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架下(小小说)
刘家斌 魏庄村东三队菜园里,那绿油油的瓜秧已爬上了瓜架,翠绿的带刺的黄瓜长得一捺来长,瓜身上带着晶莹的露珠,瓜头上还顶着黄花,端午节就要吃上鲜黄瓜了。今年管瓜园的换了一个叫“老认真”的倔老头,他自1966年被罢了党支部书记的官后,这是四年来第一次被分配了一个负点责任的差事。他走资派的问题还没结案,据说瓜地是是非之地,这是对他的“考验”。 老认真,年近七十岁,腰板硬朗,黝黑的脸膛,浓密的胡子,看报时戴一架用线绳拴着的老花眼镜。虽然还是爱说爱笑,但近几年沉思更多了。 按照队里的惯例,端午节前一天分黄瓜。钟声还没响,就有一个年轻女人提着篮子向瓜地走来,她走起路来又轻快又有劲,一扭一扭的。走近了一看,原来是有名的“刀夫人”,大队支书魏东的媳妇。这个女人说话又甜又辣,办事尽爱占小便宜。她想,老认真还没“解放”,恐怕对支书夫人也不敢认起真来。 嘴馋腿快,今天趁没人就抢先到了瓜园。一进瓜地,就笑嘻嘻地夸道:“真大爷,您真是种瓜的老把式,这瓜长得真喜死人。”老认真见她来早就留了神,答道:“瓜长得是不错,可种真不容易啊!”刀夫人早看准了藏在叶子底下的那根又长又绿的脆黄瓜,“这根瓜真鲜,我先尝尝。”老认真猛一咳嗽,吓得他手急忙一缩。“那根瓜可不能摘,这是留的优良瓜种啊!” 刀夫人没到口,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她眼珠一转,说‘’那这个又小又黄,长不大”说着要下手。老认真忙上前拦着说:“那是黄瓜扭,再两天就长个大黄瓜,正长哩,你摘了不就糟蹋了?” 她又没得手、心里说,这死老头子看得比他命还紧,但脸上还是陪笑说:“你当我真摘呀?我是说着玩的,要是吃瓜,来到自家瓜地,还不好说,那不是大爷都给摘好了。”“预备好是预备好了,这不是正要分吗?”看到那一大堆瓜,真是直流口水。老认真一转脸,她抢起一根就要吃。老认真可不留情,认真地说:“这瓜是数好了的,你吃一根可就少分给你一根!” 刀夫人瓜未到口,转羞为怒,“啪”地把瓜一扔,气呼呼地撒泼说:“一根黄瓜什么值钱的东西,这是队里的,要是你的,叫我吃还嫌硌牙哩!”老认真压住火耐心地说:“这是集体的才不能随便吃,要是我自己的,你吃多少也没事。你把瓜摔断了这是朝谁撒恶气?” 这时,社员们陆续来领瓜了。她一看下不了台,就又露出一副笑脸说:“这瓜真脆,一撂就断了。先给我称吧,我还忙着哩。”拎上瓜,随走嘴里还小声嘟噜着,“老绝户!好像从他身上长的,死不改,还是傻认真,忘了挨斗那一会。” 社员们都听出了话音,这次他没捡了便宜,反倒碰了一鼻子灰。 “老认真名不虚传,还是那个脾气,丁是丁,卯是卯,这瓜园叫他看咱放心。” 可也有人担心:老认真太死心眼了,身在草棚下,还是不低头,可要吃苦啊! 有的说:“理正站得直,早晚还是正气旺!” 老认真听了,望着那葱绿的黄瓜架陷入了沉思。 他从抗日时期入党参加的游击队,家里月子里没人照管,大人孩子都病死了。从土改到合作化、人民公社,一直到文化大革命,他没多占集体一草一木,没贪污一分钱,却落得一个“辛辛苦苦”的走资派。他想不通,但觉得没走错,没什么懊悔的。 想到这里,突然眼前明亮了,瓜架也更蓬勃旺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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