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句十六种结尾(十) 含浑圆转,诗意厚重 直落急收的结尾,虽然诗人通常也会藏锋留味,以备咀嚼,但更多的还是呈现真情直露的情形。比如,贾岛的《寻隐者不遇》: 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 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此诗也是一、三句式,结句斩绝,但语浅义明。 斩绝而收的结句也是真情呈现。有时,诗人为了玩深沉,便故意在结句中选用含浑的字眼,让结句有较多的不确定性,这种结尾技巧称为含浑圆转,其目的在于使诗意更加厚重。 且看王昌龄的七绝《从军行》之四: 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此诗结句也有斩绝的气势,但用了一个含浑的“终”字便有点不同。“终”字可作“终归”和“始终”的两种不同含义解,用前者解是归期无日,用后者解是誓死不归,一个是逼于客观的无奈,一个出自主观的是豪言,二者差别极大。有人说结句应是豪放语,有人说如是豪放语则为什么不用“誓”字更有英雄气魄?清人沈德潜则认为:“作豪语看亦可,然作归期无日看,信有意味。”(《唐诗别裁》)其实,诗人之所以用含浑的“终”字而不用明白的“誓”字,目的在于用结句的不确定性来加重全诗的意味。也许诗人要的正是既自豪也无奈,这二者都兼有,感情色彩不是更丰富复杂么!试想,沙场百战的军士既有为国效命的自豪感,也当然有戍边征战的苦寒寂寞感,如果诗人用“誓”字即可变含浑为明白,但那喊出来的豪言壮语便只是诗人“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口号而决非戍边将士的心声了。 王昌龄的这种含浑结尾手法在另一首《从军行》中也有表现。《从军行》之一: 锋火城西百尺楼,黄昏独坐海风秋。 更吹羌笛关山月,无那金闺万里愁。 结句的“无那”二字,也是含浑圆转的笔法。本来是写戍边军士在城楼上怀念家中的妻子,随着那幽怨笛声的吹起,突然觉得那笛声消解不掉妻子对自已的怀念。结句的反转是借助“无那”二字过渡的。“无那”意近“无奈”,但“无奈”浅白而“无那”含浑。查“奈”为仄调而“那”为平音,按理此处应用仄而不能平,因此笔者怀疑“无那”是否为“无奈”的刊误,但查过几种最早的版本,均为“无那”无误,难道是诗人为追求含浑圆转的艺术效果而不顾音律的缺陷?关于此诗的结句,李绬《诗法易简录》曾这么评说:“不言己之思家,而但言无以慰闺中之思已,正深于思家者。”这是对王昌龄擅长七绝结句结得浑厚有深意的称誉。 用含浑结尾手法可使诗意不至于浅白直露而有厚味,但有时也造成后人解读时的人见人异。杜甫的一首《八阵图》在诗史上聚讼纷纭历时最久,其疑义在结句的一个“失”字。原诗曰:“功盖三分国,名成八阵图。江流石不转,遗恨失吞吴。”“失”字既可作“错失”、“失去”、“未能”解,也可作“失策”、“失之”解,因此字的含浑竟出现了多种不同的解说。作“失去”解的有三种说法,一说遗恨未能吞灭吴国,一说因“石不转”恨老天不助其灭掉吴国,一说吴兵已进八阵图而该阵没发挥威力将其全部灭掉而成遗恨。作“失策”解的也有三种说法,一说以刘备呑吴之失策为恨,一说诸葛亮以未能谏止刘备呑吴自以为恨,一说刘备未能运用八阵图去呑吴乃成历史之遗恨。有趣的是,参与聚讼的都是大名鼎鼎的学者、诗评家,举如苏东坡、钱谦益、朱鹤龄、仇兆鳌、浦起龙、沈德潜、俞陛云、李锳、刘永济等。其实,学者们往往求助史实或解读诸葛亮,说得头头是道,却忘了最根本的事实:诗是杜甫写的,那一种说法对应当是杜甫裁决。可假如杜甫说你们全都对,这正是我要的效果,那你也须认了,这叫“诗无达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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