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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心迹
(2014-8-14晚11点半拟题,15日晚9点半-下半夜1点)
岁月之河静静流淌。有些记忆不能忘怀,还有些不能述说,只能被漂洗,被沉淀。——题记
1.
今夜应是满月,但升起的很晚,我忽然我想念父亲了。一夏天了,我本该老早去看望他,可拖了这么久。
一直拖到这秋天,思念也河滩一样愈来愈宽。还是仲夏的时候,父亲就来电话,托付我买关东的大叶子烟,长途快递过去,他喜欢故乡的旱烟。他说劲大,味浓,那才是老家的味道。远在上党高原,闲暇了,吸上几口叶子烟,也许父亲就这点念想了。我一下子,乡愁更加浓烈起来。要知道,亲情雪水一样醒人,蓝天一样清澈,碧蓝碧蓝,像是从天上淌下来的。
离开故乡的时候,父亲就白头了。距今二十年了啊,那时,他才47岁。还能往常一样坐在门口,吱吱吸着旱烟,人这一辈子不就是一袋旱烟么,火辣辣,酣畅畅。他老寒腿,老牌的风湿病,怕阴天下雨,怕见风,夏天也疼得厉害,可能吸烟是一种止痛。那时候,穷,买不起白酒,他是喜欢喝几口的,麻醉一下疼痛的筋骨。睡觉时也疼,咬牙成了没完没了的老调,也许咬牙止疼。那时,因为我念书,家穷得连个止痛片也买不起,也许因为太痛苦了,他就拼命吸烟来压抑一下。直到烟圈里冒出几声咳嗽,他才被鼾声渐渐放倒,每天他都这样入梦的。
除了浓重的大叶子烟,父亲还喜欢豆子,他说种什么就得收什么。天蓝地绿,万顷碧浪的日子里,他叼着旱烟,疾步走向庄稼地。那背影是一片大烟叶,点燃了,夕阳里缓缓燃烧,火红火红。而岁月一恍惚,烟雾散去,剩下的只有回忆了。几十年的时光啊,荒漠的天气一样,说变就变。
2.
我特别喜欢他种的谷子,穗大金黄,籽粒饱满,捞的小米饭直冒油。他说小米子啊,就是咱这的野山参,种它要遵守参的自然性。他从不把五谷杂粮看作宠物,他说世上永远没有被驯服的东西。谷子成了融入血液的精神信仰,他,他们那一代人的。父亲的一生,和这种植物紧紧连在了一起;只有走近它,才能感到它真的养人。
过去,呼兰河一带,青纱帐很壮阔的。每到夏秋之季,高杆作物腊熟了,帷账一样,烟雨朦胧,青纱高挑。父亲牵着他的牛,拴在电道(砂石公路)旁的白杨树上,去地里擗包米叶子。沙沙沙,一抱抱的扛出来……大太阳老高老高的。耕牛吃饱了,还要捎上一大扛,驮在牛背上,像一裹绿色的披风。老牛鼓溜溜腆着大肚子,走起来一耸一耸的,时不时它的口粮滑落下来。远处洼地,柳条沟那边,雾霭像一条白色的飘带,升腾着,缭绕着,开始下露水了。湿漉漉的黄昏,村庄,炊烟,父亲,他的耕牛。
现在,俺那里,已然不是青纱帐了。种高粱的少了,包米也不怎么多,遍地是豆子。豆子省工省事,可腾出手来,干些别的短工之类的,贴补地里的亏欠。现在的豆子一律用药看着,不然就立刻招惹病害,什么有名字的、没名字的病啊虫啊,一股脑一夜之间不可开交。以前,哪还用这个,完全是三产三趟之后,河套鸭子大撒手,只等着开刀割地了。
那时,很多养大鹅的,可以撸豆叶当饲草的,现在敢么,怕被药死。所以,绥北平原上,养大鹅的严重萎缩,原产的鹅绒鹅毛也快绝迹了。俺家有个大鹅毛垫子,是给父亲铺用的,他腰疼。后来我念书,就让给我了,直到师专我还在用。
许多年过去,父亲阔别农事快20年了,我一直挂怀过去的日子。三伏天,诺敏河漫岗地是一块大翡翠,豆子绿苍苍的,连绵开去,直到天边。这时,豆秧上浆气最为富足;当然了,最好的营养在荚子上,那叫灌浆。这时,大豆水分最为充足,所以毛豆也叫水豆子。
冰雪皑皑,备耕已经迫不及待。一夏到头,成天泡在庄稼地里。一秋到头,成天查看苗情,看一个豆荚鼓了几个粒儿了,一嘟噜做成了几个角儿了,一个豆枝上挂了几串荚了,还有最顶尖上那串荚丰满了没有。一切有关于豆子的细节,他简直是体察入微。
布谷叫了三两声,麦子就熟了,农事就过了大半了。等到寒虫不住地闹腾,秋天的晚西瓜也熟了,父亲就兴奋得睡不着觉,因为豆子基本上熟了呀。月亮不再潜伏,镰刀似的高悬,父亲和母亲起五更、爬半夜的,趁着月色割地。秋天里,粮仓一节一节伸长脖子,小院子金碧辉煌了。是啊,熬一年了,粮食就等卖钱那一刻了。父亲满心盼望把日子发酵,发酵成馒头的模样。
对于豆农来说,熬过了艰辛的种植,打下了籽粒,这还不算真正的收获,还必须经受市场的考验。为了抢占秋初高价的先机,俺那开始流行早熟种植,这是后来的事儿,父亲早已不种地了。父亲的时候,一直种植贪青的豆种,据说产量高。那时气候还成全人,瞎家巧一样的庄稼人,因此因祸得福。与此也就前后七八年之隔,晚熟的一律淘汰,就是中熟的还遭过霜冻呢。父亲那时,卖豆子的方式也很朴素,可卖的钱全交给了公家,农业税、村提留、乡统筹,皇粮国税一大堆。父亲那代老农是老黄牛,默默耕耘,一辈子奉献。
父亲是个本分的庄稼汉,种地很老派的,特别遵章守纪。十字腊月了,狂风卷着鹅毛雪,纷纷扬扬,他还要刨粪。大铁镐硿硿山响,回荡在雪原的尽头,老北风的尽头。寒冷太可怕了,瘆人啊,一缕缕白气是呼吸,每一次呼吸是一次巨大的挑战。这块冻土荒原,原始荒原,是最天然最富足的资源。那种劳动方式太原始了,就似缺钱的老农,扛不住价,急着卖豆子。豆贩子最喜欢这种收购方式了,很是原生状态。
一年年一茬茬,春种夏锄秋收,周而复始,熬磨了父亲的一生。父亲离乡二十年了,我一直守着这个地方,人这一辈子有几个好的二十年啊。这二十年,发生的变故,比一场冻雨更令人揪心。大自然是从不会关照任何人的,我们实在是太渺小了,小到连一个弃子都不如。
十年前,我做出了一个错误决定,放弃了土地,再也没能补救。唉,一切顺其自然吧,无为而治,往往就是最好的抉择。十年了,我是一只流浪的麻雀,寻找生命中的谷田,可城市的喧嚣一如稻草人,或敲着的铜盆,对我哄啊撵啊,我活在这“虚张声势”的夹缝中。
3.
故乡的小河是月亮河,比月亮还美。他它养了两岸的高粱花子,土豹子,泥腿子。是啊,这是一群朴素的人们。走出地垅沟,不再找豆包,俺爹那代人就开始做这个梦。这样一件概率非常小的事,我为之努力了大半生,却累倒了我的老父亲。
他常说砸锅卖铁,供我求学,我闹出了一场人祸,家里拮据无比。毕竟,俺家就指望那一块承包地,满打满算,去掉成本,又能多出几个大子呢。况且,还时不时的天灾一把。老天,干出重口味的事,简直就是凶死;而人呢,满世界的抓瞎,比弃子还孤零、无助。
俺家东北洼子,是一块偏脸子地,北边地头子年年不得庄稼,每年必遭水浸,大水拉过去,豆苗浸死,垅台板结,白花花盐碱滩似的。天一旱大劲了,豆苗就焦糊了,成柴梗了,小洋钉那么大,就跟补墙用的瓦灰那样,红眼巴喳的。砖瓦磨成的粉灰,叫瓦灰,我叫它瓦灰地。
俺那,比较典型的天灾,就是冰雹了。涝洼塘地,瓦灰地段是沁水线——高碉低堡一样错落。而冰雹也看上了那,经常在夏雨时候,翻越十四村后岗,突然而至。经常是龙卷风,裹挟着冰雹,流星锤似的一条线砸下来,又霰弹似的散开,豆苗遭了殃。也就短短瞬间,深渊啊,心惊胆跳,悲喜两重天。任何血性的硬汉子,也扛不住啊,那可是一年的命根子。任何的欺凌都会遭遇到反抗,老天爷欺负你,那是根本束手无策的。
地里遭灾了,惟一所能做的就是补种,除了芸豆或快豆,其它都生长期不赶趟了。补种的心情,我亲身经历过,那是傻乎乎的张望,直到把自己误作一株玉米。直到伸出深红的樱,怀抱着一穗包米棒,憨憨地笑。直到把自己误作一棵高粱,露着红晕的脸儿,醉醺醺,茂腾腾。
庄稼人的胸怀,是铺天盖地的青纱帐啊。他们是土地,连死亡都可以容纳,还有什么不能被包容。庄稼人的性格,刀砍斧削,粗枝大叶,是天然的质朴的。他们在最底层,对生命的意义理解得更简单,那就是生存,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在他们那,找不到争斗和功利。
今夜,黑如狂蟒。我想到了父亲,还有自己。虚名负我半生吟啸,我冲不出世俗的诱惑,丢了魂儿似的。从渴望世俗中解放出来,给灵魂一个居所,一个归宿。身体不过是精神的寄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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