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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时在沱江畔看船工对歌。他们不识字,却能把两岸山影、滩声橹语编成对仗的谣曲,此中趣味,恰似文人案头的楹联游戏。今试将那些船歌里的机锋,揉碎在笔墨里,说与有心人听。
一、观万物要有情。莫急着寻对仗平仄,先看檐角蛛网如何兜住晨露,船头鸬鹚怎样梳理湿羽。沈先生写边城,总说"一切光景静美而略带忧郁",这便对了。譬如有人出"树枝突秃皆光棍",若强以枯荷败柳应之,倒不如转看水面——寒水摇碎倒影,皱纹里藏着多少未说尽的故事?
二、捉意象需得神。湘西人家爱在门楣挂菖蒲艾草,取其形似剑戟,意寓驱邪。对句亦如是,云头雁阵是悬在天上的草书,渡口舟缆是系在水面的逗点。用"半篙"对"一字",这半截竹篙斜插船头,恰似老艄公未燃尽的烟袋,余味袅袅。
三、炼字眼贵在活。船过险滩时,老舵工常喊"左边岩!右边浪!",字字如生铁铸就。对仗不必工整如绣娘描花样,"乱摇"对"突秃"便好,波纹本无定数,就像沱江上的雾,散了聚,聚了散。要留些毛边,方见生气。
四、藏情思须似水。翠翠在月下听歌,心里汪着的水终究没漫出来。好的对句也该这般,说雁阵偏不提离愁,写孤舟却不道飘零。你看那"斜系舟"三字,缆绳在石头上磨出的浅痕,可不比直说羁旅更教人心颤?
暮色渐合时,灯笼次第亮起,倒映在江面恍如对仗的星子。忽想起沈先生的话:"美,总不免叫人伤心。"对句之妙,大约就在这伤心与欢喜的交界处,如同春水初涨的渡口,舟自横,人独立,万千言语都化作烟波里的一脉青山。
一些拙见,供大家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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