嫦娥

文曲星

                     嫦娥


广寒宫月众神闲，空望何家未见还？
仙界中秋前夜去，来朝佳节在人间。
                       

诗林晓月

广寒宫月众神闲，空望何家未见还，诗人一抬眼就把我们推到月殿飞檐之下。

诗林晓月

众神闲，闲得不是慵懒，而是千年如一日地守着冷寂，守着银瓦琉璃的反光。那反光落在他们眼底，像一层不肯融化的霜。

诗林晓月

空望把他们的脖子拉得极长，长得探出天幕，探到人间烟火的上空，却找不到一条可以落脚的归路。

诗林晓月

何家问得极轻，却极重，重得能把月光压弯，把星斗震落。未见还，像一声叹息被夜风撕碎，碎成无数银屑，飘在银河里，飘进每一扇仰望的窗。

诗林晓月

于是，中秋尚未抵达，思念已先在天庭炸开，炸得无声，却炸得众神都垂下眼帘，炸得广寒的桂树落下第一片提前的黄叶。

诗林晓月

仙界中秋前夜去，来朝佳节在人间，把一柄玉斧轻轻劈开昼夜。

诗林晓月

前夜去，去得不动声色，却去得惊心动魄，仿佛一整个广寒的霜雪都被折叠进更黑的背面，折叠进众神不敢触碰的褶皱。

诗林晓月

来朝佳节，四字带着爆竹的红，带着糯米的软，带着孩童奔跑时扬起的尘土，一路从凡间的巷口涌到天梯之下。

诗林晓月

人间在此刻重若千钧，重得能把月色拉低，拉低到炊烟可触，拉低到瓦罐可接。

诗林晓月

于是，嫦娥的衣袖被这股热气冲得微微鼓起，鼓成一只无声的帆，帆上绣着旧岁的桂花，绣着早已冷却的笙歌。

诗林晓月

她低头，看见灯火像一串串橘红的念珠，被一只只粗糙的手掌捻动，捻得火星四溅，捻得她眼眶生疼。

诗林晓月

那一刻，她明白，佳节，不过是凡人对缺圆的一次温柔抗争，是他们在尘土里为月光挖出的一条浅浅的沟渠，让清辉得以暂歇，让思念得以落脚。

诗林晓月

整诗写得天地两面，寒热交迸。诗人不写嫦娥独舞，不写玉兔捣药，而写众神空望，写佳节迁徙，便把一个人的孤寂写成一群人的孤寂，把一世的离别写成万世的离别。

诗林晓月

广寒的冷，被一句众神闲轻轻托住，托得极高，极远，远得像在另一个宇宙；人间的热，被一句佳节人间狠狠摁下，摁得极近，极烫，烫得像胸口跳动的火。

诗林晓月

冷热之间，嫦娥的衣带便成了一条拉紧的弦，弦上悬着两端的月亮，一端霜白，一端橘红，谁也不敢先松手，一松手，就是永世的坠落。

诗林晓月

于是，我们仿佛看见她站在宫门前，脚尖踩着最后一缕未褪的寒光，手背却已被凡间的灯火映得发烫。

诗林晓月

她想回身，广寒的玉阶太滑，滑得留不住一粒尘埃；她想举步，人间的风又太沉，沉得举不起一片羽毛。

诗林晓月

她就那样悬着，像一枚被岁月遗忘的棋子，像一滴被银河蒸腾的雨。众神在她身后，目光织成一张无形的网，网住她，也网住他们自己；

诗林晓月

凡人从她脚下路过，笑语溅成滚烫的浪，浪打她，也打他们自己。没有谁真正看见谁，却都在彼此的光影里，被照得通透，被照得疼痛。

诗林晓月

读罢，只觉心头也裂成两半，一半浮在广寒的檐角，一半落在人间的灶膛。那裂口不流血，只流月光，流得缓慢，流得安静，却流得怎么也止不住。

诗林晓月

于是，我们学会在每一年的八月十五，把圆桌摆到庭院中央，把月饼切成带棱角的月亮，把桂花酒斟到将溢未溢，然后抬头，让目光穿过灯火，穿过云层，穿过据说住着神仙的那片银白。

诗林晓月

我们不说思念，只说月圆；不说离别，只说吃饼。可我们心里都清楚，那一枚被咬缺的月牙，正是嫦娥留在天边的脚印，是她用千年孤寂。

诗林晓月

替我们拓下的一个缺口，好让热与冷，仙与凡，失与得，都能在那个缺口里，轻轻相遇，轻轻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