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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 【雪海苍天锷未残,踏破生命的极限,记故乡的大马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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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9-24 21:45:0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北国幽兰 于 2016-9-1 20:26 编辑 <br /><br />    【雪海苍天锷未残,踏破生命的极限,记故乡的大马掌】
    【马掌钉,雪地铁鞋轻胜马,铁匠是一群特殊的收荒客】
    (2015-8-29上午拟题,9月11日半夜拟稿,17日夜1-5段,24日第6段-结尾)

    我的故乡,在东北偏北的位置上,我的小村庄薛家屯。现在时值9月初,瑟瑟阳光犹发酵,无边腊熟正昭彰。早晚温凉至极,只有晌午的片刻,太阳猛烈散着处暑的味道。城里找不到旷野那样的地方,小区里仅有果林子下有原生土,俯首拨开泥土香,已是秋香了。土味淡淡的,是一些蒿草味,秋风飒飒,我突然怀念起故乡的马蹄掌来。
    那有最寒冷的中国乡村,天上高寒,地上冻土。隆冬数九了,老父亲也不闲着,赶着他的牛和车,唧唧呀呀碾着冰辙,顶着大风,东去20里地开外的东河套拉沙子,完成当地政府下派的砂石任务,是下一年维护乡村路用的。那段日子正是腊月,路面坚韧如铁,父亲要给他的老牛挂上铁掌子。天寒地冻,冻彻了肉体,冻得老黄牛有些耳背,但老牛熟悉道儿,不需任何暴力式的吆喝,该缓则缓,该紧则紧。到了上岗叫劲之处,它会瞪圆双眼,耳朵根子舍命的竖起来,脊背骨陡然发力一副犁杖状,四蹄后踹,膝盖前弓,整个一尊骨架灌注了排山倒海的力量。这就是气贯斗牛,在和寒冷和冻土和严酷的大自然,拔河呢。那样的冬天,我沉浸在嚓嚓的声音里,铁掌子摩擦着冰雪,是独有的乡音。夏季,虽然可以不挂掌了,可无声胜有声,风雨之声催人魂,父亲看老牛的眼神,充满着无限依赖。这么多年,都刻骨凝心,那老黄牛的眼神,业已融化在北呼兰河汤汤的生活里。
    这段时期,俺家铁匠铺早已关门,四叔搬家走了。父亲挂牛掌要去邻村,十三六队吴广理那里,好在是一头牛,其实再有几头,也花不上几个大钱的。那时的铁匠几乎不挣钱,跟现在比那就是小钱。老一代铁匠们太爱手艺了,视手艺如命,太在意手艺的名誉了,他们宁肯一辈子打铁,哪怕不能养家糊口,也要趁农闲挥舞铁锤过足瘾。这种雄心壮志,这种敬业的气魄,现在的铁匠怕是一点都没有了。那乡愁里曾经最美丽的东西,如今消失了,这是民风的退化啊。直到今天我才明白,那种牛耕式的生活是一棵刺藜树,一丛刺藜蓬,我就生活在刺藜尖。刺藜的味道,就是铁鞋的声音,铁鞋就是故乡的铁蒺藜,它踏平了多少艰辛和坎坷,所以,过去的日子总充满镇痛,针刺一样。

    父亲没能学成铁匠,反倒是幸运的,而三叔四叔跟着爷爷出了徒,却不大那么顺。抛开此话题,俺家是铁匠世家,和俺太爷爷有关,父亲的叔辈堂兄也都是铁匠,等到俺们这一代,他们那几股也都断了此脉,铁匠这门手艺终于没落下去,是时代使之然也。爷爷曾是响当当的铁匠,誉满呼兰河大平原北部,他的手艺很倔强,如他山东人的性格一样叫劲。他是地主的后代,文革时候被批斗过,可他矢志不移,一辈子坚定地做铁匠,给公家打铁,那时候打铁主要是打制农具,打造牛马用的铁掌子。
    故乡的冬天,人们是稻草人,都冻麻爪了,腊月出远门全靠大马车了。车老板都舍不得,也要把豆子喂他的座驾,枣红马。可见牛马的重要性了,也可想见马掌牛掌的厉害了,没了这东西,牛马蹄子磨损到一定程度,就寸步难行,整挂大车就废了。铁匠是农业社的主要工匠,从春忙到秋,春天里购进铁料,就开工打造铁掌铁钉,封大冻之前必须备出足够的份数,以适应最强悍的冬季大潮。冬季挂掌是一场盛大的狂潮,那可忙坏了铁匠们,整座铁匠炉日夜炉火通明。那年月,村庄里五更刚过,鸡打鸣了,骡马开始咴咴的嘶鸣,铁匠铺叮叮当当,马提灯亮满了生产队大院。这些都已是陈年的乡音,那代人知道,可很少讲述给后人,现在的小孩大概都不晓得,这就是记忆的断条。我试图沿着往回寻找,这条路不好走,哪条路都同样难走,回忆是一件苦差事,痛苦至极。

    竹杖芒鞋轻胜马,而牛马穿上了铁鞋,冬季冰路就是再打滑也能行走如飞了。故乡的冬天总是滴水成冰,路面如镜子,人踩上去一不留神,恨不得摔十八个跟头。那时代的乡村路,夏天下小雨就泥泞了,冬天一封冻则杠杠硬,如石头如铁。那时我们不穿高跟鞋,我们的感觉,总是舒服。那时我们没有首饰,每个人都有一颗比金子还要纯的心灵,那年代的东西放到今天,总让我充满感动。能让人哭了的,就是真的被感动了,爷爷打制的马蹄铁装备了整个故乡,许多个村庄,许多挂大马车。呱嗒嗒,呱嗒嗒,马蹄踏着冰雪,急促的飞奔着。这样的乡音,要多宽阔的胸襟才能装下啊,那时,我们的衣服都要大一码的。
    爷爷说铁匠是雄心能把天装下的人。这块天空下的冻土,叫响土,总是充满尖锐的声响,每年后秋刚过,刚刚进入到寒潮临界的时刻,残绿坚忍着,枯黄盎盎然,风雪一夜,一个大跳转似的,龟裂的大地便一片荒凉。此刻,初冬的铁匠铺里一派忙碌,炉火还是立秋时候,那炸向地面上的阳光,溅起一晕晕明黄的光点。“王师傅在打马掌”,村里人都这样说,爷爷是个勤快人,铺子里整天叮叮当当的。铁掌那时代没有机制的,都是纯手工的,全是气力活,所以锻打的更适合实际一些。马掌钉子大,牛掌钉子小。马掌钉多为扁四愣、正四棱的,但无论什么样式,都呈一倒立长三角状,钉头外缘扁平,主要是为了能楔入马蹄铁之中。一颗颗手工打造的马掌钉,是一棵棵山响的风树,年深日久凋零了锈蚀了,至今,我的饭盒子里,还有一颗爷爷的马掌钉,惟有它,能勾起我无限愁思。那可是是2009年我搬离薛家屯,特意留下来的,是爷爷的铁匠铺惟一的遗物了。

    生产队解体以前,俺那十三大队的铁匠铺,的确火了一大阵子,爷爷在那卖了好些年手艺。黄摊后,爷爷去南头民吉乡铁匠铺,干了二三年,中间隔着新生乡,一个单程50来里地,他来回骑自行车。一个冬天他老肺病犯了,就再没去,后来回关内,说曹县老家气候好,适合老气管炎,他指望着能病愈却还是事与愿违。故乡的那个冷冬,十三村铁匠铺黄了,三叔四叔也跟着失业,好在十三五队的小队铁匠铺,勉强支撑了一年,他俩再度失业。后来就在自家院里,三叔四叔自己开铺,也没什么产品可打的,只是应季的农具,三齿四齿铙子二齿子等等,至于打制的笨镰刀就算是细活了。我觉着占据半壁江山的,还是冬天挂马掌,那时老牛也挂掌,终究是冬季它跑得慢,用量小一些,所以,也把挂牛掌归入广义的马掌之列,以一个概念把它统括了。
    所谓土炉膛,即那种特殊的直脖子向上的烟筒,红砖垒砌的,抹了老黄泥的那种。左侧置以风匣,或电风车。但为了能找好火温,旧时代都用风匣,拉风匣烧火专门用一个人的,必须熟悉烧火的冷硬度,有实际跟从师傅的一线工作经验。这是纯粹的手工作坊,给马做鞋的工作台,就是圆头铁砧子,丘陵状浑圆的那种,丰满如女人的屁股。烧红的铁件要趁热加工,火钳夹出来,一根火红的钢筋接着一根,被铁锤碾压。大珠小珠落玉盘,师徒几个一痛叮叮当当,直到打得火星子乱颤,大汗淋漓。掌锤的——这是铁匠铺的头把交椅,是师傅级别的,虽然充当发号施令的角色,叫令锤。可一阵痛快淋漓的铁器活弄完,这师傅也汗水涔涔,累的,那年代手工铁匠哪有轻巧的。当徒弟的更辛苦了,抡大锤,一晃一呼,配合好师傅的每一个动作,更累。所以,三叔四叔说死活也不让后人学打铁。
    于是,俺那和四叔同时代的铁匠铺,后八大队那边,老于家哥俩开的,据说买了汽锤很省力气的。我大学毕业时,特别神往那东西,一个夏天还到那亲自看了看。四叔的铺子没能用上汽锤,就老早不干了,撇下铁匠所有的家当,远去山西当豆腐匠去了。十几年如一日,当他回到故乡老宅子,那年是上世纪90年代末,他无比嗟吁,当年的老炉膛故址还在。当年他走后,小院子荒凉了,再没响起过叮叮当当之声,那声音清脆,短促,幽邃,火热,醒人。再没发生过挂马掌的场面,热烈,咆哮,人马嘶叫成一团的壮阔和悲凉。

    四叔下料很有准星的,什么铁掌子用什么料,能精确到“几分棍”的程度,就是用几公分粗的钢筋,一眼即知。老风匣咕嗒嗒拉起来,煤火嘎嘎的裂响着,铁条烧红了,趁着瘫软,大锤小锤齐上阵,铁棍被拍扁,打成了四棱的扁铁条,这是马掌钉的毛坯料。然后,要回炉,再一截截的烧红,两个大锤轮番碾钉子,砸出尖,一次成型,用剁子断开,马掌钉基本初步成型了,就是钉坯子。然后转入下一道工序,再度烧红,一个个插到钉漏子上,用锤子盘碾,碾钉子帽最后成型。这次回炉再加热,深加工,是不可或缺的一道工序,是对产品的细化。
    阳历5月上旬,故乡正忙于春播。春耕之前那段时间也最忙,牛马养了一冬的膘,趟地之前要挂一遍掌子的。夏天里就平静如水,三产三趟,铁掌子磨得差不多了。其实,夏季马蹄子能抓地牢靠,冬天穿上铁鞋无非是防滑耐磨而已。夏季农闲人不闲,铁匠铺要打铁掌子,先是毛坯掌,这事先要有个心里数。就是对当地农耕区域内的牛马数量,对铁匠铺之间的竞争程度,对自己手艺的诚信力度,都要有个充分估算,以此核算出下料,预制出今年的铁鞋的总量。这个数字要参考往年的,还要顾及波动性。铁掌子取材于大物件——钢筋,所以下料很注意,钢筋在当时很贵。掌钉子取材于小圆盘,那种韧性小得多的软钢筋,什么掌子用什么钉子,其间用几号筋都有固定的成数。
    看!老宅子里火花簌簌,铁屑横飞,铁锤清脆不绝于耳。四叔穿着老式帆布围裙,很耐火烧的那种凡布。三叔抡大锤,四叔一手掌锤,另一只手攥紧铁钳子,夹住烧红的铁件。火红的铁屑漫飞,落到哪就烧一个窟窿,落到皮肤上就坐一个疤瘌。圆头铁砧子四周,落满蓝铁屑,焦蓝焦蓝的,那东西我打小再熟悉不过了,满是炉膛煤烟子的味道,满是柴草小院乡愁的味道。当年那打铁时候,抡锤的叮当之声,铁屑飞溅的景象,以及铁件蘸水冷却,淬火的刹那的吱吱声,如今,都历历在目。三叔说,他们要赶在冬天来临之前,或者说赶在秋忙来临之前,趁农闲,把一冬天的活儿都干完。要不,秋冷了,冬天冻得伸不开手,气候才让铁匠们反季节作业。

    大概我我十二三岁,已经很记事了的,四叔的铁匠铺开得正火。那当年挂掌的景象,以及其他细枝末节的场景,还有那飘忽的大太阳,都一如鲜活在眼前。可一切都物是人非了。当年,故乡的小院子里,挂掌的场面是热火朝天的,猎猎壮阔的,能闻到烧糊的马蹄子的味道,能听到掌锤子碾啊钉啊的声响的。铁钉子和寒气撞击,铁锤和铁鞋撞击,铁鞋和苍白的日头撞击,无不闪耀着火花,叮叮当当,人嘶马叫,寒风呜呜吹着冬季的晌午,那颗故乡的大太阳一点点的偏西。
    马蹄铁呈倒U形,与马掌相契合。根据马匹所在的地形不同,也会有不同的类型以供换用。其实,制鞋的车间,就是俺那俗称的铁匠炉,或铁匠铺。蹄子有大小,但大同小异而已,所以不合脚的铁掌子,就必须用马掌锤子砸一砸,使之吻合,这是不成文的规矩,因为人有失手,马有漏蹄。同时,要把旧有的铁掌和钉子扒掉,必须先把磨秃的旧钉子尖捻开,才能褪掉旧掌子。挂掌之前,必须削蹄子,此刻非常残忍的,和谍战剧里酷刑差不多。削蹄子是三叔的事,他手执烧红的大烙铁,呼啦一下烙在蹄子底面,侧翼也要轻微烙一下。猛地一受热,牛马惊魂未定,一股股蓝烟裹着焦糊味。三叔握紧小把短刃镰刀,开始修剪牛马的“趾甲”。挂铁掌必须烙熟蹄子,这样,可以清淤,冬天冰雪粘在蹄子底下,冻结住一些杂物,牛马走起来不稳。如果是生的会削劈了,所以,用方头大烙铁,而且我印象里烙铁总那么大,刑具似的,烙得马蹄子冒着蓝烟,发出一股股刺鼻的焦糊味。
    接着,三叔用镰刀削蹄子四周,就是蹄底座的外边缘。他一脚蹬着半截牛腿,猫腰,双臂一较劲,牛蹄子的角质层削开了,露出了暗灰色的白茬。此刻,大棕绳拢着牛腿,吊着牛蹄子,牛腿蜷曲到了极限,骨头一颤一颤的。牛头呼吸冒着白烟,冬天的太阳白成了一团,牛肚子一鼓一瘪牛皮鼓一样。牛马蹄子有各种潜在情况,有夏天被异物扎漏的,冬天里还塞着脓疮,那就废了。有的好了伤疤,坐下残疾的根儿,挂了掌也不吃硬。所以,削蹄子稍微不慎,蹄心就会出血,牛马走路就瘸腿,就呀遭一冬的罪。削蹄子为的是,让蹄子和铁掌吻合,严丝合缝,坐牢靠了,牛马走起来也壮实。牛马挂掌是要上大挂的,圈在门形的木桩上,被绳子从大肚下吊起两处,再横着拢一圈,脑袋要拴紧,防止尥蹶子伤着人,简直是五花大绑。
    马行万里路。穿新“鞋”前,要把旧“鞋”换下,再不给它穿新“鞋”,就快磨到肉了。马掌钉粗了,容易歪了,而歪了则容易裂掌,马掌一旦开裂,那么马就废了。而钉深了也不行,在马跑动中,随着其自重不断下压,如果钉子刺到马掌软肉,轻者刺激马匹不愿走动,重者会受惊贻害骑师。更严重的,就是表现不明显的,时间一久了,马掌便会化脓,一样会废掉,这和人的手指扎刺是一个道理。挂掌的时候,马腿回扣,拴紧踝骨部位,马蹄朝上。弄好了一切,比量好铁掌,钉钉子要用铁器顶住蹄子侧翼。不然就偏歪,对于马来说,脚正也怕“鞋”歪。再把顶尖盘过来,才不拔卯。这些过程,马的主人现场监督,三叔四叔大汗淋漓,忙得不可开交了。

    30多年来,故乡的环境恶化,水土流失,改革至此,牛马终于废用了。最近民间还传言,土地向种地大户集中,未来又将如何呢。乡间土路时代,冬季最耗费马掌了,钉帽被磨得光秃秃,铁掌子磨得扁了薄了,亮亮的如半片飞刀,如冰片似的月牙。那可是一整颗大钉头子,座进去的,铁掌上钉眼的凹槽很深,只露着半截顶子帽。这样一个坚实的铁鞋,轰隆隆踏响隆冬大地,雪花飞溅,寒光四射。铁鞋一般都四颗钉眼,用专门的铳子铳的,分马掌铳子、牛掌铳子(也叫钉漏子)。牛掌要小一些,稳健一些,大马掌只是更浑圆,牛掌钉小但有棱角,马掌钉大一号可穿穿凿力不小。铁鞋上的钉子眼太深邃,蓝蓝的铁色,还没生一点锈呢,就被送上了万里征途。那凹形的钉眼,让我想到远古的山顶洞人,眉骨强烈地前突,有屋檐遮风挡雪之势。
    山因脊而雄,屋因梁而固,牛马的铁鞋是带着脊梁的,那鼻梁骨的位置就在钉子眼那。只有那,也只有那,才能撕咬住冻土大地,死扣住坚韧的冰辙。才敢上陡峭的大坡子,马蹄拉弓射箭,爆发出千钧之力,地面沙粒子嚓嚓直响,马毛带雪汗气蒸,那种冲刺般的壮烈场景,真的不再有了。马的蹬蹄之力,在冒白烟的隆冬,是马匹的呼吸,人的呼吸,漫天生了白毛是严霜。大车老板挥舞着大鞭杆子,鞭梢嘎嘎猎猎的飞响,简直是呼啸,是西北风在打着尖锐的哨音。那种大马车冲越大缓坡的场面,多么热烈,多么叫人捏紧了汗毛,每一根都冻僵了成了寒毛。这是冬天呼兰河大地上,最为豪壮的一幕。

    乡间的铁匠铺凋落下去,一个时代结束了,老式马掌一去不返了。工业化进程中,许多老式手工艺都绝迹了,这是大趋势。比如:淘粪工、乡间流动卖冰棍的、修钢笔的、补锅的、竹篾匠、说书匠……这些东西,今天都见不到了。城市化进程中,许多旧俗黯然而去,这很不正常,但古老的车把式蜕变为脚夫。就是现代都市里的马拉槽子车,是当代关东风雪大平原上的特殊“马帮”,每座城市都有这种车马,游弋于大街小巷,那独马独车,冬夏挂的都是胶皮掌。
    土式马掌钉绝难一见了,那东西曾经遍地流的,曾经叮当了一个清贫的年代。马掌钉是苍冷的冬天,一丝恍惚的太阳光,铁质的饱满的光泽,是北方冬天所独有的。因为它是属于我童年的,有了它,才有一种失传的老式游戏,呼兰河大平原上冬天的一个土游戏,叫“刮马掌钉”。也叫踢马掌钉子,在雪地里划上一条线,看谁踢得远,用鞋尖刮地皮,带着一杆子雪烟,把钉子“刮”飞,事先下赌注的。这游戏必须在户外,冬天的晌午,邻里之间几个孩子凑在一起,相互角逐,一决雌雄。雄性的一扎堆,总是喜欢争强好胜,这和公鸡掐架没什么区别。用于输赢的阿堵之物,都是马牛的蹄子磨秃了,用“拔路”起掉的钉头子,又秃又亮,没了棱角。村庄有多老,炊烟就有多悠长,这个不起眼的小游戏,也就有多么久远。
    直到今天我饭盒子里,还珍藏着一颗当年的马掌钉,还带着当年炉膛的铁蓝色呢。现在屯子之间的主要干道,都白板化了,就是夏季也没有大马车,只有收破烂老人的小驴车,闲散闲游,他们和城里的马拉的槽子车一样,挂胶皮掌。现今,日常生活中没了铁掌子,马掌钉也绝难一见,乃至成了稀罕物。各种老式的东西消失后,多年以来我们开始怀念,于是,一些市面上出现老式字号的店铺。比如,西市街人和城那,新开张的老式麻花店。比如,老西门的华辰超市,出售哈市正阳河的酱油,明码标上“老式清酱”,9月9日黄昏我买了一瓶七块五。老式的,能洗能勾起我们的怀念,这个词愈来愈散发出魅力。

    牛马挂掌,其实和“脚马子”是一个道理。故乡人游猎,跑崴子,遇到下雨或下雪,道路很滑,出门就要带上“脚马子”。最简易的可用稻草或麻绳挽成,连接在脚和鞋上防滑。此外,还有专门用铁打造的脚马子,一般长二三寸,宽三四寸,下方带有排列的铁齿,相当于钉子鞋,特别能防滑。松嫩大平原,东西恒亘三千里,寒潮一贯南北,大马车和铁鞋是整个冬天的记忆。
    我感恩爷爷,我生在铁匠世家,却不谙任何铁匠活,叔父们也未将此技艺传授给我。在他们眼里,打铁是下九流,不让下一代再干这个。十几年来思叔父,可怜人死后,才把衷肠吐。三叔的手艺比四叔强,可他也没能找到用武之地,他死了,连同他的手艺一同下葬了。很多次,父亲与我提起他三弟,身体就颤抖着,燃起一支烟,死死的夹起狠吸一口,淡淡的青烟,缥缈地四散。他乡斜阳,小院里的父亲静默许久许久,就像一个睡去的人。其实是故乡的山水在牵绊着他,他悬在浮世的心在回归,找一个自然落地的姿态,落叶归根,其实我们都在找寻。
    这是客居上党平原的父亲,在他的寓所,性命苟延残喘的场景。他和四周的邻里很熟识,可邻里们都四散而去,那种老弱病残的凄凉充斥着小胡同,父亲一双眼微眯着,他用着极快的东北方言,却缓慢的讲述着铁匠的故事。那是几个留守老者,漫听他东一句西半句的述说,他极力捕捉着故乡的影子,极力述说着那个马掌钉的传说。

    三十年以来,故乡的铁匠陆续凋零。打铁是牛耕时代所特有的行业,叮叮当当的,一把子力气活。老屯里的几公铁匠,都是爷爷当年的徒弟,早都不干了。十三一队的王明华也开过铺面,终因在偏僻小屯,不景气而停业了。薛家屯的吕红斌也死去,他早就不当铁匠了,只是嗜好喝大酒。爷爷那代人的老铁匠,还有吴广理还活着,是薛家屯东边那屯子的,十三六队张泰屯的。我毕业的时候,他还在自家开电焊修理部,把电焊这门手艺传给他独子了,吴秀东是我小学时代的同学。不过,那修理铺也不够景气,只做些乡里之间的小活,焊点什么钩杆铁齿子的,一天也进不了三五块小钱。
    在故乡的大地上,大集体时代的那种气势,冬天里大马车呱嗒嗒跑过大地,腊月里铁匠铺门前那热火朝天的场景,铁匠们在挂铁掌子,这些,竟都悄然消失了。以前,爷爷在大队公家的铁匠炉,他当炉长,工作那个认真劲别提了,奶奶责怪他一点不会贪污,死板得就是一块铁,死脑瓜骨。爷爷的确是一块烧红的铁,那个年代,那些执着的老社员,做事耿直,不贪不占,炽热之心,都是烧红的铁啊。
    我的父辈们一辈子铁匠,给牛马做鞋、穿鞋。其实,在东北农村都叫钉马掌、钉牛掌。这种古老的习俗消失了,或许可上溯到闯关东时代,前后横跨几百年。铁匠铺,这种手工小作坊日渐绝迹,并濒临灭失的境地。唉!真不知以后还能不能看到他们了,那些给马穿“鞋”的民间手艺人。更不知,以后马的“鞋”到那里去做,到那里去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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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北国幽兰 于 2016-9-1 20:26 编辑 <br /><br />好文章,品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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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北国幽兰 于 2016-9-1 20:26 编辑 <br /><br />品赏嘉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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