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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散记-日记:瓜子不薄暖人心(微型散文一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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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9-5 14:47:3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长篇散记-日记:瓜子不薄暖人心(微型散文一组)
    ——让历史照亮明天
    (2014-9-2下午5点,写第1、2小节。3日上午写第3-5小节。其余部分写于5日上午10点-下午2点半)
    1.
    9月2日下午3点半,去菜市。我长虫一样迤逦下楼,心思也一伸一曲的。
    本来好端端晴着,半下晌云层却灰上来,漫天灰烬。不是锅底,锅底灰是黑的,是柴灰色。雄云啊,霸道,霸气十足,野云万里的时节到了。秋云是冷峻的,澎湃的,比春天的顿挫,比夏天的跌宕。菜市南头,那家蒙古大瓜籽,都沉寂一夏天了,还保持着低调。眼下,葵花快熟了,嗑瓜籽的旺季要来了。
    此时,田鼠们正忙着深打洞,日日夜夜,忙着储秋粮。我呢,耗子一样,天天上菜市,往窝里叼食儿。耗子这东西最灵性了,爬上菜园子的葵花秸,能伶俐的嗑瓜子。往往还没彻底熟呢,它们就率先闻到秋味了,葵花秸下经常一地瓜子皮,白花花的,这是乡下的风情了。小菜市和这秋天的太阳一样,永远不冷不热,不冷不热的繁华着,也萧条着。
    这条街,车不比人少。自行车,出租车,摩托车,三轮车……车穿行于人流之间;我也很机械,成了一台直腿的扫瞄车,四外圈搜猎新奇的细节。每一个小贩儿,每一个路人,一只只的,都是忙碌的老鼠。
    2.
    我走过半条街了,没什么新东西,瓜果梨桃倒是充足,也廉价。
    忽然,道西路边一堆菜,好挑逗我的眼。等两辆摩托突突的过去,我奔去,呀,豆角呀。紫豆角,鼓粒粒的,极尽全力鼓起来,一串凹凸,长的真棒。但就是太瘦,十八豆那样细不连牵,不及十八豆那样提溜算卦,只比大油豆角长一指头。翘紫翘紫,雀紫雀紫的,这样的紫真头一次见着。没敢问价,因为我压根就不买,也不敢和摊主撩骚,转身溜掉。我奔来,掫开墨镜仔细瞧的,这一细节早就被摊主看在眼里,他是怎样的鄙夷,那是他的事儿。那肯定是好货,全市场独此一份,以前没见过,以后估计也难说。
    这个怪诞的年代,物质极大丰富,野味又何其少哉,能偶见一两件山里风情也算是幸事了。
    3.
    光明胡同口,本来就斜插式的拐角,那是个锐角,因为一棵大柳树更加突出了。这里挨着老年公寓,成了死角,但这棵树是保护动物啊,伤害不得,也不妨碍谁,故此独大起来,一些小贩子轮流于此做庄。雄踞着要道,有凌空之势,就成了兵家必争之地。
    今天,一个男的贴边凑合着,在这弄了个地儿,他车子横进西瓜车屁股下。这是好事啊,西瓜贩子求之不得,借他招揽顾客,瓜实在难卖,而他真就是个大绿豆蝇,粘到哪一坨粘痰上都冒绿光。这样大放光彩的一个人,人才呀,所以,西瓜贩子接纳了他,一拍即合。他的吆喝声是最好的广告词,果然不负众望,过客无不至此停步,围拢上来,左扒拉,右扒拉,问这问那,问个明白透彻,才慢悠悠买走一个西瓜。但顾客也将信将疑,因为有的买主不开膛破肚,仅靠鼻子闻啊嗅啊,仅靠指头弹啊,耳朵听啊,眼神看啊,所有的感官用尽之后,还是慢吞吞放下,半信半疑的质问能否保叫。瓜贩子信口开河来了,说,斩钉截铁,板上钉钉的说,仿佛就是在打包票,承诺如果回去坏了髅了不好吃了,你尽可打车来,如假包换。咳,为了卖掉一个大西瓜,瓜贩子恨不得打破头,恨不得咬掉舌根子,甚至不惜诅咒祖坟冒青烟。
    发毒誓、下诅咒,本来就是菜贩子们的伎俩,就像抗日雷人的神剧那样,把演技发挥到了超人的程度。小贩子们都是外姓人,说着火星文字,甚至是黑货,玩弄阴的黑的狠的;这现象以前太多了,我遇到过极多次;这些年少了罕见了,但产品严重缩水。
    世上绝没有占尽便宜的大好事,所以呀,得了便宜卖了怪之后,辣椒男也成了喊话筒。西瓜贩子把大西瓜弄给他,等于代卖,他小小人力三轮车吃不消了,车胎顷刻压瘪了,瘪就瘪吧——他这样想,有啥辙呢,谁叫自己给人家擦屁股了呢。寄人篱下,低三下四是常事,他习惯了。这年头,有时候就是一个忽悠另一个,绕来绕去,一群忽悠另一群。赵本山不也在上演大忽悠么,那就开忽悠吧,反正没谁说你昧良心,辣椒男越想越顺气。于是,他就魔术师那样,把一袋袋辣椒来回倒持着,极尽所能摆弄出花样。然后,就亮嗓了哦,听呐:“新摘的红旗大西瓜了,块头真大,小锅那大,一看就皮薄的货。三毛钱一斤了,保沙保甜,吃着要是不甜,就是不要钱,贱卖了。”
    他嗓音真脆啊,西瓜皮一样,青萝卜一样。一遍遍,循环几次之后,西瓜贩子决定给他录音,用电喇叭,那种手拎着的喊话筒。广告词结尾,再加上一句,“大青椒了,一块钱一大口袋”。那录音刚劲顿挫,评书的腔调,最后一声把气息猛烈上扬:“大青椒了。”那青椒一个个呀,竖着头,是耗子吃得胀了肚,是癞蛤蟆鼓足了气,神气十足了。于是,一方便袋一方便袋的,卖掉了一大堆。竟然成了“忽悠椒”,会说的不如会唱的,会唱的不如会忽悠的嘛。
    忽悠也是一种吃饭的本事。我想,人间凡事不都是忽悠出来的,脚踏实地终究是正途。做人呐谋财呐,不能机关算尽太聪明,哪怕给自己多存留一丝善良,也积一分阴德,瓜子不薄暖人心。
    4.
    距此不远,胡同口以北的道西,竟然殊途同归,也是个辣椒摊儿,地摊而已。
    真真正正的地摊,那大辣椒啊,满地滚了。滚在地上,乱了套,没了章法,四散朝天了。绿绿的附着了灰尘,成泥猴了;灰呛呛的,成土豆子了,成土鳖了。但这是,纯纯粹粹的大辣椒,笨的老品种。屯里人叫它炒椒(另外炒椒也指牛角椒),我叫它灯笼椒。水气大,容易烂,搁不住,但炒土豆片之类的,最好了,不辣,还有些甜丝丝。
    一个老汉端坐在那,手里掐着一叠纸钞,零毛零毛的零碎钱。或许加一块也没几个大子,但捏在手心,底实啊。就算没卖几个钱,那他也展示于人,以证明他不虚此行。这并不有碍观瞻,奇特的是,他疯了吧,惊喊道五毛钱一袋了,随便挑随意选。真叫人抓狂!价钱低,直插谷底,这也没什么惊怪的,情理之中嘛,值得一寻味的是他那纸招牌。
    一个折叠凳,他泥塑一样稳若泰山,面朝街面。任凭他喊破嗓子,喊成破锣,喊成烂底儿的破铜盆,居然没一个蔑他一眼。除了我瞅了再三,其余过客啊,大路朝天,与他各走半边了。他坐地成佛了,佛本就是寂寞的,可望而不可及,这也不打紧。
    惟一惊眼的,还是那块纸牌牌,纸壳子的。反正写着两行黑字,大如拳头,这端是大辣椒五毛钱1斤,那端呢,字体倒立着,潦草,可一元的字样太浓墨重彩了。可以想见,这块纸壳子,翻过来倒过去使用的。大概早市行情好,就一块钱;而下午临散市,就这价了。这颇似长途客车,车窗前风挡玻璃里,那块标志牌,往返时候就颠倒一下,正反面是相逆的车子。睹此一幕,他这伎俩周伯通一样,左右互搏。又有些“返咣子”的味道,俺那的方言,就是许诺他人之后,又反悔。
    五毛、一块,也非故弄玄虚。但小贩的本质就是谋生,并以赢利为目的,是天性造就了一种阴暗。以阴暗为美,是一种很奇特的审美心理。
    通常,我们把童叟无欺等视作正能量,把把明媚亮丽称之为美。与此不同,以阴暗昏幽为美,也是这年代的伤痕,人们无处不钻营,无时无刻不铜臭。关系社会,人情办事需要贿赂、红包、吃请,美其名曰那叫办事。可以说,这个社会,几乎凡属美的东西,都笼罩了阴翳的影子——这一点是肯定的,一张窗户纸,无人敢于戳透而已。我们强大的舆论机器,甚至存在误导之嫌。我们强大的国家机器,维系着贫富悬殊的变态社会;黑猫白猫,死狂抓钱,竟成了民族的精神底色。
    不是我反动,而是现实社会的确够灰色,以至于灰色成性,如果我哪句说错了,我宁肯蹲监牢、坐大狱。
    这个秋天,到处洒满阳光,可这小街寡然抑郁,这小城云气蒙蒙,到处铁钢水泥,到处甲壳虫横行,到处坚硬、冰冷。
    5.
    挨着大垃圾堆,那臭气熏天了,没哪个小菜饭愿意盘踞在这。一个瘦老太却求之不得,还挪三挪,凑上街心,因为垃圾堆就占据到了街心。
    她,是买韭菜的。是自家的,小园儿的,笨的,没喷农药化肥的,绿油油嫩嫩的,带着秋味的韭菜。包饺子最好了,腌秋咸菜也鲜口死了。她木讷讷,还提上一口气,喊上三喊,一遍又一遍的喊:“一块五俩,两块钱仨,一个也买。”
    这个干尸,老太太,太骨瘦如柴了吧。黑黑的身子,是一身旧式粗衣。黑手,绿筋崩起来。黑脸,黑瘦,堆砌了核桃纹。浑身一把皮包骨,如果没有黑皮包着,怕是骨头就散架了。
    韭菜是好货,一扎扎的,鲜绿鲜绿。每一捆儿不下于一斤,论捆卖,不论斤了。秋韭菜最好吃了,大批上市了,一看样儿就是本地货,小种群的,笨到了家的老品种,小叶韭菜。就是这货,这一等一的好货,咋就无人问价呢。可能越是便宜,人们误以为臭货,买东西都有这个心理,所以啊,有些人就拼命往死要价,甚至不惜把人要跑了(吓跑了)。做买卖的有时候也一口价,货卖独缺,这年头可独缺的事儿太难遇了。
    干尸老太太,木桩一样定在那,干尸一样的目光好滞塞。喊过几嗓子,语无伦次了,我悲之。可怜她,可天下的可怜人,能可怜得过来么。我们不怕贫富差距,就怕由此衍生不公。韭菜如此难卖,不也还得坚持着,将就着卖掉么。不卖了,烂在手成粪了,一文不值了。她满怀一丝希望,苦苦支撑,而等她的是什么,再等下去意味着什么,她心明镜似的。
    也许,秋天来的太早了,一株杏子还青果累累,期盼太青涩了;忍不住的是,朝阳那面,率先红了一颗,扎眼夺目。这老妪活在期待中,活在坚硬中,她拿什么抗衡,抗衡于水泥世界。看到她,什么是明亮的精神心相,我懂了。
    她是毛主席时代过来的。我还是神往毛泽东时代,尽管割资本主义尾巴,但那时红旗不倒;飘扬的大红旗子,能真正替百姓说话。今天她困苦无依,有谁替她说话么。
    那时候,只需要一声令下,社员们山呼海啸的下地干活。从学生到知青,各行各界都团结奋进,葵花向上,一种强悍的精神纽带拴牢了全社会。那群情振奋的年代,人多力量大,广大乡村修了那么多基础设施,梯田水库,直到今天,我们还享受着当年的物质成果。
    6.
    道东大柳树下,那没高楼,因为是三角形的残余地带,巴掌大,也盖不了,就有一串横斜的老式棚户,也未见得开始兴通。
    棚前空地上,就是路牙子了,一个老太太蹲在那,一声不吭。人们眼中她旁若无物,可有可无,有她不多,没她也不少。蹲在被人遗忘的一角,路人来来往往,她依旧闷雷似的一声不响。
    实在是太老实巴交了!地上拢着一小堆儿紫花豆角,纯笨豆角;粒儿鼓鼓的,炖着干面干面的那种,能当饭吃。一个小岭兜空在那,甭问了,这豆角货真价实,没化肥农药,纯小园的农家豆角。她是柳条架上摘完,蹒蹒跚跚拎来的,等了那么久还没卖掉。她嘎巴瘦,但有筋骨,有精气神。一看,就知是老当益壮,老了还闲不住,属于一辈子那种爱劳动的乡下妇女。
    终于,她憋了很久,喊出了一句,一块钱一斤了,包了了八毛。她满怀期待,依旧没人拿她太在意,简直不当豆叨了。给我感觉,她要抓住点什么,寻找一根稻草,找到一线希望,尽快把豆角卖掉。
    她有点像祥林嫂,她眼神是是幽暗的,朦胧的,纤若的,甚至是神经质的。麻木的表情挂满她全脸,她呼吸是浑浊的,如这充满汽车尾气、浮尘、煤烟子、油烟子的城市空气。
    7.
    在将出菜市口的片刻,一个新奇的生意闯入眼球,是小磨香油。
    一辆中型蓝漆卡车,横在路牙子上。后车厢是集装箱,全封闭,面朝街的这侧,上写着斗大的广告词:“纯种山东小磨香油,芝麻酱。”
    可以确定的是,这车是那白脸老汉的。也撑起了红防雨绸的棚子,一台机械占据了棚下空地,棚子是专为机器而设的。一个木桌子三条腿,古朴典雅,上摆着香油芝麻酱等产品,是他自造的。一妇女问,他忙着不抬头,哈出一串辞令:“香油小瓶的15,大瓶的六十五。”
    六十五——仨字拖着长长的重音。咣铛铛,咣铛铛,那台机械有步调,而又无比单调,千篇一律重复同一个姿势,不断让那口大锅晃动。摇头摆脑的晃,左一颠,右一颠,转着圈颠来颠去,雷达一样无规则的转动。动力来自于底座下的发电机,不,是电动机。为什么转呢,马不停蹄的转呢,可能是怕糊巴锅了。锅中,一摊黑糊糊的东西,还在熬着,锅是热的,极高温。不热,咋能榨出芝麻油呢。
    不,是熬出来的。香油是熬出来的。他面容干净,胡须都白了,也许芝麻油熏白了他。路人围观过来,他抄着长柄铁勺,一手提留着大铲子。有人问,他一字一顿的回答。什么一斤芝麻出三两油了,什么香油是从锅里“瞥”出来的了,什么熬好了之后,香油就飘上来了。
    我问他,那一锅黑东西还能出油么。他说榨干油了,都舀走了,剩下的芝麻渣子还在熬啊熬,就是传说中的芝麻酱了吧。
    不一会,围了一大圈人,里外好几层。芝麻的味道散漫了空气里。传说中的小磨香油就这样造出来的,小磨香油是许多商家打的标语词,似乎这就是传说中的小磨。但这是电动机械,非手工。这个时代太机械化了,我们又神往起原始的手工作坊产品,那种绿色天然是有味道的。是啊,社会进步快了,我们却丢掉了很多生活味道。
    如果说铁制的话,还当以木质的好。如是点灯的话,并非煤油,而以烛火的好。如果太光鲜了,莫不如粗糙的好。我们的日子总是需要味道的。
    天上经年犹可见,人间此夕不能逢。那些丢掉的东西,还能找回么!
    8.
    菜市北头,一小卡车敞斗,堆满了窝瓜。一男的不住的喊:“干gan2面,干面了啊。”
    ——他不喊大窝瓜,也不喊面窝瓜,而是喊这个新词。我头一次听到,就一见钟情,那是故乡的味道。瞧啊,他车斗上,砍开的样品,哇——好金黄,太阳,金子,还有什么颜色可以比喻呢。
    呼兰河这地方,冻土地,冻层深达两三米,种窝瓜却名满天下。故乡盛产一种叫雪花面的窝瓜。黄瓤的,吃来筋斗,那味道无法用词语描述,只有舌尖触及才能刻入大脑,才能入心入窍。
    在俺这,一些农产品的土称很亲切的。比如,馒头可以叫开花馍,小麦粉可以叫雪花粉,大米可以叫稻花香,土豆子可以叫红鬼子、黄瓤、黄麻子。而窝瓜至于为何叫雪花面,我百思不得其解。雪花是冷峻的,窝瓜是热烈的,二者有可拟之处吗?
    俺这产的窝瓜特别耐蚀,能扛住腐烂,质地好,密度大,这是寒地黑土的天性。能储存大半个冬天,纹丝不烂,严冬十二月里,睡着黄土盘的大热炕,烀上几块大面窝瓜,就着烀土豆、茄酱,管你吃饱吃透,吃得直抹嘴巴,吃得驴打滚。母亲说,吃了窝瓜的人都是直肠子,干事儿不会藏着掖着了。
    热气高来高去的时候,窝瓜铺天盖地的熟了。这叫“干面”的窝瓜,卖势真好,简直疯抢了,抢疯了。于是,他的女人在车斗另一侧看着,不断把窝瓜上攒,攒堆,怕咕噜下去,被谁捡了芝麻。人多手杂,哪能记得清谁是谁,这种场合捡漏是常有的事儿。丢一个不打紧,丢个俩仨的,也不打紧,可那不是一斤大米的事儿。女人的心就是细,针尖尖,不大量,一分钱也在意。
    看到窝瓜,想到了故乡,暮炊,细烟。想到了打柴,童年,和那空巢的老宅子,和那些芝麻绿豆的往事。想到了故乡的人,他们干起庄稼活来像疯子,抬杠子犟起来像倔牛,爱起来像干柴烈火,节俭起来又咬着牙花子直响。那些乡音乡情啊,多浑厚多甘醇,窝瓜一样啊。这一切都邈然远去了,难道人生就是惜所当惜,别所不忍别么。如果人生完美的话,单单以缺损为美么。如果生活满开的话,偏以落英伤怀为美么。若回忆是插花的话,当以一枝为好,那便是乡愁。
    岁月滚滚而去,我住了城市,连风声都是虚假的,楼群遮挡,带着鼓荡楼顶的声音,带着回音壁的调子。棚改了拆迁了,城镇化了,城市变得过于金碧辉煌、过于佻巧浮华了。原本欢乐明快的日子,瞬间硬结冷绝,幽暗起来。我们创造的幸福何此幽暗,是不是,是不是阴翳之美就是我们的原点?
    世界是透光的,我们太多时候,选择了不透光。为什么不可以窝瓜一样热烈,朝阳,坦荡,衷肠呢。
    几千年以来,这块冻土地啊,有吹不散的芦苇;也没有吹走一朵花,一株草。更不见一粒风沙,而今,却遥遥相望。日日夜夜,分分秒秒,倾听啊,蒙古大漠那边,风沙不断东渐。水土不断流失,植被空前恶化,人们还忙着盖摩天大厦,盖什么鬼城。也许若干年后,这里会成吐鲁番,也种上哈密瓜么,窝瓜会变态成哈密瓜么。
    我等待着,一条故乡的鱼游过呼兰河,可河水空荡荡,小杂鱼绝迹了吗。家乡檐上的炊烟,不再闻到野生的鱼香,那飘在空中、印在心里的是什么呢。
    9.
    这些日子,楼道里有了奇观,多了一些红蝴蝶。
    天凉的时候,来了三五只;这一乍冷,却纷沓而至。似乎走廊是避风港,安乐窝,我看是避难所。为何这般多呢,原来小区里其他单元,在粉刷楼道,它们是被逐出来的。
    天热的时候,夏天,这只有一只,被我写成了散文。那时它们是密使,猜不透,看不着,飘忽无定。今天,才一睹真容,它们很峥嵘,土灰色,伏在土墙皮上会融为一体,这是防护色。此刻,它们比什么都安静,难得一见舒展翅膀,除非你专门触碰它们。
    于是,我误以为它们是飞蛾。它们是家族,是家庭,是独立的精灵。出双入对的,耍单帮的,三五成群的,贴在白墙、棚顶、墙角。头朝里的,也有朝外的,还有藏着脸的。七层楼,层层有,除了底层,那抽风似的拔凉,太阴翳了。它们是知冷暖的精灵!舒展三角形外翅的刹那,亮出了火红的内翅,好美,只有飞翔的时候,它们才最漂亮。红蝴蝶的美是流动的,天然的,飞舞的。
    这些火红的精灵来自何方?周边村落拆尽,棚户拆尽,老楼老建筑拆尽了,菜棚子柴尽了。遍地高楼崛起,它们的家在哪呢,何处可以温暖、可以避难呢。于是乎,命悬一线,冬天来临之际,它们闯进了居民楼,燕子一样亲近了人类。
    可爱的红蝴蝶呀,火红的三角体形。它们的故园和我一样啊,是田野,是那自然村落。新千年以来,中国的古村落消失的速度相当惊人,10年里有90万个自然村消失了,每天消失将近300个。自然村中包含众多古村落,却因城镇化,其中的文化遗产被完全忽略。自然村落,储存着大批有价值的古文明,保留着最根本性的文化记忆,可是,大规模千城一面的建设,让乡村濒临消亡。文化根基被连根拔起,实在轻率之至,这一代人多无知、多愚钝啊。
    黑龙江这地方,冬季寒冷,所以买楼一般不要底层,阴冷。也不要买顶楼,而我却因钱紧,而买了顶楼,冬天很冷,夏天也奇绝的暴热。我这个地段还是不错的,只是楼层太不好,还靠着山墙。孰想,却成了蝴蝶的好去处。
    就像人脸上的痣,每座城市都有地标建筑。我们周围有什么样的突出物,往往我们很在乎。我小区周围,建筑原来很单一,我的楼就鹤立鸡群,算是地标了。这几年,周围高层霍然林立,竟成了小矮人。这几年,中国的城市像相互比赛生长的植物,竞相疯狂拔高,疯狂爬蔓,疯狂大跃进。这座小城也不例外,楼群蘑菇圈一样,一片又一片,一片又一片。那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人生的地标啊,一夜之间就拆了。拆了一片房子不打紧,但人生记忆从此就不完整了,以后再路过这,可以想起来的当初的那些事儿,划一根火柴能找回来么?不能。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了么,不,而是物非人是。建筑的变迁,扼杀断送了很多记忆,这实在可恶可怕。这样的伤痕,不知红蝴蝶是否有?我是有的,所以不断的写,和时间抢夺这些东西,抢夺那些故去的记忆。人生总有些留不下的,留不下的才是最珍贵的。红蝴蝶沾满了我的记忆。
    敞着窗,楼道是通风的,夜间也敞着。呼兰河的秋夜冰凉入骨。夜间,红蝴蝶会调换位置,躲到楼梯棱角的背后,那背风、暖和,但也和楼梯更接近,和人与人更近,竟不怕起人来。胆儿真大!是啊,小昆虫鬼精鬼精的,知道人不会伤害它们。气温的丝毫差别,它们都敏感的知道。它们来此冬眠,可能周围村落消失了,庄稼地没了。熬过一冬,它们是报春的使者啊。
    我这七楼顶棚,来的蝴蝶更多,一大群,一个大家族。奇迹!去年还不曾有。与人亲近的红蝴蝶!千城一面何时了?它们不知道。村落死多少!它们不问不闻。矗立起来的垃圾,豆腐渣,鬼城……乡村空巢了,留守了,病残弱老了……这些,都不关涉它们一分一毫。它们是快乐的。
    有人说,历史是过去传到将来的回声,是将来反映过去的倒影。蝴蝶生生死死,下一个春天,它们依旧明媚的飞翔。
    10.
    我慢拖拖上楼,有些累,不论攀登多少次,上楼体力总不够,这便是衰老的征兆吧。少小离家老大回,我忽然平添一种徒伤悲的感觉。
    前几天,小区物业就亮了黄牌,白纸黑字,贴在单元门上的,催缴今年的物业费。每年都得一千多,今年催得真早,跟收取暖费学的,一进取暖期就开始登门入户,催命鬼似的追债。这年头,只要给一个理由,人们就疯狗似的朝你索钱,此风气愈来愈强烈明显,俨然打破了固有的厚道的社会规则,被潜移默化,并加以推广了,潜规则了。所以,小区物业的,会不请自来。
    这不,我刚爬到四楼,就听见撞门声,疯狗似的撞门。我误以为五楼或六楼,都不是。一拐弯,一抬头,我直愣愣瞅到一个人,还以为是二弟来了呢。前一天晚上,三弟告诉我,他二哥去双鸭山返回,路过绥化,当晚没来,可能去他小舅子王新洋家了,估计今个来。可是,看侧影,不是二弟。
    我喊了,不,是怒喝一嗓子,咋敲门呢。他一回头,是后门卫的男杂役,他理屈词穷,没吭气。他以为我拒交,就开始踹门了。我直言说,我上市场了,你来收钱的吧,顺口问他多少。
    “一千零一些,你瞧瞧,是1032,还是1035,他这个写的是3还是5,你是老师,知识分子能看得出。”他瘦瘦的,小脑袋,小眼睛,缩缩脖子。连毛胡子,瘦得一阵风就可以吹跑,吹跑出二里地。他眼睛小,但聚光啊,让我看那尾数。我没顾得上,心想看了有何用呢,不还得交。他要多少就是多少吧。
    把他让进屋,大厅里光线昏聩,拉着大吊帘子呢。我上电脑,怕见光,大帘子成天成夜扯开了。我成了老鼠,成了夜猫子。
    他跑去厨房后窗子,那透亮。好在这月开支了,三千一,就在档案袋里呢。在小耳屋电脑旁呢,到那一搭手,抓出一半,查了三遍,崴过去,递给他。
    他这人喜欢当面人对面钱,这是优点。好几次,都是拿到手后,把钱散开,逐一细细看一看,并对着光线照一照,透视一下有没有银线。他剥皮似的,一定要判别出真假,一看个究竟之后,才肯放心而去。他这习惯相当典型,值得一学啊。也足见他吃过亏,养成了怀疑一切的习惯。
    果然,如通知所言,开始收钱了。他说到做到,可能上一天就开始登门收钱了,估计是没谁去交。他早预谋好了,趁傍晚有人在家,堵人。他在我门口,用尽全力,咚咚咚,咚咚咚,简直是嗡顶了。我也嗡顶了,心想,欠人家的挡不住的,我成了羔羊,反搏也难逃一劫。
    太出我意料了,他拿出250块钱给我,说,找个理由,二年了上不来水,给你免二百。他再那物业收据上,标明了一下,收我八百字样。还再三嘱咐我别声张,一旦泄露出去,其他人就会找他。也许我欠他这个人情,也许我不欠他的。
    不管怎样,他还是良心发现,留给我一条烟一壶酒钱。我早戒掉烟酒了。此举,不在于钱多少,而在于良心。我做替罪羊二年了吧,我家始终上不来水,原来始终吃卫生间洗脸池子的。自2012年修好了厨房的水路,好景不长,厕所停水,冲马桶只能从厨房接水,一盆盆的接。厨房呢,也小孩着凉似的,一杆杆儿的,哩啦尿。闹水荒了,找了他若干次,也无济于事,真想不给他交水费,一年三百七呢。
    事情来龙去脉很简单。2012年我小区七座楼,都自来水改造了,只剩下我这栋,中途因为一个住户和物业主斗殴,相互找小赖子打群架,后来吃了官司,具体细节怎样我不知道。但我这栋楼自来水改造停摆了,后来,这男杂役还逐户征询意见,我拒绝了。本来一千五一户,因为那次事件,降价到一千二,还没人同意改水。于是,就起了歪心眼,停水,让打压不够,直接受灾的是最高层了,我家了。
    水荒一闹就二年,直到今年夏才霸王硬上弓,直接改造。拒绝的,但固有的管线已经切掉,自来水也就中断了。一切都是被迫的,这世道被迫的事儿太多了。
    我说哪天请他下馆子,他摇头。我说哪天还真得请他,喝好喝透,我话锋一转,说,我楼顶漏啊。请他去东北屋看棚顶,他反问是春天开化漏的,还是夏天,夏天滴没滴溚水。他尖刻的反问,我说夏天往下洇啊,看,那墙皮湿的透透的了。我说四五年前买楼时,上一个物业打杂的,南门卫住的那男的,他上去过,说把排雨管子下垫着的塑料薄膜抽掉了,从那以后就开始漏雨。我怀疑,当时我找的邻居王德林说话,得罪他,他坏我。这漏水的事儿,后来和你现在老板说过,她说你没交物业基金等等。
    正说着,他去下一家对门敲门,他说这楼顶他上去过,弄两次了。下一次我期待着。
    这件芝麻事,我觉得该用一种平常心,用一种比较冷静的心态来看。给我免了一些钱,既不能幸灾乐祸,也不可对他有过高的期待。物业也是江湖,是大酱缸,谁掉进去都会变色,带不来本质改观。不要把世界想象成道德高地,阴霾从未在这个星球上彻底散去。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重复着机诫化的劳动。单调,刻板,寂寞,乏味。生产线似的,喝凉水似的,炼人炉似的。不过,他能有这份工作,由小区住户供养着还算满足。这种单调枯燥,他绝对不满足;更不再满足于赚钱养家,这样的基本需求。这是大实话。
    夕阳西下,一阵风,空气在颤抖,仿佛天空在燃烧。火烧云终究没能烧起来。黄昏依旧在灼热,在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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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9-5 15:09:25 | 显示全部楼层
照常的市井故事,依然的落笔成章....
多了些人文关怀,看:“这老妪活在期待中,活在坚硬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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