嘤鸣诗社

 找回密码
 立即注册
搜索
查看: 141|回复: 6

【南北呼兰河漫记,50篇】

[复制链接]

4410

主题

4472

帖子

2万

积分

金牌会员

Rank: 5Rank: 5

威望
4792
贡献
961
金钱
10813
发表于 2016-3-14 23:28:2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南北呼兰河漫记,50篇】
这一大组呼兰河散文,写于2011年初,当时只打字出来一部分。2012年11月底曾整理排序,2016年3月初病中再次彻底大清理,可以说,这是一边白天去诊所打吊瓶,一边晚上回来熬夜打字出来的(3月7-14日半夜,用一周时间弄完的)。

  
【1】北呼兰河行记6篇,2011年当时就整理成电子文档了,目录如下:
诗歌:绥棱,你是雪中的空城
空城之二
正月初九,轻雪霜晨
正月初九,菜市场等车
绥北路上,雪原夕阳
绥棱,黄昏的小城

【2】呼兰城行记44篇,其中有两篇重复的。原因是2011年只整理出前三篇,而2016这次大整理之时,忘了这事儿,弄重复了。也罢,只好把以前的两个原件也附录其中,就是第二第三这两篇。目录如下:
八号列车
东二道街随想
白雪的南大营之钓台怀古
呼兰河故道棚户区
呼兰河大坝
呼兰河大桥(西大桥)
萧红大道
呼兰基督大教堂,赞美诗
回归传统写作
呼兰河桥头有棵老榆树
兰河旅馆
“给力”街道
呼兰城三轮车夫
投宿大十字街,欲饿已忘言
风口西岗
腊月的萧红墓
西岗公园百年仙人掌,寻隐者不遇
呼兰文武庙
偶感网络
风雪呼兰渡(外一篇:风雪呼兰渡补记)
拍萧红故居全貌
呼兰城南大营老水塔
人是物非的文庙
呼兰城“山花文化”
呼兰城街头见闻录
冻蛤蟆
大江鱼
呼兰城一大怪,超市里几乎买不到纸笔
枕头皮
编补
呼兰城锅烙
呼兰大块糖
四百胡同,新“黑瞎子胡同”
老式槽子糕
呼兰街头的粗食饭摊儿
磨刀匠
松北大道上
103路公交
哈站的冰雕
中央大街往北的人流
红立旅店
清冷的商市街25号小院
商市街大馅儿馄饨

【写在2016的说明】当年那个冬天,我俩漫游呼兰小城,不辞劳苦地写随笔,我写,紫华也写。从呼兰写到哈市道里区商市街,从哈市写到绥棱县。如不是2011年秋冬重病,早就打字出来,一直把纸稿搁到现在,最近才打字成文档。只可惜,我这只一半,紫华那一半写得更好,没能打字出来。——记于2016-3-13早4点绥化寓所



    【诗歌:绥棱,你是雪中的空城】
    ——寒地黑土北呼兰河行纪
    (2011年2月11日)

    绥棱,在呼兰河的小城,那道门槛之外,也落落的站在呼兰河的除夕之外。正月的烟花,延续着盛开,这一朵那一朵。
    一场清雪,让我对你有了感觉。绥棱,你是一座空城,在一场清雪之上,陷入茫茫。你从来不在我的心中,也不在我要去的方向之上,我心中,没有你的名字。
    空城呀,只有一场清雪在飞舞,没有高楼,街道和行人。车辆不见了,灯光不见了,伸手不见五指的,空。春夏秋冬,都不见了。
    叹一场清雪,在无痕之上,在沉陷的大地之上,清雪的花瓣上,写着你的乳名——寒地黑土,一个村落。
    一条条小巷。走了又走。怎么就不见她的尽头、从春天走到春天。花开和燕来对头。关渡一重重牵着手。手还是,暖的。街道两旁,只有一双牵着的手,把整座空城拯救。
    不是岁月的救世主,只是一个归乡的孩子。而我,终于把一座空城复活,很多时候,难舍忧伤。却在忧伤之外,忧伤是奢侈的,我却淡薄着名字。
    我叫它空城呀因为空城之中,我不见了自己的名字。我消失在清雪之下,不见了自己,怎么办?因为,是空城呀,卷起春夏秋冬,那窄窄的衣袖,把过去的过去,都用绕绕的辘辘打捞。
    全是,湿漉漉的诗句,晾晒在生命的根须里。诗还是流泪的眼睛。泪在眼睛里,眼睛在空城里,一场清雪,很轻。
    我的心在文字上,文字写了清雪上,沿着清雪的边,走向深巷。巷口在哪里,空城中本无一人。
    等车,是等待一辆车的到来,车轮在年关之外,要去何方?远方不远,近途不近。听去年的春风里,有声声花期的落痕。落痕上,是爱走路的旅人。
    匆匆而去,复又归来。上帝,用虔诚的十指,祈祷自己。大海的岸滩上,贝壳睡了,醒着海螺的歌声。归者亦归,那个村庄,还好吗。
    这辆车,载满往往返返,驶向那年的屋檐。此时,挂满雪的屋檐下,长满去年的青草,穿了冬的枯黄。今年的葱茏,在清雪下面,一个劲的抬手。
    空城不空了,里面装着一辆车,还没有到来。等待,是一个漫长的跷跷板,昨天在这头,今天在那头。岁月,在中间托起离合。
    归者归来,车没有来。雪花上,等待和等待被困空城,空城复活了。车,要去小村庄。大地和雪,也要去小村庄。明天,启程吧,等车的人。
    绥棱,我意念里的空城。它不空了,一辆车穿过黑夜,走向明天的黎明。黑夜里,看不到眼睛,都是墨染的耳朵。我怎么写,也写不成诗人。我是感叹那一城城山水的女人,在我的乡愁之外。

    【空城之二】
    想家了,她的孩子,还好吗。她的旅途,是不是很漫长,穿过山,穿过水,穿过十指连心的等待。
    孩子的书包,还很重吗?里面,是从幼小到年少的笑声和泪水。你开着灿烂的童年,无暇的云朵,在你的书页里飘动。等待你的妈妈,把思念亮成夜夜明亮的窗口。
    一只门前树枝上的小鸟,叼来你,快乐的声音。



    【北呼兰河行记】正月初九,轻雪霜晨
    (2011年2月12号晨凌晨,绥棱新空间网吧)

    2月11号早晨,刚走出网吧,即看到满街的白霜,目所能及之处全白了。天空如同深秋一样蓝湛湛的,竟神奇地飘着些许的轻雪,若非细眼去瞧,几乎就感觉不到这飘忽不定的清晨的雪。淡淡的雪意,淡落成霜,霜白了晨曦。
    太阳躲着赖着也不肯出来,赖在楼丛的东边,躲在似乎严寒够不到的地方,不肯把它那点温暖施舍给人间。嗯,清晨的太阳就这样薄情寡义,小城的早晨特别地冷,刚一出楼寒气就打透了后腿肚子——要知道,我穿的棉裤老厚实着呢。
    冬天里的太阳也挺不容易的,它刚逃脱了寒夜的幽禁,又要看着人们在寒冷的正月开始了一年的忙碌,大概我就是其中之一。在网吧我熬夜写了一宿儿,大梁骨都坐直了,而一被这严寒包裹起来,脊椎就像断了似的。这样拼命,究竟为了什么呢,何况我写的很垃圾。
    这地方的网吧开通宵(包夜),比前两年涨了,涨了两块,现在,大厅一般都8块一位,单间则10块,从晚8点半或9点到次日早7点,长达10来个钟头,幽长的冬夜,网吧彻底静了下来,是写作的好去处。因为我喜欢这种写作方式,好文章都是流浪出来的。这不,上些日子,我整天憋闷在楼里,啥感觉都没了。咳,像我这种人,没事找事,自己找罪遭,又何苦的呢?
    凌晨5点就准备下机了的,可外面天刚蒙蒙亮,街面上冷清得毫无去处的,吃饭的地方都关着门呢,小旅馆是不能去了的,因为我准备在上午回乡下。紫华困了,催着要走,我说“一旦离开网吧,在大街上游逛,那冻就要白挨了”。
    于是,便在网吧腾儿时间,终于磨蹭到了6点,天大亮起来,正月比腊月亮的早了。去了聚宝粥铺,两碗酸菜汤,四个发面饼,一小碟杂拌的咸菜,一杯小烧,就这样简单的早餐,吃罢,浑身出了汗,这酒喝得也热乎。我催促紫华说“走吧,去堵车,回乡下”,俺俩一溜烟地向菜市场那边走去。
    【注解】这个冬天很冷,大概从呼兰城回来,我在世纪华辰四楼,电梯东侧,给子华买了一件蓝大衣100块钱,事后才知道那料子不好,很不压风。穿着它,雪很大,把腿肚子都打透了。这种旅行式的文章,那个冬天年前年后,我写了50多篇,当时才整理出三四篇。好文章是漂泊的产物,如果憋在家中,就没有好文章。(2016-3-7晚绥化)


    【附录】
    【北呼兰河行记】正月初九,菜市场等车
    (作2011年2月12号晨4点,写于绥棱新空间网吧)

    呼兰河这地方,夏天等车还可以,在冬天就是件苦事了。正月初九早上,我就做了件傻事,在绥棱菜市场白挨了两个小时的冻,陪绑的还有紫华。想起这事,我就跟自个怄气。怄自己没能知道绥棱老客运站挪窝了,挪到了南门菜市场南边的道东。
    回乡下俺家联合那的车,早上有两趟,一趟是大客儿,在早5点,去绥化的,算是长途了的,车主是俺们联合十四村的。冬天的5点太早了点。另一趟是小客儿,记得是早7点二十发车,终点在原联合乡所在地(我住的屯子),然后返回来,早上一趟,中午一趟,一天两个往返。这短途的小客车,俺那的当地人都叫它“绥棱小客”。长途的,短途的,这两个车次都在绥棱菜市场东大门的马路西边发车。
    所以,我们直奔菜市场东大门。从菜市场西边的商业一条街,拐入菜市场北胡同,踩着这胡同里滑冰场般的路面溜过去,到了等车的地方大概7点多了。等了好久,不见车的影子,我吩咐紫华四外去探听探听,有的说那车刚走,等着吧,中午12点的。咳,晕死我了。都快到家跟前儿了,眼睁睁地就是回不去。
    绥棱县城到俺家大约三十华里。原来俺那叫联合乡,归绥化北林区管辖的,只是前些年撤乡并镇,才划到西边的三井乡去。联合乡成了一个历史名词,但当地民间仍在沿用着,所以称绥棱小客跑的是“联合”这条线。
    大概是回乡心切之故,车越不来就越等,呵呵,据我以往坐车的经验这小客就在7点多发车,夏天要早一些的。这次,我就与车嫑上了劲儿,越是等车,车就越是不来,而越等儿,天他妈的又越冷,他娘的,老天爷又跟我耍什么威风。其实,头三天天气预报就说全国要大降温,降12度呢。哈,这次出门回乡下,叫我贪上了。

    无论天怎么呲牙咧嘴的冷,紫华总是一言不发地跟着我,从呼兰河到北呼兰河,从没退缩过。她的忠勇,我是深信不疑的。记得今年1月15号在哈尔滨那次等车,都快把她冻得不行了的,瘦小的她竟然无恙。这次,怕她冻着,我几次唤她,到菜市场里头去,躲一躲,她不肯。我拉她,退到东大门的大布帘子背后。
    那大门帘子,老式的,被千百个人蹭过,油渍麻花的了,脏兮兮的,污垢结了嘎巴儿,贼溜溜的亮。且不管这个,单就市场门洞子里头的怪味就待不得,一旁摆着大铁罐,燻烤鸭的,另一旁做熟食的,两者都在散着难闻的气味,特别是做熟食的那种拿人的怪味,叫我受不了。我叫紫华往市场里头溜达溜达,我去外边看着,车来了,我叫她。她不肯,说怕走丢了。是的,一个绥棱大市场,早上就开始人流忽通忽通的了,紫华若夹杂其中,车来了,我到哪招呼她呢。
    紫华还是跟着我受冻,在外边。在菜市场东大门,开往绥棱乡下的班车一趟趟的发走了,我着急,紫华也是。我叫她看看几点了,她的手机冻得也一晃一晃的,哈,手机也抗不住严寒了。我叫紫华去市场东大门两侧临街的门市去问,挨家地借故问事好走走,在各家多磨蹭一小会儿,暖和暖和。我的大梁骨快冻折儿了,我不停的抻腰,把体内的酒劲循环起来。紫华先后提醒我7点、7点四十、8点,车到底没来。
    从7点到8点,东大门前儿渐次热闹起来,来往的人流齉实起来,出租车穿梭不止,东大门南边的马路牙子边上,停了一大溜儿拉脚的“夏利”,门北则是乡下客车的“蹲位”。与蹲位相对的道东,一大溜儿客车,是乡下发来的,它们在等候着返回乡下——发车时,它们也要站在这个“蹲位”上的。东大门临街的商户,有的扫着自己门前的雪,有的把纸箱子摆到东大门外边,有的把不怕东的年货摆到显眼的地上,有的把山野鸡挂到市场门口北侧的墙上。我指着那野鸡说“在绥化中心市场西大门就有卖的,都是收上来的”,紫华说“用夹子、或电网,也有可能是‘三步倒’药的,真败类”。嗯,以前城里有收家雀儿的,可现在家雀儿被捕光了,现在又开始瞄上了野鸡,恐怕饭店里那道叫做“烤铁鸟”(麻雀)的菜,现在改成烤山鸡了吧。
    我也随口丢出一句“真够败类的”,不之为别的,而是紫华打听信儿一无所获,我对那些人表示不满的。那门市前扫雪的老头说,“车早都发了,六点多,再就中午12点的了”,他迟疑了一下,说“过一会8点钟可能有一趟”。那穿着红马甲的清洁工说,“客运站在那,往东一撇子发的,都在那”,同时她指了指南边,她是说客运站在那边。那些绥棱境内的车主说,“去客运站问问吧”,它们的回答更简单干脆,它们第一句就问你去哪,当听说不坐它的车之后就不理人了。倒是东道门门口的一个摊主很热情,他说“去联合的车,这个点儿没了,喏,还有出租,都在菜市场的北胡同呢”,他的话不假,去联合的车真还都在那呢。
    天,依旧实实在在地往死里冷着,恨不得冻死人。在菜市场北胡同,出租司机(乡下的)与我搭讪着,“你俩去哪儿”,“联合”,“你俩是联合的”,“是的”。那瘦高个子的,像是联合王林屯的赵老三,他只说“往联合的小客,没了”。接着,紫华问“打车多少钱”,他迟疑地说“现在可贵了”,哈,他明知道我不打车的。赵老三后边那位司机,也问坐不坐车,他说联合哪来的小客儿。难道绥棱小客儿停了不成?
    菜市场东大门外,临着小城的南北大街,七八点钟了,这街热闹起来,出租车、客车、摩托、港田、自行车、大货车、以及人流,都在蠕动着。往乡下的班车走了一辆又一辆,公交车也挤挤巴巴过了若干次了。东大门前的这段大街,拥挤起来。
    天,继续冷起来,太阳慢腾腾地亮着。快等了两个小时了,6点半到8点二十,我的大脖筋都快冻硬了。没办法,有家不能回,就是回了,那老屋也空落着,院落里积满雪。紫华又四处打听了一下,说是那小客没停。哦,大概我俩真的晚了钟点,那车提前走了。




    【北呼兰河行记】绥北路上,雪原夕阳
    (2011年2月10号傍晚,手写于大众旅店,11日晨两点于天长地久网吧)

    这趟长途车远离着市区,只有北门外那根硕大的烟柱子仍在高昂着头——它从北门外道西的那尊红砖大烟筒里蹿出来,使劲地蹿上了天。烟柱子下的那轮夕阳,在雪原上跟着我跑起来,我坐在车里,夕阳慢悠悠地在皑皑荒原上跑着……
    坐车之前,我与紫华在西市街吃了一顿快餐。他娘的,那包子铺门口的播音腔的广告吆喝的很硬实,结果包子馅净是荤油,腻死人了,说不定是地沟油,顾不上这些了,那铺里连粥都没了,吃罢,弄了瓶矿泉水便寻线车去了。结果,还是破费五块打车去了“鑫淼城”,那去绥棱的车都走了,只得乘5路公交去北门外,北门转盘道北边的“707”对过有个出城的检票站,专门检查出城客车的。等了20分钟,终于拦截了一辆过境车——哈尔滨至绥棱的。一位15块,便宜,坐吧。
    绥北路上没有一丝积雪,大概好久没下雪了,雪原依旧厚重,独有风驰电掣的车流呼啸而去,这些奔跑的铁疙瘩可撒欢脱了,是它们吹跑了路面的积雪呢,还是老北风情愿把吹的本事让给了它们呢?道路两旁的树林子一副遗世独立的样子,他们是不肯屈服于严寒的。瞧,他们挺直了脊背、高耸着肩,只是站着,站了一个冬天却什么也不肯说。树木们仿佛在向雪野庄重地宣誓:我们是主人。
    在遥远处,白杨树带与雪原混沌成一团雾,雾气开阔成一带迷茫的河谷,太阳在河谷那边迷蒙地红着下坠着。这天际尽头的雾障隆起着,大团地弥散着,雪白地弥散着,火红的夕阳模模糊糊,夕阳与村庄相隔着一层海市蜃楼的寒纱,可惜这时没有月亮,看不到雪地里“烟笼寒日、月笼纱”的景象了。河床与丘陵突兀着,跟雪山似地突兀着,雪山的脑袋全白了,不远处的村郭像蹲在山脚似的。雾,仍旧无穷地匍匐开去,填满了“山谷”。
    幸亏没有风,这“风和日丽”的雪原,难得有瞬间的温馨。我想,定然是打春的缘故吧,抑或在最近的一次大降温之前,呼兰河大平原在坦然地面对着暴风雪、“大烟泡”吧。记得去年春天,我与紫华北去薛家屯去看龙卷风现场的那次,正是5月末吧,道路两旁正遍野地栽稻子呢,当时车窗外凉风习习的,春寒刺骨,紫华坐在车上说“北呼兰河的5月真冷,在辽阳那边都热得不行了”。嗯,说的是,寒地黑土的气候的确很特别。
    夕阳红着脸,藏在雾的背后,羞涩着。也许,她太疲倦了,她跟人们闹腾了一个关东大年,也该清净清净了。瞧,她正眯着眼神呢,一辆满载着化肥的“大平头”由南而北飞驰而去,是啊,乡下正在备春耕。那些炊烟淡淡的村庄,在掐算着节气呢。
    【补充于2014年秋】2010年5月下旬,我和紫华回联合乡薛家屯,因为刚发生龙卷风不久,三井乡一带灾害严重,薛家屯不少屋顶被卷开飞走。联合中学校园南侧的车棚子,洋铁皮盖的,被卷飞了。俺前院李树清的大砖房,洋铁皮盖卷飞了——后来大队就在给他五千块钱。我家老宅子被卷开一角,靠西山墙顶脊前侧——房盖露了天。我和紫华一路北上,当时整修绥化路,所以客车走了三合镇那边的老道,加大了长度。正是插秧时节,秦家镇一带的水田明晃晃,道路翻了浆。再往北,旱田包米苗巴掌高了,车窗外嗖嗖冷,越往北越冷。插秧,池水拔凉拔凉的。路边树带叶子浓了,遮住了视线,阳光叶子一样亮。路旁杂草刚刚发绿。水田其实秧插的差不多了,稻苗泡在水里,一棵棵的绿着,冷绿。诺敏河上的四方台镇大桥,正在重建,其东侧临时建了一座木桥,厚木板和枕木搭建的。我和紫华当天返回绥化。这是一次神秘的北呼兰河之行。


    【附录】
    【北呼兰河行记】绥棱,黄昏的小城
    (2011年2月10号傍晚,手写于绥棱大众旅店,午夜打字成电子文档)

    「哈尔滨-绥棱」的客车,在绥棱县城西南部下了油漆路,直接穿过铁路线的道口,北行大约3里地,即是绥棱火车站了。车老板(乘务员)挑高了嗓门说「终点了,到站下车啦——」,他拖着怕冷似的的腔调,刚一打开车门,一大群出租车像蚊子见了血似的早就围拢在车头那了。西边的绥棱小站不大,听不到汽笛声,站前广场空落落的,大概所有的出租车都挤了过来,在等候太阳落山前的几班长途客车呢。
    有貌似轿车的“夏利”,有俗称“面包车”的松花江微型,有叫做“老爷车”的三轮“港田”,马路牙子上还有两个穿戴笨拙的——他们屁股下的摩托儿也在等着拉脚。刚下车,还没等我的脚跟站稳,几个大衣领上挂满了霜茬的就在争先恐后地问:“到城里,还是下屯子,坐车吧。”他们俨然一副商量的口气,生怕弄跑了猎物。有的乘客与之搭讪着价钱,有的不愿搞价就钻进出租走人子了,有的则回避着这些“难缠”的。紫华反问了一句「到街里多少钱」,“10块”,我赶紧拉了拉紫华的袖口走开了。
    今年过年最怪的是物价在涨、打车也在涨,比方说绥化城里过年那两天,一上出租一口价十块——原本平常五块钱能拉半个城的距离,竟翻了一倍,哈,趁火打劫,真够黑的。恐怕绥棱这疙瘩也别无二致吧。不过,我到是本地人,老道着呢,一搭眼就看见马路拐弯那头的“港田”了。从绥棱火车站到县城的十字街,若在夏天才三块钱,这大正月的,估计顶多也就四五块钱。果不出所料,四块大洋,载两个人,嗯,便宜,就这车了。
    这“老爷车”是加大车身子的,前后能挤吧四个人,坐在里头慢悠悠地张望外头,车速不怎么快。冬天的绥棱小城,干干净净的样子,一如封冻的北呼兰河没了浮躁之气,喧嚣被白雪沉淀掉了,所有的尘埃与喧哗似乎荡然无存。干净的街道要比绥化比哈尔滨比呼兰城强得多,那些城市给人第一眼的是滑溜溜的沥青般的黑冰。楼群簇拥着小城,棚户改造的新楼比比皆是,我反而觉得有些异样的浮躁。在小城的边缘有些平房,它们顶着厚厚的雪帽子蹲在那,看着炊烟慢腾腾地风散了,看着夕阳缓缓落到苍林的背后,它们想着什么呢,像默然不语的老者,只是茫然四顾着远郊,雾霭在笼着暮色。
    街灯远远的亮了,是小城十字街的红绿灯。「到哪儿,十字街,还是菜市场」,三轮司机头也不回地问,我吸了口烟说去菜市场西大门。绥棱菜市场在十字街的南边不远处,到那儿,我是想赶在散市之前弄点叶子烟的。说实话,这几天可馋坏我了——楼里烟口袋里没货了,只剩了点灰土土的烟末末,嘿嘿,我将就着卷着抽呢。大过年的,市场都关了,到哪淘腾啊,换了在乡下就可到谁家弄点来。这不,卷了那成了土的烟末,要火不说,还堵着不愿意着,干脆,一气之下,就满绥化大街找烟——红旗路旧货市场南头的烟窝棚、八中胡同的黄烟棚子、中心市场的旱烟摊儿——前后跑了两个循环,都一无所获。紫华说「大过年的,谁来出摊儿」,嗯,我只埋怨自己——大年三十儿的上午,图意儿省钱,买了烟耗子的那点破烂烟儿。
    俗话说便宜没好货,倒也是,那烟儿农药味太重,熏得我没敢抽……不过,还是到食杂店买了半条“红旗渠”,4块一盒,最廉价的了,河南烟儿,味道冲得很,叼着写作,烟直往眼睛里钻,气得我连声大骂「真他娘的败类」。说句家里话:越是好烟越辣的,辣得钻嗓子眼。那种辣烟,我很少吸的,我喜欢乡下地产的旱烟,即便是叫“蛤蟆头”的那种最辣的,抽着也醇浓。唉,春节,暂就委曲求全吧,好在“红金龙”牌儿的也4块一盒,不错,这烟卷不呛眼睛了。
    年,也过罢了,这几天我琢磨着回趟乡下,先绕道绥棱县城,弄点旱烟。绥棱菜市场里有旱烟摊儿的,那些烟贩子们很能吃辛苦的,每年春节一过就老早地开张了,往往在散市之后,还贪黑用粉碎机加工成把子的叶子烟,他们回去的很晚。于是,我决定亲自走一趟。下了三轮车,我与紫华闯了进去,嚯——散市了,大市场里空洞洞的黑暗,除了卖青菜水果的、卖鸡鱼蛋肉的在掌着灯,再就是烟贩子的小作坊里粉碎机的嗡嗡声了。腰了半斤,因为明咯就下屯了,俺屯子那块旱烟多的是。我连声啧啧着“倒是俺老家这边的,好抽”,一边告诉紫华:「这市场的烟呀,都是俺那疙瘩产的,俺家就在这南边三十里地,坐绥棱小客20多分钟就到了。」
    终于黄昏了,小城冬天的黄昏有一种别样的味道。瞧,亮了,那路灯的铁杆上的精巧的彩灯亮了,有像中国结的,有像农家红灯笼的,这种年关时节的街灯,近年以来在呼兰河沿岸的市镇都有,似乎我对这种所谓的装饰毫无兴趣——大概与我一向鄙夷花哨的风景有关吧。紫华与我走在路灯下,我说“这座小兴安岭西南坡的小城,你有啥感觉呢”,她说没啥感觉,不像萧红的呼兰城有诗的冲动。我说:「没感觉就是有感觉,可能因萧红没到过这里,你就爱屋及乌了吧。可你要知道:一百年前,萧红刚刚出生的时候,俺们这儿刚刚跑马占荒,比如现在的绥棱县城南边几十里内,那时是无人区,大概在八九十年前正是屯子兴起的时候,当时开屯立户的姓什么,后来的屯名就随了他们的姓了。比方说现在俺们屯子叫薛家屯,最早的住户姓薛,现在老薛家是个大家族了。」
    寒地黑土的小城,黄昏惨惨淡淡的,街面清冷,行人与车流也不怎么多,灯火阑阑珊珊的,小城躲在暗处沉默着,紫华也沉默不语,她像是在回味小城的那些经年的故事呢。她不吭声,我也是,她只是尾随着我茫然地走着,我故意咳嗽着说:「《呼兰河传》里的那些卖粮的大马车,就有北呼兰河的(诺敏河)。冬天,乡民们拉着粮食跑几百里地卖粮,他们沿着诺敏河河道南下,进入呼兰河中游的河道,而后向西南而去,七匹马的大车一跑就几百里,来回两天两夜,打着灯笼,顶着三星,老北风粗野地吹过河道,那个才叫冷呢。」


--------------

    【原稿三篇】
    【穿越呼兰河游记】风雪寻萧红-风雪呼兰城[第一组]
    (2011年2月6日)

    [编者按]这组散文体随笔,写于2011年1月,边行走、边记述所见所得,其中内容俱为真人真实。此次出游前后10余天,全是以纸笔写出来的,一共写了60余篇,紫华也写了40余篇。回来后,至今才整理三篇,今夜忽然想到此事,随手拈贴之。原总标题为《【行记呼兰河】萧红文化·穿越风雪的呼兰城[组章1]》。本期共三篇:《八号列车》、《东二道街随想》、《白雪的南大营:钓台怀古》。合计三千三百余字。

    【1、八号列车】
    (2011年1月7号早5点,写于南下呼兰途中,绥化火车站启程)

    早六点一刻零三分,前进镇至哈尔滨东的4132次列车徐徐向南,驶出了绥化站。这时,天还没亮,8号车厢很暖和,一个补票员掐着一大叠票儿,吆喝着“来——绥化延长的,有没有补票的”,同时车厢前头传来了:“碗面、碗面啦,现吃现泡!”我和紫华对坐在这节的18、13号的坐儿上,挨着过道儿,车不怎么挤,过道空着,只有那些远途的熬夜熬不住了的横七竖八地躺着,打着盹儿,他们中有的在问“多少钱一碗”,五块,“来一碗”,来一个还是俩儿,“俩儿”。他们的对白简单而明快。
    眨眼间,冒着热气的面桶就热气淋漓了。那卖碗面的对一个似乎的熟客说“搁这一会儿,哈,给我瞅一眼”,那年轻小伙儿半开玩笑地说“不怕没了啊”,说罢,他唧咕了一下眼。面夫则说:“唉呀,这说的是哪的话儿,我整点开水去,一会儿就回的。”窗外,天色渐次的亮起来,东边的地平线露出了红晕、微润的泥土色彩的红晕——那淡蓝淡紫的霞儿,是寒地黑土所特有的。苍林、雪原,越来越层次分明。这趟由三江平原开来的长途列车,行进在呼兰河雪原上,向西南而去。

    在抵达终点站之前,列车员在清扫车厢内的垃圾,他猫着腰,一边拎着笤帚,一边空了的矿泉水瓶儿、易拉罐等能卖钱的,挑出来,扔到坐席下边儿。他招呵着那些横躺竖卧的腿脚,闪开,以便笤帚把垃圾划拉走。“兴隆镇了,兴隆镇到了”,这时他唤着下车的乘客,一边丢下笤帚,急忙去车厢的另一头开门。列车稳稳地停在了白雪围裹着的兴隆镇小站,天彻底的亮了,面夫也取完了水,推着小车转了过来。小站空落落的冷,上车的几个乘客身上的冷气在车厢内扑腾着。他们等着的瞬间,身子冻透了。腊月真冷!
    清晨的兴隆镇,雾气腾腾的,炊烟咕嘟嘟地冒向了灰蓝的天顶;柳枝上的霜挂迷迷离离的;铁道旁叫“万年青”的樟子松,矮墩墩地拖着积雪,像动画片里的松塔。车厢内,窗玻璃的四边儿积了厚厚的冰——其实是长时间磁实了的冻霜。这趟车在绥化下车的特多,大约占了旅客的一半,我与紫华原本在两个车厢的,票是这样的,一张在3号车,一张在8号,这是启票时售票员在打盹,没听清我说启在一起的票……所幸座位资源不怎么紧张。
    登上这趟车,是在元月7号,可早在这天的零点我就醒了,开了电脑上线,写了首民俗体组诗《呼兰龙王庙》,等粘到发帖框之后,收工,已早晨5点了。忽然想去呼兰走一遭,于是百度了火车时刻表,途径绥化南下呼兰(哈市)方向的车次主要糜集在两个时段,一个是凌晨3点-早7点,另一个是午后1点到午夜之前。当然得坐早上的了,早6点十八的。匆忙打点行囊,就风风火火地下楼,绥化西门外的路灯还黑着呢。小城尚在冰冻的梦里。
    过了西门新的“市中心”的街口,好在有辆出租车,不必问至少10块,走吧,往东,北二路上的街灯昏黄,路面黑溜溜的是冻冰。偶尔有辆出租迎面而来。绥化火车站前,广场两翼旅店灯火彻夜亮着,一溜等活儿的出租停在票房前。站前灯火阑珊着。启了票,看时间尚早,在票房西侧的快餐厅,一小碟水溜豆腐,两小碗米饭,再有一杯散白酒,八块,简简单单的吃罢,正好开始检票了。由4号检票口入站,四站台2道,等车。


    【2、东二道街随想】
    (写于元月8号晚于呼兰城兰馨旅店,副标题《当我们走过东二道街的时候,想起了萧红》)

    长街空荡荡的,腊月的呼兰河早上五六点钟,还没亮天。一旦天一亮,雾气的楼群浑身挂满了霜,罩在袅袅的雾里,现在的城里人做饭多用的是电和煤气,所以与其他城市一样,呼兰城里也很难看到那种村庄的炊烟。而只有给各个小区供暖的锅炉房的大烟囱——整个冬季都在咕咚咕咚地向天空尽情排放着,那粗黑的烟柱子在腊月的早晨像结了霜似的,更像害了冷病,瞧,它在拼着命起着劲向上钻去,钻到天顶看不见的地方。东二道街两翼的街区就这样。
    临街楼的背后,棚户区在最近两年的棚户改造中迅速消失了,一些红砖矮房剩余在这个冬天——来年春天它们也同样要拆迁掉,它们大都建于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估计也有五六十年代盖的,至于八九十年以上的则是青砖的,青砖房在这个城市极少了,但也同样要被拆掉。这些破旧的屋舍蜷缩在一角,可在霜晨里的呼兰城苍老了,与萧红时代的小城相去甚远。索性罢了罢了,我们只有哑然。这已非往昔的小城了。
    腊月的东二道街,严寒如故,我的数码相机的镜头瞬间被冻僵了,镜头卡在了外头,我急得直骂老天爷。早上七八点钟了,街上的行人和车辆渐次稠了,车的喇叭声稠密得刺耳。走在街上,即踩在黑溜溜的沥青颜色的黑冰上,须小心翼翼的,而糜集的车辆比严寒比黑冰更邪乎,因为与那些铁壳的家伙相撞要没了命的,不如跌倒在黑冰上,至多疼痛罢了。当年的东二道街也这样吧,只不过是马车和人力的老爷车多吧,萧红从街南到街北去上学,姑且不论是徒步还是自行车,恐怕不像现在这样躲避着车流吧。


    【3、白雪的南大营之钓台怀古】
    (原题《登石公祠钓鱼台怀古·白雪的南大营系列之一》)

    这儿,只剩了些陈年的大榆树,腊月雪丰厚在树与树之间,这就是旧日的南大营么?南大营校场在哪呢?那些曾驻着清兵、民国兵的营房在哪呢?萧红《呼兰河传》里的南河沿在哪呢?除了呼兰结核病医院的屋舍,就是医院东南部的这些树了。呼兰河守了那么多年,还是撇下了这片老林子从西大桥那边向南拐去了。这成了故道,曾是旧时唱野台子戏的地方。
    白雪的呼兰河故道,没有一只鸟飞过,只是静静地白着、冷着,与原野白成了一体,雪原与天际相接。太阳是远的低的,远得颜色惨淡,低得叫人不敢想腊月那句最冷的谚语。南大营的对岸,地势不怎么高,低洼处长着一片稀疏的白杨林——仿佛貌似当年萧红小说所指的大林子似的,连一丝鸦声都听不到。这时节,天尽情地冷着,伸手就要冻掉了指头。厚重的雪挤满了故道,南大营所在的北岸一切都盖着雪,树木坚硬地站着,站在昏昏沉沉的冻土之上。
    钓鱼台(钓台)东北,石公祠以东,由于地势较低且被医院的围墙围着,所以人迹罕至,夏天草木狼林的,那成了故道北岸一块最荒芜的地方,一片大榆树密集杂那里。冬天,丰茂的蒿草萧条下去,除了沟沟壑壑的雪之外,就是戳着的大树了。瞧,弯着腰,驼着背,抬着头,横着身子的,罗锅的,歪歪斜斜的……这些树鳞甲斑斑而坚硬,树皮嶙峋如铁——风吹不去、雪击不碎,用手指触摸之,根本就抠不动任何一片树鳞。嗯,每一块榆树鳞都是经年的老北风吹出来的。这片老林子,在距小城最近的地方,黑白分明地呆着,它在用夜与昼、雪与泥土颜色的树皮对比着现实与过去。
    当然,最妙的是榆树背儿驮着一些积雪,好像是给风吹白的,树的脊背与黑磷磷的肢体有点黑白分明的味道。站在树下,人那么地渺小而脆弱,如果用拳头向树干上猛砸,仿佛自己不堪一击似的。于是,我忽然感悟到历史的力量,一棵树像一段历史吧。抬头远望,树梢顶着寒气,不见一丝云彩。树下,夏季曾茂腾腾的野草、荆棘、红毛柳,而现在它们都把舞台退让给了白雪,沟壑都填满了雪。偶尔,有一块草垡子露着头,几株枯草秃裸着,那秃秃的草杆儿像在寒冷示威。又有谁能想到:昔日的河漫滩就这样呢,而今只幸存了这一块荒凉了呢?
    夏天,这块茂草地带异常的绿,大树遮蔽着蒿草,蒿草藏匿着积水、蛙鼓、虫鸣。大林子向北延伸,很快有了偌大的间隙,于是周边居民便垦出了一些星星落落的菜地,有的还就地取材用树枝围了道简陋的篱笆墙,呵呵,可能要划地而治、或为防贼吧。从北边文庙那边穿越过来,往南直到大榆树林子北边都是菜地,越往南菜地相对越少,蒿草的密度越大。当行进到最寸步难行的时候,往西南望去石公祠就遥遥在目了,还有挨着钓台的石牌坊也露个孤独的脑袋。这是笔者与紫华在2010年夏天踏访时的景象。这个冬天,那阴翳的榆树和密不透风的荒草都黯然了,黯然于一种最原始的雪原的空旷之中。
    绿腾腾的草木萧条了,呼兰城依旧喧嚣着。


-------------

    【2、东二道街随想】
    (写于2011年元月8日晚,打字于2016-3-7晚)
    腊月的呼兰河,早上五六点钟,天还没有亮,长街空荡荡的。当我们走过东二道街的时候,想起了萧红。
    一旦亮天,四周林立的楼就雾气袅袅了,居民们做饭都用电和煤气,很难看到村庄那种淡淡的炊烟。最醒目的是给小区供暖的大烟筒,从锅炉房冒起来,整个冬天都咕咚咕咚,尽情地向天空排放着。尤其早晨像结了霜,害了冷似的,拼命地起着劲向上钻去。东二道街两翼,就这样的烟柱子。
    临街楼背后,藏着古老的棚户区,那些红砖矮房大都是七八十年代的,也有五六十年代的。一副副苍老破旧的模样,这与萧红时代的小城原状想去甚远。索性罢了罢了,我们离去,那已不是旧时的呼兰城。
    走在东二道街,严寒如故,瞬间,能冻得相机卡住伸出的机头。天亮了,车辆行人稠稠的了,车喇叭声稠得刺耳,躲避这铁壳家伙,比当心光滑的黑冰路面还邪乎。那黑冰比沥青还黑。难道萧红当年就这样冒着严寒,从南街到北街上学么。


    【3、白雪的南大营之钓台怀古】
    (写于2011年元月8日晚,打字于2016-3-7晚)
    登临石公祠前面的钓鱼台怀古,此乃白雪的南大营之一篇。——题记
    南大营那树木之间,被白雪挤满了,雪比树还粗壮。旧日的校场,挤满了结核病院的屋舍,校场不在了,营房也不在了。呼兰河守着这片老林子那多年,还是岔开了历史,从西大桥毅然南去。这儿成了故道,曾是南河沿,唱野台子戏的故道。
    白雪的呼兰河与原野连成了一片,与天尽头的雪相接,太阳那么地远,远得颜色凄惨。故道边稀落的林子,凄凉,连一声乌鸦都听不见。厚重的雪积满了,故道北岸,那是南大营南大墙外,一切的故事都盖着雪。钓台东北,石公祠以东,密集的大榆树,弯腰驼背,挺胸抬头,最妙的是榆树的脊背上,驮着点积雪。白了的背,与黑橙橙的肢体黑白分明。站在树下,人是渺小的,历史抽象成大树,抬头,寒天不见一丝云彩。树下,夏天曾长满野草、荆棘、红毛柳,草垡子间隔着,坑坑壑壑的,荒绿遮掩着沼泽积水和蛙鼓虫鸣。这是旧时的河漫滩,是存留至今的唯一一处荒凉。大林子以北,间隙大些,平坦的空荒地被种了菜,是附近居民开的小荒,星星落落的,偶尔还用杨树枝围城篱笆。
    2007年夏,我从北边文庙穿插过来,越往南,菜地越少。而蒿草的密集度越来越大,行进到寸步难行的时候,隔着繁茂的榆树和荒草,望西南远远是一座牌坊,站着,石公祠牌坊一样孤独着。这块最原始的草莽地带,2009年夏天再去也是这般景象。
    这个冬天,这一切都没了。从北侧的文庙到南头的钓台,都在施工,只不过不知何故暂时停摆,历史被破坏的过程,因严冬而暂时冻结了。运来的沙堆儿,盖着雪,工棚子守在那,有更夫。
    登临钓台,石公祠南大铁门挂起了编织袋,上写着斗大的黑字——施工重地。从铁筋的空隙,把相机伸进去捕捉历史的瞬间,严寒差点卡相机卡死,拿不出来。这时,来一辆黑轿车,是烧纸钱的。车主唤了人去开门,那看门人住在哪,我不晓得。我们抽身离去,回望最后一眼,门口那尊顶着雪的小狮子,水泥狮子。在钓台上,我们看到那些人,在祠堂院里焚起纸钱的烟气,当地人把那当成了神圣的祭祀场所,送些纸钱,好超度冬天的亡灵。
    那石牌坊孤独地站着,碑座上有雪,牌坊头顶野草焦黄,风吹得剧烈,历史在此呼啸着摇晃着。牌坊正脸朝南,四个大字自右向左——堂功伟业,清瘦而模糊。一个人的功名,萧条如几棵野草。
    岸边,石阶沿儿盖了雪,故道残存的水面没有一丝人的足迹。目光透过大榆树的枝干,风吹过来,寒气扑脸,钓台东大东边是城外了。东墙外,附近是旧河滩,地势低矮,布满了各种追祭亡人的胡仙堂,与钓台这边满岸露在雪外的墓碑,以及被雪填塞的墓坑相比,那边开阔多了。这边儿,只在石公祠东墙外有一个供桌,是比磨盘还大的水泥墩子,摆着祭品,小瓦罐蹲在那,盛着满满的香灰。
    钓台之上,中间的石桌上,同样摆着简单的供品,白酒瓶和香灰,还有没燃尽的香头。四望雪野好个茫茫,远处村庄隐隐可见,不见炊烟,听不见鸡犬之声,可能太远了。故道因积雪而没了方向,历史迷失于此。
    伫立钓台之上,良久。故道北岸,老榆树歪着身子伸向河心,南岸是浅浅的泥滩,从漫岗庄稼地顺下的浅泥滩。滩上有一片大杨树林,二三十年的样子,一溜红瓦民房横在林子南侧。民房东边空地上,有一条像船的东西,其实是红砖垒的坝棱子。白雪掩起,坝墙侧翼便裸露如船型了,故道东北角也有条这样的“船”
    南大营以南,这一截老河道废弃后,被人憋成了大水塘,东边是大沙坝,西侧是土坝。积水不能向西回灌,南大营以西,直到现在的呼兰河大坝,也是老河道、全是居民区了。


    【4、呼兰河故道棚户区】
    (写于2011元月9日呼兰城“兰河旅店”,打字于2016-3-7午夜)
    在卫星地图上看,南大营西侧,很洼,那是棚户区,一排排很旧的红砖房,矮小,街面胡同狭窄错落。这里是呼兰河故道。
    从造纸路东头的基督教堂兜回来,经萧红故居徒步向西,行至南大街尽头丁字路口以东三四十米,造纸路(光明路)北侧一线都拆迁了,腾出一大块空地,不算宽绰。从萧红故居西侧,南二道街那个新街口,直到我们止步的地方,官府在准备大兴土木。姑且不管,单就路南侧的临街楼,到这,就戛然没了,代之以棚户区,一直到南大街丁字路口那都是。
    站在那,棚户区洼下去,一大片屋顶赫然入目,紧邻着楼的一座红砖棚户比造纸路明显矮,屋顶和路面持平。后墙根有些青砖,这是老宅子,座落在曾经的老河床边上,不用问,是呼兰河故道北沿儿。原来此处有十里长街,店铺林立,繁华一时,北中国的清明上河图。从这所“地下”民宅西侧,长胡同向南穿越,胡同窄窄的,窄到和迎面推来的自行车相撞了,这是一条闪身路,不能骑车的路。
    沿着积雪的小胡同,鸡肠子一样深入进去,豁然开旷,残垣断壁的空场是废墟,疙里疙瘩起来,像是牛皮癣。显然,这里纳入了棚改的版图,残墙上留着划了的号,斗大的“拆”字,黑黑的还画了个圈,好刺眼。曾经的屋主和开发商谈好了价,一夜之间,拿钱走人了,还选好了回迁的楼层——是小区模型上的。废墟上堆了大堆的残余,剩冰块,大者如巨石,是萧红广场那边,做冰灯冰雕的废料,丢到这了。那年,雕了一座晶莹剔透的萧红,坐着,拄着胳膊思考,很是动人。
    地势愈加低了,棚户区里有条东西干道,形成二级阶梯,道南普遍一个大落差,屋顶比路基矮下去1-3米,那里是老河道的最底部。
    沿路往东,路倾斜逶迤,一眼可望见南大营高岗西部的楼群。走大约一华里,路拐向南边,或者说,棚户区随形就势,呼兰河故道就这么拐的。在拐点以南不远,再次向东拐。我和一位老人唠嗑,他说搬来20年了,来时这就是屯子,呼兰河改道30年也得有了,这一片就是当年的老河底子。说罢,他指着一溜红砖矮屋,河道从那东边向南拐的弯,那是疗养院西墙外。从这向西,见一个南北道就出棚户区了,从南北道再登上另一条南北道,向南,穿过一个老货仓折向西,呼兰河大坝就到了。
    ——按他指点的路线,我们从棚户区南北道,穿越胡同的时候,发现一座房屋后墙根的灌木,和墙内的芦苇草,这是老河底的物证吧。
    大约西行七八百米,终于走出了,红砖民宅小区。从大土坎下南北道,登上去,是白杨林带,纵身东望,正是卫星地图的地貌。鸟瞰,哇,好大一片低洼地,脚下的路是故道的河岸。故道是从南边迂回来的,而后东去的。循此南去一里有余,路东沿儿,下水道冒出了臭水,四溢,路面水晃晃,马葫芦冒着白气。询问三两个路人,验证了路线,怕跑冤路。拐入一个“老货仓”,几个人在丈量楼,问之,一女的一指,西面大土坝,那就是。呼兰河大堤果然在前了。


    【5、呼兰河大坝】
    (写于2011元月9日下午,呼兰城“兰河旅店”,打字于2016-3-8早1点)
    登上大坝,果然是,冰封的呼兰河了。坝东,散着一些矮楼。大堤北首,即是跨河大桥,呼兰河公路大桥。顺此北望,桥东路北,大厦远远地站着,我谓之呼兰河第一高楼,站在白雪的河岸上。
    呼兰河,冰封的影子茫茫如雪,太阳冷峻地升起来,河面白雪无垠,罩着白蒙蒙的阳光,有气无力。拍摄这坚韧的冰河,刚拿出内衣的数码相机,没等捏上三五张,镜头就蒙了霜。冷,真冷,手指瞬间冻得猫咬似的,鼓胀胀地疼,血液淤在指尖能不疼么。我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哈气暖和手指,暖和相机,天太冷了,真跟小刀子似的。真他娘的冷,天像个东土坨,呼兰河无比的白,那是冷的。只有我们登临的那块儿,余出一大块土黑色,这段大坝底下堆着垃圾,看得出推土机刚推过,露出了混着垃圾的黑土,白色垃圾冻在了土里,一个乞丐正埋头抠取废物去卖钱。
    坝里(是河道),有一线冒着热气的活水,伸入河心这一侧,不远处的冰面裂开一道热浪。细瞧,乃下水道的排污孔,冲入河里,消失在冰层下。白雪与这唯一的活水对衬强烈,唯有源头活水来,这种雪国的景致也貌似有趣。
    这道“活泉”南侧,坝根子下,一条脚窝窝的小道,坑穴哩哩啦啦,一直朝西南的对岸而去。许多人走来,许多人过去,踩踏着一串脚印,许多脚印叠加,脚窝大若火盆。小道消失在对岸白杨林子里,那背后一座村庄冒着白烟。白茫茫的冰河,雀白的小道,不怎么常有人走,最近一场大雪还齐整整的盖着脚窝。也许没等填满脚窝,春天就来了,那些荒芜着的生命潜伏在周遭,小道贯穿雪原和一座故城。当河道比雪原还白的时候,冬天就冷到了极限,一切白透了的时候,雪花也无比晶莹纯洁起来。幸好没有风,河面是呼啸着的,朔寒从开阔处涌来,比坝顶还冷,那冷是冰河之冷。我驻足了片刻,就急转身退回坝根儿,和去时一个样,小心翼翼登上来。
    身后这寒地黑土的白,包裹着呼兰城,我冻在白色的严寒里。坝底寒气在流动,坝顶聚满了凝固不动的冷,天空没一只鸟飞过,我浑身快冻僵了,拼命跺脚,晃着肩膀,搓着双手,拼命地活跃血液循环也无济于事。这时,两个男的急匆匆赶过去,缩头抱肩,冻的。他们信口说了一句,在拍啥呢,有啥拍的。他俩一唱一和,我懒得理会,这论调和来时火车上的乘务员一样,在快接近呼兰站之前,那列车员说,你拍这有啥用啊。
    排水孔积满了雪,污水雪下汩汩而出。以北,石阶沿儿下,也有一条小道,半截子,只到河心。几个人拎着东西,踩着雪窝,大脚窝,亦步亦趋,挪向河心。紫华说是打渔的,我说不对,他们在烧纸人,就像《呼兰河传》里的小团圆媳妇,那样烧替身呢。不过,这是在给死人烧,那却给活死人烧。
    果然,河心那几个人,被广阔的白衬托着,几个小黑点蠕蠕而动。他们拎着的纸人,刚从扎纸铺里买的,点燃了,白皑皑河面上一簇火焰跳荡着。


    【6、呼兰河大桥(西大桥)】
    (写于2011元月10日凌晨,兰河小旅馆,整理于2016-3-8下午绥化)
    呼兰河公路桥,就在北边不远处,横兀着,六个桥墩呈拱形排列。奔过去,从不同角度拍了数张,桥南两列线杆沿桥下渡河而去,桥北侧的墩儿没什么造型。记得第一次来呼兰城,从这桥进的城。呼兰渡在桥北不远处,我与紫华说,天太冷了,回吧。
    这座桥有几个不同的名字。如,呼兰河桥、呼兰河大桥、呼兰河公路大桥等,见于地图和各种文章。恐怕能简略到三个字,呼兰桥,人们给它塞上公路一词,为的是区别其下游方向的呼兰河铁路大桥。
    这桥位于呼兰城西南出口,历史上呼兰渡的下游,与横贯城南的萧红大道相接。是双向桥,入城、出城的两桥之间,有间隙,即并列的两车道各自独立为桥,实际上等于是两座桥,这种设计很符合呼兰河冻害特别严重的特点。因为萧红,这桥便与这座水镇紧紧相连了。
    过桥的公路,距省城哈尔滨50里左右,乘公交也就半小时的车程。许多游客因《呼兰河传》慕名而来,络绎而来。
    桥是东北-西南走向的,萧红大道东西走向。从桥东首到萧红故居大约800米,过桥的重型车辆接连不断,无论是去西去东的,都要沿萧红大道穿城而过,途径萧红故居时,东二道街南头加了红绿灯,这样大大提高了司机对萧红故居的关注度。
    《呼兰河传》里,有座东大桥,我想,这公路桥应叫现代的西大桥。
    西大桥,在呼兰河北岸,陆地高岗向西南的突出部上。桥东岸是环绕城西的呼兰河大坝,紧靠桥南的大坝,拦截了东去的故道,致使河道向南错开一位。
    桥所在的河段,冬天冰面煞到了坝根儿以下,夏天近岸亦是几座沙洲裸出,难怪桥南侧水中有两组电线杆(或电话杆)能站在水中,是那种松木的油榨杆儿。而且有钢丝,从几个不同方向固定着。桥头根下,比较背风,但成了路人的便所,那些冻粪便尚未风干。同时,桥东近岸的第一个桥墩上,写着小广告——潜水员打捞落水的人和物,有联系的手机号。


    【7、萧红大道】
    (写于2011年元月9日,补充于10日早5点兰河旅店,打字于2016-3-8晚)
    公路桥过境的线路,穿南城东去,过去叫造纸路,后来因光明街道在此,就叫光明路。现在街牌写着,萧红大道,也是不久的事,半年前来时还写着光明路呢。
    萧红大道,与兰河大街、南大街交口,有它自己的街牌。沿着萧红大道,徒步回到兰河旅馆,浑身上下冻得实在不行了。在一家粥铺用了便餐,回到住所老半天还没缓热身子。走这一遭,确实遭罪,但了解了呼兰河故道的实际情况,一个字形容——值!
    萧红大道的临街楼,主要集中在两个区域,一是呼兰河大桥东岸北侧,经兰河大街南端,南大街南端,并向东延伸近百米。之后,向东到南二道街南口(萧红故居西侧),是动迁了的空地,准备盖楼的。另一临街楼集中在结合医院门外西侧,到南大街丁字路口以东不远处。萧红故居几乎处于萧红大道的中点上,但偏东一些,故居以东是棚户区,正在动迁中,有些民宅已经拆成废墟。
    萧红大道两侧,因萧红百年诞辰而发生了急剧变化,因城市棚户改造,而旧宅变新楼。或许今年端午节,萧红归来之时,连她自己都不认识这市街了吧。
    其实这街原本不怎么繁华的,只是过境的大宗长途车川流不息,尤其那种特大型的多轮胎全封闭的大平头,轧得路基嗡嗡震颤,这是时代徒增的喧嚣。
    街两侧商号也平淡稀疏,西头有三两栋超高层,也是近些年盖的。这样的大厦,萧红故居后边也有一座,去年建成的。头几年,因复建故居而动迁了一些民居,与近一两年棚户改造相比,其动迁规模是微乎其微。如果说复建故居,只把张家老宅原貌弄没了,而棚改则叫老城风貌真的荡然无存了。
    冬天的萧红大道,结满了光亮的冰痂,厚厚的,铺了一层冰做的沥青似的。路人惧怕那些大铁疙瘩,呜呜飞驰,谁撞得过它们,于是就张望着绕开。
    记得前年我来时,这条街自南大街到南二道街一带,还有棚户门市,低低矮矮的。那时,故居西侧刚动迁出空地,南二道街在修路,萧红故居西墙外那段刚刚打通,还没铺路面,两侧堆着土,大风一刮,暴土飞扬。2009年春我再次来,那时路修好了,可萧红故居后边龙王庙一带动迁盖了楼。2010年春我再次来,龙王庙故地已高楼在目了。
    萧红广场也向西修到南二道街的丁字路口,同时,萧红纪念馆已经开始施工。南大街以东,到南二道街以西,光明路北侧一线在动迁,即现在的空场地段。那时候,南二道街南口以西是拆罢的废墟,现在盖了临街的小二楼。但与其同时,龙王庙后的区域,撂荒了两年,现在刚围起场地,可能2011年开春动工吧。
    故居以东,街北有些临街的门市,这个冬天半数关门停业了,较大的算是离故居不远的一处饭店。故居东胡同,和萧红大道交叉的东北角,是一处简易棚食杂店,每天营业到半夜左右,亮着白炽灯在外头,那一抹亮和四周的黑暗对比强烈。


    【8、呼兰基督大教堂,赞美诗】
    (写于2011年元月9日晚,打字于2016-3-8晚上)
    2011年元月9号,我和紫华从呼兰城建设路,沿师专路南行,隔着棚户区,一座小教堂远远露出来。在不怎么火红的太阳光里,那教堂是神话的朝圣之所。天儿简直冷透了,人们大都钻在车里赶路,或是公交车,或是面包车,或是叫岗田的简易三轮。行人稀疏的时候,一转脚,一座尖顶大教堂终于在眼前了,在师专路、造纸路丁字口以东,不远处的道南。
    远远看着挺唯美的,走到近前就形骸毕露了。世间许多事物都这样,或许这教堂就如此。一群群市民徒步赶来,男的女的,老的中年的,衣着不同但都纸包纸裹,穿得严严实实。不是口罩遮脸,就是大围脖缠住半个脑袋,这些人结伴,陆陆续续而去。他们去做什么呢,大概是听讲道吧。紫华问,一个老太太说,谁去都行,只要是神的孩子,都可以进去朝拜,诵诗传教。
    过了萧红大道再往南,就是居民小区了。西边的文化路,也和萧红大道切成一条线上了。顺着萧红大道东去,出城是大田地,这是呼兰城东南角,特偏僻,特僻静,是理想的宗教场所。过往的重型车辆,轰鸣着,打破了那份独有的“禅意”。



    【9、回归传统写作】
    (写于2011年元月9日晚,打字于2016-3-8晚)
    好久不用纸笔写字了,冷不丁离开键盘,手脑不适应。回归传统写作,是获得新鲜的创作素材最切实有效的方式。长期依赖电脑,难免会纸笔生疏,纸笔比电脑更具实战的灵活性。因为,搜集素材是深入生活的过程,无论怎样采风,都会深入不毛之地,客观环境往往让电脑用不上,即使携带便捷的笔记本。


    【10、呼兰河桥头有棵老榆树】
    (写于2011年元月10日早6点,打字于2016-3-8晚)
    萧红大道西尽头,接呼兰河桥东,桥头路南有一棵歪身的老榆树,七八米高,清瘦颓唐,这是西河畔近城的最后一株老树吧。
    瞧,它身躯尽力歪向路外,极力昂首,也昂不到位。每天车辆如流,擦肩而过,留下一地喧嚣,它在全力回避什么,是车祸么。
    与之相邻的临街地带,在准备盖“兰河新城”小区,已经围好了施工栅栏,大个的塔吊戳在空地上。这棵树根扎在西岗上,枝叶伸向南面的呼兰河,送走了秋雁,独守着吹过桥头的风雪。
    待到2010年春暖花开,迎来南来第一只燕子,会告诉它:呼兰河女儿就要回家了。
    寒树临风,倾斜在西岗,一片乡心思故园。


    【11、兰河旅馆】
    (写于2011年元月10日早兰河旅馆,打字于2016-3-9凌晨)
    小旅馆不大,是南大营北门东侧,住宅楼的一住户。这家的另一套房子,在那栋楼西数第三个单元101室。陈设很简单,一个小方厅,悬着一支白灯管。厅北并列两小间,东面是卫生间,南边乃一大间,有三张简易单人铁床。
    这房原本很小,与其相邻的一小间又并了进来,叫我疑惑是否是上次住的那家。而从一些陈设,如,洗衣机、冰箱、缝纫机等,可知是去年那家。去年我住的是,并过来的那个小单间,挨着卫生间南边。这室内仍悬着白炽灯管,一台旧彩电靠西南角。
    这楼供暖有些问题,后半夜冷,要披衣服写字。若不插电褥子,那床肯定躺不住人,虽如此,还是在冒着酷寒采风的同时,坚持写下看到的一切。因为那些有一部分属于文化,还在变迁之中。
    尽管比较冷,可怎么也比二萧在商市街所住的地下室要好。当年,萧红的居所狭小,昏暗,特别冷。那个乱世容不下她写字的书桌,所幸我还有张桌子。这简易的折叠圆餐桌,锯末子板的,像特意给我们准备的。
    小旅馆很清静,听不见街上车流的喧嚣,只听见对门房客和楼上住户活动的声音。旅馆之夜,静静的,时间在石英钟的指针间跳跃,在棚顶灯管镇流器的电流里丝丝作响。
    小旅馆两室一厅,我住在朝阳的南屋,隔窗即能望见80多年前的呼兰文庙(在修复中),望见望见结核院占据的南大营。窗外,长着灌木条,是一块绿地,遍处是积雪。医院的屋顶也是雪。文庙毗邻矮树东侧。
    小旅馆,叫兰馨旅店。可能馨谐音于鑫,或取意于兰花之馨。我送它一个回归本色的名字,兰河旅馆。



    【12、“给力”街道】
    (写于2011年元月10日早兰河旅店,打字于2016-3-9晚绥化)
    元月9号早,在龙王庙故址后的半截子小街吃完饭,沿建设路徒步向东,再转师专路南下,又从萧红大道西去呼兰河故道棚户区,折向呼兰河大堤。随后,经呼兰桥东头,沿萧红路返回兰河旅馆。可以说,这一遭绕遍了南城根儿,当向形形色色的当地人问一些老地名时,除还在使用的,都一问三不知。
    有的说,南二道街,北二道街,南大街,北大街都是老街。而东三道街,以及东四、东五道街都是后开发的,东五道街叫师专路。有的说,师专路是一条老街了。
    而问及龙王庙故地北边的南北短街,他们就摆头不知了。这短街我曾叫萧红路,因为1992年萧红文化节,呼兰官方曾命名过萧红路,时隔多年,连当地人都不晓得它在哪。后来,设呼兰区政府,开发了呼兰河南岸的新城区,萧红路就挪用到那边了。至此,该路名在老城区迷离了。而为迎接萧红百年诞辰,有人建议把光明路改为萧红路,但官方在2010年把它定名为萧红大道,无非是区别于新区的萧红路吧。
    确实,一些和萧红相关的老胡同,诸如龙王庙胡同、英顺胡同等都消失了,成了历史名词。或许我误读了,误把那条短街当作曾经的萧红路了。
    那短街从属于南二道街,准确点说,是它和建设路交叉后的一个小分支,从建设路向前与南二道街并行延伸,但被龙王庙故址上新建的楼——截住了去路,出口转成西折的小胡同。这短街是条较大的胡同,正好对着建设路北侧的呼兰电业局。
    记得网上有个时髦词汇,叫给力官员。不妨借用“给力”一词,叫短街为给力胡同,或给力街道。所谓给力,在于这短街还包含着些许历史文化信息,即便是残缺的、断了链条的,也还有些民间轶闻。一者,在于这短街连通着龙王庙,那曾是呼兰城最古老的建筑物。二是,它很接近八九十年前的张家大杂院(现在的萧红故居)。三是,接近萧红读书的地方,龙王庙小学,今萧红小学。
    2008年的时候,短街南段西侧,还有青砖民居,后在当年被拆,直到今天沦为废墟(龙王庙以北,短街南段西侧,和南二道街之间的区域)。青砖民居的存在,说明那是老城区。2010年夏,我造访过那短街,看到街的中段东侧,小胡同口有零散的小菜贩子,状如萧红笔下卖豆芽菜的王寡妇。
    另外,现在小城里的一些马车夫,常停在胡同中部路东的饭店前,歇脚,打尖。他们是现代版的车老板。这街北头西侧,有包子铺和杂货店。



    【13、呼兰城三轮车夫】
    (写于2011年元月10日上午9点,兰河旅馆,打字于2016-3-9晚绥化)
    冬季三轮车夫是呼兰城的苦力,最难挨的时候,是站在露天街口招揽生意,实在太冷了,尽管全副武装。大棉衣,大棉裤,大棉鞋,棉手闷子等,统统披挂上阵,仍是奈何不了老天爷。瞧,他们站在户外,嘴挂满了霜,不住地晃着腿,双脚相磕碰着,就是铁人也冻得铁板一块了。那天儿啊,恐是冻裂了吧,那些有血有肉的大活人。呼兰这地方,人们天生不怕冷,不是说三九四九、棒打不走吗。若是走了,人们会失落的。
    或许车夫们太多了,他们需要等生意,隔着老远,他们就主动和你打招呼,喂,坐车不,去火车站不。诸如此类的去不去某地,从小城的一地到另一地,大约也按远近要价,总要比那些四轮出租便宜些。
    车夫们的座驾十分笨旧,那种叫岗田的土三轮,这种小车在呼兰河水域很流行。呼兰河中游,绥北平原北部,诺敏河中游的绥棱县城,岗田车就特别多,人们叫它老爷车、三驴子、蹦蹦车。
    这种机动三轮车,早先是柴油的,现在是汽油的。每当汽油涨价,哪怕每升毛八分钱,对车夫们也是很敏感的。绥棱城内原来票价一块钱,后来涨到两块三块,在呼兰城夏天一般是三五七块钱不等。有的车夫也跑乡下,不管远近,只要给到价,二三十里的城郊他们也敢去。绥棱城到俺家将近30里,近几年油价一涨再涨,岗田跑这段路程很贵了。有时候,远程作战,回去偶尔能稍稍脚。呼兰城的车夫也这样。
    雨季里,跑远途的最怕泥泞道了,现在屯子都水泥路了。以前,屯子路况不好,很多地方雨天没谁愿意去,大车辙,一旦陷住,准脱壳。雪季里,最怕上下坡,砂石路积了雪,光滑,刹车好失灵。
    东北大地上奔跑着千百辆岗田,比如,灯塔、北票等地,当地政策宽裕,这种车就多。比如,辽阳、绥化等地就“抓”,当地城内这种车就少,即使有,不是跑胡同,就是用电瓶做动力。
    大约20年前,绥化城的出租是人力三轮,现在,退变成纯粹的人力车,代之以机动三轮。数九天里,满大街跑着无数的三轮,出现了加长斗的。岗田,在呼兰城怕不下几千辆吧。


    【14、投宿大十字街,欲饿已忘言】
    (写于2011年元月10日早于大十字街,打字于2016-3-9晚)
    累得昏然入睡,睡一夜。大约快天亮了,静寂的大十字街上有嗡嗡的车声了。这才想起昨晚,没吃饭呢,是啊,累得忘了吃饭。
    住的小店,小胡同里很静,却是条喧嚣的胡同,位于呼兰四百的背后,即四百南侧。8号早,从东城外呼兰火车站,一路步行到东二道街口(南北道口),我和紫华就进过这小胡同。当时特别喧嚣,当时就计划在行程中体验那里。
    这胡同里有两家小旅店,都在胡同南侧,我们投宿东边这家,室内真糟糕,比兰和旅店还糟上几倍。不但陈设惨淡,而且冷,虽然是楼有暖气,可一连换了四个房间都是冷。店主说,这屋还冷,准是在外面冻的。唉,为了体验这胡同闹市的感觉,只得忍气吞声。瞧,这不才来敲过门,喊着,你们这屋的灯关了吧,都点一宿了,哪有这么点的。我们推开门,追过去说,姨呀,我们在写字呢。这样吧,给你加两块电字钱。她说行,扭身走了。虽然没当场交钱,但中午12点退房之前,还是要兑现承诺。我禁不住暗自骂,真他娘的财迷。
    说一句刻薄的,昨天一进屋,就知道这家店不咋地。浑身冻透,我手指的血液循环不开了,因为,皮肤对热不热最敏感,手是最好的温度计。
    这间房,暖气带死不拉活地热着,因为累,这一夜也不知怎么过来的。只记得昨晚,小胡同灯火诱人,现在食欲强烈。只记得昨晚仰面朝上,和衣往床上一趟,窗外小餐馆电喇叭那袭耳的狂叫——炒饭、拌饭、盖饭、水饺、馄饨、炒面、刀削面、手擀面、麻辣面、炸酱面。
    这一夜,小胡同清清静静,静得窗外一切沉入梦乡,静得邻壁房客的咳嗽刺耳,静得黎明七点的车声在窗外灰蒙蒙的。小城之夜,清清寒寒,小店里清清冷冷,店主尖刻,这一带的商家都虎嘴獠牙,无利不取,他们和萧红时代的商人一样吧。
    这家小客栈,我叫它大十字客栈。记于呼兰城大十字街,东亚旅店402室。



    【15、风口西岗】
    (记于2011元月11日早,打字于2016-3-9晚绥化)
    不只是累,寒冷更残暴地围攻我们。我到哪,紫华就跟到哪,天头冻透了她半截靴子。她的右脚趾疼得厉害。从西岗公园北边的文武庙出来,差点走错路,掉头,沿兰河大街南返拐入花园街。此前,兰河大街突然一个大陡坡,那坡顶一带可能就是“西岗”。
    公园东南角是正门,地势高出门外的街区。公园西南角,是仙人掌的大玻璃房子一带,也比南邻的楼区高。据说花园路与南大街的中央接口,也有一个陡坡,后来被铲平了。而从大十字街那,到仙人掌这一线,的确有一条东西向的缓坡,像是个坎儿,这个范围应该是呼兰城的西岗。
    兰河大街,即西二道街,是小城唯一的以呼兰河定名的街道。它南起呼兰河大桥,街西侧河风开阔地吹来,花园路东街口风很硬,吹得我东倒西歪,吹得街面没丝毫积雪,没有那积雪形成的黑冰。我对紫华说,转过身,背着风,倒退着斜身走。寒气迅速穿透棉衣,等于风推着人走,夕阳渐落,它还瞅着我们。好辛苦,短短百米却走了老半天。紫华是一个善良,能吃苦,可以同甘共苦的人。
    紫华的口罩结满了冰溜,哈气成了冰,干脆摘掉口罩。她的脸冻得通红,我说,咱们打车走吧。她说,体验一下呼兰城的风雪吧。嗯,听她的,好在没雪只有吓人的风。风比雪更邪乎!好在目的地大十字街不远了,我做着搓手的姿势,示意给她。我们冻得顾不上说话了,哎,这是入冬以来,所遭遇的最强悍的风。不是西北风,貌似冰冷的西南风。那街口,呼兰城的风口,风比刀子锋利,比山洪还还咆哮。


    【16、腊月的萧红墓】
    (写于2011元月11号早7点,打字于2016-3-9半夜)
    从呼兰桥以北向北,是一块撂荒地,我惊飞了沿途街树上一只大喜鹊,它苦叫着。
    我们拐入幸福路,再向北穿过动迁的废墟,向东过一条有楼的街道,就转入南北街了——和西岗公园东大门相接的。
    公园里有好多跑圈的,他们结伴搭伙,三三两两。和他们逆行,向西不一会,萧红墓即在眼前了。
    墓四周没一丝积雪,清扫得好干净。没一个游客,没一个耍雪的孩子,可能是天色已晚,游人悉数归去。公园的冬天,荒凉,空旷。
    萧红纪念碑,孤独,萧索,立在风寒中。这是青丝冢,石棺孤单地卧在那,安然地看着白雪和树木。墓首的萧红照片,安静地审视着呼兰河的冬天。一百岁了,萧红那么年轻,鬓角没一丝白发。唉,萧红,苍老是岁月留给你的。
    纪念碑与墓已经修缮停当。记得我去年夏天来这,刚刚修完,碑与棺椁四周,刚浇注了混凝土,看上去是粗糙的毛坯。现在碑座四周粘了“砖”,墓台四围加了汉白玉似的石栏。墓台南边有台阶,可以登台祭拜。
    雪白的围栏,白森森的雪景,墓头不见一束祭花。即使有,也是塑料之类的假花,真的花草扛不住这气候。若是有,早就冻蔫了。



    【17、西岗公园百年仙人掌,寻隐者不遇】
    (写于2011年元月11日东亚旅店,打字于2016-3-9半夜绥化)
    天儿,冷得我膝盖骨都疼了。而头顶比膝盖骨还麻木,那不知道疼了。我和子华冻成冰人了。
    公园西头有条大沟,紫华站在那石桥上,咔嚓咔嚓留了影,相机冻成冰疙瘩了。我忽然记起百年大仙人掌,就在桥西,前两次来,只顾寻萧红墓,忘了仙人掌这码事。
    夏天傍晚,仙人掌大房子前,有扭秧歌的。冬天,除了雪与树,再就是空荡荡的路面,冷得谁都不愿意踩。
    盛儿仙人掌的大房子,在桥西南,大圆形的玻璃房子大大的,简直是一个小足球场。粮库囤粮的大仓子没它阔气,没它大。
    夕阳在落山之前,极力把光线投向它,圆穹形的,可惜没有蒙古包那样的穹顶。有六七层楼高,这个大温室底部是砖砌的,窗台两米高。侧壁和顶盖都嵌着玻璃,侧窗分上下三层。
    我忙着给这大玻璃庙拍特写,门朝北,我叫紫华看看是否开着门,结果锁着呢。我说离去吧,她说不行,不然就白来一趟了。我饶大庙一周,其西南地上围了警戒线的绳子,标语牌上写着——小心屋顶冰溜。抬头看,朝阳的屋檐残留着冰溜的嘎巴儿。绕回北门,隔着门,连续捏了数十张。
    庙里像个大地窖,地窨子似的,下挖一两米深。中间大架子,架着传说中的大仙人掌。它站在大槽子里,整座身体是被撑起来的。室内四周有看台,隔着护栏,近不得那神物。神物东侧地上,摆着小花盆,栽着仙人掌苗子。
    关东最古老的活着的花卉,世界上最古老的仙人掌,就在这,在这座地基高俊大房子里——要比南侧相邻的楼区,高出两三米。
    看到此,我心生一种寻隐者不遇的空落。说不清是失落,还是迷失自我。一百年前的历史就站在这,一百年是一棵仙人掌。
    现实世界如同它,生机勃勃,却被装在大屋子里。阳光虚拟地投进来。历史只能蜷缩在温室里,室外,寒冷簇拥着大雪。


    【18、呼兰文武庙】
    (写于2011-1-11下午1点,呼兰城师专路某胡同小旅店,打字于2016-3-11半夜)
    那年元月10号下午4点多,呼兰河的太阳快落山了,我俩从西岗公园的大仙人掌那,向北向东,还没到地方,就隔着公园的墙,望见庙顶的廊檐了。
    又往东行二三十步,庙门到了。庙在公园北墙外,之为它,让公园拆了一段山门前的围墙,厚墙根的部位修了台阶,对着关岳庙的山门。文庙大门在其东面,是原呼兰疗养院的文庙,关岳庙即萧红《呼兰河传》东二道街的祖师庙。头几年,呼兰政府将两庙在此异地重建,合称文武庙。
    寒冷的腊月,两个庙的大门都紧锁,二门紧闭,独有关帝庙(武庙)西侧的一小角门开着。门口冷冷戳着一告示牌,大红纸上写着,游客门票5元。是集体一次5元,还是一位5元呢。哈,一句可以酌情处理的话,至少叫没钱或不舍得倾囊的止步。
    天色将晚,我稍微迟疑了一下,便与紫华说,这次不看,下次不一定啥时候了。说着,我抬腿跨过告示牌,推开门洞里西侧的小房门,屋里小火炉,暖意扑面。一个看庙的在忙,我问,这个点儿还能进庙么。他说啥时候都能,我说俩人5块么,他说两人10块。说罢,他说烤烤吧,我对紫华说烤烤吧,天太冷了。付了10块钱。那看庙的说,上一炷香吧,不贵儿,10块钱。紫华说“不了”,尴尬了一会,那人说等等,我去拿,便宜处理给你们。等了好久,我示意紫华,“到庙里去”。看庙的正跑着从里头赶回,我随他返回屋,紫华在炉上点燃那束香,拿着虔诚地二进山门。
    那看庙的说,中央大花坛往东,有个月亮门,就到东院那个了,各殿都拜一下,扔点钱,可多可少。他所说的东院即文庙,他所说的扔点钱,即往募捐箱里施舍现金。
    眼瞅天就黑了,一旦天暗下来,相机就毫无用武之地。相机头最怕挂霜,可已经结冰,我哪里顾得上参拜那些泥像,只马不停蹄找准视角,然后咔嚓一下。只顾得咬紧牙关,强迫双手在严寒中伸开摁镜头,只顾得拍上三两张,便把相机贴回胸部,叫体温给这个冰疙瘩暖和一下。如不及时这样,暴露在数九寒天里,用不了多大一会,相机就没感觉了。那样的一筹莫展,这几天发生了好几回。
    有的泥像,紫华看着顺眼,我随即给她捏一张。西院有前后两殿,后边是大殿,两翼有厢房。正殿、偏殿、及每一类神堂里,都有募捐箱和跪垫,紫华说进庙了,不给神灵们一点钱,不好。我哪里顾及这些,只听见她往募捐箱里丢一枚硬币,三枚一块钱的,土地神、送子观音、财神爷。我说我不信神,自然不肯施舍一文钱。在我眼里,泥塑就是泥巴,那些神灵被铜臭弄脏了。这庙叫岳王庙,可找不到岳飞像,后院大殿也只有关老爷的。
    我忙一身汗,相机还是冻透了,就揶在怀里暖着。西院前边月亮门北墙上,刻着重修文武庙的铭文。甬道离墙三四米,中间积了半米深的雪,我凑上一步,深陷雪壳子里,还是退回来。我想尽管镜头捕到的铭文,模糊不清,还是罢了罢了。我本就讨厌刻在石头上歌功颂德的文字,于是,转身去东院。
    那是孔庙。乃孔子及其弟子的“神像”之所。前殿锁着,门外落雪没一丝脚印。拍了没几张,相机又来事儿了,遗憾,文庙这边,墙壁的修庙碑记没拍好。
    东院后殿,乃孔子像所在地,两厢各有他两个弟子。紫华与院心的孔像合影,站着的孔夫子那么苍老,他头顶和肩上落满了雪。倘若孔子活着,来这,看到雕像又当如何。
    暮色快来了,我们匆然离去。最后和门口那住持打招呼,冷风吹着雪,又有几辆小轿车停在山门前。大概是有钱人,急着来拜财神爷,他们一定出手阔绰。我真寒酸,这的神仙不喜欢我们。我忽然觉着文武庙好苍白,空空的殿里,那些泥塑好悲哀。



    【19、偶感网络】
    (写于2011元月11日傍晚,呼兰老城顺鑫旅店,打字于2016-3-11半夜)
    网络促进了新一代作家群的出现,这是网络对当代文化的一大贡献。特别是博客型写手,网络小说写手,他们的创作特点大大有别于传统作家。网络也促进了许多新边缘学科的产生,比如,新赋学科、新古文学科、访谈学、寒地黑土学科等等。


    【20、风雪呼兰渡(兰河渡)】
    (写于2011元月11日傍晚,呼兰顺心旅店,打字于2016-3-12早1点)
    三光庵大门紧闭,门前横着小胡同,向西穿过棚户区,呼兰渡即在眼前了。可这哪里是曾经的呼兰渡,大坝横在河沿上,从南边公路大桥伸过来,又伸向小城西北部,那是河流的来向。老北风顺河道吹来,从地图上推断,呼兰渡应该在这,或在公路桥一带。
    二百七十多年前,呼兰河卡伦设在哪呢,一个最简单的常识告诉我们,渡口一般都在河面较窄,水流较缓的河段。由卡伦发展而来的呼兰城,一定紧挨着渡口,呼兰渡应该在城西。现在当地百姓习惯叫那西大坝,据当地人讲,省里很重视来年的端午节,要在城西坝上举行盛大的庆祝活动。是的,城西正是早年放河灯的地方。也有的说,在庆祝萧红诞辰期间,在河边唱野台子戏。旧时,唱野台子戏在南河沿的沙滩上,而今南河沿废弃了,我叫那呼兰河故道,所以就是唱也不是故地了。
    腊月的西大坝,与旷野大地,与冰河雪原连为一体。大堤因旷野而苍茫,因莽莽冰河而寒冷辽阔。白雪遮掩了大堤上下,冻土使之坚硬起来。从三光庵所在的胡同口,望过去,一连串的大土堆遮了视线,土还新鲜着,是黄土,但大块大块结了冻。登临覆压在坝顶最高的那堆,如同站在历史高处,是攀着石头大的土坷垃上去的,黄土已坠到坝根儿,积在雪上,历史好像一盘散沙了。
    这大土堆何用之有,那正是个三角形无人区,城西东岸棚户区以西的空地,有一处沿河的大水塘,三角形的,估计是早先的河道,被大坝隔出来的。大土堆从塘南沿坝向北,高耸堆积成山,塘北的坝上,一台抓钩机伸展长臂在作业,把大土堆弄平,填塞水塘。沿着护城大堤到底要建什么,据经验判断,不是沿河公园,就是呼兰河影视城。呼兰河东岸大桥以南,大堤也有条临时铺垫的土坡道,可能大土堆从那运过来的。从西岗公园到故道一线,是规划中的沿河公园,2010年秋已经开工。
    伫立坝上,呼兰河莽莽苍苍,坝顶兀立,那是大坝的最高处。小小的呼兰渡近在眼前,渡口已非渡口,几条破铁船搁浅在冰冻的坝底。南边不远处的石阶沿(桥北),也搁浅着同样的游船,红漆铁壳。俗话说,立冬交十月,冬至不行船。呼兰河早在冬月之前就封冻了的。一封冻即为冰河,雪茫茫,不见一丝冰河的影子。11月初,呼兰河渐次冻结,次年4、5月间开河,冬季冰层一两米厚。冬季的河道被车马轧出一条路来,与河道随形就势,蜿蜒远去。
    过去,狗爬犁和大马车经常飞驰在河道上,走夜路,走远路。萧红《呼兰河传》所描写的大马车,从乡下来呼兰城,比如诺敏河水域一带,老农就沿着呼兰河河道南下绥化,再往南到呼兰镇,冬季进城卖农产品,换取过年的物资。这种河道冰路,随河道迂回曲折,具有很强的季节性。
    而呼兰渡,则是横穿冰河的路,从此岸到彼岸,和现在的公路桥平行。这种小道,两边盖着无垠的雪,白皑皑的,雪下是冰河。我们来到那,半下晌的太阳照着渡口,坝外座落着呼兰城,对岸村庄的影子模模糊糊。
    桥南东岸不远处,也有一条穿河而去的小毛毛道,不过,走的行人不如这条多。那小道只是些脚窝窝,连缀在河面的雪地里,而其所指向的村庄比较远,那是西南。鲁迅说过,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是啊,冬天的呼兰渡,其实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就踩出了一条积雪小道。如果弄开小道两边松散的雪,透明纯净的冰盖子,一览无余了。
    说这条小道是渡口的路,在于东岸大坝根儿下,散乱地泊着几条破铁船之外,道北还有个简易露天厕所,离坝根只有10来米,安放着一个楼里那种白色坐便器,四周围着红蓝相间的彩条布。乍一看,有点像青藏高原的风幡,在野外乱石堆上拉起的那种旗子。
    地图上,呼兰城向西有条出城的路,接近河岸,叫船口路。我曾猜测渡口在那,眼前这个小渡口该是临时的,游客所用的吧。呼兰渡,烟雨历史的呼兰渡,风雪迷离的呼兰渡,其旧址就藏在风雪深处。
    【风雪呼兰渡补记】
    2011元月10日下午两三点钟,三光庵胡同以西,呼兰河大坝船口那,我顺陡岸而下,却在下爬过程中,因临岸大土堆积在坝顶的浮土,而踩空了,一根跟头栽下去,幸亏我灵笨。
    吓坏了紫华,幸好坝根下的小道旁干净,没什么坚硬的蒿草根子,不然会戳破眼睛和手的。当时,紫华也紧随着下到河底,中途我叫她固守河顶,等我到坝底给她拍照,不料,我疏忽大意,张了个天大的跟头。从三四米高的河岸被下抛,大头朝下,竟安然无恙,乃不幸之万幸。所以,当天下午参观文武庙时,紫华捐给土地神一块大洋,她说,呼兰河的土地神保佑了咱们。
    当时,跌下去,我双手撑在雪下的冰面,向前滑了20多米,脖领、鞋仡佬、裤筒都灌满了雪,双手居然没擦破。之后,我一跃而起,下意识地摸摸脑袋,抖掉雪,拿出相机一试还能用。
    这场虚惊,吓坏了紫华,她说,还什么相机不相机的,只好人平安比什么都强。一个相机坏了又能咋地,是啊,这是大实话。我笑着说,呼兰河的河神在保佑咱俩呢,没事的。再说了,我肩头长了根“毫毛”,据老一辈人说,长毫毛的人都不一般,那是根英雄的毛。



    【21、拍萧红故居全貌】
    (写于2011元月12日早,顺心旅店,打字于2016-3-12黄昏)
    元月10号上午,在兰河小旅馆写到10点多,店主即来问走了没有。当天早上店主就来问,还住不住,不住好安排新一轮房客,我说不,但至少要半头午才能退房。从那出来,第一件事就是登上那店所在的七楼,从楼道里隔着双层玻璃,拍萧红故居的全貌。幸亏楼道冷,玻璃没上霜,窗台比我要高,七楼的酸菜缸在那,我踩着缸旁的砖垛,另一条腿跪在缸沿上,抓拍了几张全貌图。
    其实9号晚上,几次我都想上至七楼,拍萧红广场的冰灯夜景。之所以没去,寒冷是一个客观因素,也不是主观不努力,而是顾忌夜间上楼,弄出动静,影响人家休息不说,弄不好会被当成贼的。况且是忽如其来的想法,之前,没做什么实地勘察,情况不明,没敢贸然一去。再说了,我那相机三倍变焦,对夜间的灯光(冰景)不敏感,拍了也是一塌糊涂。我拍过夜景,灯火仅显示一个亮点,或一簇模糊的霓虹。
    萧红广场的冰雕,北边由28根大水晶柱构成半个椭圆,而紫华的诗歌里写成了31根。紫华问我有多少时,我说31,为啥,因为萧红活了31岁,实际上我不知道有多少的。三座冰制的迎春门,排在广场南侧,自西向东,依次嵌着迎春节三个大字。
    冰雕的核心部位,是萧红的冰雕像,位于水晶柱与中间的迎春门之间。元月8-9号的时候,工匠们还在安装两侧的水晶柱,看样子,萧红的冰雕也才完工不久。这是世界上第一尊关于萧红的冰雕,全身像,造型和故居的汉白玉那尊大体相似。冰雕的萧红穿着短靴,双手拢于膝盖,拿着一本半翕半合的书卷。她目视前方,沉默状,在思考着什么。
    这雕像的灵妙之处,就在于冰的晶莹剔透,正如萧红的名字张乃莹那样。特别是东南晌或西南晌,顶着阳光看萧红侧身,面庞真是灵动醉人。我逆光拍了几张,除此,还环绕拍了一些,包括黎明和晚间的,惟独缺少空中鸟瞰的镜头。这样,我计划连夜上楼顶,遗憾,没能如愿以偿。


    【22、呼兰城南大营老水塔】
    (写于2011年1月12日早,顺心旅店,打字于2016-3-12傍晚)
    那庞然大物,在我第一第二次去呼兰文庙之时,始终没注意到,是网上偶然读到相关资料才惦记上的。真没想到,它就在状元桥南不远处。
    大水塔,西邻疗养院最东的南北道,以前我路过那,大概是与路隔着老榆树,现在没了树的遮挡。它还是被忽略在人世之外,静静地站着,站了半个多世纪,风霜雨雪。它,一座水塔老矣,而又不是老水塔,更像一具历史的干尸,戳在那示众,还是不为人所注意。
    它有多高,起码超过附近最高的多层(七楼),我看它有10层楼高。塔顶像个大帽子,塔身东侧贴了块长木板,可能夹住破损的裂缝。可它浑身上下,找不出一丝裂痕,相对窄小的窗子,被红砖封堵了起来,塔内该有老式旋梯吧,能上到很高的位置。塔基四周的拱形门,也被封堵了多年了吧,门下台阶积满了雪。西侧拱门上方,挂着前苏联国徽,镰刀斧头的造型掉了北边那半,可原来轮廓的烙印尚在。
    老水塔仍旧高昂着头。塔基四周,拱门台阶两翼,立有黑漆铁杆子(每个台阶两侧各一根,水塔是它数十倍高)。老水塔,风烛残年的老水塔,当初修在这,可能出于离呼兰河故道很近。


    【23、人是物非的文庙】
    (写于2011年1月12日早,打字于2016-3-12晚)
    元月10日早,从苏联老水塔向北,雪地中一座红砖围起的地方,是呼兰文庙。在施工中,围墙没来得及弄就封冻了,只好用砖摞着当临时的墙。半年前来的时候,这里还是一座废墟,蒿草没头,草木狼林的。那庙残破得不成样子了,后殿被拆得露了天,门户洞开着,殿内积满了泥土瓦砾。东西厢房门窗皆无,屋内除了瓦砾泥土,就空空如也了。前殿窗户被堵死,不见了后大门,墙壁断裂,前墙被砖垛子支撑着。现在,残破的老庙不见了,代之以全新的青砖青瓦,不相衬的是围墙是红砖的,可能将来刷成青砖的吧。
    这季节,停工了,工棚搭在庙后与西北角墙外。西侧工棚和文庙之间,有个临时的作业场地,南侧堆着各种木料,北侧停靠着搅拌机。场地大门紧锁,是进入文庙的一个通道,场地和西工棚之间隔着甬道,西工棚关了门没人住,打更的住在东北那个工棚里,那冒着烟呢。
    进不去,就是进了也没啥看的,因为复建的毕竟是假的。且看:后殿及东西厢房已经完工;前殿只完成了北墙和屋顶,前后还洞开着。从前殿南边还能直视后殿呢,前殿就是个透笼,屋架子裸着一清二楚,用的还是原来的柁梁和柱子等等。紫华说,有根柱子还是绿的呢,我说如这样,那柱子即是80多年前呼兰河的老木头。所谓老木头,指的是类似于成片的原始林的那种。二三百年前,小兴安岭林海的西鄙,介于呼兰城和哈尔滨之间。一百年前,就退至呼兰河中游绥化一带。
    大概除了文庙所固有的房木,现在文庙一带所遗存的怕只有零星的树了。挨着后殿西厢房南山墙根下,有两棵俗称万年青的松树,还不及邻近的屋檐高。那山墙墙腰上,标牌上写着呼兰文庙和建造年代,被松枝遮掩。冬季,也只有那一抹松绿,给颓唐的废墟一丝活气。
    除此,前殿以南,几株高大的老榆树孤零零,孤独地站在雪地上。我们绕到红砖的东围墙外,原来,矗立在那的水泥与垒砖的门框,相当于月亮门的那种,应该是园子的门,残破在那不知多少年,现在不见了。于是,围墙便空了一段儿,现在一道简易木栅栏横在那。这里,是看院内的最佳地点,因为围墙西开门,在前殿和西厢房之间,且被围墙以西的施工场地隔开,就算靠得近西门,也看不到前院。
    南殿前院,白雪铺地,不见一丝人、鸟、鼠类的踪迹。正午了太阳很矮,雪地光秃秃的树影好纤细,那曾经隐没荒草的状元桥安详地睡着,一睡就80多年,睡在这风雪腊月,或许一直没醒来过。紫华很惦记那桥,执意要绕过来,踩着高过踝骨的积雪去看个究竟,其实远远的已经看清楚了。起初,我没在意那桥,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是奔拍摄文庙前殿的山花,才滞留在兰河小旅馆的。否则一天前早就北移住所,到老城大十字街那边了。紫华从板皮栅栏退回来,站在林子的小毛道上,我这才决定赶过去,一看虚实,不禁为状元桥滋生几分怅然。
    围墙的南大门,将来的正门,被青砖临时堵塞着,状元桥和旁边的大树正对着正门。和正门对应的那个木头牌坊,其底座安放在石基上,四周还立着没弄好的钢筋笼子,等着来春浇铸混凝土。早先我没看到这牌坊,估计是后添加的。
    记得2008-2010年我来三次,这木牌坊和南殿之间,至少有十几大块无字碑,或躺或立在在荒草里。那些顶端带孔的石碑不见了,至于何时移来的,或是文庙所固有的财产。现在又挪哪去了,是当成文物,弄到博物馆,或萧红故居院内——呼兰文物管理所设在那。故居南墙根下,就存放着许多呼兰当地的各种石刻。这里的石碑一挪走,新建的院落好空落,历史仿佛丢了。东围墙外,南侧堆着一些大块碑状的石头,难不成要以这些赝品替代它们。
    东墙外北侧,满地堆着文庙拆下来的青砖旧瓦,砖体还挂着当年的膏泥,一小垛一小垛的,一小摞一小摞地码着,覆着雪。紫华指着砌成的庙墙说,一看那青砖的气色,就不对味,这灰不秃溜的,你看原先人家那青砖多纯正。
    当天下午,看完西岗公园的文武庙,紫华说,这新文庙没法和老文庙相比,别看老文庙没了什么,就只有一片废墟。这话不假,老文庙周边的居民也这样认为,尤其那些在文庙地盘上,开小荒种菜的,他们私下里更有认同感。



    【24、呼兰城“山花文化”】
    (写于2011年1月12日下午,顺心旅馆,打字于2016-3-12晚绥化)
    今年元月10日早,至半上午,我在呼兰老城区拍到三处山花。所谓山花,一般地说来,在呼兰河水域内,民间俗语中的山花一词,指房屋两侧山墙房架子的中部,即哨头下、大柁以上的中心点。现在的民房在山花的位置上,都留一扇小方形窗户,以通灰棚。过去,棚顶填塞物是草木灰,现在是珍珠岩。我这里所说的山花,指的是呼兰河平原上旧时民居的构件,老式青砖房舍两侧山墙有之,山花部位的镶嵌物就是艺术品,造型别致淳朴。包括民宅的正屋和厢房,以及各种寺庙两翼山墙,都有过山花的设计。
    呼兰河沿岸市镇和乡间,有山花的老房子不多了。比如,绥化的老城区,七八十年或一二百年的青砖民宅,外观相对比较完整的,据笔者调查,充其量也就两三座。包括南城中直路以西,金家胡同的“金家大楼”,以及原满洲国老法院(位于原南三东路、南四东路之间的柳树胡同)。而有山花的,只是满洲国老法院后正房的两翼,仅是西山墙的山花完好无损,东山墙的已经破损。据笔者调查,西山墙的那套山花乃砖雕,其房龄大概百年左右,那砖雕的山花也百年了。2010年秋,那个旧时法院的青砖民宅,因棚户改造而夷为平地,那砖雕也不知去向。
    这次,我来到呼兰城,再次注意到山花问题。元月8号我们从呼兰火车站步行,到萧红故居途径龙王庙故址,在萧红小学西侧,拍龙王庙幸存的屋舍,相机结霜,拍得很模糊。同时也看到,呼兰文庙前殿的山花,已经是复建完毕山墙的山花了。于是,因此在南城多逗留了一夜。10日上午10点多,绕到呼兰文庙红砖围墙东侧,趟着没膝的积雪,才靠近围墙。我站在拆下的废弃青砖垛上,相机镜头凑前,拉近了前殿东山花。当时,紫华不顾寒冷,随我趟那么深的雪壳子,登上砖垛,一览文庙空落的院落,叫我感动不已。这和当天下午在呼兰渡,我大头朝下掉下大坝,她不顾一切冲下去救我,弄得她半截子皮靴灰秃秃的情形,同样叫我感怀不已。
    10日上午,从呼兰文庙前往城中心,北撤途中,顺手拍了一张萧红故居东胡同,那连着萧红大道,那丁字路口东北拐角那家,简易棚的食杂店,我几次来呼兰,都在那买过东西。原因在于过了年,故居以东的棚户区要动迁。这个区域内有些青砖房,其中在“回头客理发店”以北的一条小胡同内,大致和故居东院东厢房相对的位置上,是那小胡同嘴。这个理发店,从龙王庙故址以北的短街南头迁去的,但也好景不长,再次外迁。那即将消亡的小胡同,也就一台人力三轮那么宽,死胡同其最里头是两三人家,东侧那家的青砖老宅不凡,旧时定是大户。那山墙正对着胡同口,老远一抬头,我发现一个山花。可以说是,我拍到的最完整的一套,包括房脊哨头下的装饰物,及山花造型。这座正房西山墙下,接了个偏厦子,致使小胡同的过道狭小起来。正房前的东西两厢也青砖青瓦,这座四合院,乃清末建筑,都说当年住着一个大户。两厢已拆盖露天,椽子横在那,墙壁还在,其中西厢北侧山花被抠走,下落不明。西厢北侧有个泼脏水的垃圾堆,踏着积雪上去,给正屋西山花拍照时,紫华跟上去,黑煤灰染黑她的小花鞋,令我唏嘘不已。紫华说,你看看,人家这山花,文庙修复后的那山花逊色多了。
    走出小胡同,我指着萧红故居,东院正午东山墙,说,你看那叫什么山花?只是个通往灰棚的窟窿。此前,紫华还在故居东南角的售票处,问纪念馆开放没有。对方示意从南大门进去登记,说没对外开放,可能天太冷,这不,售票处的小窗口也封闭了。
    10日那天,所看的最后一处山花,是萧红小学院内龙王庙残骸——那座已由铁丝网栅栏围起来的,龙王庙屋舍,东西山墙有山花,是紫华进到校园拍的。这时的萧红小学,已放假数日了,校园内空荡荡,不见一个人。紫华把相机装在手套里,得以保暖,她徒手进去大约十几分钟,出来,已经冻得不行了。她说,只拍了东山花,两张,包括山花和屋舍正脊的造型。我叫她戴好手套,搓搓手,这是这次来呼兰河第一次冻得不行了,手指通红通红的,是那种血液淤塞肿胀的疼痛。唉,为能拍到山花,紫华尝到呼兰河天气的厉害了,她说把人冻得哽哽的了。另一次挨冻是元月8日早上,从东三道街,经师专路南下,紫华的左脚,真的挨不住了。我们不得不返回师专路,在建设路西北角一个超市,买袜子可惜没有,只买到那种较薄的加在脚上,多少当了点事。这次拍山花,要比师专路那次挨冻要厉害。
    不光惟有寒冷,还有萧红小学值班人员的拦截,以及龙王庙屋舍前一个身份不明者的阻挠,这些很令人生气,但能拍来山花,已经很辛苦了。这为我回去对比,几种山花的造型,提供了一份难得的图像资料。也为即将复建为赝品的“庙”,存下几张最后的原貌。最后,我对紫华说,山花是一种风俗,一种文化,是呼兰河一二百年间的建筑文化的精华,是绝版的历史文物。




    【25、呼兰城街头见闻录】
    (写于2011元月13日,打字于2016-3-13早3点)
    元月11号正午,从南二道街四百小胡同转悠出来,12点多了。在四百背后的志达商业街东口,简单吃过午饭,沿东二道街南下,过建设街口,在二道街东沿儿某网吧,查两小时资料,下午4点了。
    然后,建设路西行,入南大街向北,又拐到呼兰中心大市场西门,这里,大不如东二街的东大门热闹。西大门南侧,有一些等客的三轮车夫,北侧是市场外的小胡同,里头店铺一家挨一家,延伸到二道街那边。这是条繁华的小胡同,货物门类齐全,兼带有批发的性质,对那样的所在我不感兴趣。北胡同西口,即市场西大门北侧,除开密集的人流,摆车子的小摊儿也不如东口热闹。所谓的热闹,指地摊上眼花缭乱的吃食,有诱人的冻货,有馋死人的年货。这些,我兴趣索然。
    可能我欣赏事物的角度也怪,偏偏对街头巷尾的东西很挑剔,那些零星小摊子如果民俗味大些,那就勾住我眼球了。比如,东方红小学那条街,与南二道街接口东北角,那个烤地瓜的,他三轮车上还挂着一串红辣椒,是那种地产的笨辣椒。那还有卖囫囵棵冻白菜的,是冻了的干白菜,嘿——那个纯天然的绿,菜叶上渗着雪星儿。买回去炸了,蘸酱一定可口,这是乡间美味,在城里集市上不常有的。那还卖冻梨,冻柿子,还有山蘑菇,是松山(松树地)采来的,摆在地上,两三大麻袋之多。冻柿子一块四,小蘑菇上好一点的,恐怕三四十块1斤吧。姑且不说蘑菇炖小鸡,单就蘑菇馅的饺子就够馋人的了。世间美味常有,而纯绿色天然的不常有。
    提到鱿鱼,便和烧烤联系在一起,正所谓烤鱿鱼嘛。旧时侯,烤鱿鱼用半指头厚的铸铁盘子,我收藏了一块那种长方形的盘子。不过,无论是烤还是煎,或是炒,以及关于它的炒饭,我从不吃鱿鱼。鱿鱼仿佛和冬天的呼兰河嫑上了劲,天越冷,人们越喜欢鱿鱼,而且一年四季地吃。瞧,南大街和建设路那街口,“亮子铁板鱿鱼”,就在街边煎呢烤呢,围了一圈圈的食客。铁板鱿鱼应算铁板烧一类的吧。
    南大街北头,呼兰水果批发市场西口,有个卖香脆蛋蛋卷的,就是冰淇淋。大冷的天儿,若再吃冰倒牙的东西,那可真傻得叫劲了。且看那卖蛋卷的老汉,穿着军绿大衣,抱着膀儿,简直是冻得快不行了,不然,他怎么不停地磕打双脚呢。特别是他那小碗口粗的蛋卷,该装多大的冰淇淋啊。



    【26、冻蛤蟆】
    (写于2011元月12日早,兰洋旅店,打字于2016-3-13早4点)
    鱿鱼、冰淇淋,冻白菜、蘑菇,这些东西,呼兰城里至少冬天算是常有的,而冻蛤蟆也叫青乖子,或哈吃蚂子,则是违禁品,倒也有躲在角落里卖的,比如较为避人而又不乏人流的地方,南二道街就是。
    卖这东西,眼睛要管乎的,不然城管来了,抓你,抢你蛤蟆,弄不好要罚款子。青蛙之类的,属于保护动物,不允许捕捉便卖。或许呼兰河水域内蛤蟆太多了吧,多得现在都快绝迹了,贪嘴的人们还是热衷于吃它。尤其那种带籽的紫蛤蟆,母的炸了或酱炖,比传统东北四大炖、八大炖都叫你吃个没够。
    腊月里,呼兰河中游的绥化,有推着自行车卖活蛤蟆的,16块钱一斤,不过是公蛤蟆,吃着如鸡肋。更偏远一些的,北呼兰河的绥棱县城,冻蛤蟆(死蛤蟆)批发价一斤,也就六七块钱。在俺那乡下,流动集市上,一斤能卖到10块钱左右。腊月里呼兰城,冻蛤蟆才12块钱一斤,不算贵,可也不贱。
    冬天绥化城,活蛤蟆绝对是地产的,即呼兰河平原上的。秋天里,有捕捉经验的人们,在稻田边上挖一溜沟,在另一头掘个深坑,蓄上水。天一凉,青蛙从稻田蹦向田外,找寻越冬的场所,顺便掉到沟子里,尤其刚收完稻子,天越冷,掉到沟里的越多。而封冻之前,沟里的青蛙都憋到了深坑里,当然,坑体要大一些,深度要二三米,直径三米即可。坑达到这个规格,青蛙就能安全越冬了。不然,冰冻直抵坑底,没了活水,青蛙就要死掉了。因为坑底要铺衬一层塑料布,否则,青蛙就泥鳅一样,钻到泥里去,不好捕捞了。俺那冬天的活蛤蟆就这么来的。
    呼兰河沿岸市镇,平原乡间的冻蛤蟆,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来自外运,比如三江平原。早在初冬能冻住的时候,一些人便到三江地区的水泡子里捕捞,包括泥鳅等冻鱼,雇大车长途运过来。在绥北乡下大集上,批发,同时也包括蛤蟆。乡下其实也不查,不追究蛤蟆哪来的,但三江那边的路卡子,据说差的紧,禁止外运。不过,若是挨罚一下,不赔得老鼻子朝天也差不多。这就是呼兰河冻蛤蟆的来历。
    这种输入的蛤蟆,数量仍不是怎么多。一斤冻蛤蟆才几块钱,比一斤猪肉还便宜,就算卖者给蛤蟆喷水冻结,压秤一些,而人流稠若蚂蚁的大街上,仍不见买者。可见,呼兰城的消费能力还是很有限的。


    【27、大江鱼】
    (2011-1-12下午,写于兰洋旅店,打字于2016-3-13早5点绥化)
    那卖蛤蟆的,是一个流动的小贩儿,两个水果竹筐往地上一摆,一筐蛤蟆,另一筐里有条大鱼。哇,好大的鱼!像特大号的红鲤子,足有80公分长,鱼鳞跟人的指甲那大。估摸着,那鱼的膘有小胖猪的厚了。这么大的鱼,像一块小猪肉柈子。
    摊主说,这是江鱼,张家店河口产的,那是呼兰河入江口。买吧,够你吃半个月的了。那大鱼或许被人买走了,那鱼价也不能太贵了。
    我想,如果谁买了,拿着肯定费劲死了。就像我在顺心旅店的胡同里,看到的那一幕,一个穿着老式胶皮鞋的矮个子,两臂垂直了,在使劲拎两大袋东西。他拖拖踏踏,走在沥青似的黑冰上,小心翼翼去东三道街,那边和公交站很近。


    【28、呼兰城一大怪,超市里几乎买不到纸笔】
    (写于2011-1-13早,打字于2016-3-13早5点绥化)
    老天爷真是欺人太甚,我和紫华被迫躲进志达地下商城,那没有卖文化用品的。从其北门回到地面上,和那出口斜对角,有个叫亚利德的小店,出售各种本子。我毫不客气,稿纸两本,大笔记5个,10杆圆珠笔。我真够狠的了,紫华说,你想在这写多少字,要累死几个人啊。
    我说昨天中午,从顺心旅店出来,你自个上街买纸笔,不是跑了老远么,最后才在一个两元店里找到,那种硬纸章的大日记,两块钱一个呢。那种又厚又硬的纸,写作用,冷不丁真不习惯。我不怎么喜欢用稿纸,只习惯长格大笔记,而且喜欢用背面。那样没有格线,无拘无束。不管怎样,紫华顶着严寒满街跑,总算找来了比什么都强。
    五年以来,写作用惯了电脑,最近才适应了用笔。在外游荡,累得不愿泡网吧了,只好龟缩在旅店,离了纸笔,那些即兴的见闻——记忆是有时限的。
    11号中午,从顺心旅店一出来,就沿街寻找纸笔,东二道街,大十字街,建设路一线的超市和食杂店,都不卖本子,叫我十分惊奇。建设路和二道街之间,超市进去了,问有没有学生日记本,店主回答很果断,没本子,不卖本子。
    之后,我干脆去南大街,所遇到的情形又是同样。我们走的这个区域,乃老城区了,是当地商业最发达的街段,而文化又那样荒芜。所幸的是,在志达商业街西段北侧,有几家批发文教用品的小店。


    【29、枕头皮】
    (2011-1-13早呼兰城,打字于2016-3-13早6点绥化)
    11日中午,转至与志达商业街对过的道东的胡同,中段南侧,顺心旅店208房间,木床上的一对枕头皮引起紫华的兴趣。我没在意,紫华再三提及,我瞟了一眼,那枕头皮颜色,素得叫人哑然。紫华说这枕头皮很温暖,一看就有家的感觉。她上街买纸笔回来,又和我说——她问这店主了,他说这对枕头皮才5块钱,你们买一对回去换上。我嗯了一声,反问,这太土了点吧。紫华说,这颜色多素啊,看着朴实,刚才我去,街上有卖的,真的5块钱一对。我说那等明个,咱们走时买好不好。
    12号中午,退了房,东二道街东大门,在那徘徊许久,我说去北边,四百胡同的志达商业街。紫华指着大市场到四百那段街沿,说,今天怎么没了,那推着车子的,昨个还在,5块钱一对,大格子的。小格子的,那枕头皮随便挑,随便选。走了几步,她不舍地拐入四百胡同,同我去吃盖饭和手撕面。那冷得好狭窄,好像崎岖山路,连山羊都不愿意去。
    当天太阳快落山前,转至大十字街广场北侧步行街,我忙着拍,旧时黑瞎子胡同的方位。紫华注意到,志达商场门口步行街上,有推三轮车的小贩儿,卖枕头皮儿的。我等了一会,她跑去问价,十五块钱一对。嫌乎贵,紫华悻悻地跟我去广场中央,拍冰雕。
    她生肖是鼠,生日阴历六月十七,阳历7月9日。这个夏天出生的辽西女人,学过裁缝活儿,很有眼力,难怪她在这严冬腊月,稀罕起呼兰河的枕头皮来。


    【30、编补】
    (写于2011元月12日上午呼兰城,打字于2016-3-13早6点绥化)
    元月11日中午,从呼兰二百(东亚商场)南胡同出来,南拐,找卖老式槽子糕,中途,忽然看到两个老太太,坐在刺刺冷的腊月街头。头一个我没在意,第二个勾起紫华一句话,那是编补的。哦,我很惊讶,于是停下转身细看。
    她坐在椅子上,真扛冻,行人都步履匆匆的,所幸呼兰城晌午似乎还有点暖意,不然,那些推着车子卖苹果的,怎会敞开棉被,把苹果裸露在外呢。哈,真的是呼兰河一大怪。嗯,这编补的老太太也是呼兰城一大怪呢。
    瞧,她身子蜷缩在老式大黑棉衣里,头顶裹着棉围巾,像个俄罗斯老妇人,慈祥而安稳。她一动不动,双眼聚精会神瞅着手指,她双手不停缝补着。一件很普通的粗布裤子,像劳动帆布的那种,托在膝盖上,两手托着裤子的膝盖部位在缝补,一针一线的,一抬手一低胳膊。尽管她很老了,从其眼神和动作,一眼就能知道,针落得很艰难。她吐着哈气,针尖结满白霜。
    针线游移在一个小圆筛子上,那筛子直径大约有一虎口大,也就是食指和拇指之间,两指尖最大的间距。那像小面箩似的东西,紫华叫绷子,我叫它撑子,因为它起的作用和袜撑子差不多。
    我看了一小会,那老太太抬头说,补衣裳不。我说不,就走开了。我问紫华,这编补的,接的都是有钱人的活儿吧,补一件很贵吧,一天下来,那老太太一定不少挣,起码百五八十的。紫华说,编补虽都是有钱人的衣裳,可收个手工费不贵,一件也就十块八块的。
    哦,这样,我应和着,说,现在连呼兰城这样闭塞之地,遍地都找得到有钱的,他们一件衣裳成千上万的,刮坏了个口子,扎个眼的,扔了可惜,就拿来编补一下。原来什么颜料的布,就用什么颜色的线,编补得跟原来布纹似的。这可是个绝活儿,真正的手艺,再说了,数九寒天,就凭那老太太坐在那给你补上,不得给人家个辛苦费不是。
    编补,编而补之,按布纹瓦式地补上,比如一个小窟窿,补成圆形即可。布纹也是有经纬的。编补是一个不起眼的小行业,其程序简单,不像做衣服那样,又剪又裁又熨的。
    唉,呼兰河街头的女编补工,独坐数九隆冬,可以掌鞋匠那样弄个小木屋,生个小火炉。她呢,就一把小凳,一张小桌,一排衣裳挂。她没什么大钱,也不是租不起,而是挣不来租金。



    【31、呼兰城锅烙】
    (写于2011-1-12下午,呼兰城东三南街小旅店,打字于2016-3-13早8点绥化)
    元月11号晚,呼兰城街灯亮起来,闪烁如灯笼。东二道街,南大街,都挂着这样的霓虹。我俩从大十字街北侧步行街,南北胡同穿过去,两楼之间一线天,两个偌大的横匾跨在两楼间的高处。西侧是呼兰医药公司的,东侧是一家大商场。胡同两边是小饭店,小吃铺。这一带是《呼兰河传》里,娘娘庙或祖师庙的所在地。胡同以北是条街,很背的背旮旯子,背街,几家小旅馆,我担心那供暖不济。因为南城供热不好。那一带属于老城,楼很老,供暖管线老化。我走在街头,成了严寒煎熬的锅烙。
    果然,大十字广场北侧的步行街斜对角,就是北二道街南头道东,一家小旅店室内不温不暖,还有电褥子,这样的店住不得,还不如火车票房子。
    旅店冬天有电褥子,不然,房客就不住,是呼兰河一怪。如果屋子暖和,电褥子就多此一举了,而那个冬天,用电褥子的旅店又何此一家呢。从南城疗养院的兰馨旅店,到大十字街背后,志达商业街的东亚旅店,再到东亚商场南胡同的顺心旅店,一家比一家冷。冷得我离不开电褥子,冷得写字缩在被窝里,冷得半夜冻掉一层老皮。最简单的问题,一个字,冷,原因出在哪呢。
    是这些地段的城市供暖管线老化,还是没改造成大热,或是所在的楼体老化,或者那小区是豆腐渣工程,再或者这个冬天太冷了。总之,同是花钱,却买罪遭。细一想,真他娘的划不来。
    兰河旅店住两宿,好在有张饭桌能写字,清静一些。东亚旅店住了一夜,如不入夜,那窗外电喇叭的叫卖声,车流的汽笛、及其发动机的轰鸣,都搅在了一起。这城市噪音实在聒人,从早一直到晚七八点钟,这家旅社在楼的背阴面,楼窗外层结了手指厚的霜痂,终日不化,整个冬季都不见楼下小胡同的繁华,只闻其声,不见其人。这家旅社如冷库,吓得我连四百胡同西头的另一家也没敢去。于是,直奔南二道街二百胡同的顺心旅店。
    登记了身份证,房费20块钱,208室。结果没窗户,窄小到一看就憋尿的程度。窄就窄点吧,顶多委靠在床,可棚顶墙角缓霜,缓出一大块长条“尿核儿啦”,像大大的黑眼圈扑拉开,那是透风结了霜的烙印。小单间里好冷,头顶嗖嗖冷,那间那样,其他房间也那样。我曾有句口头禅,宁肯吃包米馇子,也不睡大凉炕。那句俗语,傻小子睡凉炕,全凭火力壮,如长此以往,准能把人弄得拉拉尿。唉,好在捏着鼻子,在那将就一宿,次日就转移了。
    11号游荡一下午,有些倦意,开始物色休息之所。已经信不着大十字街南侧一带了,去大十字街北侧踅摸一圈,没相当的。于是,去南大街西侧,距大十字街不很远,那家“肘子锅烙”,一斤素馅的30个,就是油煎饺。两壶开水,退去寒意,然后去东三道街。大概那一带是新开发区,果然暖和一些,旅店离551公交点不远,在街西胡同,兰洋旅店。我们住单间,有海绵垫子,我们一连住了两宿。12日晚,在东三街西侧,王记包子铺,不巧馅儿里有异物,我上牙膛扎了刺儿,我再次被锅烙了。锅烙,如果叫白了,就是“哥唠”,唉,呼兰城的冬天好不亲切。


    【32、呼兰大块糖】
    (写于2011-1-12晚兰洋旅店,打字于2016-3-13上午9点绥化)
    元月11日下午3点,围着南二道街、建设路、南大街绕一圈,我又跟圆规式地回到起点(出发地),即志达商业街(四百胡同)。从胡同东首出来,北拐,是南北二道街的接点,四百在其西南。那楼下有卖大块糖的。
    一个老太太,穿着棉大衣,裹着棉头巾,抱着手,站在马路牙子上。她的车上摆着大块糖,久久不见一个买的。大块糖,是大平原上曾经的零食,我这代人很熟悉。尤其那吆喝声,“大块糖唻,大块糖啦”,至今已是乡下远年的记忆了。大块糖长得什么样,我早忘得一干二净,或许连这个词都忘之脑后了。我经过四百的大拐角,那老太太喊了一声,她眼里充满活下去的希望了。谁会注意她,若不是大块糖。
    大块糖,一个久违的词儿了。听到它,我眼睛为之一亮,仿佛回到了童年。我回退一步,才返到大块糖的地摊前,那是一台小三轮车,一个能随时移动的小摊儿,哪儿能卖货就到哪停放。这个飘泊在严冬腊月的小摊儿,泊在大十字街东头,一个老人,一辆小车,那可人的大块糖。在呼兰城的老街上,散着最古老的风味。
    那老太太说,大块糖,一块钱一块儿,买吧,便宜得很。当紫华正用手去挑,老太太忙说“只准看,不准拿”。哦,大块糖,怕捏儿,这是呼兰大块糖给我的第一印象。
    她夹起一块,包好,我奉上一块钱。我指着另一块说,“要那个儿”,紫华拿起那块,惹得老太太埋怨了一句,“这块都拿起来了,却不要了”。我俩没言语,悄悄离去。
    难道呼兰的大块糖是气而吹起的,那样怕捏儿,大块糖可不是泥儿做的。瞧,这大块糖三截儿一块,三截儿并列,装在不透明却如玻璃的塑料袋里,白胖胖的,果真是胖嘟嘟的么。我问紫华,辽阳有大块糖么,她说没有,没见着过,要是老品种就得有,不知这是不是新兴的。我说是老品种,而且是呼兰河老掉牙的了,我小时候最爱吃这个。小时候,发现幸福是最简单的事,长大后,才懂得简单才是最幸福的。
    我递给紫华,她嚼了一口,说,哎呀妈呀,快把牙粘掉了。听她嘎巴嘎巴往下拽,牙齿摩擦声很真切,我笑了,“大块糖比糖葫芦粘得厉害”。三九天,呼兰河的孩子们不怕粘掉牙,却怕冻掉牙的。紫华在继续,嘎巴嘎巴往下摘,可就是拽不掉。嗯,风里雪里长大的孩子,牙齿好坚硬,硬过了料峭的冬天。
    大块糖在兜子里待了半下午,直到投宿到兰洋旅店,我才仔细品嚼它。大块糖是中空的,难怪那老太太不让摸,弄不好会捏成瘪茄子,哈,大块糖,早没了故乡的口感。


    【33、四百胡同,新“黑瞎子胡同”】
    (写于2011-1-13呼兰,打字于2016-3-13上午绥化)
    那小街不如叫它胡同,两头横匾写着“志达商业街”,它位于呼兰四百背后,是大十字街附近最繁华的小胡同。看样子,比大十字街还热闹,因为胡同里吆喝声此起彼伏,但非人,而是录好了广告语的电喇叭,每天不停地循环播放着。我称之为闹市一条街。恰好旧时的黑瞎子胡同在那,在隔着一列东西临街楼的广场上,大十字广场。据说它南北走向,贯穿大十字街。如今黑瞎子胡同早没了,于是,我四百胡同叫新黑瞎子胡同。
    到这小街来的人很多,卖货的不怎么多,多半溜达、途径此地,游街逛景的多。窄小的胡同,人流涌动起来,其东出口连接小城最古老的街面,南二道街。东口北首有一溜小吃,是那一带最便宜的去处,所谓食客流量大,也在于薄利多销。东北的饮食风俗是菜是菜,饭是饭,一般的时候,食客要一菜一饭,吃着也清清亮亮,素素净净的。这根本不像关内,冀鲁豫晋陕等地,他们是饭菜合一,大杂烩的风格。山西人喜欢把饭菜一起炒,谓之以炒饭、炒面、炒饼,面丝饼丝似乎什么青菜都能添加似的。什么豆芽了,豆腐了,菠菜了,都可以随意杂烩,也难怪山西大豆腐很硬朗,原来是怕炒碎了。据说用秤钩子能勾住,用一根马尾巴能拴住拎起来,这样的豆腐硬如砖头,东北人都这么说,是毫不虚夸。
    不知何故,近些年来,呼兰河的豆腐也忽然硬多了,原来是撇弃卤水,也用石膏点浆子了。这些年,绥化一带兴起了炒的风俗,跟关内式的吃一锅炒了,炒饭炒面,把青菜面条杂交得乱七八糟。不过,面条不是手擀的,是面胎抻的,又硬又哏儿,这才经得住炒。面没了味道,人们也习惯吃炒面,且听,电喇叭的吆喝——鸡蛋炒面,肉丝炒面,羊肉炒面,鱿鱼炒面,牛肉炒面,火腿炒面,鱼香炒面,蔬菜炒面。除开这些,什么手撕面啦,宽面啦,五花八门的,都五七八块钱一碗。就连刀削面,也细分出好几种——大碗的6块,小碗的5块,大碗的叫大削xue-1,小碗的叫小削。抻面也分出大碗宽,大碗窄,小碗宽,小碗窄。这些词汇,乃四百胡同所独创的。
    吃面的毕竟是少数,一大盘硬巴巴的炒面总有些吃不惯,多数人还是吃饭点菜。就像在家吃油盐葱花炒饭那样,再打上个鸡蛋,便是大平原本土的炒饭,鸡蛋炒饭。这在呼兰河叫木须饭,也有一道菜叫木须柿子。所谓木须,我想是和鸡蛋有关。现实世界,鸡蛋炒饭、木须炒饭,像是被区分开来,成了两种东西。且听,那电喇叭的吆喝——鱿鱼炒饭,扬州炒饭,火腿炒饭,酱油炒饭,鸡蛋炒饭,肉丝炒饭,孜然羊肉炒饭,孜然牛肉炒饭,都六块钱一份。
    炒饭,毕竟太油腻了,大部分人仍习惯在家的吃法,闷点大米饭、炖点菜的感觉。于是,比盒饭更规范的盖饭悄然盛行开来。所谓盖饭,就是各种小份的炒菜,盖到大米饭上,几块钱或十几块钱一份。盖饭,盖上去的毕竟是炒菜,怎么也比家里的有滋味。盖饭,大受欢迎!请听电喇叭的那串菜谱——鱼香肉丝盖饭,肉末茄子盖饭,木须柿子盖饭,宫保鸡丁盖饭,麻辣豆腐盖饭,排骨土豆盖饭,牛肉土豆盖饭,木须肉盖饭,地三鲜盖饭,鱼香茄条盖饭,尖椒干豆腐盖饭,孜然羊肉盖饭。这么些种类的盖饭,也六块钱一份。呼兰河人在家,一年四季离不开大豆腐干豆腐,出门在外,很少有人点毛菜,一般都往肉上叨。所以,进店落座,看罢菜谱,张口就要排骨土豆盖饭,店家以排骨现烀为由而回避掉,而尖椒干豆腐很少有人问津,这样,盖饭钻空子,爆了冷门。
    新黑瞎子胡同,我之所以这样叫它,除开历史渊源,再就是胡同里有许多地窝棚,乃临时搭建的饮食棚子,寒冬腊月,好像一头头蹲仓的大狗熊,蹲在胡同中间过道上,一动不动的,任凭密集的人流侧身、摩肩擦踵,挤过去,挤过地窝棚和高楼之间的缝隙。这些窝棚,搭得十分简易,是塑料布临时围起来的,或以棉被之类的包成毡房。可能毡房相对要暖和一些,可其不冒烟儿,也一定很冷,然而,最要命的是塑料布的,棚角露着大缝子,一眼就能看到里面,有的有一两张桌子,几个塑料凳子,埋埋汰汰的。抹布冻在桌子上,桌下地皮积着雪,还有黑兮兮的冰。或许那不严实的棚角,特意露的天,过客看到那样,试想能去吃么,可去者还络绎不绝。甚至排队等候,比如,涮串、水煮串等,户外零下30多度,滴水成冰,如此苦寒,露天吃热腾腾的串好不刺激。
    这胡同东嘴那边,几个小店的电喇叭比拼着叫喊,其中一家还是专业播音腔。且听,那老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的广告词儿:“顾客朋友们,本店有各类各宽服装,火爆让利,超低价销售。欢迎惠顾,厂家直销,请过来走一走,瞧一瞧。走千家不如来我一家,看看货,比比价,这里款式最新,实实在在的低价。明明白白的消费,便宜才是硬道理,实惠才是硬道理。多买更划算,买多更实惠,不买实在可惜,好机会就在眼前,走过路过,好机会千万别错过。特价特卖,抢买抢卖,抓紧赶快。敬请广大顾客抓紧选购。”
    【附】这个残篇《风味女人街》,拟定于2011-1-13晚,于兰洋旅店,但只写了一句:“假的我就哭不出来了,真的我能哭出来。”



    【34、老式槽子糕】
    (写于2011-1-14兰洋旅店,打字于2016-3-13晚绥化)
    11号中午,紫华买回纸笔,返到顺心旅店。她说,我看到老式槽子糕了,买纸笔的时候,没余钱了。我说次日走的时候再买。次日中午,我俩退了房,从呼兰二百往西去南二道街,沿道东南去。我问她,你记错方向了没,那卖槽子糕的在哪呢。她说不会错,就在道东。
    我一边抬头看,家家户户的牌匾,一边看门窗上的字,一边挤过迎面而来的人群。好歹算走了一大截路,不见那槽子糕的所在,我追问紫华,是店里还是街头卖的。她说是店里。
    有人买货专认老式的,就像买楼的,有一种说法。说前几年盖的二手楼,是砖墙的,比现在陶粒砖(空心砖)垒的要结实。嗯,得承认老货制造得结实耐用,一用多少年都不坏。比方说,裤腰带以前是凡布的,就比现在人造革的、仿皮的结实。现在,老货成了老物件,出现于各地旧货市场,价格不低呢。老式槽子糕,还能是当年的味道么,我在想。
    这时,街东沿儿,送面点的一辆半截槽子,小卡车,停在那儿。后车斗安装铁棚子,跟集装箱的那种,车后屁股留着门。一个红马甲红帽子的女工,在卸车,把烤制好的糕点摞好,搭在胳膊上,两手扶着抱在前胸,倒腾回店内。这糕点店,这车是从作坊运货过来的。
    我指着说,是这吧,紫华进去老半天,等我吸完半支烟赶去,她选定了半斤老式方形糕点。电子秤一炮,六块七,付给六块五,完事,走人。大约走出20米,她眼睛一亮,喊道,刚才那家不是,这家才是呢。喏,看,她指着店名下,叫我看,像文章副标题那样的,老式槽子糕的名字。我说进去吧,看一看,店内猫啊狗啊猪的,各式各样造型的面点。看着那所谓老式的槽子糕,外形倒是挺像,风味和口感到底如何呢。很难说,先买半斤吧,我说。
    12号在东三道街,551路公交站点对过小胡同,兰洋旅店里,我俩闷头写了一天,也没出去吃饭。小旅馆只卖完达山牌矿泉水,亏得前一天买的槽子糕,就着矿泉水垫巴了一口。那槽子糕是冒牌的,粘牙,而以前的真货是不粘牙的。紫华说它纯正,香甜,我倒不认为。
    这糕点,呈那种特有的糕红色,有槽型模具压制的棱儿。也就凭这点儿相似,来判断是老式的,那就错了。儿时所吃的槽子糕的味道,早就忘却了,我对紫华说,去年夏天,我不花4块钱收藏了一个果匣子吗,是以前装四盒礼儿的,有槽子糕、杂拌儿等。记得我小时候,逢年过节串门,就拎两包黄纸包的槽子糕,包得方方正正,用牛皮纸绳子捆起来。别人送来,咱在拿去送其他人家,过去就这样,一样东西送来送去,那时代真是穷。现在的糕点又这么假,串门送礼,拿不出手。


    【35、呼兰街头的粗食饭摊儿】
    (写于2011-1-14早兰洋旅店,打字于2016-3-13半夜绥化)
    小呼兰城的太阳,每天七点钟才亮,这时刻,兰洋旅店内就准时听到:“大豆腐了啦,大豆腐啦。”吆喝声渐近又渐远,而后不久,又传来了“大馇子粥,大馇子粥”的叫卖声。这些早晨的声音,声声入梦来。都是电喇叭喊的,事先录制好的,挂在人力三轮车的车把上。这些粗粮粥饭置于豹纹罐里,外头捂上一层大棉被,尽管这样,走串几条街巷后,那热腾腾的味道,仍被严寒夺走。
    现在人们的饮食习惯,细粮成了粗粮,以往的粗粮反倒成了细粮,城乡都是,粗粮成了不可缺少的辅料。市场小摊儿,粮行里,小米、大馇子、小馇子,粗粮的种类丰富多彩。街上兴起了粗粮馆,粗粮粥铺,粗粮的影子无处不在。街头巷尾,闹市口或居民区里,卖粗粮饭食的流动小贩儿,整日游荡,定点出没,他们全猪馆一样倍受欢迎。冬天里,比起那些卖炒作,山货,干货的小店,粗粮更给人一种热乎乎的亲切感,在这绝冷的地方。
    别的地方姑且不提,单就东府路和东三街接头处,其东道北,一个胡同嘴儿外,就有两个小贩儿终日盘踞在那,电喇叭不停地循环播报。这两个蹬三轮车的,一台还是倒骑驴,一个卖豆腐,一个卖粗饭的。两个老太太都清一色棉大衣,白围裙的前腰上,搭着装零钱的兜子。干干净净的袖头挂了冰溜儿,头巾围得严严实实,呼出的哈气迅速结成白霜,围巾成了白的。卖豆腐的喇叭喊着,“卖豆腐了”,拖着急促悠长的味道。
    卖粗饭的喇叭,则是吆喝着,大馇粥,小米饭,大饼子,大煎饼,馒头花卷豆包啦,黄豆包白面豆包,大豆馅儿的小豆馅儿的,豆沙包啦。他车子很干净,很干净地包裹在棉被里,掀开就冒着热气,不,是那种冒着烟的寒气。
    而那卖豆腐的三轮车,则挂满了冰溜儿,是方形豆腐板子淌下的豆浆水,不停淋漓下来,一层层滴水成冰,结满了车架子。三四层豆腐方盘摞在一起,是今早新开工的卤水大豆腐,下几层板子空了,早上吃热乎豆腐的还真不少。最上那扇板子,罩着塑料纸,还冒着点热乎气儿。这摊主儿双脚踩在一块白泡沫板上,聚乙烯的那种,不停地相互磕着脚跟。车厢尾部堆着切好的一小块,一小块的是冻豆腐,一塑料袋一大条,一袋两块钱。切好了,买主回家省的切了,再说了,囫囵个一大块冻着的,回家咋弄啊,要缓冻多久啊。不是斧子,就是榔头凿开砸裂,住在楼里,震得左邻右舍、上下层的都不安生。
    不知从哪年起,城里的食杂店和超市,也捎带卖起了冻豆腐。而且也切现成的,一袋袋的也一个价,呼兰河中游也如此。夏天他们则卖水豆腐,销路很旺。
    俺那平原乡间,冬天,冻豆腐则是成板儿的,即压制一个方盘的50条(100块),叫“一个豆腐”。一个豆腐下料,一般20-30斤干黄豆。屯子的冻豆腐,做好了,切成50大块,往室外一冻即可,谁还给你切成细小的碎块呢。那吃法特别,到冷棚子里砸下几块,一个整体的大块和半个门板大,那种吃风真是野性。再用钝器砸碎,然后,大铁锅一通狂炖就是了。吃法真的好原始!
    呼兰天主教堂以西,我碰到一个老汉,推着三轮车卖冻白菜,问,五毛钱一斤。他很老本本,既不善于吆喝,也不善寻找卖货地点。冻白菜满满一车,看着他的背影,我只好无奈地离去。当天晚上,天主教堂前灯火通明,绕教堂一周,拍了些照片。而向西途径三道街口,路灯下,一个卖豆腐的还坚持着呢,小生意真不容易。其中的辛苦,我最清楚不过了,俺家就是做豆腐的,在异地他乡,每天要拉磨到深夜,严冬时节,弄得满身浆水,湿漉漉的一到外头,就结冰嘎巴。



    【36、磨刀匠】
    (写于2011-1-14中午,兰洋旅店,打字于2016-3-14早2点绥化)
    昨天中午,在师专路北侧的迎宾路道北,吉兴饺子馆,呛西葫芦鸡蛋馅儿的。一个磨刀匠,冷扑扑进了屋,直奔吧台。服务生从后厨拎出两把菜刀,他接过放在门口的桌上,他返身出去把他的家什弄进来。一辆地轱辘小车,驮着板凳和工具包,进门很不得手,我帮他一把,他说谢谢。
    这磨刀匠是个驼背老头。棉衣棉裤,棉帽子,棉胶皮鞋,不过,他磨起刀来很利落。坐在他的长条椅上,吱啦呲啦地,先干磨一阵子。又翻背干磨儿,之后,木柄短刷蘸点水,淋到刀刃上,把刀口两面调换角度磨了一遍。最后,短刷蘸水,在刀刃两侧一试儿,漂白的刀锋显露在磨浆之外了。又一阵嗞啦嗞啦之后,他左手锈迹斑斑的手套,凝满了铁锈和磨浆的混合物,右手老茧是磨石的浆色了。他是个老磨匠,很有经验。
    磨刀匠,一个特殊的行业,一般都骑着自行车,或蹬着三轮之类的。而他不,只推着一条板凳,安了四个胶皮轮儿的长板凳,前端是磨石,后尾是砂轮儿。一个帆布包,装满大大小小的,长的方的磨石,挂在凳子中间。他推着凳子走,走遍呼兰城,大街小巷,大小饭馆和居民区。
    吧台的服务生付了几块钱,大概磨一把两块,他伸手摸了下吧台旁边墙壁上的假钞,一百元面额的装饰品,很羡慕的离去了。他驼着的背影,缓缓地,走远。



    【37、松北大道上】
    (写于2011-1-14中午去哈市途中,打字于2016-3-14早3点绥化)
    呼兰东三道街我们住所对过,551、552路公交停靠点,腾飞车行那,排队上车去哈站,一位5块钱。
    开车了,车头向东一拐,从一个胡同拐上了建设路,西入南大街、萧红大道,经公路大桥出城。行进了一会儿,路两侧田野像河套地似的,乃平原,明显比高速路低了一大截儿。
    莽莽的雪,一眼望不到尽头,鹤黑的树带与荒地的草,与雪原的白反衬着。呼兰河平原雪季漫长,起码要半年。
    车进入呼兰河南岸的新城区,一路除了矮砖房、小二楼、立交桥,很少有空地。大片的良田被占据了,原野上去年秋翻起的垅坷垃,突起,鱼鳞状,细碎的海浪状,隆起着突起着黑土的底色。那些洼下去的地方,是雪白,黑和白如此美妙的间隔,真是美。因为今冬雪量比较不大,苫不住长垄地。
    新城这边有萧红路,可才女不属于新城,新城是旷野中长起来的,除宽阔的马路、飞驰的大车小辆,一切都陌生,没什么文化的感觉。
    这时,551路公交播报站名,“社会科学院站到了”,车已停了。然后,是学院路、大管家、前进道口、太阳岛道口。车子在哈市市区内,慢腾腾走着,同时,车上广播提示——下一站是终点站,哈站。
    【附录】哈尔滨市内,车流就是车流,551路公交也走走停停。下车,在附近一小餐馆就餐,吃饺子还是汤,我说。她说,蒸饺吧,肉酸菜粉条的,10块钱一屉。我说来个汤吧。她在看菜单,紫菜豆腐汤,木须柿子汤,紫菜蛋花汤,蛋花炖菜汤。师傅说用正阳河散酱油,我说那好啊,创始于1905年的老牌子,有味儿。那散装的也不便宜,师傅说;我说,便宜没好货。



    【38、103路公交】
    (写于2011-1-14中午哈市车上,打字于2016-3-14早5点绥化)
    从哈站大概换乘这些公交,64、101、103,我们去友谊路。还有这些站名,儿童电影院、哈一百、中国人寿。
    从哈站北侧穿过黑乎乎的地道,来到红军街南口西侧。上103线无人售票车,急乱中,我忘准备一块一块的零钱,好在紫华有两枚硬币。城里坐车,缺了一块的零钱真的不行。
    103路公交很冷,车玻璃挂了厚霜,根本一点不融化。顽皮的孩子用嘴哈化,一小块以看外头,像镜头似的。马马虎虎能窥到沿街的楼,树,车流。车厢地板脏兮兮的,是雪和泥污的浑浊物。
    车厢空空的,闲着一半,我正写着日记,司机招呼着,终点了,终点站到了。我赶忙收起纸笔,从座位上跳起来,下车,友谊路在眼前了。


    【39、哈站的冰雕】
    (写于2011-1-14晚商市街红立旅店,打字于2016-3-14早5点绥化)
    14号中午,551路公交,终于从松北大道转入尚志大街,过霁虹桥,很快就到哈站广场了。但停靠点是哈站东边,不远处的街道,西行三四百米才是哈站。
    站前广场上,车辆如蚂蚁,出租车一排排的停靠着。人流如潮,一张张火车票迎送着寒冷的人流。
    广场东侧,有20座冰雕,南北向东西两列。雕琢的还可以,我提着数码相机奔过去,太冷,日头却在逐渐偏南,阳光被广场东边的大厦遮挡着。
    广场东北角的两座冰雕很荣幸,被阳光普照着,惹得一些行客驻足留照。那一缕阳光来之不易,是夺路,冲破高楼的阻碍而来的。寒阳里也有一丝暖意,春光还遥远着。
    我和严寒赛跑着,时不时把相机藏进怀里暖一下,以免被彻底冻僵了。哈尔滨的冰雕,保持三四个月没问题。可过了正月,二月龙头一抬起来,晌午略有点温度,屋檐的冰溜开始松动起来。这时,冰雕就快寿终正寝了。
    我有幸来哈站,这才拼尽全力,一一拍照。冰雕之美,是永恒的。这哈站的冰雕,哈站大楼前那几尊,形态最为逼真,那是晶莹剔透的雕刻。严冬塑造了黑土地的冰雕艺术,哈尔滨冰雕,闻名遐迩。


    【40、中央大街往北的人流】
    (写于2011-1-14晚商市街红立旅店,打字于2016-3-14早6点)
    从友谊路拐上尚志大街,待问明了路,西行三四百米,才顺过架来。光线虚弱的日头,已经跑到西南面了。其实,我们一直在与江水并肩逆行。中央大街是目的地。
    这条百年大街,向北直抵松花江南岸大堤,街面是长条大青石,百年的时光把它磨秃了。一百年里,或许路面无数次塌下去,陷下去,凹下去,又无数次被修复。路可以修复,而历史不能。瞧,大青石反着幽幽的光,路面隆起。青石和泥土冻在一起,历史凝固成寒冷和坚硬。
    从北向南,我一路拍沿街两侧建筑,相机冻了,也怀里暖过四五次。借机站一会儿,环顾四周,可四周林立着高楼。若不是有强制性保护,恐怕这条建筑博物馆的老街也一命呜呼了。现在临街的建筑,也被大小商铺弄得商业味十足,门脸花里胡哨,看上去,也只剩一层皮,被涂料等所粉刷,而成不同颜色的外观。这些貌似西洋风味的建筑,其内部已经彻底是现代化的物质。或者,个别的建筑被拆了,被盖成高层。比如,中央大街最北部西侧,就建了现代高楼,还有一处拆了待建的空地。再或者,在原建筑后面拼接山高层,这种对老建筑的移植,致使这条步行街在变味,这是一种无法改变的命运。嘴大吃四方,百年老街被现代文明吞掉了,眼大看四方,若不是被保护起来,这条街怕早就荡然无存了。
    南来,我与向北的人流逆行,这是来自四面八方的人。有游客,有购物者,也有本土人。偶尔也能撞见洋人。中央大街,被踩在脚下,一百年了。一百年的石头,依然坚硬,依旧硌着人们的脚掌。一些人仿佛偏不怕硌脚,走在石头上,另一些人则走在街沿上,那有人行道。我踏着一块块大青石,从江岸南来,向南,去寻找曾经的商市街。石头和鞋底撞击,发出一种古老的声音,震颤着每一个不经意走过的灵魂。人流如蚂蚁,南来北往,他们大半去北尽头,松花江畔,一睹莽莽冰河。人们怀着猎奇的心理,拿出不到长城非好汉的气概,偏要从南到北走一遭,看个遍儿。嗯,看就看个够吧。古老的大街,冷冰冰的脚步,没有顺街而行的车辆,只有行人,只有江岸上吹来的风。
    一条浮躁的商业街,还弥散着历史气息的文化街。街两侧,一些兜售俄式商品的小店,为那些磨秃了的石头,添了一些与众不同的洋味。我不顾得这些,街上那些磨秃的石头,硌得我脚后跟生疼,好冷,我胡茬子挂了冰溜儿。紫华说,从呼兰到哈市五六十里地,哈尔滨这么冷,看来呼兰河还是比这暖和。我说,呼兰是座小城,瞧这大街上,往北涌动的陌生面孔,在这一年怕都不会碰到一个熟人。说罢,我对着人流,沉默许久。是的,如不是寻找萧红的足迹,谁会来这呢。
    太阳快落山了,紫华冻得快不行了。刚好目的地,红霞街到了,就是百年的商市街。拍完街口建筑,当晚投宿于商市街25号,红立旅店,稍待休息,借着夕阳的余晖,我抓拍几张红霞街以南的中央大街。红霞街和东面的西五道街相接,向南依次是西六道街,一直到西十三道街。
    中央大街上有些冰雕,不入夜,冰雕怎么也不好看。而一旦暮色沉下来,大街灯火阑珊,南行到十二道街,相机冻死。一是,刚才旅店的短暂休息,电池没充足电。二是,天冷到了极限,让铁疙瘩失灵。这时,暮色渐浓,灯火辉煌起来。街上矮式的街灯昏淡淡的,远不如两边商店的灯火亮,腊月的冰城一到下午四点多,天就黑了,商号们仍在营业,中央大街人流依旧从南往北赶着。夜色神采奕奕,不时有人用手机相机拍照,或留影。商号林立,百年的大街睡着了,也苏醒着。它睡在人们匆匆的行色里。试想夏天,人们一定是慢悠悠走着,并带着点斯文和浪漫。
    今天下午103路公交,友谊路向东至尚志大街,往南拐入一条胡同,才到中央大街。一路尽是车流,有的路段也很清冷,人流都不如中央大街这样稠实。冬天的黄昏,中央大街人流依旧,似乎都不怕寒冷。紫华说,哈尔滨人冻出来了,瞧,他们一个个光着头,露着耳朵,天生不怕冷,真厉害。我抹去唇边的冰溜儿,说,当年萧红萧军就走在这街上的,萧军做家教冒着风雪去南岗,走在这石头上,那时他多年轻,萧红也才20出头。
    路过西十二道街,一辆公交“呜”的一声,闯了红灯,吓得我猛地往后一退。拉着紫华的手说,再走一道街,咱就回吧。言外之意,天冷人也冷,相机冷得不能用了。可能我太贪之故,耗尽了能启动相机的最后一丝电量。
    从十三道街西拐,我说,当年二萧逃亡,拐过商市街进入中央大街,走的可能是街西沿儿,躲进天马广告社,那是共产党人金剑啸创办的,属于地下联络点。最后萧红沿着中央大街南去,再也没回来。当年,从欧罗巴旅馆,搬到商市街25号的时候,可能他们走的也是这条大街。二萧在这街上并肩散步,尽情地唱歌,肩并肩去北边不远的江堤散心,中央大街留下了才女的面容。
    记得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月亮还挂在东边楼头,今晚没有月,满街灯光深邃,行人满街。



    【41、红立旅店】
    (写于2011-1-14中午,哈市商市街25号红立旅店,打字于2016-3-14下午绥化)
    这是一家小旅店,在萧红所住的商市街25号(今红霞街25号)院内东侧,乃一半是地下室的旅店,其有西门和北门。西门所在的胡同,连通红霞街及后侧的医专街,旅店北门正对着的门洞子直通医专街。小旅店位于25号残院东侧,厢房楼下,那西门大约正对着萧红住过的半地下室。
    西门进来,拾阶而下,室内比外头低一米半左右,因为客房窗台和户外持平。窗子很小,白天室内不怎么亮堂,三扇小窗子和那面墙壁比较,几乎覆盖了那面墙。屋内就一组暖气,柱状的,拳头粗,多少比呼兰城的电褥子旅店暖和一些,可还是清冷清冷的。我俩坐不住,就委扯在被窝里写字。
    记得2010年春节前几天来这,天头比现在还冷,还下着雪,北风整天刮个不停,整天阴乎乎的。去年小旅店同样清冷,我住的是108室,比这次的103窄巴,还没窗户。这店共计10来个房间,除了一间厕所,8间客房,再余一间是店家自用的了。室内不算干净,也不怎么清静。走廊和客房都铺着酱红地板,锯末子压制的板材,猛力踏上去,有松动的声响。把小窗帘一拉上,粉色墙壁和棚顶溢出几分温暖,情调似乎有些浪漫。棚顶一根雪白的灯棍儿,一端黑了眼圈儿。远处,街头汽车的嗡嗡声淡了许多,这里比别处确实清静一些。记得去年来这,20块钱一位,今年就40块钱一个包间儿,道理一样。这儿的店价比呼兰城贵一倍,一般情况下,呼兰一位10元,至多才十五。可为了寻访萧红的生存状态,不得不破费一次了。
    之于为何住在这,我觉着商市街对萧红的影响,绝不亚于呼兰城,况且萧红在哈市实际生活了7个年头,包括她在哈市读初中。商市街既有萧红甜蜜而清贫的爱情,也有贫病交加中绽露的才情。至于我两次都在数九寒天来这个25号,我感觉严冬季节,更容易接近1932-1934年萧红在哈尔滨流浪的气候环境吧。萧红在哈市的四处重要处所都消失了,最初的落难地东兴顺旅馆被玛克威商厦占用,欧罗巴旅馆被拆掉,萧红中学老楼被新建,商市街所在的25号半地下室偏棚子也被扒掉。面对消失的历史人文建筑,旧地重游,等于是站在荒原上,踏寻失落的文明。所以,我选择寒冷季节体验二萧的生存环境,最邻近的场所是红立旅店,也最廉价。特别在漫漫冬夜,冷风吹过狭小绵长的商市街,吹过1932-1934年萧红小屋冬天的屋顶,那是一番怎样的情形呢。于是,在荒凉之处体验荒凉,在荒芜之所寻找荒芜了的历史影像,最接近萧红生活原型的处所即是红立旅店。
    且听,进店门,查验登记身份证后,女店主说,20元一位,包间四十,是这一带最便宜的价儿了,到哪儿都一样。她反复强调,到哪儿价都差不多,言外之意,这季节是囊nang-4季,住店的多,你走不走、住不住,也不差你一两个人,反正天天爆满。果然,当晚客房满员了。
    紫华说,这小店有点冷,但感觉很温馨。这冷和温暖没什么关联,我说,二萧的地下室住的是床,没有火炕,冬天没钱买木头劈柴儿,火炉子就冷着,冷得萧红裹着被子委缩在床上,冷得她双脚伸进熄了火星的炉膛,烤大腿,冷得棚角钻霜透风,冷得一扇门是窗也是墙,冷得肚子饿瘪了而去典当衣裳,冷得她和萧军两人换穿一件大衣去户外。萧红的小屋是寒冷的,也是饥饿的,漫漫冬夜没有灯盏,直到很久才安上电灯。而当生活稍有起色的时候,他们又逃难去了。
    记得前两天,在呼兰城趁着暮色,那种流浪是爆冷的。紫华说,呼兰河的夜景,再没什么比找到一个温暖的小窝更重要了。是的,萧红当初流落哈尔滨街头,不就渴望能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安身之所么,哪怕不怎么温暖。当时,商市街一带店铺云集,洋人的马车、老爷车穿梭不停,也有乡间来卖烧柴的大马车。萧红最后临走,灶间里还剩一大堆木头柈子,那是怎样依依不舍的滋味。



    【42、清冷的商市街25号小院】
    (2011-1-14晚于红立旅店、红霞街25号,打字于2016-3-14下午绥化)
    中央大街,两侧老建筑有多老,那满街的石头就多老。石头街上跑过多少异国情调的马车,当年商市街也跑着许多马车,这两条街的交点,到萧红的25号,我徒步丈量,大约一百步的距离。若马车以一般的速度行进,这一小段路,也不过20秒走完。当年二萧离开此地,只那么自西向东两分钟,一百步。最后,那么顺时针向右一转,步入中央大街,萧红的商市街便抛在了身后。难怪她说,别了,我的街市。是的,就那么百步的距离,萧红不知走过多少次,守望多少次。
    商市街25号,就是今天的红霞街25号,在“广仔发型设计室”的位置上。这理发店在临街的门洞子西侧,门西是25,门东是23号,和楼门洞子对应的道南,七八十年前曾有一家小食杂店。二萧逃难以前,伪满洲国当局法西斯的恐怖,笼罩了这个小院,笼罩了商市街东口。有些时候,萧红从外面回家,总在25号对过的食杂店,买点面包、火腿、花生之类的零食。吃着,观察一下四周是否有盯梢的,才决定是否回家。商市街一带,曾一度有哈市伪警当局的坐探,叫萧红担心了多日。当时环境日益恶化,曾有骑着电摩托的特务和警察来这,搜查商市街25号的半地下室,或许小屋被翻腾得一片狼藉。二萧的家,因形势不断恶化,而不得不舍弃。虽然那么简陋,也简单,毕竟是萧红苦心经营的,一个温馨的窝巢。简约也是一种温暖,寒冷是一种最简洁的锤炼。
    商市街,顾名思义,即商业一条街,闹市一条街。而且是,集市那样的市场一条街。旧时侯,那街的南北两侧店铺林立,一家挨着一家。商市街1号,在街的东口北侧,即今天红霞街1号(东邻中央大街)。然后,自东向西,依次是3、5、7……25号,等等,街北号牌是奇数。街南则为偶数,同样,自东向西,是2以后的偶数依次递加。其中第24号,乃昔日25号相对的街牌,一百年了,仍是这样的街牌格局。记得2010年初,我初到商市街25号,理发店的街牌没了,只剩下牌子的轮廓和牌上字体的烙印,或许有人晓得那牌子和萧红有关,就不翼而飞了。这次来,那家理发店“雨达”下面,门梁水泥上的字痕,被人用金黄的颜色描出来,清晰地写在那。这25号所在的是,一幢四五层的红砖老楼,红砖赤裸,大约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盖的吧。
    百年老街,商市街依旧狭窄,窄得沿街很少有绿化树,窄得临街楼极像一线天,窄得南侧的临街楼挡住了太阳,街北沿终日不见阳光。窄得水泥路上下了雪,就无处堆放。窄小的街道,车流如故,老城的老街却偏安一隅,再闹市中幽深狭长。
    这25号,挨着的楼洞子铁大门外,有个小贩儿,门东侧他的货摊儿摆着瓜子,门西有个铁皮油桶的烤箱,箱顶摆着几个烤熟的地瓜。烤箱背后,挨着大门,搭了个简易塑料棚,只能容下一个人。那摊主整天守在这,不知多少年了。记得2010年冬我来时,他就在那,这个冬天他还在,他穿得严严实实,棉衣仿佛包裹着小院里的旧事,又怕被风吹散了那些故事。他是守候那传说的人吧。暮色里,高高的路灯亮了,他哈腰收拾摊床离去的刹那,背影冷在了黑暗深处,只有他慢腾腾拾掇他的货,很认真。瓜子等装上车,他折叠好货摊的木头支架,神情恍惚如黯淡的灯光。是啊,他苦守一天,也该回家了,能有一口热饭。也许当年萧红也这样守着,那寒冷的家,风雪夜等着萧军归来,等米下锅,等萧军赚了钱或借钱回来,买点黑列巴,就着清水蘸白盐,凑合一顿。
    可能人的悲剧都是自己性格造成的。萧红为何生活得那样辛苦,她是个大小姐,不会生活,缺乏生活能力,大概是这个所致的吧。紫华说:“每顿饭何必一两块劈柴,点不着,如此被动地挨冻,冻出病,肚子疼。何必披个大衣,要换了是我,就叫萧军去附近的树林砍木头,或到江滨捡干柴枝回来。只要勤快,在七八十年前,哈尔滨的周边能捡到柴禾的。没人笑话劳动者,劳动是一种美德。省下的烧柴钱,可用来买粮。现在这时代,木头多难找,萧红时代弄柴禾应该是很容易的。”严寒的1932-1934年,在哈流浪的萧红,已非寻常百姓了。严寒要注定她显露那非凡的才气。
    1932年的春节,以及离开商市街之前最后那顿饭,二萧都是在商市街上的小店吃的。那些小饭馆早已不知所踪了。
    70多年前,那间半地下室的小屋,大约在商市街25号小院西侧,现在那墙根儿安放着三台大变压器,南北向的,那种柜式的变压器。它南边,是个门卫房大小的矮屋,很老很古旧,靠着小院的西南角。它东边,有一溜儿铁皮凉棚,棚下南北两列座椅。它北侧,是多层楼。25号小院,前后楼有对穿的楼门洞子,估计是以前的老胡同,它过中间的楼洞子朝东一拐,就是后院临街楼了。
    紫华说:“当时二萧可与房东说说,接个小团圆媳妇那种万字炕,哪怕一小截到地下室。再说了,我读萧红的文章,从没发现她关心别人,她是大家小姐,孤傲。丁玲和萧军都说她不懂得处理人际关系。萧军说萧红不适合做妻子。”我说,如果那样了,萧红就不是萧红,那她的才情就被家庭主妇的身份所淹没了,她即成了一个自私的小市侩了。
    据说萧红的小地下室,在小胡同的尽头,即与今天红霞街25号理发店(当年的前店),南北位置相对。
    红立旅店西门,我们所住的小旅店也是半地下室的,它南侧的103室,基本和萧红的小屋隔街对门吧。萧红的那间小地窨子,被拆掉了,那地下室的坑穴被填平,小屋故址被压在楼基之下,或被水泥抹平永远埋在院子里。当年的小屋在哪呢,总之是这一带,与我们住的客房相隔不远。倘若我会民间所附会的奇门遁甲之术,便能从红立旅店的地下室,穿墙而去,去萧红家走走看看。可惜七十多年前的故事,永远冻土一样尘封了。
    早上从103室的小窗外望,楼影模糊,天空灰秃秃,一线阳光照在小院北侧楼头,我偶然感到一丝温暖。这扇窗子封闭的太严,最外层安装了防盗筋,手指粗的钢筋焊接的。铁窗外,罩着夏季防蚊蝇的绿纱窗,楼窗是老式的双层木套子。铁窗,木窗,之间夹了一层,是钢丝筛网,筛眼如军棋棋子大小。
    室内,贴木窗用摁钉摁了双层塑料纸,木窗上有小气窗,可冬天室内不怎么热,所以,气窗一同被封住了。当年萧红的地下室,屋顶瓦片下封闭一定不严,冬天才透风的,那是天然的气窗。
    那些个寒冷之夜,二萧,两颗清贫的灵魂相依着。萧军喝了酒,醉了,醉在冬夜炉火微弱的光线里,醉在明日还要为生计而奔波,那疲惫的梦乡里。
    元月15日,天亮了,红立小旅馆一夜挨过去,张望窗外依旧模糊,但能见到走动的人影。店内偶有新房客。这个非常冷的冬天,我们从呼兰河中游绥化过来,经过呼兰城,落脚冰城这一隅。商市街,一条老街,25号消失的小院,我们来感悟一个呼兰河女人的生命历程。



    【43、商市街大馅儿馄饨】
    (写于2011-1-15早上午红立旅店,打字于2016-3-14晚绥化)
    14号晚从西十三道街口,顺中央大街返回,在红霞街馄饨馆吃的,那靠近25号小院门洞子东侧。店内干干净净,那种塑料“连二”的座椅,桌子是锯末子板的。店内装饰很利落,在绥化和呼兰城,这样小的店面,很少有这个档次的装修。吧台女服务生,一个人忙前顾后,也不怎么与人客气,俗话说生意好不好,一半在跑堂的。
    这家馄饨馆,实行“老头包子”的那种挂牌服务,就是把包子种类写在标签牌儿上,挂在前台墙壁上,顾客自选,签子上有品名和价格,谁相中了就点其中一样或几样。这种食谱上墙的办法比较好,如果哪样馅儿的馄饨没有了,可随即把签子翻转过来,以提示顾客。
    我和紫华落座,点了一份胡萝卜猪肉馅的,6块钱,一份韭菜三鲜的,7块钱的。还有一小瓶所谓的茅台酒,5块钱。等许久,还没上来,这的馄饨现包所以慢。我们一进屋,邻座的几个人挪到最里边,大概嫌我俩衣着太土,影响他们的情绪。或者他们有什么诡秘,怕别人听着。我暗骂,真他娘狗眼看人低。我叼起哈尔滨牌的烟卷,环顾其中,那女服务生喊了一句,先生本店不允许吸烟。我赶忙把少半截烟头掐灭,装回烟盒内。
    挪座的那四个人,穿戴比我强,看样子像是不吸烟。我浑身旱烟味浓重,可能把他们熏跑了,大概如此,我和紫华顺便捡了个便宜,就能靠上暖气坐着,要不在门口那桌子,门缝嗖嗖的风,吹得大腿冰冰的冷。
    那四人有个穿黑皮草的,翻毛的大皮领儿,那衣裳能值个几千子吧。他说话半个流氓,小混混儿似的。那女服务生可能太忙了,在打字机上忘了,只给他们做了三份。他借故骂骂嗞嗞起来,冲到厨房,看到两份,把给我们做好的端走一碗。我们又等了许久,剩下的那碗端上来,馅儿泡得破了皮儿。哎,什么破馄饨,个头太大了,饺子那么大。皮小馅大,一口吞不下去,得吃两三口。咬不住,溜溜滑光吃皮儿,馅儿就散落出来。如此馄饨,真的浑沌了,莫不如叫水煮馄饨饺算了。
    这是距萧红故址最近的一家,就邻近就餐,谁晓得这种吃法太粗野,粗野到猪的吃法了。吃完出来,才发现25号门洞子东边,也是一家卖盒饭的小餐馆。商市街的大馄饨,一碗也就十个吧,馅儿大得惊人,这样削减了包馄饨的数量,也不失为提高劳动效率的一个办法。如此办法,我真难以忍受。



49

主题

3万

帖子

11万

积分

论坛元老

Rank: 6Rank: 6

威望
641
贡献
37169
金钱
37830
发表于 2016-3-14 23:30:02 | 显示全部楼层
先生,你太不容易了。你的精神太感动人。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49

主题

3万

帖子

11万

积分

论坛元老

Rank: 6Rank: 6

威望
641
贡献
37169
金钱
37830
发表于 2016-3-14 23:30:55 | 显示全部楼层
带病写作,先生顾不得自己。只是因为心中炽热的感情。对文字的爱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49

主题

3万

帖子

11万

积分

论坛元老

Rank: 6Rank: 6

威望
641
贡献
37169
金钱
37830
发表于 2016-3-14 23:31:06 | 显示全部楼层
先生佳作,情感真挚,大气开阔,意境俱佳。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49

主题

3万

帖子

11万

积分

论坛元老

Rank: 6Rank: 6

威望
641
贡献
37169
金钱
37830
发表于 2016-3-14 23:31:37 | 显示全部楼层
先生佳作要慢慢的欣赏,感受情怀, 感谢先生,问好先生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17

主题

2万

帖子

8万

积分

论坛元老

Rank: 6Rank: 6

威望
266
贡献
28686
金钱
28965
发表于 2016-3-15 21:13:13 | 显示全部楼层
既耐品,也耐看!!!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49

主题

3万

帖子

11万

积分

论坛元老

Rank: 6Rank: 6

威望
641
贡献
37169
金钱
37830
发表于 2016-3-16 23:18:43 | 显示全部楼层
佳作赏读,感谢先生,问好先生,祝先生创作快乐!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立即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QQ|小黑屋|手机版|嘤鸣诗社 ( 湘ICP备17006309号-1 )

GMT+8, 2025-6-10 10:09

Powered by Discuz! X3.4

Copyright © 2001-2021, Tencent Cloud.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