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翻飞的红蝴蝶

王泽生 · 发表于 2014-7-17 02:37:37

本帖最后由王泽生于 2014-7-17 02:53 编辑

散文：翻飞的红蝴蝶
（2014-7-16晚11点）
搬进新居，其实是二手楼，已经四五年了。对钢筋水泥和车流司空见惯了，对汽笛喧嚣充耳不闻了，对周围一切冷峻麻木了。然而，就是昨天下午，7月15日黄昏前，我准备上菜市，在楼道里，惊扰了一位不速之客。不，是她震撼了我。是一只旁若无人的红蝴蝶，红黑相间的翅膀，如火如荼。
这样的蝴蝶，呼兰河这地方叫“蝴铁烙”。北呼兰河有句童谣说：“蝴铁烙，落大道；黄马莲，落电线”。黄马莲，就是一种好看的黄蝴蝶，城里见不到的，它飞的低低的，仅能掠过农家土墙头，从这一家飞到篱笆那边去，它喜欢青菜开花的时候翻飞。偶尔，在蒿草的旷野，静谧处，常能撞见。黄四娘家花满蹊，千朵万朵压枝低，留连戏蝶时时舞……这是黄马莲所独有的情趣。
而红蝴蝶则飞得老高老高，高过大瓦房的屋脊，高过大杨树的梢头。她横飞能力超强，能从一块青纱帐，奔袭到另一块。能从高粱地到包米地，垂直掠过无数包米蓼，掠过带着露水的风。掠过炊烟，掠过烟雨。她有几分像小动物，少一些昆虫的习气。经常在一些屋檐下，或仓房旮旯，撞见她。我总觉着她很灵异，她的冬眠方式，更像传说中的蝙蝠，我叫她夜蝴蝶。
近些年，柳条林没了，草甸子没了，村庄里红蝴蝶很少见了。而早春，呼兰河中游的早春，这不起眼的小城，竟然有她的踪影。三月的太阳还冻着，大地还冻着，只有晌午那一瞬暖融融。她懒洋洋的飞出来，鲜活地飞过街巷，一点不怕冷。2014年早春，西直路和南四路上，我就亲眼见过的。当时，我很惊艳，在顽酷的早春，她竟有顽强的生命力。她燕子那样掠过，就在我头顶，一圈圈儿徘徊，试图接近我。早春的阳光是干净的，那冷俏的舞姿也是干净的。我惊讶，她竟能垂直拔地而起，飞过那么高的楼群。是啊，故乡涨水的时候，那和天一样宽的河面，她都能飞过去，没有一丝响声。
那大红蝴蝶飞过楼头，那拇指般大小的背影，是宁静的干净的。早春，还不见一丝草绿的时候，更没一声侯鸟，那红蝴蝶多么深刻。她一身寒气，有些像萧红。记得鲁迅曾对萧红说，红裙子要配黑上衣。那样打扮才好看，不知这红蝴蝶咋有这份文人气质，野性天然。千年百年，呼兰河才修炼出那么一位才女，萧红。据说民国四大才女有多个版本，可哪一种都少不了萧红。对一个人的崇拜，有可能爱屋及乌，甚至是她出生地的一草一木。
那大红蝴蝶，是呼兰河水域所独有的，这里千古大荒的时候啥样，我不知道。可打小起，这里只有这一种大蝴蝶，精灵一样风雨不灭。她飞起来，像一缕红霞的痕迹，飘曳在呼兰河上。恍恍惚惚，那河上的霞光漂泊成火烧云，萧红的火烧云。她似乎特别喜欢安静，喜欢独处，所以，才避世，避到这楼道里来。我想，她如果是聊斋善良的鬼狐，一定喜欢美得安静。
瞧，她围着白炽灯泡的声控灯，扑扑啦啦，一环环飞旋着。她是大红的蛱蝶，还有红色黑斑的翅膀，比蝙蝠美多了。这里，是楼道的最顶层，七楼了，大对开的窗子彻夜洞开，她啥时候闯来的呢。这里，一年里没谁光顾，除了偶尔撒小广告的、送煤气罐的，还有对门的醉鬼。除此，就是楼檐下的燕巢了，在一角缝缝补补、接了又接，最终垒成了一个葫芦。燕巢就像一件衣裳，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这种小燕子真聪明，安乐窝只留一个小口，风吹不着，噪音惊不着。这几天，老燕子喂食特别勤快，老早飞出去，很晚还在啄食。小燕子嘎嘎有声很久了。燕子忙着养儿育女呢，也懒得进来清凉。倒是有一些夜鸟闯进来，偷吃对门的粮食，那大半口袋米，还有小馇子，她家可能当作陈化粮，就差没扔了，就扔到了楼道一角。楼道成了对门和楼下601的杂物间，我上下楼只好退避三舍。
红蝴蝶有幸光顾此处，已不是头一次了。这一次，这一只，在连绵的热雨之后，来寻温暖。是啊，呼兰河还在夏日，就有些秋味了。她似乎在抱怨，你说这天气，是要作死么，是不是秋天来了，冬天的脚步近了。是啊，我觉得是环境被破坏导致气候混乱了。
她飞到这儿，那种逃跑和躲避似的飞到这，有了她，那高高的大窗子都了新鲜感。斜阳挂得很高，光线拐着弯投进来，楼道里的背景温馨，而昏昏的金黄。大红蝴蝶落在半扇玻璃上，斜辉泼金，她通体几乎是透明的，像吹进来的果树叶红了，一张一翕的，顷刻，树叶活了。每当秋天，楼下果树林一阵阵风，落叶就像蝴蝶一样飞舞，黄蝴蝶，红蝴蝶。今天，她在寻觅落脚的地儿，让一生有个真切的形态。那两颗蜻蜓似的眼睛，黄昏一样安详。恨过，也爱过，即便顷刻死去，又何须嗟叹。
我喜欢红蝴蝶，她是属于原野的。7月的呼兰河发大水了，庄稼棵发了一笔小洋财似的，拼着老劲儿疯长。玉米大豆高粱，一望无际的青纱帐，一天一翘首，一天一起身。满眼的绿，满眼恬静，满眼天高地阔，满眼波涛汹涌。喧嚣的城市里，车水马龙，濡热烦躁，也是满眼的波涛胸涌。在这座小城，我蜗居四五年了，日子比一块雪还平静。我羡慕那红蝴蝶，活得比我自由，洒脱。
绿色在闪烁，阳光在闪烁。夏天还没有过完呐，就仿佛没夏的感觉了，有人裙子还有没上身的呢。外头有些凉了，太阳还热爱着青纱帐，正如我热爱着生活。青纱帐多情浪漫，我喜欢青纱帐。那幽幽毛毛道，蚂蚱来回蹦跳，蝴蝶往复。庄稼一棵棵绿翡翠，草虫一丝丝编钟微鸣，翡翠如潮，蛙声如潮。野兔子逗留，山雀子喳喳叫，仓鼠子也盯紧了庄稼棵。这幽幽七月，盛产雨水，盛产绿色，也盛产碧波万顷的乡愁。我相信，庄稼们都怀着干净的心。昨夜，暴雨袭来，惊涛骇浪连天，这只蝴蝶来了。我也想故乡了。
这雨水充沛的七月，闲下来静下来的时光里，我乍见这只精灵，一扫闲愁。这样的大红蝴蝶，我喜欢！她是寒性的灵物，寒地黑土才有，苦寒历练才有。瞧啊，那火红的翅膀，盛开着一爿烟霞，盛开着一爿无名小花。她是我的梦，我的自信，我的花样年华，我的奋斗，我的穷困潦倒。目睹了红蝴蝶，联想到自己，自己大半生。所有的等待，所有的苦难，日月皓首，朱颜皓首了。七月，这多雨的天空下，我莫名惆怅。
她像是专给我一人表演似的，飞呀飞，似乎飞累了，就又挂在棚顶。不过，那翅膀一抹抹一慢慢的扇动，不知是找身体平衡，还是心理平衡。看了那红色精灵许久，我准备开门放进来，但她是山野之物，属于大自然的，她是快乐的。我想，还是任由她飞去吧，来去自由，才随性。我想，她的诉求再简单不过了，就如我盼着村居，一个小茅屋，一块责任田而已。那种干净利索的日子，就似陶渊明，种豆南山，采茶东篱，简单俭朴就是乐之所在。这座城市里，总有一些人随性的活着，他们是快乐的。我想，快乐与金钱和物质并无必然关系。而漫无止境地追求物欲，大不如俭朴能带来快乐和幸福。
有人说蝴蝶是纤弱的，那就差子了。大红蝶有一种孤奋的精神，偌大的沃野之上，她独来独往无所惧，寒来暑往无所求。今年有一场过路暴雨，我记述过，就见一只大红蝶毫不示弱，一啸冲天，烟雨中飞了许久。蝴蝶也是敢于搏击风雨的。那只蝴蝶，一个跟头栽下去，她是壮士。我第一感喟蝴蝶，那么峭拔坚毅，那么冷峻奇崛，那么酣畅淋漓。但凡小小的生灵们，无不蕴涵着大自然的突兀气质，这是万物的本性。一片叶子很可能就是一片天，一粒石子很可能就是一座山峰。而一只蝴蝶呢，不畏山川河流，不畏萧萧寂寞，她们幽深的活着，一如小兴安岭的峡谷。
这么多年了，我从来没这般感喟，我像一只大蝴蝶。当年大学的许多人，我周围的许多人，可能只有我固守着一隅，写作。这是一个个人主义抬头的年代；这是一个资讯爆炸，是非难辨的年代；这是一个利益在前，道德在后的年代。喧嚣尘世，我一只蝴蝶一样被遗忘，被周围人遗忘。但我坚信，我所追求的，是较名与利更持久的东西。一个人的价值，不是以金钱来判断的，而应以他的信仰为依归。眼前，这只蝴蝶不流俗，不盲从，不迷失。
等我从菜市回来，楼道里已退尽了黄色，黯了下来。她还熟视无睹，踞在一角，我开门的霎那，她一个转身惊飞而去。外面会很凉的，我为她深深的担心起来。黄昏茫茫，灯海泛起来，无边的黑色将她淹没。黑暗的日子里，蝴蝶都那么豪迈而大气。这块土地上的生灵们，此时，就似大地一样不屈，正在昂扬着。我确信自己能昂扬地活下去，不负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