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节旧作：忆 父 亲

鄱滨歌者

            忆   父   亲

     今年农历九月十二是父亲八十四岁诞辰；屈指算来，他离开我们不觉已经三十四年了。三十四年不仅是父亲生命三分之二强的长度，而且它足以使后人日渐将父亲淡忘——于是我觉得写点关于父亲的回忆很有必要。

    前年中秋回乡探亲，母亲脑子还很清醒；我和老二湘杰不失时机地为她录了几段“痛说家史”的视频。不料未隔一年她就神志不清，病仅两月竟然追随父亲去了。视频里谈到父亲的内容，大致有以下几个片段：

    首先说到父亲出奇的勤劳，那是在我脑海里留下了深刻印象的。父亲逝于文革结束翌年，除了临终卧床的两个月时间，可谓终生劳碌不肯或辍：整天忙里忙外，生产队出工上午和下午中间休息十几分钟，如果就近还要去菜园做些拔草、松土的零活；雨天歇工在家绝对闲不住，打草鞋、绞藤索、忙家务等，从不懈怠；父亲的胡子和我们兄弟小时候的头发，也都是他用那把并不锋利的剃刀自己解决的。母亲说他连新婚蜜月夜里都记着农活的事，天还没亮就睡不安稳了；临终前一个月病体略好劝阻不住，硬要拿锄头去菜园挖土，结果受了风寒卧床不起，二次住院不治身亡。

   第二说父亲差点当志愿军去了朝鲜，母亲认为是祖母拖了父亲的后腿。土改时划分阶级成分，按照我们那个大家庭当年房无一间、田没一丘，祖父做木匠、靠租种度日的实际情况，怎么会定成富农呢？原来是家里存的（包括妇女夜里纺纱织布攒的）光洋，看中了一处田庄没来得及置买借给本村的乡亲；一“解放”他们当然不用还钱了，还告我们家收息“剥削”。加之大势不明的二伯父和土改工作队争执，居然出言不逊敢说他们是兔子的尾巴；于是不但戴上帽子，连粮仓里仅存的几担稻谷也全部没收，逼得家里男人外出做工，妇女进城当奶妈，赚钱回来买米熬粥充饥。抗美援朝时地方上动员父亲去当志愿军，说去了就把我家成分改为中农；因为祖母流泪不舍，孝顺的父亲终于未能成行。以致于那顶沉重的帽子戴到父亲临死才摘下来，也不知道被人压迫一生的他是否曾为此事感到过遗憾。

    第三说到父亲安葬的情况，和祖母死后的冷清凄惨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祖母下定“受活罪不如死了好”的决心，五八年大冬天脱下棉衣裤将头钻进跳板下面自尽；惧于当时的红色恐怖两个叔叔不敢回家奔丧，是父亲独自挖好墓穴预支全家几天的口粮，请人吃饭后静悄悄抬上山埋了的。十九年后他自己心力交瘁积劳成疾英年早逝，真被八字先生算准了“四个儿子只有两个送终”——除了我这个本该侍汤药、当门户的长子远“嫁”江西，次子曙光也在外谋生未及执绋扶灵送父上山。母亲说出殡那日大雪纷飞，漫天愁云惨雾遍地鸿爪雪泥，使我听着眼前不仅油然浮现出《窦娥冤》里“古陌荒阡人迹杳，六出冰花滚似绵”的画面，而且小时候父亲用箩筐挑着我和大弟朝观音，以及后来担上被褥箱子步行六十里送我上中学等情景也历历在目了。

    父亲逝世不久，省委组织部派人来调查，据说是一份地下党开会的档案里记载着他和远房侄孙的姓名；这人解放后也被定为地主分子，受尽折磨先我父亲死去。本村活着的三个当事人之一的黄子坤虽然认可，但赵桂生不肯作证，彭桂和则说了句发泄不满的真心话：“人都死了，调查个屁！”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父亲在世受尽压迫历经磨难为何竟对此事三缄其口只字不提？母亲三十三年后若与他地府相逢能得到合理的答案吗？

   今年清明回乡祭扫，看到母亲新坟的邻居都修了墓，我和大弟就说起为爹娘跟风的事。大弟说，石墓虽然气派但不仅成本高，而且容易像文革那样被人撬走去修水库或铺路架桥；所以稳妥的办法是修整体浇筑的水泥墓。又因舅舅说新坟不满三年不宜修墓，我们只好将日期推迟到二零一三年的清明节。返赣后我写好了父母的碑文，设计墓碑时才发现缺少父亲的遗照；或者更准确地说，父亲一生根本就没照过相！

大卫

真实生动，学习并问好。

客家苇笛

我有一个邻居，解放前是在琴江（赣江源头之一）上搞水运的船老板，有了点钱就讨了小老婆。后来被划为地主成分。

征夫

        "家里存的（包括妇女夜里纺纱织布攒的）光洋，看中了一处田庄没来得及置买借给本村的乡亲；一'解放'他们当然不用还钱了，还告我们家收息'剥削'。"联想到今日的社会道德风气，我无语了。

水涵天

饱含深情。问好先生！

鄱滨歌者

大卫 发表于 2014-6-15 20:36
真实生动，学习并问好。

多谢关注，遥握问候！

鄱滨歌者

客家苇笛 发表于 2014-6-16 07:21
我有一个邻居，解放前是在琴江（赣江源头之一）上搞水运的船老板，有了点钱就讨了小老婆。后来被划为地主成 ...

土改过左，乱划不少。

鄱滨歌者

征夫 发表于 2014-6-16 08:03
"家里存的（包括妇女夜里纺纱织布攒的）光洋，看中了一处田庄没来得及置买借给本村的乡亲；一'解放 ...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鄱滨歌者

水涵天 发表于 2014-6-16 08:32
饱含深情。问好先生！

谢赏遥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