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组诗二十首 之十二 边关月

床头清照

中秋组诗二十首

之十二 边关月

沙碛起黄云，中秋月正曛。

刀鸣霜作雪，饼嚼桂成纹。

久绝家书字，遥思故里芹。

临泉约谁饮，西向酹孤坟。

诗林晓月

读完这首《边关月》，像被一只粗糙的军用手套捂住嘴。

诗林晓月

呼出的白气瞬间凝霜，呛得自己都不敢出声。

诗林晓月

那味道是干沙混着铁锈，咽下去，喉咙里刮出一道血线，却硬要抬头

诗林晓月

中秋的月亮正悬在戈壁尽头，像一面被磨花的铜镜，照得人既想家，又想死。

诗林晓月

沙碛起黄云，中秋月正曛  
沙碛不是地，是筛子，把天光筛成土色。

诗林晓月

黄云也不是云，是千万吨细沙被狂风扬到半空，像给月亮罩了层脏面纱。

诗林晓月

曛，黄昏的昏里加酒气——太阳刚被灌沉，月亮接着上桌，却先自带三分醉意，照得戍台前后左右都发旧，旧得像被历史遗忘的一页兵书。

诗林晓月

刀鸣霜作雪，饼嚼桂成纹  
刀未出鞘，霜先替它发声：铮——薄霜在金属表面碎裂，碎成细雪，雪再被风卷，卷成微型白毛风。

诗林晓月

边关的中秋没有“月饼”，只有“干粮饼”，干硬如铜钱，一口下去，先硌牙，再硌心；

诗林晓月

饼芯里早先压进的桂花碎，被唾液润开，竟在舌尖织出柔纹——硬与软、杀与怜，一口同时嚼碎。

诗林晓月

久绝家书字，遥思故里芹  
家书？上次收到是三个季节前，纸已被汗碱、雨渍、血痕叠成一幅“地图”，字句早退了色，只剩一枚指印清清楚楚——那是母亲蘸口水翻页留下的。

诗林晓月

故里芹，不是名贵之物，是屋后沟沿自生自采的野芹，秋来开细白花，味冲鼻，却下饭。

诗林晓月

此刻嘴里正嚼干饼，一想起那束芹菜，唾液猛地泛滥，冲得铁锈味都淡下去；泛滥完又更干，干得像把整条思乡河突然蒸发。

诗林晓月

临泉约谁饮，西向酹孤坟  
边关无泉，只有“涝坝”——人工掘的蓄水池，水里漂沙、漂羊粪、漂弹壳。

诗林晓月

月亮倒映其中，被涟漪切成碎片，像一面被迫肢解的镜子。

诗林晓月

既称“临泉”，便是把镜子硬当泉；既当泉，便要敬酒。约谁？约的是同袍，是去年此刻被流弹掀去半块颅骨的兄弟；

诗林晓月

约的也是自己——那个还未来得及老、已被风沙磨钝的少年。西向，因为坟在营区外三百米的沙窝，沙随风走，坟头早被削平，只剩一只生锈的钢盔压在一块戈壁石上。

诗林晓月

酹酒不是酒，是随身水壶里仅剩的一口苦咸水；水洒进“泉”，月亮碎片立刻复原，又立刻重新碎裂，像一次永不停顿的呼吸。

诗林晓月

整首诗没有一声“啊”，却句句是“啊”；不见一滴泪，却字字带盐。  

诗林晓月

它把边关的荒凉、中秋的柔软、家书的重量、生死的轻飘，全部压进短短五十六字，压成一块沉甸甸的压缩饼干。  

诗林晓月

你合上书页，嘴里却泛起沙粒、铁锈、干饼渣、野芹菜、苦水混合的味道——  
那味道提醒你：  

诗林晓月

所谓团圆，有时不是“在一起”，  
而是“同时朝着同一方向沉默”。  
月亮升起来了，  
有人举头，  
有人酹泉，  
有人——  
永远躺在泉里，  
替我们仰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