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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王泽生 于 2014-7-19 10:14 编辑
黑土散文诗:情思葵瓜子
(2014-7-19早5-10点)
1.
我家在北呼兰河平原,那漫岗平阔得一望无际,俺那把平展的大田叫大地。大地里,经常看到成片种的葵花,葵花林子,是地户们特意种上去的。
整个夏天,一林子,都黄嘟嘟盛开着。我叫它大地葵花,俺那却管它叫毛嗑。为什么这样叫,其实有些土名字也不必深究,深究也很难明白。
葵花,一直充塞我们的精神世界,她是向上的代名词。打小我们就接受这种教育,最广为人知的一句就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记得小学时候,土校舍土讲台,土黑木板上方,就悬着一字一框的标语,就是这话。这话就像一林子葵花,扎根我心底,扎根那终年飞散着粉笔灰的地方。还有一句,朵朵葵花向太阳,也是小学时代挂着的,也在黑板顶上。那年代真单一,孩子们大人们,穿的吃的说的做的,一切都葵花一样一点不张扬。
后来到了初中,语文课文告诉我,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初一政治课,那时候叫《青少年修养》,告诉我毛主席一句话,青少年是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于是,我常跑到村外,看葵花林子和日出。
整座林子,看上去就是一丛太阳!那浓郁郁的景象,太有地域特色了。
2.
秋风里,葵瓜子满噔噔密实实,脑袋用镰刀削下来,晒一晒,尽可用木棍子砰砰的一通乱砸了。砸瓜子是一件快乐的事情。
而孤零零的毛嗑芥子,戳在那,从前的学校需要那个。一到深秋,搞防寒工程——用来搭门楼,就是那种土门斗,挡风挡雪挡寒气。老师们就布置下去,学生们纷纷带来,你三棵他五棵的,那时代学生设施也自给自足,土味浓烈。
还可以夹障子,替代柳条。还可以,用来扎包米簪子,圆形的储存包米棒子的设施,用谷草和高粱秸等编成。
还可以当最简单的武器,一种土玩具,相当于老套筒子,或掷弹筒。先是,掏空了干巴巴的瓤儿,用包米瓤子塞上另一头,然后灌上土面子或细沙,对着假象中的敌人“哗哗哗”扬出去,噔时,尘烟沸腾,犹似硝烟战场了。小时候,玩捉鬼子、抓特务的时候,我就用这招。
少年时代远去了,我那时,豪情多么横冲直撞,多么少心没肺。就连懵懂的爱情也灿烂土气。青春啊,不就是一棵葵花么,幡然醒悟的成长着,又颓唐着。
唉,想起那些异地求学的日子,都是泪,如不是凭着葵花一样的一股勇气,因为穷困,怕早就打退堂鼓了。
也许,整个葵花的一生,一场轰轰烈烈的苦恋,最能打动人的地方就是这种执着,这种热烈。太阳一样,浓墨重彩的热烈,透骨透魂,也难怪了,梵高那样的偏爱着她。
而今,城里困居已久,发现自已经沦为稻草人了。
3.
葵花是最勾乡愁的东西了,她是故乡最鲜明的色调。
黑龙江这地方,乡下小院是这样的格局,一是偏厦子,就是杂物间和储粮仓。再就是垒个鸡架和猪圈,除此,其余的空地便是菜园子了。这种自留地,是盖屋之前就预留了的,祖祖辈辈都这样。
每到夏天,该结瓜的结瓜了,该挂荚的挂荚了,菜园子成了一块绿翡翠。茂腾腾的绿翡翠,房前屋后,一片幽深。四周篱笆墙上,爬满了豆角秧,窝瓜藤。还有攀上来的牵牛花,吹起了小喇叭,一朵朵的五颜六色。
篱笆墙里,也种满了葵花,已有一人多高。那花盘暖暖的,黄黄的,大如小脸盆,小似葱油饼。蝶儿飞去,蜂儿舞来,悠悠然,葵花比什么都抢眼。围着篱笆种一圈儿,一盛开,酷似金边。千家万户都这样种,无一例外。人们相信,小院有了葵花,日子就充满了阳光。
这幽幽七月,绿色淹没了村庄。瞧啊,茄子淡紫,辣椒莹绿,油豆角浅黄,那种叫兔子蹲儿的油豆角。绿色淹没了故乡,乡愁里,鹤立鸡群的是那葵花了。一颗颗露珠,闪着盈光,就如我滚动的泪水。
雨水匆匆,高高的向日葵,高过矮小的屋檐。大风吹着冒烟雨,拉不到她,那是一道绿色的挡风墙。
4.
呼兰河的雪,下得好深啊,走一步就陷一步。漫天莹白,无数寒气闪烁,像雪粒中不定的阳光。这冷天,连铁都会冻得炸裂,偶尔,你会发现地平线上有一株树,孤零零的葵花杆。
葵花,坚强的葵花,冬天了,老态龙钟了,还固执着。宁肯断头,身子还不屈的站着,直到脚下被积雪淤住。于是,寒气千峰壁直的日子里,松树在雪中固执地绿着,我却把自己想成一棵被遗忘的葵花秸。这样,自己会更坚强。
葵花从不择土壤,不嫌贫瘠,永远蓬勃向上,我喜欢。她坦率忠诚,昂然热烈,不卑不亢,不折不挠,我喜欢。
一棵棵,默默驻守一片天,正气大于天。一杆杆,似一片枪林,正义大于枪魂。我喜欢,老古板一样的葵花,她带着太阳的热度。
5.
乡下我有块小菜园子,过去一直种着,这几年一直荒废着。因为被别人种了,所以就荒凉了我。一直以来,我打算自己垦起来,再去种菜。不用化肥,不喷增长剂。
也种一些久违的葵瓜子。
还在三产三趟的时候,黄花子正开满花盘,一圈圈的黑黑的籽粒还嫩着呢,人们就开始抢鲜了。这时乡下是困月,地产黄瓜还没下来,小李子也刚刚揽黄。下地的人们,只能用暖壶携带凉水了,有眼尖的就揪人家的毛嗑儿。
青青园中葵,脑袋沉甸甸歪着,歪出了板障子。那齐刷刷黑蓁蓁的籽粒,着实可人,人们就顺手牵羊,毕竟顺手牵羊不为盗嘛。高一些的就扳弯,揪一朵,或掰一瓣,边走边嗑。田间小憩,花盘抱在胸前,一粒粒剥下来,嗑!那嫩嫩的瓜子仁儿,根本没长成呢,咬不住,其实是“啃”。可正是这种咬不住,嗑着才有味,野性味。
还没等金秋来临,老鼠也盯上了。它们尖嘴猴腮,悄悄爬上葵花脑袋上,嗑的秸秆下一地白花花。它们牙齿真伶俐,嗑的皮是皮儿,仁是仁儿。
青瓜子是孩子的最爱了,那年代夏天没什么零食,就是有也买不起,吃不起,唯一能的就是寻些野味了。比如蜻蜓,揪掉头尾,炸着吃中间那段。比如野外烧青包米,那是柴火的味道,不像现在城里的烤包米,净是煤烟子味。经棚户改造这么一折腾,城里没了柴草味,街上飘散的煤烟子太刺人了。现在的烤包米全是煤火。
6.
闲暇时候,每到菜市,西市街上南头,就看到卖瓜子的。那有两个小地摊儿——九三胖子大瓜子,内蒙古大瓜子,这两个牌子终年在那。冬天,当街翻炒瓜子,更是热火朝天。
我漂泊的日子里,愁绪如水,水是一种心灵历程。
乡愁一上来,心情就像那种小油嗑儿,需要尖锐的牙齿才能咬开。不咬开,就熬得更厉害。小油嗑儿,虽然很小,但很有“咬头”,要用指尖捏着送到牙齿里,才能咬住细细嗑开。太小了,不着稀罕,都叫它油嗑,可能就似老兵油子一样,泥鳅一样滑。
逢年过节,来人去切,故乡的大铁锅,就哗哗翻炒起来。大毛嗑,故乡炒的大瓜子。好几年没吃到了,那才是故乡的味道。
隆隆冬季,乡下人兴串门子。走西家串东家的,一进门,不是递烟,就是捧给你大瓜子。然后,拉胍起来,耗子一样嘎嘎嘎嗑个不停,嗑得满地白花花。直到嗓子冒烟,才记起喝水,咕嘟嘟咕嘟嘟,嘴唇湿了,嘴角还沾着一粒瓜子皮。这是一种奇绝的风情,正在消失着。
正在消失的风俗,还有翻眼皮。就是当眼皮跳的时候,就把眼皮支起来,一般不用笤帚篾儿的,怕扎漏了。而是用半拉瓜子皮,撑眼皮。来避灾。其实就是心理作用而已,自欺欺人。
7.
年年岁岁,瓜子还在种着,不过故土种的愈来愈少。即便是菜栏子边边角角,就似随意的丢下三五个粒儿,自生自灭的长出来,甚至不打吖子。
学校的作文里,也依旧写着葵花,盛满了孩子们的希望。其实,我这代乡下娃,是在葵花下长大的。葵花一样,野生野长。
我出生于文革中期,那个火烈鸟一样的年代。我喜欢文革中的一切,我神往,那个葵花一样的年代。
老家雪花屯,老薛家(薛老三家),有几块大镜子。那种文革时代的大镜子,梳妆用的,红漆木框的。上印着毛主席诗词,或梅花图,配着“已是悬崖百丈冰”那首词。或毛主席语录,林彪说的那“四个伟大”。
朵朵葵花向太阳,那个年代好狂热。正如葵花,人们对爱和光明的执着追求,狂热追求,本来就无可厚非。
记得有有一首歌,《社员都是向阳花》。歌词曰:“公社是个红太阳,社员都是向阳花。花儿朝阳开,花朵磨盘大,不管风吹和雨打。”那是个一大二公的年代,人多力量大,创造了很多奇迹,小梯田小水库塘坝,还有三北防护林。可是,今天这些奇迹正在加剧消失。
8.
离乡很久了,钢筋水泥的樊笼,没有葵花,却有葵花一样的人。
他们默默承受着,比如那些拾荒者,起早贪黑。比如那些民工,夕阳下,电焊的光焰映亮了脸。
这烤死人的大夏天,不用到晌午,每一块石头都能烫死人,太阳晒的。整个街巷就像个大火炉了。那些人力车夫,小城现在居然还有人力车夫,终日守在闹市口,等生计。他们和空气凝成一团,一动不动,热辣辣无比。
街的尽头,渐渐地,慢拖拖,一个拉车的老汉,徒步而来。这样慢,真慢,蜗牛,黄牛。不是走,简直是在爬。满车东西冒了高,是各种捡来的收来的破烂,要到废品站卖掉。他是伏尔加河上的纤夫,是三峡纤夫,身体奋力前倾,就像一头牛在拖拽淤泥的车辆。他的腰弯到了头拱地了,迎面看不清他的脸,只是一顶头。
汗吁吁,汗涔涔,汗淋淋。湿透了背,挂满了脸,凝住了脚步,汗水好沉重。
当我从他车前经过,一回头,瞥见那张脸,扭曲成了一团筋腱。一滴豆大的雨点似的汗,扑踏,从脑门上落地,一半掉在了脸上。第二滴,第三滴,一路一滴滴的走来,走上前来。
忽然,他仰头擦汗一刹那,阳光反衬之下,汗渍闪烁。他那一笑,我觉么着他是一棵葵花,身躯硬挺挺,不屈不退避。他在以血汗灌溉着大地,挺身开大地。是同情,还是敬畏,我只是感觉那一粒粒汗水掷地有声。
心灵荒芜的日子里,其实,葵花之美,离我们并不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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