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梅著花未】

王泽生 · 发表于 2015-8-16 16:3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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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梅著花未】
（2015-8-16下午）

文字不但记录念想，还给人以思量。——作者题记
1
2015的年初，我写了一组随笔，注解自己打油诗的。因为一场大病，这则材料丢在那至今。
原诗如下：一声汽笛雪飞扬，鬓角苍苍种麦芒。旧时味道不曾改，愁思化作白菜香。
其中的“凌近”，有诗友追问何意。其实很简单，就是冒寒，顶着严寒。也有独自的，独一份的意思。比如，“凌寒独自开”，就是冒着严寒独自盛开。凌近，就是凌冬时节赶回故乡。凌，有旅途中，渐进之意。

2
乡下老邻居进城，总到我这坐上一坐，叙叙旧，再请他们搓一顿才打发走。他乡遇故知，王维不是说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吗。
特别是冬天，我最挂记故乡，漫天故乡雪，寒梅著花未。雪里梅花情更盛。这年头，人味淡了！我想回乡下去。
我经常踟躇于客运站门口，那有班车通往故乡。车流往城北疾驰而去，很快就消失在街头的拐弯处，那是故乡的方向。西城汽车站大厅，等车的站台上，只有嘈杂，没有人私语，一拨上车了，又拥上一拨。所有人都是急匆匆地，脸上带着漠然的表情。
这里不像故乡，小站即村口，村口即站台，没任何栏杆和人员。车来了，人一窝蜂奔过去，推来搡去，争先恐后。淡季，乘客寥落如蚂蚱。
这座城市，车来车往，人流一片寂然。秋风拂过，冷冷的有些彻骨。街头那些流动的面孔，真不如动物园里的大猩猩来得亲切。
你无端走在街上，如果一愣神，迎面的出租车就会顿一下，司机以为你打车呢。他们普遍揣着这个心理，所以你走路时，往往和它“向住了”，而撞车。这种司机很不好，是拦路虎，而置车祸于不顾。这个城市此风甚重。
在绥北高速路上，冬天你拦车，在那些习惯性停车的路口，由于冰雪路滑，惯性大，大客车根本不停，任你手势打到筋疲力尽。他们不像城里，一个招呼，出租车提溜就过来了。这里不像故乡，你走累了，中途有小四轮之类的，只须一摆手，就捎你一程。
这个城市没有安全感，没有幸福感，却充满无限的可能。

3
快回吧，回到故乡去。
乡愁白了门旁柳，去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晚，雪却特别大。生命力旺盛的我，却衰老了，如一架老吊钟。
一提起老吊钟，我对它有着丰富的情感。
生产时代，敲钟是出工的号令，早上和中午，屯子中间大院里是队部，钟声在那一响，社员们纷纷出户下地，扛着锄头，拎着镰刀去挣工分。钟声是纷纷的雨水，是白花花的小麦粉，是腊熟的粮食粒。那挂老钟靠着门桩子，那打更人住在老门房里，他负责打钟。
大平原上千百个村庄，都一模一样，敲钟而出，日落而息。老挂钟其实是铁轨，很大一截，用铁器捶打，清脆悠长，有风的天头，久久回旋在村庄上空。
生产队散巢后，中小学还延续着敲钟之俗，直到我念初中，才享受到电铃。母校十三小学，那挂大铁轨黑黑的，黑亮，吊在枯白的杨木桩上，八号线的大铁丝换了好几茬。那时，值周教师敲钟，后来值周学生敲，敲钟在当时是一件很荣耀的事情。
时光荏苒，当钟声飘远，我已不再少年。故乡的炊烟还飘着，烟囱依旧如喇叭，炊烟是那长调，一天三遍，唱向蓝天。村庄老矣，老寿星似的，咂着一杆水磨石大烟袋，咕噜噜咕噜噜的冒泡。
冬天里，寒气呜呜呜，呜呜呜，雪借风势，风仗着雪，搅合在一起，天昏地暗。暴风雪刮起来，十天半月，夜间也山呼海啸，那叫大烟泡，让人着迷让人怕，怕是正常的，人不是铁做的。
搬来此处居住，转眼已经过去了7年，再也没听过那振聋发聩的暴雪。城里只有噪音，遍地都是。大批的外地车辆过境后，本地车还多如蚂蚁。夜里，只剩下灰色的钢筋水泥和黑色的马路，城头格外空旷和荒凉。
记得小时候在农村，一到过年的时候，大街上满是走动的人，相互道喜，拜年。相互谈论这一年都做了什么，收获了什么。现在我蜗居在这，抬头尽是高楼大厦，不知道人情味都去了哪里。
城市之音，乡村之音，味道不同，魂儿也不一样。城里没有那钟声，更没大烟泡。大烟泡一离开旷野，便没了气势；而大烟泡消失了，日子就没了味道。唇亡齿寒，没了大烟泡，冬天也仿佛不是冬天了。
我的乡音是一树梅花，开也开不败的梅花。

4
我的乡愁是一树梅花。
别因为整天忙忙碌碌，而淡忘了故乡，我做梦也这样提醒自己。
还记得老灶膛么，那可是乡愁的土壤，炊烟的土壤。经年累月，大口铁锅上飘散了饭香，烟气熏黑了母亲的围裙。
还记得小院子么，母亲喂着鸡食，却数落着鸭子的聒噪。鸡鸡鸭鸭，形成了山村简单的食物链，每一颗鸡子鸭蛋都是不老的乡愁。简单的乡音，简朴当中透着巨大的人生道理。
还记得老木头锅盖么，十二印大锅上对开的，小兴安岭落叶松做的，有半个巴掌厚。年深日久，被水蒸气熏得黢黑。风里雨里雪里，它安然于灶上，粗糙的日子雷打不动。浓郁的柴烟蹿出灶坑门，窸窸窣窣的哈气呲出锅沿儿，日子烟雾缭绕起来。
老锅盖两扇之间，它和锅沿之间，有缝隙，就用抹布掩住，溜严实了，憋住水蒸气。开锅了，哈气仍旧呲呲的冒出来，垂直熏到棚顶。一年年，熏黑了秫秸的“房薄”。
穷家富过，灾荒年月，揭不开锅了，粮食比金子还贵。冬天里两顿饭，孩子们贪长饿得快，母亲就炒些黄豆呀、爆米花什么的，打打牙祭。后来爆大米花，塞进嘴里，大把大把地，轻轻一嚼，就酥化成一点点了。俺那不产大米，也买不起，等有钱能买了，兄弟们也四散了。
生活就是一枚苹果，总嫌弃不够脆响，苦尽甘来，往往来不及细品就逝去了。就似人这一辈子，谁还没有点伤心的事呢。
而今，遍地是卖马票的，就是电脑彩票。人人都怀着投机的心态。因这年头，对弱势群体而言，老子不好当，孙子好做。我生活在现代化都市，享受着各种先进设备和电子产品，商味很浓，人味很淡。
物质越来越重口味，整个社会都很浮躁，乡愁不值钱了。相反，世人故乡情结越来越重，炊烟成了冬季最温暖的长韵。秋天老了，是冬天；少女老了，变成老太。乡愁老了会是什么样呢，是白胡子和满脸核桃纹么。只有炊烟不会老，炊烟是村庄的呼吸，乡愁就不会老死。
我宁愿在故乡老死一生，可望露水一样亮的星星，满天河的，和年关那场像雪花一样多。我的老屋，那些无可奈何的日子，那些无可奈何的生活。那个沸沸扬扬的鸡啼，犬吠，炊烟，终于深夜一样沉寂下来了。
地球上，动物的种类在一天天减少，而人的种类在一天天增加。世风凋敝，狗味浓了，人味淡了。其实不是没人味，是人情淡了。大拆迁，故园一夜消失，连看门狗都迷失了，忠犬护主成了传说。越现代，人味就越淡。
老风旧俗也淡了。比如新衣服和压岁钱，小时候，我觉得挺有意思的，现在觉得越来越平淡了。一切向钱看，看问题才感到迷失了，人情让钱熏得没人味了。但是，穷，不是搪塞的理由。中国人穷，穷的没有志气。中国人富，富的没有出息。

5
有的人习惯了无耻，便把它当成是正常的人味。这一点，尤其寄生在一些文人身上。
打印机越来越先进，纸书却越来越衰落。我想到一篇课文，《第比利斯的地下印刷所》，那铅字时代已然过去了。这是个自媒体时代。
也是个自我体时代，我喜欢写自我体的东西。诗经、宋词元曲，那个时代是可以唱出来的。诗这东西天生就是骨子里的，胎带的，今人的诗词缺乏悟性。自我体是创新的最活跃因素。
文人的劣根，在于好的一面和坏的一面都抹不掉。比如中国自古就是关系社会，喜欢扎堆，搞小山头拉帮派，于是就有了江湖这个概念。就连中国政治都带着帮派气息，就连抗战剧都是。编剧们无形中就带进去了，帮派啊心腹啊之类的概念，中国的电视剧就是勾心斗角。西方文化好像没有江湖这东西。
真怀念毛主席，那是一个没有人心差别，没有江湖的时代。学校生产队，都敲大钟，那是个钟声长鸣的时代。
说一句撂地的话，这年头，我真想托生成狼蛛，看着都瘆人。狼蛛浑身长满狼毫，毒性贼大，足可以毒死一头壮牛。
我是狼蛛，对待恶人，像狼一样不死不休。一只镣铐悄声问，贪官最怕鬼敲门。毛泽东时代，官员们没有几个敢贪腐的，因为有钟声，响个门儿清。有一杆秤支撑着公平正义，那是个狼蛛时代！人人嫉恶如仇，胸无邪念。
是的，那是个鼓足干劲，力争上游的时代，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一穷二白，但什么事情都能干起来，热火朝天轰轰烈烈。大防护林，大寨梯田，大庆油田，哪一个不始于一穷二白。
人人怀揣着一颗红色的心，没有私欲杂念。见不到良莠不齐，见不到五花八门。凡事只需上头一声号令，人人如狼似虎，纷纷响应。那万众一心的品格，那人定胜天的力量，是那时代的精神风貌。
那年代很多事情不用钱就可以办到，试问在今天能行得通吗。一个社会连魂骨都没了，乡愁还能浓吗。
归去来兮！再冷的旅途也挡不住回家的心，我渴望那久违了的乡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