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舅舅（下篇）

丁若水

      中国人讲究以孝治天下，忠孝传家，子不言父过，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我不知道我写这样的文字是不是有点大逆不道。我并不觉得父母的爱有宣传的那么无私，那么伟大，因为在我们的文化背景之下，在我们成年以前和成年以后父母都在爱的名义下或多或少地剥夺我们作为独立的人的权利和自由。舅舅舅妈就是这种所谓爱的牺牲品。作为成年人，他们连选择伴侣的权利都被禁止了。

      舅舅舅妈离开家以后的生活有多艰辛恐怕不是我们能想象的，舅妈怀着孩子，疯疯癫癫的，又没有户口（那时候没有户口，就没有粮本，就没有粮吃，粮食都是配给制的）。舅舅要上班养家，又要照顾舅妈和后来出生的孩子。

      姥姥活着的时候经常说一句话“一代无好妻，三代无好子”。她自认为反对舅舅和舅妈是有道理的，可她没有想到的是，舅舅的这个孩子是我们这一代人中读书最好，也是最优秀的孩子。

      多少年过去了，当我再一次见到舅舅的时候，他的头发全白了，舅妈正发病，舅舅哭得像个孩子。我走过去抱住他，慢慢滴摇晃着安抚他，过了不知道多久发现他在我的怀里睡着了。现在回想起来，我的母性居然是被舅舅唤醒的。

      我觉得我和舅舅有一种特殊的缘分，超越血缘。我们待人接物的态度，我们的价值观都很接近。多少次我们同时说出一样的话，这很神奇，也让我们更加亲密，好多次我觉得舅舅更像我的爸爸。

      舅舅的身体因为多年的操劳已经透支了。支撑他活着的信念是舅妈。舅妈的精神始终时好时坏的，医生说错过了治疗的最佳时期，曾经很多年舅舅上班的时候总是无奈地硬起心肠把舅妈锁在家里。

      生活中有了我，舅舅开朗了很多，还戒了酒。我们经常一起喝茶聊天，说说我们的生活。我特别理解舅舅，因为我也有和他类似的经历，当我们的精神力量不够强大的时候，为了自由，经常不惜用生命去反抗。我的性格比舅舅刚烈很多：不自由，毋宁死。这也让我和母亲之间的关系一度紧张。当我足够强大，我知道有更好的办法的时候，我们又可以从容相处了。

     舅舅检讨了上一代做父母的弊端，尽量尊重孩子的选择，给他最大的自由，所以即使在这样的家庭中，弟弟很健康，无论是心理上还是身体上。弟弟在国外读书的时候喜欢上一个当地的女孩子，征求舅舅的意见，多半时候舅舅的意见都是：你觉得好，我就祝福你们！我特别羡慕弟弟，有这样的父亲。因为我所有的决定，只要和母亲不一样，都是经历了无数的抗争得来的，所以我结婚的时候快四十岁了，持久战啊！而这所有的抗争都是在被爱的名义下，我想很多人都会觉得我不知好歹。我希望看到我的文字，已经做了父母的人，能有所触动。孩子不是你的私有财产，他不应该成为你达成自己人生愿望的牺牲品，爱他，就给他自由！

     舅妈身体里长了一个肿瘤，需要手术，医生很难保证舅妈会安全滴走下手术台。舅舅和舅妈商量之后还是决定做手术。我惊奇滴发现，那几天舅妈格外清醒，她对舅舅说，这辈子是我拖累了你，我走了，你好好活着。旁边的我一下子眼泪就下来了。舅舅很平静，他说他选择舅妈从来没有后悔，但他还是觉得自己太自私了。如果他不坚持，也许舅妈会活得更好！

      舅妈走了，多少天来一直紧绷的舅舅一下子垮了，变得虚弱和恍惚。但很平静。他说，这辈子再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了。这一刻我从他的话里分明听出另外一层意思，其实他早就活够了，因为舅妈他才不得不坚持活着。我很悲哀，看着他，似乎眼泪随时都可能掉下来。我不敢哭，实在撑不住了就去卫生间平静一会。他和我说：中国人的传统很残忍，父母总是打着爱的幌子操纵儿女的生活，等你老了为了儿女又不能选择放弃生命，其实放弃何尝不是一种从容和坦然，何尝不是有尊严滴离开！？我认同，但是无语。


     题外话：我相信天下的父母都爱自己的孩子，他们可以为孩子献出生命，可是他们又绝不肯放弃干涉儿女的权利，这就让爱成了一个悖论。

李兵

我心灿烂

活文字，真性情，让人沉思！

我心灿烂

再赏问好若水！

丁若水

我心灿烂 发表于 2015-8-31 14:22
活文字，真性情，让人沉思！

感谢青眼，问好灿烂！

丁若水

我心灿烂 发表于 2015-8-31 14:23
再赏问好若水！

祝福无限！

丁若水

李兵 发表于 2015-8-28 10:29

别哭，吃糖。

似羽轻盈

舅妈是舅舅的念想。可以转移一下舅舅的注意力，像写书法啊啥的，或学点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