏的唱词了,也可以是只用来进行文字品读的文学体裁。 .
这种文学品质的获得,与作者的生命体验与人生经历分不开。韦庄是出生在已经中落的世家大族(唐诗人韦应物四世孙,也有说是唐初宰相韦见素后人的)。韦庄生活在正值唐帝国由衰弱到灭亡、五代十国分裂混乱的时代。他的一生饱受离乱漂泊之苦。前逢黄巢农民大起义,后遇藩镇割据大混战。这样的离乱生活使他由北到南经历了广泛的游历生活,真切地接触社会,还曾经写下了一首史诗性质的长篇诗作《秦妇吟》,对战乱时民不聊生的悲惨景象进行了真实描写,较为广阔地反映了唐末动荡的社会面貌,受到广泛关注和赞誉。他也被人称作“《秦妇吟》秀才”。正是有着这样的生活底蕴和思想情感积累,他的词作才能具有那些青楼才子们所不具备的真实性和深刻性。 .
在语言上,他的词也突破了《花间集》中常见的堆砌造作和花而不实。具有清淡疏朗和劲直的特征。从这两首《女冠子》词的语言中,就足见韦庄词“清淡疏朗”的特征,语言清淡、浅白如话。陈廷焯在《白雨斋词评》中称它“起得洒落”。徐士俊评它“冲口而出,不假妆砌”。如“忍泪佯低面,含羞半敛眉”二句纯用白描,摹写细节,形神兼备,栩栩如生。唐圭璋在《唐宋词简释》中评论这十字“写别时状态极真切”。 “半羞还半喜,欲去又依依”,“觉来知是梦,不胜悲”等字句都是那么清淡畅晓,没有刻意雕琢,没有华丽藻饰,乍看平淡无味,细细品尝之后才知其中隽味无穷,有“平易中见高远”的“淡妆”之美,有“朴素中见高华”的入骨之秀。 .
叶嘉莹先生在《论韦庄词》中云:“我们曾说过温词的好处正在于客观,不做直接的叙写,而韦庄词的好处却就在其主观直接的叙写”,她还以杜甫的诗为广阔的海洋作比,认为韦庄词就是喷涌的泉水,其强力不可抑制。夏承焘先生在《论韦庄词》中,对韦庄作了公正准确的评价:“他在五代文人词的内容走向上堕落途径的时候,重新领它回到民间抒情词的道路上来,它使词逐渐脱离了音乐而有独立的生命。这个倾向影响后来李煜和苏、辛诸大家,我们若认为李煜和苏、辛一派是唐宋词的主流,那么,在这个主流的源头上,韦庄是应该得到我们重视的一位作家。” .
名家们这样的分析,就使我们对有着“花间别调”之称的韦庄词的历史定位也比较清淅了。(袖拂杨花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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