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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 【长垄地,就那一季好庄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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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8-4 21:37:3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北国幽兰 于 2016-9-1 21:07 编辑 <br /><br />    【长垄地,就那一季好庄稼】
    (2015-8-3中午,4日下午)
    今天安逸的生活,交织着最痛的记忆,我喜欢怀旧。——作者题记

    1
    这才夏末,就好似深秋的午后了,窗外满眼是错落的楼顶,记忆却是泛黄的阳光,大片大片的飘落。其实草木还瓦绿瓦绿的,只是蒿草籽粒鼓溜溜起来,果林子红通通起来。
    我想到了故乡,多年前那个秋天,是个晌午,大太阳明晃晃照着大地。漫山遍野,故乡在割豆子,俺家的地块在村东较远的地方,砂石公路一抬高,一个大缓坡上去,一个大甩弯,便是东山了。这里的山,不是什么高山,指的是平野田地。
    俺那就有东山,西山,南山,北山。还演绎出东南山,西北山,西南山等等。诸多的山对应着不同的方位,实际都是平阔的庄稼地,围绕着村庄。它们是每一个自然屯的内部词汇,只有该组织成员才懂得,到了外屯子就是异物了。
    父亲,我,有关于庄稼的记忆,出现频率最多的是东山,能长好庄稼,那是一块肥田。
    他说,酸甜苦辣咸,穷日子五味俱全,但只要怀着希望,苦日子便有了尽头,有了奔头。
    我说,富起来,肥起来,鲜起来。鲜是一种味道,肥也是一种味道。

    2
    东山,很大的一片地,位于砂石路北侧,俺家分在了最东头。由于靠近张泰屯,每到秋天总丢庄稼,近水楼台先得月,俺家这块地就遭了殃,成了邻村偷秋的目标。丢也无妨,剩下的总比丢的多,父亲总这样说。
    庄稼棵一旦金黄,村庄就富态无比了,谁看着都会心动。故乡的秋永远充满着诱惑。那年月的偷秋贼,也无非是出于糊口。
    但,可最不可容忍的是,谷子熟了的时候,仅就一个晚上,谷穗不翼而飞。成垅成垅的被人掐头,剪走了穗子,光溜溜的谷草杆子兀立在那。闻讯,事主噔时傻了眼,那可是下年一大家子的指望。
    面对这样的案子,派出所也无奈。也许很愚,丢了只是痛苦的忍着,几乎没谁报案。这样的风格,不知是一贯到底的善良,还是习惯了吃亏。
    硕大的谷穗,摸黑就能揪下来。谷子沉甸甸的,谷草脖子的位置很脆,须微给点劲儿,一扭就能折。所以偷谷子不必什么蛮力,一把快剪子,一人拎个大袋子,顺着垅沟,一头扎进地里,月黑秋高,月黑头的时候更加得手了……
    生产时代有看青的,就是看护庄稼的,从灌浆时候就防备偷青了。自从包产到户,偷庄稼的大大少了,小家小户,都那么点庄稼,可可怜的,惯偷们也下不去眼,过去偷公家的等于吃大户。
    但每个屯子都有职工干部,他们的婆娘闲来无事,到秋了,不往家里倒腾点什么,手脚就刺挠,眼红。他们零敲碎打,老农叫他们“职工耗子”,这是在薛家屯一带的土成语。这种小老鼠的危害也不小,所以,屯农们背后提起来,也恨得咬牙切齿。
    年年岁岁,大秋收未到,偷秋就老早开始了。这是一段悠闲的时光,除了拔拔大草、弄弄芸豆之类的,小秋收就再没什么急活了。可这是编篓收口的当口,没啥事就得勤往自家地遛遛,查查起了腻虫没,地头地垴让牲口啃了没有,哪块丢了没有。初秋的时光,就在那轻微的躁动中溜走了。
    大风吹起来,秋味瞬间浓起来。村庄空荡的上空呼呼直响,是草木抖落籽粒,是玉米叶子哗啦啦回响。此起彼伏,那是成熟的声音啊,一闻而知秋,从此老汉们开始掰着指头,掐算豆子串叶了没,什么时候能硬粒。他们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相互闷上一袋烟,拉起悠长的话匣子,其中一个最愁煞人的词汇是——坐老山。就是哪天下苦霜,这个时刻容不得含糊,往往胜利在望,可一场霜冻,贪了青,一年的辛苦就鸡飞蛋打了。
    靠天吃饭,老庄稼汉无奈的活着,无奈的年复一年。于是,就衍生出一种奢望,秋是要偷的,不然好运就被别人抢走了。这种所谓的偷,是善意的,不纯粹是什么偷窃。你偷,他偷,都来偷,就成了一种世代相传的风俗。如果谁家庄稼长的好,准保有人到那顺手牵羊,拽走一棵半穗,借此吉运,保佑明年后年风调雨顺。
    运气,手气,大概所有的人都深信这个。老农们信也不信,他们只认死理——好日子是干出来的。他们常夸村里某某人家认干,在俺那,认干——这个词那可是至高无上的荣誉。
    此刻,秋风一声比一声急促。秋味是一坛新开封的稠米酒,不,是玉米烧,嗞嗞溜溜,把人醉得心里汩汩汩汩的。是啊,老农对收成比什么都敏感。
    秋天的大地,秋天的故乡,让人喜,让人爱,让人怜,让人恋,让人荡气回肠。

    3
    大地已经熟透了,风变得浓稠了,那是个金秋。
    庄稼地里落叶片片,大白杨树还浓情的冒着绿。大太阳是一只不知疲倦的大驼鸟,依旧高昂着头,奔跑着,热情冲天。秋味是一枚鸵鸟蛋,继续在孵化中,雏鸟早已啄破了壳,最动人的一刻正在降临。
    落透笼的豆子真好看,那种豆红是说不清的,任何形容词捉摸不定的。豆荚豆秧胶着在一起,赫赫然,映着阳光,似有微微的风铃在颤动。此刻,趴在垅间俯耳下去,一种激越,一种激荡,一种壮怀油然而至。垅于垅之间,苗眼之间,一棵棵豆枝只有这块大平原才有,那味道是大写意。
    肥田,肥肥的豆子。俺家的豆枝格外粗实,跟小树似的,根部已经木质化了,极端的结实。每一刀割下去,挡刀,拽得胳膊生疼。割这样的地,要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壮汉,而且耐力极其的好。一镰搂下去,一哈腰就蹿出去好几米,那样的割地速度是小跑。抡刀幅度大,膀子上横生着腱子肉,浑身是劲才能撵上趟。
    我天生是小骨架,车轴汉子,割地一出一猛还算有爆发力。东山是薛家屯一等一的地,南北垅长700多跑米,那是第二轮土地承包,俺家分了13个半垅。割那样长的垅挂(幅度),要闷住气,一鼓作气势如虎,否则,眼是懒蛋,越看越发愁。如果是荒地格子,短盘子垅,割起来也不感觉漫长,其实割地也是一种感觉。割得汗流浃背,割得气喘吁吁,汗水、豆子、阳光混在一起,凝散着一股特别的气息,那是庄稼的腥香,那是心情发酵了的浓香。
    阳光里,秋味继续发酵,秋风一吹,被荡开,满野更加馥郁起来了是粮食的味道,炊烟的味道。从田头到村头,从锄头到炕头,从眉头到心头,秋天是一只飘溢着野香的烤鸭,不停地诱惑着你。

    4
    大丰收了的北呼兰河,一切都祥和着。秋风吹着酱缸围裙,那坠物叮叮当当,一下一下似在捣酱缸。
    老母猪也拱开圈门子,急不可待,溜到村外打野食。毕竟大撒猪的季节快要到了,但还不能,必须弄净庄稼,空阔起来,才可以让猪出来找食。过去散养的猪呀鸡呀的,就像拣麦穗的孩子,它们专门捡食庄稼粒,那样的猪是“跑膘”,肉能香到骨头里。
    夏天的猪,一肚子青屎,是青壳螂,它们比人还饿。主人家喂的不及时,或半饥不饱,它们就拱圈,饥不择食,慌不择路,出屯成了野猪。野猪很能走,顺垅沟一溜烟二三十里溜溜达达。丢猪了!主人家找来三亲六故,南北二屯,十里八村,开锅似的找开了,搜索半径横跨两三个乡镇。有的幸运,成了游侠,满载而归。有的成了刀下鬼,被歹人捉住,给密裁了。那年代的猪可是骨灰级的,叫它猪爹爹,猪爷爷,猪祖宗,一年的赌本都压在它身上呢。
    夏天,钻了青纱帐的,那猪,糟蹋灌浆的青棵子,充其量水饱都吃不上。到秋,一头扎进金纱帐的,那可就是吃秋了,猪爷爷大嘴一攋,毫不客气,直到吃个响饱,才摇尾摆谱,扭搭扭搭,慢吞吞往回走。饱了,猪就一副官老爷的派头,啥也不问,大肚子一腆,尽管呼呼哈大觉,增膘。抢秋膘是必须的,在寒冷来临之前养成胖猪,上大冻了好立等宰杀。一大夏天光喂青菜,长的是骨架,真正的肉味是香在秋天的。
    过去乡村是牛马时代,满街猪粪牛粪,冬闲了有不少社员干着捡粪的勾当,那是我父亲那代人的生活习惯,也是风俗,等到我这茬人就断了根。
    那时候粗茶淡饭也香,庄稼是牛马养育的,原汁原味。除了给包米青苗追点二氨,地里再就没什么化肥,全靠农家肥养地。那种慢腾腾的劳作方式,我亲身过,那些茂腾腾的庄稼,我侍弄过。行行皆有道,最贵用心人。

    5
    长垄地是个高岗,俺们屯把那叫“东山电道北”。一条小毛毛道东西横截开来,道南的短一些,岗头地,这是上长垄。小毛道以北,坡度大一些,北头是个偏棱子,稍微洼一些,那是下长垄。
    上长垄,父亲精耕细作,这一小块成了试验田。年年隆冬时节,那挂老牛车和父亲一样慢腾腾,一点点一趟趟,把沤熟的粪块子运到地里。尽管父亲腿脚不灵便,还是一步一挪,一锹一镐的积粪、刨粪、送粪。如此底肥年复一年,上长垄便有了良好的地底子,肥田嘛种啥长啥,种啥产量都能冒高。
    有一年种谷子,一大亩均勾两麻袋,那可是高产。转年种了豆子,那块地,南北向的长垄,下坡,沥水。豆子长势真好,是老牌的绥农14,老绥字号的豆种贪晚,但产量高。如果霜来得早,上不来,就要贪青。村里的老一代社员,比如父亲的亲家王义祥特别爱种这一类品种。
    父亲种的谷子,碾成米,粒粒饱满,粒粒金黄诱死人了。他说,1958年逃荒那阵子,豆渣麸子拌谷糠,抻着脖子往下咽,实在难吃。父亲说那是忆苦饭,是啊,故乡的土地种什么都是金子。金豆子,金棒槌(包米),金谷子。黑土浑身是宝,是金疙瘩啊。
    收秋收秋,你不收来他就收,不收就丢。临近丰熟的日子,父亲习惯到田塍走走看看,从一块转向另一块地。当年俺那分地时,划出一二三等,所以地块很零星。一家都有三四片地,南山一大疙瘩,村北又一小条子。父亲从南转到北,直到太阳落山,腿走困了,才意犹未尽地回去。一年又一年,父亲的这一习惯许多年不变。
    故乡没有大的河流,住的周围也没有像样的小河。几场秋雨,顺着红柳沟下泄到后八水库,明晃晃的大水塘白了西北天,这时,就该准备磨刀石了。父亲一边擦拭着镰刀刃,用头发丝试着,他眉宇间不停地跳动着,拧了一年的愁疙瘩倏然张开,那一刻,他比什么都开心。
    我的老父亲,一位朴朴实实的庄稼汉,一年四季的节气和农时在他指尖,拿捏得分分寸寸,丝毫不差。节令不饶人,地情了然于胸的时候,开镰了,这是村庄一年里最盛大的壮举。
    开镰是一种乡音。大冬天刨粪的大铁镐,忽通忽通山响。腊月里碾米的小火磨,嗡嗡隆隆。秋风吹着满野的小杂粮,那感觉是出壳的麻雀还没有长大,唧唧喳喳。镰刀的光芒闪耀,日子啊大放光彩。
    我劳劳碌碌的父亲,母亲,我劳劳碌碌的黑土地。春天里一把镰刀头,咔嚓咔嚓割土豆栽子,一年的希望在那芽墩墩里萌发。夏天里漏粉的季节来了,那粉面子真劲道,清贫的日子被打芡,被漏勺抻得悠长。
    当风雨模糊了老花镜,唉,父亲早已满头白发。一辈子,一回头那么短暂。

    6
    那年,故乡的上空,弥漫着一种肃杀的味道。
    那一年,俺那大旱,起了瓷虫。春天小苗苗长到巴掌高,正在可死人的时候,突然生起了白胖白胖的瓷虫,俗称土蚕。天越旱,那东西就来劲,繁殖的比厕所里的蛆还快。
    它专门嗑豆根,是截虫一类的玩意,满地碧绿的小豆苗,满目疮痍,看着叫人心疼不已。毒辣辣的太阳烧火一样的炙烤着,小苗东一棵西一棵的蔫吧死,接着一片一片的,一条子一条子的消失。小苗断了根脉,没了水分供给,太阳一暴晒,很快成了干枯生锈的洋钉,筋骨没了,成了柴禾,簌簌的成了灰渣渣。
    那瓷虫就潜伏在根底,惟一的法子是灌根,可那样了,农药也不灵了啊。
    父母似乎很屯,舍不得花钱,就是把钱花到位,用上农药也没辙的。干脆,用最原始的办法,镰刀头一棵棵一墩墩的剜,剜得很深,那白胖的肥物正盘着红脑袋,并不吓人,而是麻蝇人。见之,一刀毙命,刀尖直接抿死它。
    有的截虫是可以诱杀的,而瓷虫这东西,不像地老虎、蝲蝲蛄,它白天藏地下,躲阴凉,夜间出来祸害人。学名它叫蛴螬,是一种世界性的地下害虫,不好根治。
    剜,也只是耗子拽木锨,大头在后头呢,更多的死苗接踵而至。期待一场透雨的时候,老天爷发了高烧,雨迟迟不来。我们的心一直悬着,吊着,打着拨浪鼓。等小苗祸害得差不多了,呼啦啦雨终于来了,雷电交加,是大雨,滂沱大雨,可一切为时已晚。满心欢喜满心惆怅,豆苗缓阳了,深绿浅绿墨绿,一条条一片片,绿油油的,最后都是茂腾腾的绿。那样的绿,直起漩涡,一不留神就会醉了你的眼。
    那年豆子大面积掉苗,那些空开的垅间地,补种了大饭豆子和小快豆,比黄豆收的还早呢。这就是实实在在的生活,没什么大悲大喜,没什么花哨。
    剜却心头肉,医得眼前疮。那些熬人的日子里,大地沉静,安详。母亲起早贪黑,总是和衣半睡半醒,生怕睡得太沉,漏过什么式的。因为,夜里鸡叫头遍就得起炕,点亮煤油灯,在灶前准备一整天的饭食,怕她男人饿得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父亲是个坚强的人,但怕饿,饿一点就发脾气。可能小时候饿坏了肠胃,得了恐饿症,是啊,1958年那场大饥荒,就是厉鬼也饿得入木三分。
    尽管大量缺苗断条,还差点毁种,秋后还是稳产了,因为,那块肥得冒了高。
    父亲腿脚不好,记得剜瓷虫的时候,他是爬着的,一寸寸的沿着垄沟爬行。火爆的太阳底下,他驼着的背,晒成了古铜色。爬过去,土坷垃湿漉漉的,是汗水。干土面子灌进裤筒,浑身灰呛呛,成了泥人——当时看到他,我一下子凝住了。那一幕许多年以来,一直刻骨铭心。父亲对土地,对庄稼,有怎样一种不忍割舍的情怀啊。
    往事不堪回首,那年闹虫灾,一晃,三十年过去了。人生能有几个三十年!父亲一辈子的时光,仿佛只做了一件事,就是遭罪。他一辈子遭下的罪,不知要用多少辽阔才能承受。
    那年闹瓷虫,起因是大量施用了农家肥,生粪蛋子没沤熟。又赶上百年一遇的大旱,瓷虫就起了兴。

    7
    一树的黄叶,不知不觉就染黄了一片庄稼地,当阳光投上去,豆地好像镀了金子。
    当满野铺金的时候,乡下学堂就该放农忙假了。乡间学校围着太阳转,也围着农时转,春种秋收都有农忙假,后来和黄金长假搅合在一起了。
    那年,我正念初中,秋忙假放的很长。家里指望我出力,中午我没回去歇脚,母亲让我马不停蹄的割。顺便看着,怕晌午有人偷,等她送饭来却嫌我慢。乍开始我速度还行,到后来体力上不去,真割不动了。我记得那个中午,就是一个字,饿!
    俺家哥仨,正是能吃贪长的时候,家里缺粮。有时春天青黄不接,几乎是吃糠咽菜,和五八年挨饿没什么大样。父亲常跟母亲说,就是吃糠咽也要把孩子们养大。
    父亲腿脚不好,只相当于小半个劳力,母亲是全家的顶梁杠。每到秋收,最挨累的季节来了,母亲开始消瘦,一秋下来,她掉膘少说十几斤。那超负荷的体力劳动,对一个乡下女人司空见惯了。
    母亲不认字,但认识她男人的名字,就好比不认字的人能认识钱一个道理。她更认吃苦耐劳的死理,她是个犟女人。
    她盼着我长大,早扛起庄稼活,好早些替她分分忧。所以,对我那样严厉,乃至苛责,实际是充满着一种期望。她毅然供我读大学,说我瘦小,考个功名,有个铁饭碗,一辈子少遭罪,别像你爹式的出苦大力。
    母亲是影响我一生的人。在故乡的日子里,每天放学和假日里,她从不让我干活,都让二弟三弟去干。从小学到初中毕业,我有大把大把的课余时间,都是母亲挤给我的。恰恰弄巧成拙,母亲如此过分的溺爱,造成了我高分低能,书虫——我确信,这也是母爱。
    她说,你二弟三弟体格好,吃些苦也无妨,你瘦小,把书念好了有个工作,一辈子不遭罪了。母亲这样做,有些偏向(偏心眼),其实都是亲生儿子,十指连心。
    那年割秋地,我时不时落后,母亲就掉头回来接我,帮我割一大截,怕我落后累着。因为,没了心劲,越撵越慢就越拖后。
    ——我坚信,这些,才是最朴素的母爱。
    直到许多年以后,就是2012年春我病得特别重,到医院去,走廊里人密匝匝的。我们从人缝中挤过去,母亲在前面开路,一手架着我,一手还要分开人群。当时市院呼吸科床位紧张,我在走廊等了半上午,简直快把我憋死了。我呼吸费劲,站不住,就坐在地上,墙靠久了,就打盹似的倒地,一次次扶住我的总是母亲的手。
    这就是母爱。母亲是个慈善之人,有佛子一样的心肠。

    8
    秋收时节,万物都沉甸甸的,金黄的玉米像金棒槌一样,齐唰唰,嗞嗞摩擦着,像是擦火柴的声音。太阳下火了!
    秋天的天空,是水盈盈的眼睛。豆荚嘎嘎的干燥,满地的豆枝猎猎作响,镰刀稍微一碰,就立刻炸荚。豆粒子黄嘟嘟的哗哗落下,撒种似的,黄糊糊了满垅。豆枝翻白了,是空壳的豆荚四仰朝天,啷当在那,倏尔晃一下。这时,断然不忍下镰刀,贸然一刀下去就一片翻花。所以,割秋地都起个大半夜,趁着秸秆上挂露水,豆荚子皮调一些,有柔韧性,不易炸,能最大限度减少损失。
    起早割地,倒也凉快,尤其顶着月色,一刀刀下去跟飞起来似的。割地是一件轻车熟路的事,黑糊糊的垅沟,浓见度也不大,全凭感觉下刀。夜间干活就是快,这是经验之谈,就是走夜路也两脚如飞。就是写文章,午夜时分,思维也刀锋一样,贼快。
    现在故乡割豆子,除了进不去车的涝洼溏,大地片都是“直收”。但雨后是不行的,直收这机械拖垅台,裹挟黑泥巴,沾了豆粒子,成了花脸的土豆子,泥猴猴,卖不上价。直收和镰刀时代一样,下午必须停收,中早熟豆子本身就薄荚子,更容易炸裂。太阳一晒,还嘎巴嘎巴的自然皲裂呢,可它产量高,能抢潮头讨个高价,老百姓喜欢种。种着也放心,能在无霜期之内腊熟完毕,就是好豆籽。
    早些年,时兴晚熟品种,炸荚率极低,那时割地是件全天候的事情,不光起大早,还要贪大黑。最难熬的是下午,再累再乏,也必须扛住。万物峥嵘,刻不容缓,秋收就是抢收,一时一刻都停不下来。
    割一天下来,胳膊酸、腰疼、腿软,力若游丝,累得没了魂儿。走路直打逛,仿佛是飘回家的,连饭都顾不上吃,倒炕上就呼呼噜噜睡着了。父亲的鼾声是一盘石磨,呼噜呼噜的转起来,睡梦中他忘却了劳累,忘掉了病痛和所有的折磨。困乏至极的秋夜,马不停蹄的乡村,那是个鼾声朗朗、鼾声如雷的世界。
    高粱的火苗就是酒的火苗啊,红通通,老父亲醉酒的面膛。老父亲不喝酒,他喝是当作镇痛片用,每一个秋天都是他无限疼痛换来的。现在我每分钟安逸的日子,都是他老人家忍着痛、忍出来的。
    我百忍成金的老父亲,把金子般的年华付给了儿女。
    我离乡多年在县城求学,又回乡多年,兼种地七八年,无论怎样下苦功,苦力,再没能种出父亲那样的豆子,颗颗粒粒,金子一样浑圆,饱满。也许这是天生的,我不适合种庄稼;而种不好庄稼,就感到自己是精神的侏儒,这是真的。
    那年,我正值最好的年纪,也割了一茬最好的豆子。那时,一顿我能吃一斤手工挂面。现在都机器产的筒子面,就算干体力活,我无论如何也没那个饭量,也吃不出当年的味道。
    种庄稼如吃面,是有味道的,现在的农事是相当的乏味。农药和机械广泛使用,旧式劳作的繁琐和沉重一扫而光。悠悠人世,不变的是人间诸般滋味,也许你都尝过了,才懂得土坷垃是金子的意义。
    三十年来,我的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那些苦难的逼真的岁月,已经渐趋模糊起来,我呢,脸上生满藏也藏不住的皱纹,还有爬到头顶那一根一根的白发。面子是风貌,里子是良心。面容的衰老,改变不了内心。
    父亲,母亲,一个像夏天一个像秋天。父亲的一生,苦难远远多于幸福,我呢,幸福大大多于苦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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