焜黄的晚市

王泽生

    焜黄的晚市
    （2014-9-1下午5点半-6点半，2日下午1-2点半收尾）
    今天终于突破了一个结点，9月1日来了，季节仿佛大大向前迈了一大步。这从菜市回来，我在后厨窗，张望太阳，顿然察觉日落发生了位移。那日头怕冷似的，努力跳起来，才5点半啊，就要跌下去。地平线好模糊，不，是日落南来了，不再那么深了。夏季，愈是向北，日落越深的，以至于深到大平原的最深处。此刻，太阳竟那么轻易落山，瞧，它有多不甘心呀，奋力挣扎着。云彩被它推开，冒出一股黑烟成火焰了，老云接驾了，明天不是阴就是下雨。气流喷上来，一壶冲天的醉意，那是残阳，寂寞的光线刺穿阴霾冲上来。秋天的黄昏就这样缥缈。
    我感慨，连一朵云都焜黄至此，何尝人间万物呢。我深信，户外不会太怎么热，果然，多加的外罩丝毫不闷人。小菜市喧喧闹闹，卖西瓜的成了精了，直到现在还不落潮，简直今年就是西瓜年了。小城这二三年猛然膨胀，人口骤增，瓜农也看好了这个潜在的大市场，就不知今夕何夕的大撒手，不管不顾种大西瓜，今年绝对过了剩。卖瓜的也絮烦了，也不如初起那样高调。光明胡同口，挨着老年公寓有棵大柳树，那是死角，被一台蓝色小卡占了先。卖瓜的，一对中年男女站在地上，花说柳说开去。一个顾客不满，瓜农就是那刚撬开的，喏，这牛角刀还沾着瓤水呢。他老婆帮腔说那是细沙的，刚沙的瓤。我心想，那哪里是啊，分明是七分熟就摘了，能多储存一些时日。为了卖钱，可以不顾贪青就开园，水果领域不都这样么。
    秋天来了，水果达到了盛季，比水果更迫在眉睫的是月饼了。月近中秋，这几天还没见到月亮呢，月饼铺天盖地了，各式各样，新潮的老式的，五花八门，满街叫卖，一摞摞一摞摞的。当然了，别看来势汹汹，几乎所有的地摊都不兴隆。比月饼更糟糕的，是那些水果了，一天卖不掉没事，可连续若干天，那可就烂掉了呀。俗话说，贱卖不赊，这里的赊就是扔了或送人，但生意人一分钱都算计，买一分是一分。俗话说水涨船高，卖的便宜，货来的也贱嘛。不可开交了，好几天了，一块钱一斤的苹果，也粉嘟嘟的，只是气色不太好。今天，除了一块钱的“嘎啦苹果”，还有两块三块的，三块五的要大一些好看一些。货卖一张皮嘛！当然了，那种小黄果，我误以为小黄沙果呢，原来不是，是南果梨，梨子啊才两块呐。下午的时候，紫华qq上问我，南果梨好吃不，这东西在辽南也漫天飞了。
    三岔路口，太阳歪了两歪，还是没能歪出云层，它怕见人，就眯在门缝里似的，眯在黑云背后，把云朵一卷露出了一束火光。今早上就起了秋云，万里雄云，熊熊奔涌，连绵不止。既多云又晴天，还有些闷热呢，直到下午还假阴着天。这路口还撑着遮阳篷，如果拆了，地摊立刻像光了屁股，秃裸裸猴腚一样难看。这里常出现新奇，那火龙果，那无籽蓝葡萄，那太阳脸一样红沙果——还美其名曰糖人。后两样一斤5块钱，要价高一些，似乎是稀罕货。卖大菠萝的季节过去了，以前谁给你打皮啊，现在都给你弄成光溜溜的，一丝不挂。榴莲这东西地摊上少见，于是就怪起来，竟然有人不识货，问是人间何物。其实我也第一次知道它是什么，狼牙棒似的，刺猬穿了盔甲似的。这不，俺对门就买了俩，不知多少天了，才拎到门外，散着一股股酒精的味道。那榴莲外壳居然发酵了。
    楼道滋生了一些小咬，是对门的垃圾袋不净，溢出来一些汤水，成天弄的楼梯水唧唧，脓疮一样结了白物质。也成了蚊子的安乐窝，管他呢，反正我不敞门。大概这些日子，雨水达到了饱和，小咬到处横生了。九三路那段洼塘路，积水太久了，一个夏天了。这几天突然坐清，污垢沉淀下去，小咬蚊子漫上来，小咬就悬卧在脏水表面，密麻麻黑森森，简直练就了铁掌神功水上漂，小东西们安然静寂，怡然自得。小咬这东西一群群，走路撵着你纠缠，菜市上比人还多，满天飞啊飞。没等你走过去，它们就迎上来，往你身上脸上眼里，钻呀钻。城市大了，空气不好了，小咬召之即来，挥之即来，成精了。
    小小的西市街好陌生，我居然难见一个熟人，那些天天看见的小贩子好陌生。见了面，无言无语，只是选择他们的货而已，更不知他们姓甚名谁。城镇化让人们猛然相聚，谁也不知谁的今世前生。万花筒也罢，清明上河图也罢，故都的天桥也罢，汴梁城的瓦斯也罢。我只是感到叶子落了，一瞬间，落在这个秋天，我老了。街树两不同啊，柳树还碧绿，可白杨正西风落叶，地上漫了一层稀稀疏疏，绿着就干枯了。小兴安岭山间，正是山山黄叶欲来；再过些日子，晚来天欲霜了，就山山黄叶落了。五花山，关外的奇景，北大荒的东荒，我的故乡。五花山正在赶来，那些低矮的小灌木却绿意不减，低矮的也是极擅于苦寒的。这座小城最有的活力的，就是榆树墙子了，新绿如初。
    西市街最北头，还残存了几棵大榆树、大柳树，那也新生了几个地名——五棵柳、三棵柳。道南公交停车场门外，大树圈上好几年了，被圈护的是古树，经过园林部门认定了的。很简单，也没打什么标牌，一根简简单单的铁围栏而已。也许因为人流稠成了一锅粥，怕人为损害了，就别出心裁，把道北的也补办，加以圈定。清掉老树周围荒草，弄掉树根孽生物，在地上打下四个支撑点，焊接上即可。虽如此，生命该干涸的依旧干涸，道北那棵老树不就残桩一样戳着，也没看出一大把年纪，就一把骸骨了，真怪可惜的。如果不人为除掉，这个寒冬它将是绝版的风景，大漠胡杨不就这模样么。
    今年菇娘也特多，雨水大，不甜。夏天时候，大菇娘一上市七八块钱，后来5块。小菇娘四五块，后来秋起时候才3块钱。秋雨淋淋，让滞销的菇娘摊开晒，直到现在还在卖，一块钱一斤没谁要。今年怪了，菇娘这东西生小咬，在皮里头滋生，黑黢黢，跟跳蚤屎似的。比菇娘还糟糕的是西瓜，毕竟西瓜不耐储存，菜市北头那攀比着卖。道西呢，明码标价，西瓜三毛钱，两块钱一半。另一家则更是猛料，一块五一个。相离不远处，车子堵在道心，更是惊天的价，两毛五一斤。今年西瓜真臭，臭不可闻。
    中国城镇化异军突起，务工潮波澜壮阔，许多精壮劳力流失，农村正呈现空壳化。城市化背景下，农村人口大迁徙，这是一场千年未有的大变局。最近10年来，乡村道路硬化以后，俺那也未见什么大进步，依旧是传统作物，惟一翻了天的是很多人离开故乡，进城或外出务工。绥化小城人口骤增，周边郊区种植业也蓬勃起来，孰料，今年一些农产品过剩了，这是始料未及的。大蒜，菇娘，西瓜等等，价钱掉了底儿，菜农们无可奈何啊。
    大三鲜活鱼店，那少妇，一个杀鱼的女人，每天都忙得不亦乐乎，活鱼现卖现杀。那个大铁托盘始终不停息，她站在那，短发，皮围裙，一身胖气力。个儿不高，却练就了一把子蛮劲，忙呀忙，她虎彪彪的体形忙出来的。生意真好！她摁着一条大黑鱼在刮鳞呢，半米长，胖头胖脑，鳞片指甲盖大。那器具跟土豆铙子差不多，每一刮子下去，她一抬胳膊，一耸肩，浑身吃奶的劲都用上了。鱼也是有血的，几点血红迸溅她脸上，朱砂痣一样，赫然夺目。一片黑鳞沾在下颌，像大黑痦子，那脸经这么一化装，立刻透出血气，那是青春的细嫩，那是劳动者的健康美。这小两口来自乡下，来此搏杀好几年了，他们是这条小街上第一代“小富豪”。
    一年里一条街，一个个小地摊，实在乏味。没有野味，没有野性的山产品水产品，到处是农药化肥的，到处是大棚温室的，到处是外来的垃圾一样的。就是本地产的，也难得一见小菜园子的，比如都自称没农药没化肥，可有几个是真货。小贩子满口雌黄，卖货抓住买者的心理，偏那样撒谎，真真假假了。这样城居，实在浑浑噩噩，我早就想回乡下。乡村是根，是魂，是祖源地，我不能忘本。乡村虽不是社会的发达部分，却是整个社会的根基，乡村的进步才标志着整个社会的真正进步。
    山货，能够拿到这街上卖的，实在是稀罕。也算天意，让我撞见了，撞见鬼一样。是山里红，在老年公寓道西，一女地摊上，一小花筐红红的。一颗颗跟樱桃大小，樱桃是红玉，这东西是小山楂果。乍一眼，我误以为山丁子果呢，目前正是河套山丁子红了的季节，过去诺敏河俺那的东套子海厚了，秋来了一片红。直到我大学毕业就鲜见了，后来绝迹了。我一直知道小兴安岭有山里红，始终不得已见，今天三生有幸，蒙此一面。问了，那瘦女人说是山里红，5块钱一斤，我扭身走开。没几步，寻思过味来，返身兜回，说，来三块钱的。其间夹杂一些干巴绿叶子，像杨树叶，一些果实连同细柄一起剪下的，以证明是真货。现在流行带着原始枝叶，冬天超市的小叶桔就是；这年头，带叶的似乎总是身价高一筹，总能卖上好价。
    这山里红，是血红的，紫红的，辣红的，山里老红的，红得鲜活，红得可爱。可有些瘪了，可能日久脱水所致，我上下略加挑拣起来，当巧了，一个瘦男赶来，她丈夫。他说别炒啊，一炒就“熟shou2汤了”，就是软了破相了。看来，这东西娇气啊，我一尝啊，原来呐，本来就不大，里头籽实还挺大，能有松树籽大吧。看来没啥咬头，瘦东西没肉，这东西不如苍蝇，苍蝇再小也是块肉啊。他真会用词，一个炒字，警告尽出了。民间有些客套的说法，比如小偷顺手牵羊，就说“顺”。比如点灯说成掌灯，比如说人死了叫顺了。记得高三时候，语文老师林剑波，就讲过一些这方面的常识。乡村文化里，这方面的变体说法很多。乡村是中国文化的老根。

风吹树吟

将乡土知识、市井文化道来了一个怎一个热闹、详尽的铺设、渲染啊......
确实，乡村是中国文化的老根。

问候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