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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斤酒山人 于 2025-7-27 09:28 编辑
《古今间的柳永与斤酒山人》(小小说)
斤酒山人
怀读《玉蝴蝶》,温故《鹤冲天》。宫商工尺声谱,歌满市坊间。伴得胭脂停当,发秀囊香幽径,素手袂欢联。花下偶题别,浪陌舞阗然。 龙山酒,闻莺岸,白堤船。低吟浅酌,谁似常醉笑秋千?代拾云钗滑落,更且眉描暖阁,欲晓俱无眠。一鉴西湖醉,几度柳屯田!
昨日在电脑整理《斤酒孤鸿集》旧稿,翻到我早年填制的这阕《水调歌头·柳永》词时,一时兴起,特意寻了纸张,用圆珠笔工整地抄录了下来,置于窗旁的案桌上,然后用镇纸压住……这时雨丝斜飘在窗棂上,案头那页词笺忽然被穿堂风掀起了边角,“哗啦、哗啦”地响着,就像有人在轻轻地翻页……
朦胧中,我煮着新采的龙井,茶芽在水中不时地舒展,当下是清明的采茶时节,我遥望着远上高耸的雷峰塔,不期门帘忽地晃了晃,一个衣着北宋素袍、腰系香囊而白皙、修长、清瘦的身影悠悠显现——原来正是林志颖在《书剑情侠柳三变》里扮演的形象,隐约慕名中的“白衣卿相”柳永就这样踏梦而来。我心头不禁一跳,忙放下了茶具,见他青衫上沾着细碎的茶沫,袖口卷着半道墨痕,凑近时,隐约能闻到他那胭脂与香囊混杂的香意,且带着一种清淡绵缠的意味,像是刚从茶农的工坊里走来,又像刚出于烟花柳巷的香风里。“柳……柳大词家?阁下是柳屯田大手笔?”我有些惊诧而结巴地问。“呵呵,不敢当,鄙人正是柳七。”,“后生斤酒山人,有失远迎!”我趋步上前打拱,本想携他入座,当指尖才触到他手腕,只觉一片沁凉,就像手伸进了山涧里的冰泉,又似藏着半生风月淘洗出的倦怠。这凉意清奇——他立在茶烟缭绕的暖室,袖口沾着茶山的湿润,手却凉得像刚从狮峰山晨露里抽回。我忽然想起他在余杭“煮茶看潮”的日子,想起词中“茶烟细扬落花风”的春景,便觉得这凉意既是茶山晨雾的清润,也带着风月场中未散的虚寒之象。
“我听这案席上的词笺,被吹得响声紧切,”带了些福建武夷山乡音的柳永,犹如心有灵犀,尾字微翘,目光落在镇纸下的抄词笺上,嘴角漾开笑意,便先声开口,一见如故地说:“就像是在催着我来到这里,也催着我说话。我看这稿笺上纤细而润滑的字体,没见过,稀奇得很!” “这是一种圆珠笔写出来的字体,它没有毛笔字那样端庄大体,也无须十年八载、乃至终身的磨砺、练就。”我顺手拿过一枝圆珠笔,递给柳永:“北宋那会还没有这玩艺儿,”柳永把玩了许久后,又像执毛笔一样地用它写下了“歌满市坊间”五个字后:“稀奇,真个稀奇,写起字来轻巧活生。” “先生要是喜欢,尽管拿去。”“好,柳七有谢了。”柳永一面把玩着圆珠笔,一面看着自己写下的字体:“说起这‘歌满市坊间’,比史书里‘流连坊曲’中听多了。” “晚辈不过拾起先生妙词的余韵,”我定了定神,往白瓷盏里斟上刚煮好的茶,水汽带着龙井的清香漫上来,“先生快请坐。这是今春狮峰的龙井,刚采的嫩芽,还想请教先生我词中的几处细节。比如我的‘欲晓俱无眠’句,是否合先生当年心怀时境?”他依言入座,指尖碰了碰温热茶盏,拂过盏壁溢出的小水珠,浅呡了一口,眼尾泛起笑意,小具的乡音里,裹着几分茶香说:“好茶!这鲜爽劲比我当年在余杭喝的更浓些——那时农妇用陶罐煮,茶叶子翻浮在上面,虽然看着比这白瓷盏里热闹。”
他忽然指着我词稿的开篇处:“怀读《玉蝴蝶》,温故《鹤冲天》”,眼里亮了亮:“你倒会省事,一上来就把我两阕词牌嵌进来——《玉蝴蝶》写别后思量,《鹤冲天》是少年意气,一前一后,像把我半辈子心境捆在了一起。”指尖敲了敲纸页,那青衫袖口的扬起,又撩起了胭脂、香囊混着龙井的清香:“只是你读《鹤冲天》时,可知我写‘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那句,原是带着气的?像没上榜的秀才对着榜单拍桌子骂娘,偏又得装洒脱。”我忍不住笑:“晚辈读时只觉意气风发,没品出这层委屈。” “原该如此。”他又呡了口茶,“词这东西,就像穿旧的衣裳,作者带着补丁,读者只看花纹。”话锋一转,指尖滑到“花下偶题别,浪陌舞阗然”,眉峰挑了挑,“‘题别’比我写的‘执手相看泪眼’轻淡多了。我当年在汴梁城外送虫娘,题在墙上的词,墨迹都被虫娘的泪眼哭迷糊了几次,哪有你这‘偶题’来得这么轻巧?”他忽然低笑,“不过‘舞阗然’好,市坊里的热闹原就该这样——丝竹声能忘却离愁,这才是人间烟火的妙处。”我趁机问:“那‘龙山酒,闻莺岸,白堤船’串起先生行迹,是否刻意?”“不刻意。”他摇头,指尖在三个地名上画圈,“我一辈子可不就绕着这些地方转么?在龙山醉倒酒旗底,在闻莺岸听姑娘们唱我新填的《黄莺儿》,在白堤船上看潮来汐去……你串起来像给我画了张路线图。”他忽然停顿,目光沉了沉,“只是你没写楚江的船——那年我从睦州赴任,在船上颠簸三个月,填《卜算子》时笔都握不稳,那才是真的‘浪陌’。”茶炉里的水“咕嘟”作响,他指着“几度柳屯田”,指尖在“度”字上反复摩挲:“这‘度’字用得狠。一生能有几度?从‘柳三变’到‘柳永’,从‘柳七’到‘柳屯田’,改一次名换一个身份,都是‘度’。我在余杭做屯田员外郎时,见公文上写‘柳永’,便比见‘柳七’生分——像在看另一个人。”他停了摩挲,目光掠过词笺墨迹,喉间低叹:“人生的哪一段篇章,不是浸透着他的血泪;人生的哪一番逢场,不是满含着他的期待而又无奈?”我握紧茶盏:“先生是说,这词里的柳屯田,不是您熟悉的自己?” “是,也不是。”他抬头,眼里蒙着水汽,“就像你写的‘一鉴西湖醉’,醉的是柳七,醒的是柳屯田。清醒时治堤治水,醉了才敢对西湖说‘归乡无计’。”
他拿起一旁他的专著《乐章集》,不经意中地翻着:“这集子里载的,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东西,幸有斤酒山人的抬爱。” “这是我才买的新版,老版的也不知什么人借去,许久不见了。”我接过柳永的书本:“先生的妙笔佳构多多,山人有些爱不释手呀。”柳永执杯浅啜,忽然话锋一转:“世人都道我恋着汴梁的红灯笼,”指尖往额门上不住地轻叩,“可你看‘寒蝉凄切’,哪一字不是离人的骨头?”我想起“奉旨填词”的典故,刚要开口,他已自斟自饮,道:“那年放榜,红墙外人头攒动,都在寻自己的名字,我却在保俶路的大街上,或且在柳井台前,双挽着红颜知己们谈笑风生,任凭他人的指点、鄙视和咒骂,说是这样的‘人渣’——我能上榜,那才叫天不长眼,果然几番科举下来,名落孙山,更谢仁宗圣上的口谕‘让他填词去吧’。我听过卖花婆子唱我新填的《定风波》,忽然觉得,金榜上的字远不如她嗓子眼里的调子,来得那样地亲切、实在。”窗外的月光斜映了进来,照亮了他鬓角的霜色。“后来在江州,又见着个老妓,鬓发都白了,还在唱‘执手相看泪眼’。”他笑里裹着痰音,“她说,‘柳七郎,你这词能让苦人哭出声,也算积德了’。”说话间,我瞥见他袖口沾着细碎茶芽,便说:“先生刚从茶坊里出来,也通茶道?”柳永摇了摇头:“非也,随便看看而已。” “先生可知,如今你的词句,被镌刻在石碑和回廊里,被人当作宝贝供着?”他猛地抬眼,眼里光色忽明忽暗:“供着?她们该唱啊!”忽然拍着案几唱起来,音色并不周圆,却带着坚定的执拗:“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唱到“残月”二字,猛地呛住,咳得背弓成虾米。我递过帕子,触到他手腕凉得像冰。“先生……”“别叫先生,”他摆着手,帕子洇开点暗红,“叫我柳七,当年教坊司的姑娘都这么叫。”忽然他压低声音凑近,发间又飘来胭脂、香囊与香茶的综合体:“我告诉你个秘密,‘浅斟低唱’里,藏着半个盛唐的骨头。”我看着柳永的咳血,心想他为:情志郁结,无节耗伤,正气不扬,亏痨所至而不无担忧:“看先生中气不匀,咯血有因,多须调养才是?”柳永轻笑而摆摆手说:“呵呵,不妨事,不妨事,山人就像那些姑娘们一样,有些小题大做,老是唠叨着这个话题。”说话间,那案上烛芯“啪”地爆了个灯花。他的影子在墙上晃了晃,淡了半截。“要走了?”我伸手去抓,只捞到一番阴凉的穿堂风。“斤酒山人不妨替我看看,钱塘江的潮,还像不像我当年写的那样,吞了半壁夕阳……”他的声音就像弥漫在南高峰、北高峰间的云丛,久久地萦绕、回响……,对于他的离去,我无法挽留,我想,在这清明时节,兴许当年的那些名妓们,还赶往在她们每年的“吊柳会”的路上吧,作为主人公的他,自然要出现在他的主场世界,他也不忍冷却那些热忱的她们,我佩服;我佩服他能赢得那么多的姑娘们的眷恋、芳心……
“肠粉,肠粉,热辣辣嘅肠粉喂……”楼下的叫卖声打醒了我的幽梦。如今南粤土著的客家方言尚有所闻,而所叫卖的那种满是皱褶,形犹如溜肥肠的肠粉,据说它最早出于唐代广东的罗定,说来多有些年月了,配料有如鸡蛋、肉末、虾仁等,和着咸香的酱汁,粉皮的滑嫩、馅料的鲜美与酱汁的浓郁融合,口感清爽不腻,层次分明,倒是有几分的诱人。晨光早已漫过了窗台,我惺忪中起身巡视,案头镇纸下的词笺,偶尔还会“哗啦”地作响,而那些茶炉、茶具等一众物什,却早已不见了踪影,应该矗立依然的雷峰塔,也不见了踪影,只有二里外曾经为之钓鱼的石马河,还在汨汨日夜地流逝。记得那次在石马河垂钓的收获,全是一些细小的“罗非鱼”,远没有老家赣西北的鲫鱼来得有名、可人……,恍然中的我,这才觉悟到自己并不在杭州,榻下却是已居住了三、四年的南粤东莞,当下更不是那时的清明时节,而是乙巳年将近的大暑。看着阳台上缠绕的牵牛花,依稀间尚有那么几朵,绽放着它蔚蓝中的迟容,它就像要与斤酒山人一道,寄居在这南粤的地面上得过且过。我对着案头词笺发了会儿呆,指尖抚过“柳屯田”三个字,忽然想起梦里柳永说的“浅斟低唱里,藏着半个盛唐的骨头”,我揣摩那“半个盛唐里的骨头”,久久不得自解明了,喉舌间却小觉有些许的无味、干涩。窗外楼下那南粤特有的芭蕉叶,被晨风掀得不住地摇曳有声,自比梦里的穿堂风更真切——因为它的风里带有南粤的湿润,把个千年词韵揉成了此刻的人间烟火。我似乎又嗅到杨贵妃也为之羡慕、倾倒的那种带露的荔枝清香,还有那微腥的南海轻风。我不知道是谁进入了谁的梦境,反正我们有过昨夜那番穿越时空、浸着茶香与词韵的梦境里的交集,凝望回味着柳永的《乐章集》,但不知我的《斤酒孤鸿集》,何时才得以付印成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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