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葱岁月，龅牙女的故事】

王泽生 · 发表于 2015-9-20 02:51:39

本帖最后由北国幽兰于 2016-9-1 20:30 编辑 【青葱岁月，龅牙女的故事】
（记于2015-9-20早1点）

9月13日早上，早市北尽头，一临时地摊上，一大块头的农妇，来卖秋豆角的，就是晚豆角子。是大马长，还夹杂着小己豆。她是进城的粗人，不是遍身罗绮者，她扎着个头巾，或许真就是“归来泪满巾”。但她不是，我相信！她是个痛快人，举止言谈一眼即之，和她卖的豆角一样大气，豪爽，泼辣。干脆，叫她大马掌吧。那天，她真就是来卖这豆角的，以前看不到她，以后她再也没来，她不是专门做小生意来着，她压根就不是什么小菜饭。她是乡下娘们，大龅牙女，男人婆，大板牙，板呲牙，她是这样的女人，凡事侃快麻利透溜，顶呱呱呱的那种。可以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女土匪，豪侠仗义的女汉子。
从说话到动作，一切都显得她人高马大，那两颗上门牙极力外突，昂扬，伸展，有如僵尸的獠牙，带着刺撅在那。如此龅牙透顶了，实属罕见，不过很适合她男性化的风格。生活在这块土地上的女人，但凡出苦大力的，几乎都可以抬麻袋，甚至不少可以扛麻袋，还能和男劳力平起平坐，威猛震撼，竟可以扛立肩的那种。就是满打满算的装满的大豆袋子，220斤一麻袋敞嘴的，立起来坐在肩膀上，直接上跳板装大车。这种高强度的体力劳动，在北方冬季常见，要是体格差一丁点就抵不住的。大龅牙女就适合麻袋作业。
她瓮声瓮气的说，这不是么，刚从上边撵下来。所谓上边，就是菜市一条街的南口，靠近西直北二路口，那是通衢要冲，试想那是正经八百的闹市，小杂贩子杂凑在那，多影响市容，城管岂能不驱赶你。今年春，我在呼兰住院期间，那医院的北大门外，坡度大，门前路伸展大一些，患者们把远一点的坡下叫“下边”，门口附近坡上的叫“上边”。这菜市北头是下边，南头是卖出去的摊位，每一个地段都是有主的，自然是高高在上，地段好，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所以俗称上边。整个夏秋之际，小菜贩子被驱逐是常事，被从上边撵到下边也司空见惯。北头，的确人流少一些，能至此者也是来买便宜的，而这里，确实是一些闲散小贩聚集地，菜价差一不三就能搞定。
被逐，是一件酸心事，龅牙女的“泪满巾”也莫过于此。但龅牙女是快乐的，快乐一如她的大马掌豆角。她是个阳光的劳动女性，听，她在说：“能晒丝，大马掌，可以晒的啊。那青豆粒收回来，拢一下，焖饭啊贼好吃。你买回去，搁在地上，通风处，别捂在塑料袋里，透笼袋子装也可以。能放十天半月的，不烂。”这豆角确是怪，真如她所言，极耐储存。买回来十天了，摊在屋地上，室温还比较高，竟然丝毫没烂，干瘪程度较轻。
据龅牙女说，小马掌就是家雀蛋儿。她说，从小就喜欢吃炖豆角，自己能吃一大盘，特别是豆大的就数家雀蛋儿豆角了。我一边捡豆角，一边反问，为啥叫“家雀蛋儿豆角呢”？这龅牙女比我还爱讲话。她一面把一只豆角掰开，把里面的豆拿出来让我看，果然，乳白色的豆上面长满了花纹，并告诉我，家雀儿蛋就长得这样。我说你咋知道？她说小时候爬树掏家雀窝，看到蛋就这样，所以叫“家雀蛋儿豆角”。其实，她也不晓得，这家雀蛋儿咋那么漂亮呢？个个长满粉色花纹鼓鼓的豆，当然指的是豆角籽了。熟透了的家雀蛋儿，活像一颗颗景泰蓝，更像幽美的蓝布花纹的瓷器。
她只知道，家雀蛋儿豆角很好吃，也算是黑龙江的特产。两个两老太太蹲在那，专门挑鼓豆的大马掌，但她们买的不多，挑三拣四的好蹩脚。大龅牙真痛快，毫不犹豫，就大咧咧的让挑开了，而且随便挑，特意把大袋子顺过来，倒地上。她嗓门一亮，说，就两块五一斤了，最后一茬，再有10来天，包米都割了，你想这不是最后一盆么。自己的包米地，自家吃的就带十来荡子，没农药，包米地也进不去、喷不了药，这是真的。她反复强调，这是真的，这是绿色的，货纯。她邻摊女人也帮腔，打证明。也许这是促销策略，即便是，也属于最原始的推销手段，很蠢很笨很朴实，是庄稼佬那一套不糊弄人。她说，现在一年四季都能吃上豆角，可那是“大棚的”，这是咱大地的豆角（土生土长的，不是温室的），吃不几天了。咱这东北大地产的，经过日月阳光的照射，不是塑料大棚的农药多，不是南方蔬菜水了吧遪、没味道。现在小茄子也快罢园了，再吃就不是大地的啦，那就得来年了！
东北女人天生就大气，可能和冻土磅礴的气候有关系。龅牙女说话带着草莽的味道，野性。比如，她吐出的那个词汇“荡子”，就很绕口，那是方言。以前，这种用法我见过也用过，譬如“一荡荡的”，用以形容芦苇荡呈波状起伏，意思是一浪浪的前仆后继，彼此起伏。在俺这，一荡子就是一垅，专指包米地，特别是夹带豆角芸豆之类的，作物之间攀藤爬绕，叶子糜集错落，故此如苇荡那样起伏很有气势。龅牙女是个干啥都有气势的女人。
9月初的小城，秋市正旺，卖青包米穗的也不贵。正是吃青玉米的季节，煮出来嫩嫩的，甜甜的新新鲜鲜的，有那个浆。小时候，我几乎每天都要吃，直到包米老了，没有那种新鲜味道了才停止。大锅煮那叫烀，烀肉似的，烀有烀的味。后来，干脆烧包米，烧有烧的味，就是稍微成熟了些，就是“老点滴”跑了一些“浆”的，现在街头巷尾烤包米的，也烧不出屯子的野香。煤火烤的和烧的是两码事。烤包米我不喜欢，小贩们烤的硬邦邦，没有味道了不香了。我偏偏喜欢老玉米，烀的，颗粒开花的那种，略有些硬硬的，有咬头，可以增加胃肠蠕动，缓解便秘，还养胃肠。其实，东北饭店有一道菜叫大丰收，就有老包米、老豆角，还有排骨、土豆、窝瓜等等。大丰收的味道，是任何山珍所无法比拟的，只要一听，我就流口水了，一顿我一吃一大盘。大龅牙味口更大，她能吃一盘半，难怪她五大三粗的。
当断则断，我再次下注，投入三四十块钱，买豆角大马掌。沉甸甸至极，我拎回来上楼，当时没咋地，过后，后反劲上来了，又开始发烧。我这肺病怕累着了，就是健康人扛回来再上楼，也得累个好歹。那些豆角还散放在地，等我处理呢。这十天里一直发烧，连续挂吊瓶，这短时间间隔着输液，跳蚤式的，也没把钱省下一分，倒是花掉七八百块了。我慨叹，钱不是钱，大马掌还是大马掌，这是龅牙女的原话。

【补充】
9月18日中午下楼，一头撞见孙师傅，他比我小，也就三弟的年纪。他说正在清洗暖气，我正准备挂吊瓶去，已经两天了烧膛。一烧膛，我意识就浑浊，啥也写不下去，这不，龅牙女一事撂那，今晚才弄。中午和孙师傅打过招呼，顺道去菜市，孰料又瞄上了大马掌。
菜市三叉戟那，最北头尖岛那，一小伙子吆喝1块钱1斤了。是大马掌豆角，不过品相不好，豆荚也小。被一老太太直言砍价，满满的三斤，装袋而去，我无不唏嘘晚了一步。其实上一天下午，我也撞见这情形，只是豆角太糟碎，品种太杂章了，要价才8毛钱一斤，一些老太太围着蹲那挑呢。
大马掌子豆角，最扛搁了，似乎这是真理，在我这得到了验证。
在北头，一女人地摊，大马掌豆角两块钱一斤。有一小堆老气横秋的，专门挑出来的，是大马掌豆角籽，也两块钱。连同这籽，又装满一袋青荚，一共十三块钱的。我先前溜过去，再返回，心想错过此时，就难遇了。那邻摊老汉说，这就是过去老式豆角，笨豆角，现在年轻人不认货。
我和大马掌结下了善缘，每个人心中都有一片星空，跨越春夏秋冬。大马掌豆角，有我的青春和阳光，它们一起散落在故乡。乡愁有生命，因为它会长大。记忆无生命，因为它不会变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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