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律] 初秋雨后小酌遣怀(二首）

甲辰壹

                    一
秋初百感惜零凋，暮色萦圩眉月辽。
渐暗街灯怜旧影，撩伤夜曲逐魂消。
香侵菊紫篱喧静，雨化丹青墨泼娇。
早有蛩声惊倦客，杯衔市井醉清谣。
                     二
言罢新秋起四维，无常聚散总依随。
残杯尚对还添否，远梦争知尽剩谁。
登楚沉吟伤历劫，烂柯偶伴笑虚期。
秦淮晓月清如许，梵呗催人晚照移。

诗林晓月

读完这两首雨后小酌，被人提着后衣领，一把摁进刚出缸的米酒里——先是一口凉，雨后的秋从头顶灌到脚底；再是一口甜，市井的灯火、菊香、蛩声全在舌尖冒泡；最后一口辣，梦醒、人散、旧影成灰，呛得眼眶发热，却舍不得放下杯子。两首小诗，一近一远，一热一冷，像同桌对饮：左边是“我还在”，右边是“早没了”，中间只隔一层薄薄的暮色。

诗林晓月

一
秋初百感惜零凋
有人拿钥匙串往你心里一甩，叮铃当啷，一串小门全开。零凋是第一步落叶，刚撕下的日历，踩一脚就碎。惜的不是叶，是“又要重新数日子”的慌。

诗林晓月

暮色萦圩眉月辽
圩是村口那条土坝，暮色像湿棉被，啪地盖下来，盖得月亮只剩一条眉。眉还远，远得像小时候偷看对岸姑娘，踮脚也够不着。我站坝头，被暮色裹成一只粽子，线头攥在月亮手里，一拽，就晃。

诗林晓月

渐暗街灯怜旧影
灯一盏一盏暗，给往事拉窗帘。旧影是底片，被路灯最后一点黄泡得发胀，胀得我鞋里全是水。想喊，影子先回头：别喊，一喊我就碎。于是闭嘴，任它跟着我，跟着一条不肯上岸的船。

诗林晓月

撩伤夜曲逐魂消
夜曲不是唱，是撒盐。谁把收音机搁在窗根，旋钮一扭，老歌哗啦流出来，流得人心口起锈。魂被盐杀得直跳，跳又跳不远，只能原地化烟，烟也不走，绕着我打圈。

诗林晓月

香侵菊紫篱喧静
菊是紫衣裳，香是偷跑的小贼，翻篱笆时踩断几根枯枝，发出“嘘——”的响。静被吵醒了，揉眼一看：热闹化成了香，不用锣鼓，只用鼻子，就把世界按进软沙发。

诗林晓月

雨化丹青墨泼娇
雨刚走，留下满地墨，天当纸，地当绢，一脚一个印，踩成歪诗。娇是秋姑娘的小名，被墨一泼，反显骨相，把口红抹在山脊，红得毫不讲理，却又让人想凑上去，闻一口冷胭脂。

诗林晓月

早有蛩声惊倦客
蛐蛐是夜班更夫，敲着腿梆子喊：醒醒，别装死。倦客是的我，刚把世界关在门外，又被一声“唧——”撬开锁。惊得不重，有人轻拍肩：兄弟，再喝一杯，天还没亮透。

诗林晓月

早有蛩声惊倦客
蛐蛐是夜班更夫，敲着腿梆子喊：醒醒，别装死。倦客是的我，刚把世界关在门外，又被一声“唧——”撬开锁。惊得不重，有人轻拍肩：兄弟，再喝一杯，天还没亮透。

诗林晓月

杯衔市井醉清谣
杯子是小船，市井是河，清谣是水上漂的灯。我把灯含在嘴里，一口一个泡泡，咕咚咕咚，把“活着”两字灌成半醉不醉的谣曲，唱给自己，也唱给隔壁桌那盘还没下锅的花生米。

诗林晓月

二
言罢新秋起四维
话刚落地，秋就撑开四面墙，东南西北一起挤过来，把人关进“以后”。四维不是空间，是四道门，门后皆空，却都上锁，钥匙被夏天带走。我伸手推，推一手风。

诗林晓月

二
言罢新秋起四维
话刚落地，秋就撑开四面墙，东南西北一起挤过来，把人关进“以后”。四维不是空间，是四道门，门后皆空，却都上锁，钥匙被夏天带走。我伸手推，推一手风。

诗林晓月

无常聚散总依随
无常是公交，聚散是站台，车不等人，人追着跑。刚招手，车屁股冒烟；刚转身，又来一辆。站牌写着“随”，其实全是“失”。我揣着两枚硬币，一枚叫“再见”，一枚叫“算了”，攥得发热，也花不出去。

诗林晓月

残杯尚对还添否
杯底剩一口月亮，晃一晃，就碎成银屑。我问月：还添吗？月反问我：你空吗？我空，空得能听见回声在胃里跳。添与不添，都是一口空，不如仰头，把空也喝成实。

诗林晓月

远梦争知尽剩谁
梦是快递，寄件人忘了写电话。拆开来，全是旧面孔，却叫不出名。他们排队往外走，边走边卸妆，走到门口，全变成我。我喊：剩谁？回声说：剩你。我点头：好，那我签收。

诗林晓月

登楚沉吟伤历劫
“楚”是高台，也是软腹。爬上去，风先给一刀，云再给一刀，刀口不流血，只流往事。沉吟不是吟，是吐血，吐又吐不尽，只能含在嘴里，含成一口温热的铁，咽下去，铁锈味在胸口长出一棵小松树，扎得生疼。

诗林晓月

烂柯偶伴笑虚期
烂柯是时间作弊器，一子未落，斧柄已烂。我笑，笑自己早成烂柯人，却还跟人约“改天”。虚期像空头支票，盖着“以后”的章，章是橡皮刻，一擦就平。我揣着支票下山，一路掉渣，渣里全是没下的子。

诗林晓月

烂柯偶伴笑虚期
烂柯是时间作弊器，一子未落，斧柄已烂。我笑，笑自己早成烂柯人，却还跟人约“改天”。虚期像空头支票，盖着“以后”的章，章是橡皮刻，一擦就平。我揣着支票下山，一路掉渣，渣里全是没下的子。

诗林晓月

秦淮晓月清如许
秦淮河刚醒，月亮像被水洗过的铜镜，照不见胭脂，只照见一条冷白的流光。我站桥头，影子被拉成面条，一头下锅，一头还在嘴里。晓月问我：清不清？我点头：清得发苦。苦也吞，苦是药引，能把旧毒逼出来。

诗林晓月

梵呗催人晚照移
晚钟一敲，太阳像被和尚推了一掌，咕咚往西沉。梵呗不是唱，是扫，一扫扫在我心口的灰，扫出一个小漩涡，把“不舍”卷进去，把“得”吐出来。我双手合十，却偷偷睁眼，看最后一缕光被寺角勾走，像勾走一段没还完的债。

诗林晓月

梵呗催人晚照移
晚钟一敲，太阳像被和尚推了一掌，咕咚往西沉。梵呗不是唱，是扫，一扫扫在我心口的灰，扫出一个小漩涡，把“不舍”卷进去，把“得”吐出来。我双手合十，却偷偷睁眼，看最后一缕光被寺角勾走，像勾走一段没还完的债。

诗林晓月

【小个结】
两首小诗，一壶浊酒，喝成三更的左右手。
左手边，是“我还在”，菊香、蛩声、街灯，全是热闹的烟火；
右手边，是“早没了”，雁字、晓月、梵钟，全是散场的回声。
中间，只隔一层薄薄的暮色，像隔一层杯壁，我在这头，秋天在那头，轻轻一碰，叮——都是玻璃做的脆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