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的雪】

王泽生 · 发表于 2016-3-6 18:01:04

【惊蛰的雪】
（2016-3-6下午绥化）

今天的早春来得早些，因为立春赶在了年前腊月里，春脖子就短些。我困居小城，和乡下老农备春耕的心情一样急迫，这不，都惊蛰了，小城下了一天的雪。惊蛰的雪，如雾如霾，遮了天覆了地，连夜不开。可这是残冬的雪，多么阳刚，肃肃然坠落，隔窗隔帘，初始婆娑如白纱，一阵又一阵大起来，纷纷扬扬，笼四野茫茫之气象。这是塞北的雪，是春雪，多么柔婉，多么妩媚。瞧那呼兰河，只见裹着烟云，裹着流水，淋淋漓漓，缥缥缈缈，风情万种，真说不清是雪还是雨。

故乡的早春，其实还是冬天，是昼夜萧瑟，朝霜暮冰。这时候的雪是冷雪，冷艳如腊月的阳光，如云似雾，蒙蒙昧昧，荡漾无极。这雪，平和地下着，把所有的心思挤满了你的眼，这是春天的性格，黑土地的性格。天空越下越白，真怕再这么下去，就白得透了顶。那白，不软腿也不软心，它充满生命的力量。且看，须臾之间，老天爷终于使出了所有的气力，是春天来临前最后一搏，雪再不大起来也不行了。一朵朵雪花变幻莫测，满空尽是身千树，千朵万朵压枝低。这是大雪，罕见的春雪，是颗粒状的长旋着，飞舞着如同长了翅膀。顷刻，雪塞鸿蒙，天河倒悬，大风吹之，风之簌簌，呜呜回响，多少山川气象，尽在这天大的壁垒屏障。

且看那精魂之舞，那一瞬，动物潜踪，飞鸟绝声，形骸万千，物态俱白。街上，车辆难于提速，路人也提心吊悬，一切活物都缓缓地小心翼翼地，如蚂蚁如蜗牛，如爬山虎（喇叭花）。雪中并不冷，零上一二度，此时，阴气幽灵一样盘桓着，久久地于四野八垓、徘徊不去，惟独这雪能叫你找到平静。在图书馆和实验室能找到的平静，不是这种，这个浮躁喧嚣的时代，还有什么能比白雪更干净呢。清而不浊，媚而不妖，却如猬如棘如针，泼辣而大气，粗犷而羞赧，这是雪国女子的性格，我喜欢。

皑皑白雪，大地着满盛装。这是正月雪，有了它，万事开门红。也是二月雪，就快要龙抬头了，瑞雪兆丰年。这才耍龙灯一样，打滚前翻，手舞足蹈。这才舞狮子一样，上蹦下跳，激情火烈。热烈的雪，热烈的心，热烈的情怀，雪来了又怎可以挥之即去。当寒气挥之不去的时候，春天悄悄来了，苦苦菜冒墩儿了，吐芽了，那可是霜朵孤娇，隐于荒间最是动人。其实，这雪下的时候，窗台下沿儿就是湿的，那是融雪暗自顺下去的，春天啊不就是个婴儿么。老百姓都说到季节了，这场雪坐不住的，果然，到处都是春之声。雪后初霁，太阳是一只没有尾巴的狼，呲着牙，一点温情都没得有。可这是暖雪，暖在心底里，楼头消融了噼噼啪啪，滴落如断了线的珠子，如雨帘。呼兰河终于迎来了大开化的那一刻。

此刻，何物打动了我的内心？是山川之大美，是这天堂雪。春天的雪花带着一种天性，天性的东西才打动人。在一个重要意义上，和文学一样，天性也是一种宗教。绥化城这地方，也怪，正二月之间，雪花一落就起大风。这不，吹过城头呼呼的，带着春天的味道。吹过洋铁皮的楼顶，如扑石击水，砰砰而鸣，带着震慑一切的力量。街树摇摆起来，光秃秃的，不经意的时候，就把柳树摇绿了。

此时，小塔松托满白雪，是寒带针叶林的样子。小区里灯杆头上的椰子叶，直直地张开，蓬大僵硬，那是塑料的摆设，怎么也不像本地物种。冻土大地正经历着一场大变局，阳气回升，秽恶之臭也伺机而出。小城里的马葫芦，下水道的味道上涌，刺鼻刺肺。其实春水正赖着呼兰河两岸，是山间雪水，它们淌得迟疑。而最先闯上岸的寒柳，过些日子，就会展开鹅黄的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