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华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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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散:拽着吃
(2014-7-7下午4-6点)
苣荬菜,我叫它寝么菜。之所以这么叫,那是一种乡音,谐音。呼兰河这地方,几乎都生着蘸酱,很少炸了吃的。至于拽着吃,我倒是头一回听到,从集市上一个老太太那听来的。我不禁暗自揣测,拽着吃,会是什么吃相呢。是狼吞虎咽,甜嘴巴舍,还是饥不择食。
7月30日早5点,我逛早市,离家很近的,西市街早市。悠悠然飘过,都是五花八门的家常菜,没什么新面孔。倒是有一份卖蚂蚱菜的,那种司空见惯的马食菜,也叫猪食菜。乡下都没人理会的东西,竟然拿来卖钱,不可思议。就这东西,有何可吃的呢,不可理喻。
徒步!我又去了小北五路早市,离家很远,在东北城呢。那很盛大,等到那早已人满为患了,从西到东遛了个遍,只有一份卖野菜的。小街西头道北,马路牙子上,一个老太太,一大堆寝么菜。但凡这种撂地的,都靠边边角角,不怎么张扬。她静静坐着,一句不吆喝,也无人问津,我是惟一的特例。
她左邻右舍,菜都不住溜的卖,而她门庭冷落。到这杀马扣槽的季节,谁还稀罕那些苦不溜丢的,苦麻子、婆婆丁之类的,又老又苦又柴。所以,她的卖法很特别,不论斤,也不论堆儿,而是论掐儿。她说一块钱一兜儿,其实就是一掐子,蓬蓬松松很大一堆,能装满一脸盆。
她说,焯了蘸酱,这大热的天儿,清凉败火。最踟躇了许久,又买了一兜。她这,一兜儿就是一方便袋,两袋鼓囊囊,塞满了我的拎兜。她这菜,干爽爽的,没一滴子露水,没一丁点泡水的迹象。太阳还没毒起来,就这么掉秤,如果再一暴晒,又当如何呢。她蹲在那,黑癯癯,精瘦精瘦,酷似一个老核桃,更像一棵苍苍的寝么菜。她说:“用干白面,放帘子上蒸了,不加什么油盐,蘸蒜酱,两人拽着吃,也不解馋。”
对于她说的,我信!一是,出于对老年人的信任。因为今年春在西市街,有个老人卖咸鸭蛋,说是小北五路老刘家的。那里路南的确有一家,“刘家咸鸭蛋”,同时还卖五香鸡蛋。
二是,我立即意识到,这是老式吃法。那么,拽着吃,自然就有老时候的味道了,衣冠简朴古风存,那叫古风。但凡老式的都是经典的,这年代,人们都追求老式风格,从老物件到老风俗,乃至一件老家具,一道老式小炒,都让人怀念。呼兰河餐馆里,有道菜叫地三鲜,有新老之别,而老三鲜为人所喜好。生活的变迁,会遗留许多老式吃法,如同老式锅包肉一样诱人。
我们这代人,还能一口气说出许多野菜的小名,而下一代就绝根了。诸如曲么柳、老鸹巾、渣渣菜、莲蓬棵,这些他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因为,绝大部分从视野中消失了。空荡荡的大地,只剩下板结的庄稼地,那些能顶着寒气生长的野菜,能拱起板结硬土的寝么菜,经久的犁锄没灭绝它们,却被农药毁于一旦,却被疯狂的耕作灭绝。虽如此,寝么菜还是顽强活着,挖了一茬又一茬。那些高档酒店里,就有婆婆丁、寝么菜之类的,也就简单凉拌一下,摇身一变,一盘就贵得出了奇。而今,我们味口不够野菜凑,可集市上哪来那多野生的,都大棚货,是赝品。物质繁茂了,我们的精神世界多么荒芜了啊。这样的日子,吃啥啥不香,何谈拽着吃,何谈吃嘛嘛香呢。
我大半生在乡下度过的,那是东北平原深处的一个小村庄,薛家屯。上世纪瓜代菜的年月里,我故乡接纳了无数饥民,那谷子高粱面包米,那漫山遍野的野菜,周济了无数山东老乡。我爷爷就是那时候逃荒来的,领着一大家子,扎根在了北呼兰河,一住就是几十年。那饥肠辘辘的时光,那清香苦涩的寝么菜,那是当家菜、救命菜啊。初到这块平原的时候,父亲三叔四叔,大姑二姑,一大家子饿得摇摇晃晃,青筋暴瘤。当他们见到呼兰河,这么多粮,这么多野菜,那姿态那神情,那生命的挣扎,该是怎样呢。我想,一定是拽着吃,抢着吃。爷爷奶奶就吓唬孩子们,吃多了会撑死,就限制孩子们。毕竟饥饿久了,胃肠萎缩,冷不丁有了吃的,要撑坏人的。粮食不够野菜凑,那个清贫年代,遍野都长野菜。
那天,小北五路早市上,我什么也没买,只拎着这两袋寝么菜。之后又盘桓了半座城,最后徒步回来,半大头晌了。烈日袭袭,闷死个人了,搁了一天,在塑料袋里捂着,换了别的菜准是捂烂了。当晚才弄出来,洗了又洗,又隔了一天没甚可吃,这才记起它。大马勺开水住了七分熟,一锅水紫褐色,熬汤药一样。本来在那地摊儿上,还想买婆婆丁,还有蚂蚱菜,那老太太弄的怪全乎的。问她从那采的,她只说这可难弄了。这片土地上生长得最多,曾经也最不缺的,就是寝么菜了。过去那些漫不经心的东西,今天成了宝贝,这种本末倒置似乎暗示了什么。
至于搀上面粉蒸着吃,我嫌有些费事,或者说我炊具不到位。但经验证实,焯了的寝么菜,类似于土豆窝瓜,的确当饿,一大掐子可抵半顿粮。蒸着吃,那一定是清香至极,这让我想到许多年前,我去山西长治北,那时大姑家还住在那,铁三局一处家属区——“光明院”的红楼上。她做了一次卤面,用肉卤蒸的,咸咸的真好吃。以后,市面上再吃的卤面,没那个老味道了。再就是2012年秋,母亲在我这,用芥菜缨子掺面蒸了,她说是老式吃法,被我写成了小散文。
以前,挖野菜大多是孩子的差事,现在是大人的差事了。母亲说,什么时候不再吃野菜了,日子就好过了。是啊,吃糠咽菜甜如蜜。可现在似乎小康了,不再拿着月牙刀满山野的挖菜,可“春荒”依旧。今年复明年,我们把目光盯在地里的野菜上,大地荒芜,真不知再拿什么打发自己。
所以,在集市上意外地见到了寝么菜,一如故友重逢,一时,我喉咙发紧……我对野菜的特殊情感,吾谁与归呢。我想,下一个春天,呼兰河冰原消融,万物萌生,鱼儿飞在白云上,我们呼喊着冲向郊野,吃春究竟何物可吃。寝么菜,残坡片硷,清香和苦涩不会消散,清魂不散。冰天雪地,它的抗击打能力强胜过一切,可却消失于人祸式的天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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