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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胭脂· 蒲扇· 冰糖
乍看这个标题,似乎不伦不类——化妆品、用具和食品,它们怎能扯到一块呢?看了下面的文字,读者诸君自会明白,原来这三样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都与湘中的嫁娶民俗有关。
民俗作为民族文化的重要内容,是具有相对的稳定性的,尤其在同一民族聚居的地区。但有时候它们大同中的小异又相当明显,尽管两地相距并不甚远。就拿婚俗来说吧,湘中的迎亲队伍里要有新郎,赣中的新郎却端坐家中以待佳偶;湘中的送亲队伍里往往不缺“大亲”(新娘的父亲和母亲),赣中却只派弟妹陪送,父母叔婶甚至于兄嫂须待新婚十日之后才正式去做“亲家”。而其中差别最大的,恐怕要算“回门”的礼数了。
我们家乡的所谓“回门”,是指新婚后三日新娘由新郎陪伴首次回娘家。单看这一点似乎与赣中并无二致,但新郎的待遇却大不相同:赣中尊新郎于上座,家家陪酒,一醉方休;做这样的“娇客”只要能喝就行。湘中却视“新姑爷”为偷袭对象,使他非但不敢端坐上席,而且还要随时准备“逃之夭夭”;倘不如此,胭脂就要擦他个“大花脸”或“满身红”了。
胭脂本是女人的化妆品,如何会擦上男儿之身呢?原来湘中久有“刷姑爷”的谑俗。动手者大多是新娘的姊妹哥嫂,年轻的婶婶有时也会凑个热闹;斯文者只用胭脂之类的红颜料,最多加点猪油,只擦脸上;野蛮者锅烟炭黑全用,脸上身上都擦,而且擦得越多越洗不掉越好;新郎跑了就擦介绍人(这叫“刷媒”),只有新娘属于保护对象。当然这其中绝无恶意,所以整个喜剧性活动始终进行在欢笑之中。新郎眼尖腿快的,跑到水边一洗了事;跑不掉的索性夺过颜料反将对方猛擦一气。总而言之,那种场面和气氛,若非亲临其境,是无法感同身受的。
记得我做小孩的时候,每见彼情彼景,总要为自己日后当新郎的境遇担忧。没想到热心的“乔太守”竟如此“善体下情”,不但将我“接绣球”的地点东移了八百里,而且让我做了“响应号召”的上门女婿。“婆家”是在赣中,“回门”已无必要;杞人之忧既免,乡俗之验亦无缘矣!酸甜苦辣尝遍,倏忽已届中年;夤夜抚今追昔,当曰悲乎喜乎?
时至今日,新娘坐花轿也许只能在影视中看到了;据母亲说,四十八年前,她就是那样嫁过来的。解放后开始实行“文明结婚”——当时既雇不上汽车,自行车也未普及,新娘只能“安步当车”;(大)满婶由伴娘陪着,大大方方跨进堂屋门的情景,就在我脑海中留下了至今不忘的印象。湘中到底要比赣中开化得多,新娘不用担心日后夫妻绊嘴会因为“自己走来的”占不到上风,下了汽车不是自行车驮就要小叔子抱进婆家的大门。如今陋习早除自不必说,四十年前满婶就走得那样坦然,确实是一种勇敢和进步的表现。
湘赣的结婚仪式相差无几,办喜事作兴放电影也异地同趣。但在电影尚未普及的五十年代初,我们家乡时髦的还是花鼓戏。
花鼓戏是一种乡土味极浓的艺术形式。十几号人,两担行头就是戏班;架几块门板,围三张晒垫就是戏台;响一通锣鼓,聚满坪观众就是剧场。在那种喜庆场合当然不便再扮耍二人台式的花鼓灯《十月望郎》(一种舞蹈化的情歌小调),而往往是扮演独幕或多幕的正戏。最有名的剧目当推《大打樵》和《槐阴会》,其次才是《梁祝姻缘》与《毛国忠打铁》;而讽刺喜剧则有《小姑贤》及《蔡鸣凤辞店》等。不过那时乡下戏班里大多没有女演员,因此旦角常常要由男子妆扮。尽管如此,出自村夫野老之手的花鼓戏吸引力还是相当大:据说有的小媳妇因忘情于戏文将水桶挑进了卧房,有的大姑娘则跟随戏班从甲村看到乙村,最后就恋上了英俊潇洒的小生。
《小姑贤》的剧情是贤惠的小姑巧妙地帮助了饱受虐待的嫂嫂而戏弄了刁钻刻薄的母亲,因此她的形象颇受许多年轻媳妇的钟爱,尽管她们不一定都有类似的遭遇。而扮演泼悍婆母的老旦(当然也由男子充任)则往往要在身后插一把破蒲扇,走路用来扇风,发怒用来打媳妇;而媳妇必须跪着挨打不许反抗。今天随着时代进步,那样蛮横无理的婆婆与温顺如羊的媳妇自然不多了,但有时候事情似乎颠倒得过了头,媳妇虐待婆婆的丑闻报端时有披露便是证明。而在旧社会,人们的传统意识和习惯眼光都视媳妇为当然的弱者而寄予十分的同情。因此那把破蒲扇便为“恶婆婆”增添了几许丑角色彩,满足了大多数观众的心理要求;而随着小姑形象在观众心里生根的过程,破蒲扇作为一种滑稽的象征,又逐渐从充满谐趣的戏台上移植到喜气洋洋的洞房里,充当起“闹房”时不可或缺的道具来。
“闹房”是湘中婚俗的余兴节目,一般在不唱花鼓戏的时候进行,内容包括“闹舅姑”、“闹新人”和“唱坐堂”。
“闹舅姑”是正式闹新房的前奏,通常由左邻右舍爱打爱闹的年轻男女动手,找来破蒲扇破草帽吹火筒等物件;喜酒喝完客人走散之后,他们就前呼后拥地将新娘的公婆请进洞房坐定,然后不由分说将破蒲扇插进婆婆后领,吹火筒之类则塞在公公手中。前一个动作的设计明显地受了《小姑贤》的影响,后一个动作的目的无非是嘲笑公公会当“烧火佬”“扒灰”。要在平时谁肯忍受这不光彩的名声?而此时此地的公公婆婆无论脾性如何,一般都能忍气吞声强颜欢笑地承受这种善意的恶作剧,这大概也叫约定俗成见多不怪吧。
新人一喝完交杯酒,目标就转移到他俩身上。那时还不作兴让新人讲述恋爱经过或唱支歌跳个舞什么的,只不过是在楼栿上吊包“冰糖”(用小红纸裹着的桂枝尖);还是那帮爱闹的男女将新人拉到糖包下面,撺掇新郎抱起新娘咬下糖包然后分发,叫做吃“攀花冰糖”。这种今天我们认为轻而易举的游戏,四十年前做起来竟那么费劲,非经三番五次羞得新娘满脸通红难以成功。如果有人别出心裁吊一小包又故意晃悠,再叫一对新人同时咬住,新房里的欢声笑语就更会不绝于耳了。
夜幕降临之后,新人的姐夫或连襟花钱雇的清唱班子来了,他们就在洞房里支起锣鼓拉起胡琴边奏边唱。那时还不会宣传晚婚晚育少生优生,内容虽不外是《送子》《怀胎》之类,曲调却婉转缠绵,乐音也清亮流畅。唱完一曲就摆上烟茶酒果当夜宵,又放上一通鞭炮;这样一直唱到夜阑人散,新人才能上床安歇。不过即便安歇之后,他们也不敢把悄悄话说得太响,因为窗外还会有顽皮的孩子们在“听壁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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