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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行漫记:直走辽南_虎狼之地
(2014-6-19中午11点半,第1小节;下午2点半-4点,第2-3小节。其余写于20日早2-5点半)
1.
列车快到沈阳北站了。这时第15号车厢来了个胖小伙,身着便装像是乘务员,拎着一塑料筐牙刷牙膏。他立定在车厢中部过道上,开始了播音腔,一字一板,有板有眼的说开了。
他举着一个牙刷,说就这一个小小的牙刷,跟普通牙刷有什么区别呢,这叫好迪牙刷。喏,见证奇迹的时刻到了。
第一,刷头可以弯曲180度,能刷到最后一颗大牙。第二,刷上有12组细毛,不伤牙龈。第三,刷头背面有108个橡胶点,专业清理舌苔上的细菌。买一赠一,厂家价格10块钱,我这里替厂家促销,免费打广告。我再送一组,就是10块钱买四支牙刷,两块五一个。再免费赠一管牙膏。10块钱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买不了飞机,买不了大炮,去不了美国。
经过他连珠炮似的鼓动,一车厢眼球被吸了去。他巧舌如簧,振振有词。人们的好奇心高潮,于是不少人开始掏腰包,你十块他十块的,不一会,几十套就抢空了。这牙膏叫狮乐金银花——牙白灵。
那高个男的买了一副,对座那女的看着眼热,以为便宜就跟风弄了一套。他们觉着不吃亏,紫华也心动了。在绥化时候就说买牙膏,我说:“这车上的江湖货,忽悠门子,便宜没好货。咱俩还是吃奶糕吧。”
她喏喏的不吭声,一眼的留恋。我站起身,那买冰棍的老汉撕开包装袋,让我拽冰棍的木柄。我反应迟钝,他说就这样,我不明白为何扣留外包装呢。这老冰棍哪来的奶味,纯冰块子一个,这白大褂继续忽悠去了。好在一块钱一根,越吃越渴。
2.
沈阳北站北口,我们随大流儿倾泻而出。热浪随即扑来,我说停下晒晒,车上太阴冷了。阳光真暖和,广场充满了金子般的空气;这座城市阳光金灿灿,充满着无限诱惑。
小广场上,有三五辆“倒骑驴”在游弋,做梦似的游弋。他们是拉脚的,送乘客去客运站,而客运站就在不远处,一拐弯便是了。还有摩托车脚夫在等客。对于这样一个陌生之地,许多年前我匆匆途径这里,也记不得哪年哪月了,一切早已面目全非。
紫华说沈阳北站全是高铁。在售票厅底楼,全是自动售票机,这东西我不熟悉。紫华问大厅的保安,他含糊其辞,让上二楼。二楼也没有普通票,高铁到辽阳一人31.5元,说是沈阳南站有便宜的。紫华说,哈尔滨西站也是高铁,又倒公交去哈站,和这个一样。
我俩去寻公交——这段短短的距离真不易,连续冲破了几层封锁线。第一道是鬼一样游荡的倒骑驴,险些着他们的道儿。
第二道是离开售票厅时候,撞见一女的拉皮条的,她说去辽阳客车10点半,一位35块钱,她一个劲儿商量,不算太癞。她见不坐,就说公交262在这边,而我们没信她的。
我招呼紫华说,咱俩稍微停顿一下,稳稳神,看咋办是好,免的受骗上当。环顾四周,这儿的人都不可信,紫华眼尖,她指着一个红马甲清洁工说,他是本地人。果然,那瘦黑个老汉一指西南角,广场隔道的对过小红楼那,是沈阳都市医院,顺着惠宾街往里走,便是辽宁省长途快捷客运站了。
第三道,则是一个纯种的流氓无赖。我们过宽阔的横道,那马路太繁忙了,那男的跑着、跟着、撵着、追着,问我们去哪。当听到去辽阳,就没命的跟踪追击,土蜂子似的缠住不放,说先上车后启票,到辽阳40块钱。他简直就是那种贴树皮,俺这叫“杨砬子”。这种逮人的方式,让我好不自在,紫华当即反击,我有些木讷。
好歹过了关卡,我幽默的说,太阳毒烈烈,烧得人心发慌。那客运站门外,一个戴面罩的老太太问去哪,我愤慨的丢开。那客运站门卫室口,一个保安拦住了去路,问去哪,“辽阳”。他说这没有去辽阳的车,往下再不说了,等于是把我们撵走。那口罩老太太过来了,原以为她是坏种呢,她指点迷津,说,去沈阳南站不在那边,坐公交262在这边。见了她就像见了蛇蝎,唯恐避之不及,所以她良心发现吧。
往回返的途中,又撞见一女的。她三番五次追问,下午1点的客车中不,票价40块钱。紫华说才20块钱啊,她反驳说哪来的,原来25,后来涨了5块钱。我们走远了,她迟疑了一下,扭身走开了。
绕过地下通道,电梯,原来公交发车场就在火车站对过。天热的晒得人直冒油。
3.
紫华问我坐哪个?高铁29块5,12点半的车;12块5的,下午1点半的车。我说当然便宜的了。她二次去排队,很快拿到了票,K7592次,6月14日下午1点26开车,14车厢第45、46号位子。
候车室,实行实名制验票,就是看身份证和车票。经过一番转悠,这趟车根本榜上无名——那大电子显示屏上找不见。过了许久,才捕捉到K7592次,A14号检票口,14站台上车。
紫华说,沈阳站变了,认不出来了,这几年修来修去,居然修成这样。在二楼高铁候车区,她打听到哪卖吃的,在三楼呢。从东侧走梯上去,一格子间内套餐一份20-30块钱,紫华问一碗米饭,吓她一跳,20元。紫华心里有火,这一道一直想吃水灵的——水饭。
在东南角的超市,大碗面5元的来两碗,大麻花两根,一瓶水两元,合计18块钱。在二楼“便民小餐桌”那块,我等着;紫华端着去饮水处,泡面,她吃得面红耳赤。
4.
这一节应是篇小小说,本来定名《一幕》。紫华说应该很精彩,我还是按日记来记述。
紫华说沈阳南站是老站了,就是沈阳站。说是张作霖修建的,北站是高铁。6月14日,我俩乘公交262费尽周折才到南站,启了票,下午1点半的车次。在A14检票口候车,她打起了盹来。
这时,一个瘦高个老汉在乞讨,胡须斑斑,头发花白。的确良的白衬衫脏兮兮的,黑裤子本来就黑,看不出脏了。他是个很普通的乞丐,没什么出奇之处,惟独那要饭兜子打眼,一下子勾住了我。我目不转睛的看。
赶忙招呼醒紫华,看那脏兮兮的米色帆布挎包,那是一件文革年代的挎包了,是红卫兵挎着的。如今成了文物,就似这风烛残年的老汉,早褪色了。他捏着两张一块钱,黑垢的手伸到座位前下巴下,示意让你看,随之而来是微弱的祈求声。他这样哀怜着,几乎没谁细看,都以不同的动作回避开。更多的是直接推开,拒绝的一干二净,谁和他都不搭边。
老汉这样游说着,座椅之间穿梭着。也不知他怎样“飘”过检票口,飘进候车室的。也许安检人员也熟视无睹。就是再铁石的心肠,对他也会姑息三分。
老汉就这样飘着,不存在似的飘着。他和许多颗麻木的灵魂搅拌在一起,搅拌在浑浊的候车大厅里。也许他太煞风景,可他背包上那串醒目的字,大红字,依旧赫然。穿越了久远的年代,帆布包黯然了,那自己毫不逊色。
紫华见了,为之一振,竟脱口而出:“为人民服务”。对,就是这五个大红字,像闪闪红星一样,刻印在书包上,随着那老翁飘来荡去。这五个字也曾刻在亿万人心底,那是个为人民服务的年代啊。也许,不,当年这老汉就是一个红卫兵啊,他灼灼其华的丰采被吞噬了,被萧萧岁月无情吞噬了。
为人民服务——我在心底里默诵了一遍。之后就不眨眼的跟踪他。
他挨个,一连串,一连串穿梭了好几排座位,一无所获。他木讷,毫无表情,眼神比空气还浑还浊。可候车厅的浑浊看不见,只是一个劲的燥热。人心的浑浊是可以看见的,乃至一个动作,一个细节,一个眼神。
老汉在挡在了人间之外。他是个怪物。也许这年头像他这样的太多了,人们眼中他们都是怪物。街头乞丐几乎都很惰性,寄生虫,乞讨成了行当,成了心照不宣的职业。于是,许多人不惜丢却荣辱,沿街下跪乞讨,来敛财,发家致富。
中国的乞丐很有钱,甚至比小姐都富裕,这话是有几分道理的。因为在黑省呼兰河这地方,二十年前就流传着这样的说法,要饭发了家,回乡盖大瓦房。那年代,乞丐横行,国家还没实行收容遣送制度呢。那时,俺这的乞丐专门去农村大米产区,背个蛇皮袋子,沿途沿街沿村,要大米。千家万户都给,一勺一碗一钵的,聚少成多。一天下来一袋半袋的,不起眼。一月一年下来,那就可观了。他们把大米转换成钱,那年代物价实啊,大米价很硬挺的。
更有脑袋灵的,专门游弋在大城市,比如哈尔滨就有几年黄金时期,一些叫花子宁肯睡桥洞子,也淘金,很多人发迹了,成了万元户。当时的万元户,那可是了不得的啊。那时代,物价很低。
我感觉沈阳是一座闷热的城市,很闷;生存压力像个大闷罐,是一座高压城市。就连列车上卖矿泉水的碗面的,来回走动,是白走动的么,列车都有提成。
中国文化现在缺少一些什么,可历来最不稀缺的就是小人,还有乞丐。乞丐也是一种文化心态,他们是社会弱势群体的一隅。对乞丐的人文关照,就是直击社会最底层。乞丐是当代中国,乃至任何社会都存在的一种陋习。
看着那血红的时代标语,为人民服务,我辛酸。看着那四处碰壁的老汉,我尴尬。
老汉依旧幽幽飘着,飘到了一位美女跟前,应是一位摩登女郎。她在玩宽屏手机呢,正入神,这时候老汉扫了她的兴。是她太专注,对老汉无视,他捏着纸钞的手横在那,黑黢黢,一动不动了。许久,可能黑手上刺鼻的异味感染了她,这才一歪头,往后闪。一挥手,在面前扇了几下,把怪味扫开。接着,她推开老汉的手,继续绕开老汉,在空中连续做着推开的姿势。她身子后仰,挤眼弄眉,撇嘴呲牙,意思是快点滚蛋。
老汉木讷,如同乌糟幕布上的木偶,僵直生硬的走开。走向下一个不确定,也没底的目标,他是个猎食者,也是个被驱逐者。
那摩登女郎赶紧拿出小镜子,照着她白兮兮的肌肤脏了没,照她姣好的脸蛋有黑爪子印没有,照她雪白的肩头有黑斑没有。她似乎太干净了,一尘不染,她太不食人间烟火了,对乞丐简直怒不可遏。这就是所谓的美女,就是所谓的外表美。
就在乞丐离开的一刹那,她身旁的一个乡下大嫂,拿出一块钱给乞丐。大嫂的孩子直嚷嚷咋不买雪糕呢,卖雪糕的刚刚擦身而过。
(这农民模样的小贩儿,拎个编织袋,就是化肥口袋。座位间穿梭,低声吆喝着冰棍了,一块钱一根了。当然车站不允许,他是个小黑贩子。我买了俩根,哪里是冰棍,就是冰块子。上车后,我俩肚子难受,他那冰棍坏肚子,不干净。现在的冰棍也差劲,天底下都一样,越吃越渴。还是以前呼兰河的老冰棍好,真是解渴啊。)
乞丐离开后,这个文静的摩登女,露出了峥嵘,可能乞丐触碰她的手。不,是她推搡乞丐,才被碰的。她像是很洁癖,反复看自己的手,朝着纸兜子上蹭了蹭,兜子上有报纸。仿佛还不解事,又拿出纸巾擦啊擦。似乎还不解心疑,就跑去洗手间,直到胳膊肘湿淋淋的回来了。还不放心,又嗅了嗅,才算罢。她要洗掉,必须洗掉那乞丐的味道。
唉,这年代贫富分化剧烈,乞丐的味道怎能清洗得掉呢。天下有穷人就永远有乞丐。
忽然间,对沈阳这座塞外名城,似乎少了几分兴趣。没了感觉和感悟,到此只想尽快离开。
记得上车之前,在绥化火车站候车室,就见到一些乞丐在那留宿,他们蓬头垢面,醉醺醺苟活于人间。他们是社会的一隅。许多小站没什么油水,但却是他们度夏的天堂。一些车站驱逐他们,赶跑了,他们就辗转到另一处。他们是候鸟,到哪都能生存下去。一些大车站还是要脸面的,对他们加以限制,有时候也视而不见。
寒冷的冬天里,他们哪都钻,就连大一些的医院走廊都去,他们席地而卧。因为现代化的高楼,都是地暖的。2012年春节之前,我在绥化市院住院,就遇到了这种情况。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现在,触屏手机就跟上网一样,随处可见了,普及了。公共场所把玩手机成了时尚,比如候车坐车,我们消磨时间的时候,人心彼此也远了。紫华说,孰之过,过错不在于那摩登女郎。中国现在这个社会高度复杂,高度科技化、物质化,高度铜臭化。任何时代的文学经典,都反映不了这个时代这种深刻性。现代的很多作品似乎是浪花,太平庸了。
5.
列车终于进站了,检票的不是A14检票口。检票员说第9节以后的,都到对过检票口,我们又潮水一样向背对的那端拥去。上车那一刻,连跑带颠,心情比脚步还急促。第14车厢,第45、46座位。同样又是三人座,还算宽敞,面朝车头。
对座,那中年女的像山东大嫂,她小儿子好可爱,才6岁。孩子指着窗外问,妈,我咋没见火车轱辘呢。她说,轱辘在站台下呢,怕等车时候轧着人。说着,她拿出子弹头的小火车玩具,做演示。她把轮子靠在桌沿以下,说,就这样的,等火车开出站台了,轮子就出来了。她说,这孩子就愿意讨论这个。是啊,培养孩子的创造力,这位母亲真有心。
阳光毒辣辣照进来,窗外原野郁郁葱葱。我拉上帘子,紫华提醒她也拽上那半截。她委靠着帘子,小男孩睡着了。夏日时光幽幽,她沉默无言,这对母子好幸福。
于是,我推开一角,阳光也伤及不着对座。阳光一晃,紫华头上一线白,一根白发。我让她歪一下头,仔细捏了捏,拔掉了。过道那边,斜对座的,另一位女子问,用眉毛钳子不,我俩异口同声:“不用”。
那对座的说,越薅越多。她一敛鬓角,说,三年前前额就有了,这两年白的越来越多。她今年46,紫华43,她俩相互介绍着。
她问我,这是K7592次么。我说是。
“到哪儿?”“回辽阳”。她也是辽阳的。她又追着反问,你是哪的?我说黑龙江的。
溜达么?我说就算遛达吧。她说辽阳没啥可看的。我褶了一下,说“到亲戚家办点事”——这是个善意的谎言。悠悠,夏日的阳光谎言一样悠长。之后,彼此鸦雀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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