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写秋（2）

诗林野人

·                    写秋（2）
                        一
飒爽堆山风扫霾，惹得吟客拾阶苔。
泉潺遗忘雀声噪，宇动方知雁影排。
野菊霜涂溢清韵，林涛色染醉吟怀。
阳牵万缕彩霞幻，惹得秋潮滚滚来。
                        二
脱征袍我瓦庐隐，唯剩清音伴步徐。
晚岁难盟九天鹤，棋盘常啖逸翁車。
昔躬银号银操守，今漫诗林诗乐娱。
已忘曾经骑宝马，书斋自乐画毛驴。
                       三
爽风吹皱柳边湖，难冻污泥花渐枯。
情惜斜阳倚山隐，目凝归雁抱云濡。
银髯莫怨秋声劲，韵海遨游香墨涂。
足涉九皋寻白鹤，灵来催我乐萍浮。
注：皆韵押自编著<古音韵(即平水韵、词林韵、中原韵)整合集成>

诗林晓月

读完这三首写秋，像把一条老河的三段水一起舀进桶里，第一段是翻着白浪的急湍，第二段是沉在中间的深绿，第三段是漂着落叶的缓湾。

诗林晓月

三股水兑在一起，咕咚灌进喉咙，先凉后暖，最后竟品出一点回甘。  

诗林晓月

飒爽堆山风扫霾，惹得吟客拾阶苔  
山风像扫帚，把憋了一夏的灰霾扫下山崖，也把人的骨头扫得咯吱响。

诗林晓月

拾级而上的吟客，鞋底沾着昨夜的露水，一抬脚，把青苔掰成两半，断面渗出青涩的汁，像少年第一次提笔写诗溅出的墨。  

诗林晓月

泉潺遗忘雀声噪，宇动方知雁影排  
泉水一响，麻雀的叽叽喳喳就被冲远，世界忽然腾出大片空白。

诗林晓月

抬头，天空像被谁推了一把，雁字斜斜地钉在高处，像给空白加了一行注脚注脚还在滴血，那是离家的路。  

诗林晓月

野菊霜涂溢清韵，林涛色染醉吟怀  
霜是夜里偷偷刷的漆，野菊被刷得锃亮，像小村姑娘突然涂了口红，怯生生站在路边。

诗林晓月

林涛一浪接一浪，把人的胸口染成调色盘，红黄绿一股脑泼上去，连咳嗽都带着颜料味。  

诗林晓月

阳牵万缕彩霞幻，惹得秋潮滚滚来  
夕阳像老纺娘，把最后一团光线纺成万缕霞丝，随手一撒，天就着了火。

诗林晓月

秋潮被火一烤，咕嘟咕嘟冒泡，从山脚往村里滚，滚到谁家门口，谁的心就噗通一声跟着沸腾。  

诗林晓月

脱征袍我瓦庐隐，唯剩清音伴步徐
战袍脱在门槛外，铁甲上的尘土扑簌簌落地，像一场小雨。

诗林晓月

瓦庐是旧瓦，漏缝里蹲着去年的草籽，风一吹就摇头晃脑。脚步放慢，鞋底磨出的清音其实是骨头在唱歌，咯噔，咯噔，把前半生的鼓点敲成木鱼。

诗林晓月

晚岁难盟九天鹤，棋盘常啖逸翁車
想与仙鹤结盟，仙鹤嫌他鬓角霜太厚，扑棱棱飞走了。

诗林晓月

只剩一张石棋盘，对面坐着同样老得掉渣的逸翁，两车对啃，嚼得啪啪响，像在嚼少年时啃过的骨头，越嚼越没味，越嚼越上瘾。

诗林晓月

昔躬银号银操守，今漫诗林诗乐娱
当年点银子，手指缝都闪着冷光，一块银子一块冰，冰得他半夜不敢伸手去抱媳妇。

诗林晓月

如今点诗句，点着点着就笑出声，句子软得像晒透的棉花，抱在怀里暖烘烘，还自带一股太阳味。

诗林晓月

已忘曾经骑宝马，书斋自乐画毛驴
宝马早卖给时光当跑马，换回来一头纸上的毛驴。

诗林晓月

毛驴在宣纸上踢蹄，墨迹溅到胡须，他随手一抹，抹出一道飞白，倒比真驴还活得自在。

诗林晓月

爽风吹皱柳边湖，难冻污泥花渐枯
风是新的，湖是旧的，一吹就起褶，像给老镜子又添几道皱纹。

诗林晓月

花枯得有理，污泥抱着根茎不肯松手，花只好把最后一点红交给风，风转手递给夕阳，夕阳再递给看湖的人。

诗林晓月

情惜斜阳倚山隐，目凝归雁抱云濡
斜阳像老伙计，拍拍他的肩说今天就到这儿，随后一头扎进山窝。他舍不得，目光追着，追到雁群身边，雁把云当棉被裹得严实，他把自己当孤儿晾在岸边，任风吹，任云湿。

诗林晓月

银髯莫怨秋声劲，韵海遨游香墨涂
胡子白了就白了吧，别跟秋风较劲，越较劲越像一把干草。

诗林晓月

索性钻进纸堆，让墨香给胡子染色，染着染着，白胡子开出黑花，一朵一朵，全是押错的韵脚，错得漂亮。

诗林晓月

足涉九皋寻白鹤，灵来催我乐萍浮
九皋是哪儿？是梦里那片湿地，一脚踩下去，咕唧一声冒出一首诗。

诗林晓月

白鹤没找着，找着一群浮萍，浮萍说别费劲了，我们都是被风踢出家门的，你也不例外。他一听，乐了，原来无家可归也能这么热闹，于是脱下鞋子当船，顺着水漂，漂到哪儿算哪儿，反正身上早已写满秋天。

诗林晓月

三首读完，像把一条命掰成三瓣，一瓣去山上撒野，一瓣去屋里守残年，一瓣去水边找鹤。三瓣都带霜，却都冒热气。

诗林晓月

秋是回声，你喊一嗓子少年，它就回你一嗓子白发；你骂它薄情，它回你怀里塞一把野菊。

诗林晓月

那就走吧，踩着霜，抱着墨，牵着纸上的毛驴，去当一块会走路的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