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隋炀帝创制说:盖始自《通志》
《通志》卷四十九《乐略》第一:“《春江花月夜》,隋炀帝所作也。凡二首:一曰‘暮江平不动,春花满正开。流波将月去,潮水带星来。’二曰‘夜露含花气,春潭漾月晖。汉水逄游女,湘川值两妃。’”
隋炀帝其实文治武功都很厉害,他的文笔是非常好的,文采也非常好。当然他的《春江花月夜》,都是因为他的宫里妃子太多,专门去写那种东西去了,所以没有那么高。但是他那个韵调,对后人影响是很大的。这种东西,魏晋南北朝时期再往前走一点,就是大谢、小谢之前,就是我们说的沈约他们一群人的时候,叫宫体诗。这个就是很典型的宫体诗。宫体诗是干什么的?有两种东西,一种是咏后宫的美人。另外一种很重要的有点歌颂的意思,歌颂升平,歌颂太平,它有一种起承转合格式的那种东西。他非常讲究辞藻的华美,这个我们从《春江花月夜》还能看得出来,还是这个样子的,他里面的辞藻跟一般的都不一样。这些辞藻都不是张若虚在一天写出来的,都是前人不断地用,他从里面拔取一些好的东西。那么他的好处在哪里?是为到了唐初已经腐朽、完全没有内容的、没有生气和活力的宫体诗打开了新局面。就像赋到了后来大家写不下去了,宫体诗也写不下去了。后来就从民间吸收一些东西。乐府本来就是唱的,唱到后来,文人一整理,慢慢地那个曲调就变雅了。原来只有一个乐府题在那里,按照这个题的基本格式去写,但是这里面的辞藻,句子之间的转合,句子的结构,还有意象怎么流动,包括表达的情绪之间都是什么关系,这都是有讲究、有名堂的。
这些东西到了初唐的诗人手里,有了一番大改革。我们知道,陈子昂上来就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这种东西你去念,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王兆鹏问我那个者和下为什么能押韵,我那天给他讲过这个为什么能押韵。这个时候,他是要给那种非常严整的,非常规整的,就是我们说的规范化已经过分了的,成了范式的东西,注入生命,注入活力。这种注入活力的人是很多的。其实在张若虚之前还是有人的。我选了一首刘希夷的诗,可能过去我们都不太听说他。他也叫刘庭芝,刘延之,是宋之问的外甥。他非常著名的《代白头吟》也是乐府。你可能不知道这个诗,不知道这个人,但一定知道这两句: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这两句被大家认为是唐诗打破六朝的宫体的桎梏和焕发活力的一个标志。那么我们现在来看一看。我不是要讲这个东西的源头吗?前面我们不去多说,也说了不少。我们回头来看,就能看到这个。我念一下,《代白头吟》,也叫《代悲白头翁》。白头翁是一种鸟,这是乐府题。
洛阳城东桃李花,飞来飞去落谁家?洛阳女儿惜颜色,行逢落花长叹息。 今年花落颜色改,明年花开复谁在?已见松柏摧为薪,更闻桑田变成海。 古人无复洛城东,今人还对落花风。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寄言全盛红颜子,应怜半死白头翁。此翁白头真可怜,伊昔红颜美少年。 公子王孙芳树下,清歌妙舞落花前。光禄池台文锦绣,将军楼阁画神仙。 一朝卧病无相识,三春行乐在谁边?宛转蛾眉能几时,须臾鹤发乱如丝。 但看古来歌舞地,唯有黄昏鸟雀悲。 “寄言全盛红颜子,应怜半死白头翁。这就是对于生命的追惜,调都差不多。 胡应麟曰:“张若虚《春江花月夜》流畅婉转, 出刘希夷《白头翁》上, 而世代不可考。详其体制, 初唐无疑。”(《诗蔽》内篇卷三。转引自程千帆《<春江花月夜>集评》)。
这种东西,实际上还是从宋玉的悲秋那一直下来的。宇宙是无限的,人生是短暂的。这种悲哀是一种千古悲哀(万古同悲,自古逢秋悲寂寥),是人类最普遍的悲哀。美人总害怕自己的颜色老去(恐美人之迟暮),将军也害怕无用武之地(将军空老玉门关)。每一个人都是这个样子,每个人都会对生命的短暂有非常深切的感受。一看见落花、落叶,一到秋天,都会生出一种对于生命的感叹。这种感叹是谁也解决不了的。红颜老去这是永远都没有办法的事情,天下最没有办法的就是这个事情。所以它是感伤主题里面最永久的主题。所以我们经常要说,天下无不散的宴席,这话已经说到底了。任何优美的东西总会有一个逝去的时候,那是没办法的。所以最终人们只好用哲学的观点——终极是无法被追寻的来排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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