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实：关东刀客

王泽生

    纪实：关东刀客
    （2014-7-21早5-7点半，原题《三把刀》）
    6月30日那天早上，小城，小北五路早市，那么远，今年我第一次去。那西头道北，忽然，聚了一撮人，不，应是一群人一堆人，密匝匝，密密匝匝，越聚，越多。人群最终成了一个大肉团，早上太阳未热起来，就已经热气腾腾了。
    我凑过去，竟似耍猴的，一男的在摆场子，一通开场白，他努着劲演说，口齿伶俐。原来，是给所谓的韩国刀具做宣传的。先每人发了三张白纸似的抹布，然后，问：“能做到回家宣传么，能不能做到。”众人齐刷刷的喊着“能”。他亮出了一盒菜刀，三把不同的菜刀，原来这菜刀在一些地方电视台，正在做广告呢。他说做电视广告太昂贵，这个钱省下了吗，是的。自问自答，他精彩的表演开始了。
    第一把，刺状的刀刃，专门砍冰箱冻肉的，砍骨头的。他说，大象骨头硬，砍不动，那就砍骨头；这里没有骨头，那就砍钢管。说着，他拿出一个粗家伙，白塑料那么白，让围观的一老汉拎拎，问沉不沉，以证明不是塑料管，是货真价实的钢管。他高喊一声，“砍了”，手起刀落，当当当，当当当！几声短促的顿音落罢，那钢筒子上留下几根刀茬，银亮刺眼。他说：“看啊，这刀口的深度，浅么，你家菜刀砍不到这种程度。这菜刀是中国白钢，炮弹钢，锛都没锛儿，一点没卷刃儿啊。”
    众人的贪欲被挑逗得高高的，都抻长了脖子如大鹅，直勾勾盯着他，仿佛得不到就要吃了那刀子。小市侩贪婪的本性曝露无遗了。他满嘴唾沫星子了，又说，这是活生生的刀刃，可不是血印子，可不是石头硌的。众人瞪大了眼，唏嘘声一阵阵，都感觉这刀不是一个寻常角色。都在张网以待，因为他允诺赠送那菜刀。一颗颗心都断了线风筝似的，失联了，半悬在空中。
    他突然又问，如果给你们了，回去能不能做宣传啊。底下一片山呼海啸，“能啊，能”。他江湖术士那样，一圈圈的点数着举手的人，他让喊“能”的人举手，算是表决心了吧，然后他作出统计。这样的“统计”已经第三遍了，他抛出的大诱饵熬着人们的欲望。他在钓鱼，鱼竿之下，一颗颗人头黑压压一片一丛。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长衫的短裤的，主妇的上班的，穿戴形形色色，身份五花八门。都被他吸附着，吸铁石一样，他们是铁屑，而他呢，是渣子，还是说不清的东西。
    人们伸长了头，长颈鹿了。瞪直了眼，长钩子了。小小的场子，里里外外空气凝固了，一个坨。人心都绷紧了，一根弦，似乎谁大喘气一下，就嘭的一声崩断。所以，都争先恐后，盯住那猎物，那似乎就快属于自己的猎物了。都怀着贪小便宜的心理，赶早市却有这等意外发现，竟有人馈赠宝刀。天上掉馅饼呀，不捡白不捡，天大的便宜啊，不捡才是傻瓜蛋呢。所以，一个个都鱼贯而来，都忠诚百倍的守着，盯着，盼着，阿谀着，谄媚着。小市侩的嘴脸啊，那么奴才，为了一把不知深浅的菜刀，就那么不值钱了。这就是当代中国人。
    这里，是绥化小城东北部，叫小北五路，东西向的一条小街。这里做早市已经五六年了，越来越大，水泄不通。那卖刀客在继续表演着，第一把，第二把，我听的一塌糊涂。已经是第三把了，还是斩骨的，还能切东西。他说你家菜刀是国产的，铁的，可咱这包装上是有印花的，来自韩国，终生不打磨，就是一辈子不用磨菜刀了。那菜刀很小巧，活似刽子手剔骨的牛刀，镶着静美的花纹，据称是钢材和套瓷的完美结合，切什么都不粘刀。就是切万能胶，都不粘刀，因为是纯不锈钢的，终身免磨。说着，他故伎重演，把白泡沫似的抹布分发下去，作为奖赏。他又点名似的，在空中点了一下气体花名册，一圈儿凡是举手的，一共四十人，比先前80人少了一半。他自导自演，自吹自擂。
    又分发一些白色小镯子，据称是银子的。说着，他掰开一个镯子，掰直了，当啷一菜刀剁下去，两截了。他说，看，你不信，看啊，这是白茬口的，银子的啊。他说凡是得到他赠刀的，再追加一个银镯子。说着，就装模作样，花大脸似的发了三五个。得到所谓银镯子的沾沾自喜，推波助澜，不断的叫好鼓掌喝彩。他把10层白抹布叠在一起，仨指头厚，让一看客捏住，只见他吹了一口气，那抹布就断开了。众人无比的惊讶，那菜刀真是锋利无比，削铁如泥，一个头发丝横在刀刃上，一吹气就断了。他说，我这是给公司做广告呢，下个月就是7月18号那天，在大润发超市三楼开业，有专柜。开业那天，优惠价，这三套件的菜刀298块钱。那天以后，超市就原价了，698块钱了。这套话他重复多遍了。
    他皮肤漆黑，目光狐疑，突然一言不发，站在那像个炮弹一样，个子很矮。他抛完了所有的探路石，脑门上冒汗了，他有些吃不住了。他那么卖劲的狂喊，就是壮小伙也要喘粗气，他用的全是腔音，胸音。似乎他在做最后一搏，就要怒发冲冠了。他抹了一把汗，呵斥背后那老女人，说急什么急，再着急就不发给你了。显然，有人冲击了他的思路，他在收束套路呢。他说，这套698元的刀，10块钱不值么，10块钱连钢材都买不来啊。他使劲高声问，你们愿意买么，那就拿出10块钱来，请举手。接着，他又开始点名了，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一圈25个了，刚才还40个呢。他又假惺惺的，赠出了几个小银镯子，人们的贪欲达到了高潮，几乎都疯狂了，都在期待着那宝刀到手的那一刻。
    而他，急风直转，原形毕露了。他高喊，既然你们这么心诚，我也好交好为，那你们就请我吃顿饭啊，一顿还不得个一头二百的，你们愿意请客么。众人都垂涎欲滴了，哪里顾得上了，都不管青红皂白了，都齐墩墩的喊“愿意”。他连问了三次，都是愿打愿挨的黄盖了。他说，那一百块钱一套行么，公司收取98元，从韩国运到这，运费还不得个几十子啊。说出这一句，他瞪大眼，脑门哇哇的出着汗了。他故意掩饰着紧张，他问谁愿意买啊，说那就把一百块钱给他。一个农夫样的老汉递给了他钱，他又客套几番，说这钱他不能收，当即把钱退还给老汉。
    他说，这是公司开业前惟一的义卖，保底价一百块钱了，现在公司选择14位客户。他转身分发红色料袋，14人，让高高的举手，说每人都将得到一个小银镯子，外加一定数量的进口抹布。但是，举手的有15人，他说将有一人被淘汰下来，得不到菜刀。他命令人们把举着的钱，装进塑料袋，他一一敛起。就这样，人们紧紧捏着的钱，从10元升级为一百元，又捏出了汗，很久了老早就捏在手心里的一百元，就这么轻易飞了。飞到了他手里，他长吁一口气，这才逐一问了三俩人：“后悔不，同意不，行么，行么，都行么。那就是指正买了呗，那我可真收钱了，那好，就把菜刀分发下去。”
    众人的回答是，一个字“行”！他说“那我们说话的是嘴啊”，言外之意，不准反悔了。他说下个月18号开业，举行活动，大伙给宣传一下。他四周一抱拳，就像江湖卖杂耍的那样。他指着菜刀红色的外盒，说，这有安全码的，假一赔五千块钱。这时候，一个蓝上褂、黑半截裙的中年女的，很丑，在一旁帮腔。她一指背后，说，那边有买的，这刀可快了，有防伪标志的，假了包赔的。她，他，在催众人放心的离开，这前后的变术真大，才仅仅十几分钟啊，他们就进账一千多块钱。
    最后，只剩了三把刀。她说，他也说，那就一百块钱一个了，如果再谁买，明天再来。她凑上来，在帮着收摊，人们散尽，但还有三五个在围看，看那剩的三把刀。这男的又用唠嗑的方式，复述着先前的话，但却没了氛围，没了诱惑的味道，这时候才最真实。他拿出一把据称是50块钱的菜刀，和那进口菜刀做比较，仍然没人上钩。他能说会道，会挑逗发动群众，那套把戏缜密，就是新式的“江湖切口”。他带着耳脉，有扩音器，噪音喧喧，把众人当猴耍。一霎时，如胶似漆，大黄米饭似的粘住了他，这就是骗术的魅力。
    这小贩子，跑江湖的小骗子，利用人们贪小便宜吃大亏的心理，或者，他早就设好了“托儿”，布局骗钱。散场后，再一遍的讲解，前后迥然，匪夷所思啊。他让人预备钱的时候，有的没带那么多，甚至是熟人现借的，人们的欲望被故弄到了极端。这的确是一种吃饭的本事啊，二把刀的人做不来的，那就叫他三把刀。呼兰河这闭塞之地，不乏这样的江湖术士，不乏这样的刀客。他们凭着忽悠吃饭，他们精湛的“刀术”，能把空气都能忽悠得生蛆。

大卫

他们精湛的“刀术”，能把空气都能忽悠得生蛆。
－－－－妙语，学习好文章，问好。

客家苇笛

读先生的文字，可了解当今市井之众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